能!这几乎成了一条不朽的常规。 那么,项英凭什么获得崇高的威望呢?林志超尽量用公 正的态度去评判他,项英的确有许多不可磨灭的优点,给他 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他的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按国民党给 页面 17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他的供给标准,他每月也有二百元大洋的薪水,这在当时,是 相当可观的数字了,他却把它全部交了公。其次,是他的勤 劳不倦的工作精神。他事无巨细,每必躬亲,不厌其烦地处 理着党、政、军、民、财、文方面的大事和小事。三年来,何 曾有一日休息?何曾有一日早眠?还有他和蔼可亲,平易近 人的群众工作作风…… 林志超想到项英同志对他的那篇文章的不公正的批评, 当然很不满意。可是,那是高标准的要求,如果把项英放在 常人的角度来考察,也许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有许多更伟大 的人物,比项英更不能容人,项英对林志超那篇虽然正确却 十分尖锐刺人的文章,仅视作错误,而没有把它当作 “攻 击”,仅让周子昆代为谈话教育,不也已经十分宽容了吗?林 志超虽然没有当上参谋处长,一个营长能跳过副科长直接升 为作战科长,连升两级,那么,项英是在看了林志超的颇带 反领导色彩的日记后而决定的,肚量也算可以了。 林志超还清醒地知道,对于新四军的组建工作,项英同 志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殚精竭虑,刻意筹划,力排阻难,惨 淡经营,把那些来自八省的 “山大王”们组建成一支组织严 密、纪律严明、军容严整、战斗力很强的正规部队,要化去 多少心血?项英既然把新四军当成了自己的家,对这个家付 予了全部的精力、心血和热情,由于他是军分会书记,由于 游击健儿都是他的老部下,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家长式的领 导,也就很容易形成。在中国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家长制,既 不是从项英始,也不会从项英终。 林志超忽然发现会议室已经空了,勤务员来收拾会场,问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71 他还用不用马灯。他这才想到托林志兰带给郑芳雪的那张纸 条,便急忙向医务室奔去。 林志兰告诉他,郑芳雪除了说有急事要见他之外。就再 也没有什么了。这使林志超分外焦急,但他狠狠地挥了挥手, 好像要把贴在心头的一切焦虑烦恼扯下来扔掉。回到作战科 办公室,召集几个参谋,准备全身心地投入作战计划的拟定。 赵令波忽然通知他,要他立即赶到三支队去,检查那里的战 备工作。 林志超大吃一惊,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要一个作战科长 离开岗位,这是怎么回事?赵令波看到他愣着。便补充说: “这是副军长的指示,三支队你很熟悉,那是你的 ‘老 家’啊!” 好充足的理由! 林志超明白了,他已被排除在制订作战计划的人员之外。 是因为 “胡言乱语”而讨厌他?还是因为陈家庆那封检举信 不信任他? 这时候,值班参谋嘴角浮现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向处长投去极为满意的一瞥,轻轻地翕动了一下双唇,说出 了任何人都没有听出的两个字:“发配!” 这的确是一种 “发配”!只要向标定的地图望上一眼,就 知道这两个字的含意: 一支队,驻泾县土塘、杨村、汀潭、左坑一带,离军部 最近。 二支队,驻南陵何家湾、涧山杨一带,居中。 三支队,驻繁昌孙村镇、八房村、桂村桥、沙土角、三 页面 17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里店、中分徐,三条冲一带,在临近日伪的最前线,离军部 最远。 林志超,你就策马疾 “滚”吧!向着皖南的西伯利亚! 作战科所有的作战参谋,都流露出困惑的神情:“这是怎 么回事!” 四 棋子并非一家走 这年冬天,比往年温暖得多。山区的夜,依然很冷,暗 蓝色的天空象透明的坚冰。新四军北移的消息,寒风似地刮 遍云岭大小山村,除了婴儿之外,恐怕没有一个人入眠,多 么激动不安的夜啊! 别了,三年的皖南啊, 暂时的分离,莫悲伤; 中华民族在召唤我们, 奔赴斗争最前方! 