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不急着杀死眼前的汉将,他要好好地玩玩,冷笑着闪身而过,弯刀重重地劈在了贺廷玉的背心的铁札甲上,虽然没有砍破甲叶,可是那一刀上的力道极重,贺廷玉在雪地朝前踉跄了几步,一口逆血喷了出来,转身看着那一脸好似老猫戏鼠的戏谑表情的突厥人,贺廷玉咬着牙齿,低吼一声,再次挥刀而上,若不是他受了伤,力气耗去大半,这个突厥人又怎能如此猖狂。 雪原里,剩下的隋兵已不足二十,他们每个人都是浴血奋战,同时和四五个黑衣人交战,没有一个人投降,这个时候便是傻子也瞧得出,这些黑衣人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剩下的隋兵一个个都是拼了性命,如同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一样,每一下都是同归于尽的路数,看得那观战的高大男人不住地皱眉。 高大男人举起了手里的朱漆大弓,这里离隋军大营太近了,随时都会有隋军的援兵过来,这一战他已经全胜,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 “撤兵。”高大男人冷冷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便让这剩下的二十个隋军士兵活着回去好了,也让那些隋军大营的士兵知道高句丽不是可以任意轻侮的。 听到身后传来撤兵的骨笛尖锐的啸身,一直和贺廷玉交手的突厥人低声骂了一句,双眼中锐光一闪,手里的弯刀一荡一撩,刀锋斜走往贺廷玉的脸上罩去。 远处策马狂奔而来的郭孝恪正看到这一幕,眼神一沉,在马上侧身扭腰,右手抓着的马槊借着马匹冲锋之力被他掷了出去,黑色的马槊如同横贯长空的雷霆带着呼啸刺耳的低鸣声,刹那间到了那突厥人面前。 正要一刀取下眼前汉将首级的突厥人听到那猛然炸响的破风声,刚抬起头,胸前就是一凉,接着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低头看着胸前没胸而入的黑色马槊,他跪在了地上,口里低喃着自语,想要拔出马槊,可这时他眼前闪过了一抹刀光,贺廷玉砍下了他的人头。 突厥人是高句丽死士营有数的好手,平时杀人无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窝囊地死掉,那颗人头落地时,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看着前方,一脸的不甘。第十二章 贺廷玉 贺廷玉一刀枭了那突厥人的首级,才看到那杆穿胸而过的黑色马槊,以为是大营里那位虎牙郎将带着援兵到了,连忙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人一骑冲了过来,接着马上那人却是从狂奔而来的马上摔了下来,在雪地里翻滚了几下才站起身,样子有些狼狈。 站起身来的郭孝恪一手持盾,一手执刀,朝前一撞将一名趁机扑上来的黑衣人给撞翻在了雪地里,接着便是一刀刺入那黑衣人的胸膛。刀拔出来时,那喷出来的鲜血溅在了马靴上,看都不看一眼,郭孝恪一脚踢开抱住自己脚踝的黑衣人,看向了浑身是伤的贺廷玉道,“援军一会儿就到。” 和自己相仿的年纪,贺廷玉看清来人的脸庞时,心里愣了愣,不过随即想起了这几日大营里声名鹊起的那个郭二郎,接着想也不想地就问道,“来人可是郭二郎?” “是。”郭孝恪的回答短促而有力,一双漆黑的瞳子盯着前方那个正指挥着战场上的黑衣人退走的高大男人,紧握刀柄的手心里沁着细汗,虽然他说援军一会儿就到,可最少也要半刻钟的时间,要是这个高大男人不计伤亡让黑衣人进攻的话,这剩下的人里没几个能活下来。 高大男人狠狠地看了一眼郭孝恪,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斜次里杀出这么一个汉将,害得他平白折损了一个大将,看着那被枭首的突厥人尸体,高大男人没有犹豫,随着最后退回来的黑衣人撤进了林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直到最后一个黑衣人消失在视线中,郭孝恪才放松了下来,收了刀盾,走向一直强撑着的贺廷玉道,“先上马,回大营。”这时还剩下的士兵在郭孝恪的提醒下,收拢着四周残存的战马,顾不得收敛地上的同袍尸体,都是艰难地爬上了马背,朝大营而去。 只走出了没多少路,郭孝恪便遇到了追上来的老驴头,看着这一支残兵败将,老驴头不由张大了嘴,连忙策马到了郭孝恪身边,“二郎,到底怎么回事?” “有一群黑衣人伏击了他们,应该就是那支高句丽军马。”郭孝恪答道,那队黑衣人行动迅速,那高大男人下命令也极为果决,绝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可惜他对高句丽所知甚少,猜不出那人的来头。 “我叫贺廷玉,…”虽然受伤颇重,不过贺廷玉还是打起精神朝郭孝恪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郭孝恪的救命恩情被他放在了心里。 “我叫郭孝恪,你受的伤太重,还是不要说话的好。”见贺廷