歌声,从战地服务团,从速记班,从修械所,从被服厂, 从医务所,从教导总队飞向清冷的街道和天空,在滴完清泪 洒尽哀愁后渐渐豪壮起来: 新的世界, 要在斗争中诞生; 自由的花朵,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73 只有在血泊中开放…… 歌声传进项英的窗口,使他倍感惆怅。他已经向梦寐以 求的目标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心中的忧虑和压力不但没有 消除,反而增大了,司令部会议上的争论,动摇了他的信心。 他越来越觉得林志超的意见不可忽视。 项英拿起电话,接通了侦察科,询问茂林地区的敌情变 化。得到的回答是侦察人员还没有回来。“唉!”他放下话筒, “我们的侦察手段太落后了!”的确太落后了。如果我们具有 侦听和破译的手段,项英就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12月25日,夜 11时20分,上官云相被三战区参谋处长 岳星明的电话从梦中唤醒,电话内容是简短的: 据可靠情报,某方将有突然行动,为防不测,顾 长官命令,速作准备,各防堵部队均进入临战状态。 次日凌晨 1时50分,这次通话,化成了如下电文: 宁国。第四十师师长方日英:(万急密) 长官电示:某方将有突然行动。特令你部,接 电之时,立即于 12月27日行动,12月31日抵胡乐 司,开赴三溪、星潭一线,实施防堵 (对部队可佯 称回后方休整),加紧赶停工事,并迅速向云岭方向 派出便衣侦察,早悉某方动向,务须迅速、机密、勿 泄意图,以免给某方口实。切切比令。执行情况,仰 页面 17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即遵办具报为要。 上官云相 世引 电文下达三小时后,方日英的马蹄,已经沿青龙山脚,向 星潭方向疾驰了。 假如项英听到了这次电话,破译了以上电文,他会改变 南进计划吗?不能! 表象与本源的差异给许多史学家带来困惑,四十年来对 这段历史争论不休的原因正在这里,他们不能把株守皖南时 的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与南进计划到国民党后方打游击的破坏 统一战线统一起来。 考察历史要从社会现象进入人的心态。世上多数人的名 字叫真事隐,假语存。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把逻辑推理的剑尖,刺入人物心 灵深处,便可得知项英必须南进的秘意真髓。 五 怪异的也是合理的 项英对他的南进的战略目标,付予了全部热情乃至生命。 这是可以理解的。 项英回顾历史,很自然地想到一个月前的那份电文,那 是中央书记处发给黄、彭、李、陈的。 一、同意叶挺过江后,以叶挺为华中新四军八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75 路军总指挥,陈毅为副总指挥,在叶挺未过江前由 陈毅代理总指挥,并决定以胡服为政委。叶、陈、胡 统一指挥所有陇海路以南之新四军、八路军。 二、对外交涉,仍以新四军军部名义。 三、项英同志在皖南部队移动事宜就绪后,经 ① 重庆来延安参加七大。 明眼人一看,就非常清楚,东南局也罢,新四军也罢,已 经没有他项英的位置了。他的位置是回延安。根据 26日那份 电文的口气,回延安意味着什么,是很清楚的。 所以项英要保住皖南,从长远来说,就是实现南进的战 略目标。华中已经是叶、陈、胡的领导了!他在上月 28日, 给中央军委一份长达千言的报告,电文共分六点,但要点只 有两个:第一,皖南部队不能北移,“为了便于将来我更大发 展,坚持皖南阵地有极大作用。”第二,“如必要坚保皖南阵 地,兵力不能减弱,而领导人要留一强者来统一指挥。”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这个要留在皖南的坚强领导人是谁, 没有皖南、也就没有项英了。一个人,越是在遭受挫折时,越 容易想到自己的历史地位。 项英思索的结果,是极不愉快的:自从他肩负东南局书 记和新四军副军长以来,几乎是动辄得咎,一出马就来了当 头棒喝: 早在 1937年 9月,在南昌国民党省党部纪念周上发表演 ① 七大是 1945年4月23日召开,1942年 2月开始整风运动。原电文如此。 页面 17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说,中央就批评他丧失了共产党的立场。十月份,发生了 ① “漳浦事件”,中央在给张云逸、博古等同志的电报中,就明 确反映出:“项英同志似还不明白统一战线中保持独立性的原 则,不应无条件集中,而应保持南方战略支点的原则,他在 南昌的作法,带有危险性,望速通知他来延安讨论。” 项英对中央的批评,并没有接受。倒是王明,在 11月27 日和康生一起由苏联经新疆回到延安,对他施加了深刻的影 响。那时,王明是中共驻共产国际的代表、共产国际执行委 员、主席团成员,他于 12月 9日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作了 《如何继续全国抗战和争取抗战胜利呢?》的报告,强调 “一 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他从 “左”的极端 跳到了右的极端,提出了 “统一指挥,统一编制,统一武装, 统一纪律,统一作战计划,统一作战行动”的六统一观点,要 求党的军队完全统一于国民党。用共产国际的名义,反对洛 川会议和毛泽东的 《上海太原失陷以后抗日战争的形势和任 务》的报告。会后,王明到武汉负责领导长江局的工作,由 于他放松了发展抗日游击战争和在农村建立抗日根据地的工 作,就严重地妨碍了新四军在长江流域的发展。六届六中全 会批判王明,项英的态度是暖昧的。当然,他并不完全同意 王明的观点,他们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在王明被撤销职 ① 漳浦事件,也叫何鸣事件:闽南红军三团八百多人,奉命集中,开赴抗 日前线,告别了梁山根据地开进了漳浦城。团长何鸣对国民党丧失了应 有的警惕性,不顾副团长卢胜的反对,服从国民党一五七师的安排,结 果中计,落入陷阱,被全部解除了武装。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77 务的同时,项英由东南分局书记,成为东南局书记。可见中 央对他还是重用的,也是公平的。 项英也曾为自己的种种杂念反省过多次,“难道我的战略 思想会有问题?难道我的政治立场会有问题?”这是多么严峻。 1940年 3月,国民党第一次反共高潮被粉碎后,他们重 新研究了战略部署,4月 19日至 22日国民党军令部制定了 三次反共方案:其中对限制与消灭新四军,则提出两种方案, 一曰 “投畀有北”,就是把新四军全部赶到黄河以北去,与八 路军一起,加以集中消灭;二曰 “投畀有南”,就是将新四军 赶到长江以南,截断八路军与新四军的联系,分别消灭。 这两种方案有极为明显的两个目的:第一,不管集中消 灭还是分割消灭,都是消灭;第二,不管赶到黄河以北,还 是长江以南,都是为把华中这个战略地区抢在手中。 蒋介石、顾祝同先后电令新四军四、五支队开到江南。项 英准备接受蒋、顾 “投畀有南”的命令。中央当然不能同意, 并在 5月 5日复电如下: 关于蒋令四、五支队南开……我对此类命令 (不但南开一事,凡属此类命令皆然)应一概置之不 理。蒋对八路军不知下过多少无理命令,均以 “不 理”二字了之。但不理不是不回电,必要时需回他 几个电报,声明确难执行,有时须提出新问题要求 他答复。例如现在可以江南皖南地区狭小不利回旋 为理由,请蒋准予抽出数千人北开皖东即是一例 ……再三再四不准不休,只有不断向顽固派提出新 页面 17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问题,一步一步向之逼紧,才能争取我之独立地位。 在目前阶段内两党斗争问题即反摩擦问题上的战 术,就是攻势防御,而决不可采取单纯防御。 项英却不这样看,他认为这样斗争,会影响团结抗战的 大局。他在4月 18日向中央申述的理由是:部队南调是 “委 座”的意见,再三责令战区执行。现因交通困难,可先将四、 五支队与管部、梅部逐渐南调,“否则不能维持上级威信,以 后关系,更尽恶化”。4月21日,又向中央解释说,新四军与 顾祝同的关系,“是下级对上级的关系,如果以命令对命令, 只能使谈判不利”。 向中央要独立权,却不向国民党要独立权,这难道不是 阶级立场问题?在皖南株守,还是向北发展,难道这不是战 略问题?但是,项英的苦衷恰在这里,国民党要新四军南调, 正中他的下怀;党中央要他北移,正和他的 “南进计划”相 违拗。项英的思想逻辑,非常明确:他要南进,必须先在皖 南稳住阵脚。 这就发生了不易被人理解的现象:要在皖南株守必须跟 三战区搞好关系,就自然而然地走向抵制中央、讨好三战区 的尴尬窘困境地,许多人不明白他在皖南是卧薪尝胆。 项英怎么办呢?他无时不在自己的目标与中央北移方针 的夹墙缝里寻找出路,两全之策是没有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就是 “拖”!寻找一切理由 “拖”!在拖延中,等待时局的变 化。中央指责他 “始终借故不执行”,并没有冤枉他。 种种压力、刺激、批评,犹如一碗接一碗的药汤,时常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79 翻胃,苦不堪言。 新四军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新四军的指战员大部份是 他的老部下,突然,要全部交给别人去统帅了,就象一个家 长,突然被逐出了自己的家,子女成了别人的子女,家业成 了别人的家业,而且这些接管家业的人——胡服与叶挺,与 这个家族几乎没有血缘关系。尤其是叶挺,由无权的地下一 下升到 “总指挥”的天上,而他却从天上落做了地下。 项英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沉溺在历史现实和未来的思 索里。电话铃响了。赵令波向他报告:侦察员刚回,茂林地 区敌情无变化。 电话铃又响了,这是出乎项英意外的一个电话,是白沙 打来的,他说镜心法师那句偈语已经查到:语出 《慎子 ·感 德篇》,原意是涉艰历险而又走远程的人,无论驾车还是骑马, 都要小心驾驭,不能怠慢疏忽。 项英唯唯,他并不认为这句偈语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在 心理上却又罩上犹豫不决的阴影。是在选择路线上要谨慎还 是在南进途中要谨慎,仍然模糊不清。他信手拉过一张公文 纸来,执笔疾书: 大势已定,绝不动摇,这将是我的自传中最关 键的一章,我的希望,我的苦衷,我的忧虑,只有 我自己知道…… 写完,他打开书柜,把这张纸片夹进他的自传草稿之中。 页面 18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第九章 林志超、郑芳雪、王自中、 吴民三、陈家庆 一 江边小镇,发生了暗杀,弥漫着反共气氛 1940年 12月 29日的凌晨,青弋江衅美丽的小镇章家 渡,笼罩在淡灰色的怀有怨恨似的晨雾中。 这时,一匹灰斑马,身蒙沙尘,腿上溅着泥浆 (可见它 是涉过溪流而来),鼻孔里喷吐着团团热气,马嚼铁上挂着一 串白雪似的泡沫,沿着山路,疾驰而来。在章家渡村头的一 株高大挺拔、威风凛凛的香樟树下,猛然勒住缰绳。那马竖 起前蹄,象提出抗议似的咴鸣嘶叫。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81 骑士翻身下马,跺了跺麻木了的腿脚,沉思了一会,仿 佛闪失了什么,心跳得又快又乱,神情紧张地向周围望了一 眼,便拉马走进一条狭窄、阴冷而又神秘的小巷,整个身心 立刻感受到发生了严重事件的那种惊惧与沉重。 他的面前出现了纷乱的人群。隐隐听见喧嚷声和哀哭声, 使这个一向殷勤好客热闹非凡的小集镇,充满了恐怖的气氛。 章家渡的农抗会主席郑大中,昨天夜里,被反共分子杀 害了! 骑士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心猛一沉,脸色骤变,他把 马拴在巷里一棵布满节疤的小榆树上,挤过人群,怀着极度 的焦急和不安,急步走进农抗会主席的家。 郑大中——郑芳雪的堂叔、郑冬生的父亲,这位抗日民 众团体的领袖,直挺挺地躺在冲门的竹床上,一床蓝条床单, 盖着他血淋淋的尸体。亲属们都围在四周,呼天抢地地哀哭。 驻章家渡总兵站的骆股长,协助区公所的办事人员,处 理这个意外事件。他们正在争论:首先治办丧事还是保留现 场追查凶犯。 骆股长正在 “不要过多干涉地方事务”的告诫下,左右 为难,抬头看见了林志超,急步迎了过来: “啊!林科长!你来了!军部知道这里出了事了?怎么说?” “不”!林志超摇摇头, “我是路过这里,你没有看见 ……”他忽然觉得在这种时候来问郑芳雪的行踪,很不适宜。 骆股长正在等待他的下文,忽然发现这位临危不惧的作 战科长面色惨白,惶惶不安。 林志超忽然想到郑大中被杀,是不是和郑芳雪昨夜找他 页面 18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有关?郑芳雪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处在危险之中?是不是已 经遇害了?一种突然袭至的在劫难逃的危急感,使他无法掩 饰慌乱的内心: “我找郑芳雪,她来过这里吗?” “你是说……”骆股长并不熟悉这个名字。 “噢,她是南堡村的小学教师,郑大中的侄女。” “噢,好像来过,可是她好像走了……” “到哪里去了?”林志超问得很急,已经顾不上应有的礼 貌了。 这位供给股长既惊异又迷茫地向作战科长摇摇头,无可 奉告。 “骆股长!陈区长来啦!”人们在呼叫他。骆股长这才说 声 “对不起”,转身迎接陈冠群去了。 林志超的整个身心都在痛苦中煎熬,一种无可名状的失 望和惊恐紧紧揪住了他的心:“啊,她是多么需要我!我为什 么掉以轻心?我为什么不离开那该死的会场?只要逃会一个 小时就足够了!我在那个会上不仅多余而且讨厌,如果我…… 不,我何必冤枉自己?现在我该怎么办?” 林志超拉马在手,穿过冷寂的街头,跌跌撞撞地走着。 晨雾已经消散。灰白色的墙壁象抑郁的痛苦的脸,那弯 曲的街巷阴森狞恶,好像每个角落里都有阴谋和灾祸暗中隐 藏,冷不防就会飞来几件暗器。 津津酒店的欢快的豁拳声,哪里去了?悦来茶楼也消失 了往日的喧嚷。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呢?这就是号称千条腿的 江边集镇吗?林志超不认识它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83 沉默。反共分子杀死了郑大中,也杀死了章家渡。 这个变动是惊人的。 在沿街的墙上,骤然间出现了许多标语。用黑灰涂写着 斗大的字: 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 除了正式的大幅标语,还有一些好像什么人随意涂抹的, 在粉墙上用木炭,在砖墙上用粉笔写着: 新四军违抗军令不肯北移,准备打到黄山、天 目山去造反了! 新四军在皖南,不打日本鬼子,中央调他到华 北去改编了! 用标语来散布谎言,这和农抗会主度被杀,是联在一起 的。作战科长在变丑了的章家渡,到处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味。 “郑芳雪找我倒底是为什么?这样紧急,绝不会仅仅是为 了那封检举信,不会!一定是十分严重的问题……”到底为 什么,他判断不出来。他已经无暇去寻找这位小学教师了,必 须向三支队策马狂奔,以便绕路而行,夺回所失去的时间。 他骑马逆风而奔,那刺骨的寒风似乎要一口把他吞掉。他 把棉帽的耳扇拉下来,在下巴上扣紧,只露着眼睛、鼻子和 嘴巴。朔风扑面,他鼻子像灌了辣椒水那样酸痛,以致鼻涕 眼泪都流出出来了。他只好把脸俯在马颈上,让头顶去抵拒 页面 18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那凛冽的寒流。 林志超知道自己的计算出了误差,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更不知为这个误差,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二 邀请、便饭、畅叙、懊丧,佯装兴致勃 勃地欣赏《四顾山赋》,暗下决 心断绝与女教师的来往 林志超和郑芳雪相识,还是去年深秋。他在南堡医院养 伤。郑芳雪,这位南京晓庄师范毕业的女教师,谨遵人民教 育家陶行知先生的教诲,按照他的 “生活即教育”、“社会即 学校”的教育理论,到医院来请一位在抗敌战斗中,有卓著 功勋的伤员做报告。 院长拿给女教师一份 《抗敌报》,先让她看一篇署名为白 沙的战地通讯:《记繁昌血战中的林营长》 林志超见到这篇通讯时,曾大发脾气。战斗经过,那是 符合实际情况的,其中有一段渲染,他受不了: 战斗打得极为艰苦,六百名敌寇扑向林营阵地, 敌机轮番轰炸,炮弹沉雷般轰鸣,阵地一片火海,那 是一场触目惊心的恶战。两个小时过去了,援兵还 没有到来。当战士们透过滚滚浓烟,看到阵地上巍 然屹立的林营长那刚毅的眼睛,流露着镇定的微笑 时,紧张的心情得到了宽慰。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85 “一派胡言乱语!”林志超用拳头擂着报纸,就象敲打记 者的脊梁,“什么叫巍然屹立?什么叫刚毅的眼睛,还有那个 微笑……当时我正把脑袋拱在地上,粗声野气地骂人哩!” 林志超说的也是当时的真情。 “院长,你是想把这位林营长介绍给我吧?”女教师看完 通讯,流露出已经猜中的得意的微笑。 “对了。这是个人物,十六岁,就替北伐军进平江城侦察; 三年游击战争时期,简直可以写一本富有传奇色彩的书,是 个有学问的人呐……” 女教师微笑着感谢院长的热情推荐,但她觉得院长有些 过甚其辞。 郑芳雪庄重、典雅的风度,秀丽妩媚的面容,灵秀热情 的目光,开朗活泼的性格,立即获得了二十九岁的营长的好 感。他一口答应了女教师的邀请。 教室坐不下了,报告会,在学校的小广场上进行,简直 成了全体村民的大会。他从平型关大捷,讲到火烧阳明堡,从 雷神庙,讲到五保繁昌,尤其是他经历过的那些偷袭、伏击 和夜战,讲得极为生动、逼真、紧张而又神秘。 会场上聚精会神的人群,时而惊愕,时而叹息,时而微 笑,时而是赞赏的啧啧声。 报告会取得了完全成功。 时近中午,报告会结束,由本村小学校董吴民三老先生 陪同,邀他到女教师的办公室里稍坐片刻。林志超欣然前往。 穿过幽雅的小院,踏进坐西朝东的一间厢房,刚一跨过门槛, 页面 18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不由地大吃一惊,他猛然站住了。雅静的房间中央,一张红 木八仙桌上,摆满了酒菜。 “郑老师,这样,很不应该了吧?”林志超温和地提出抗 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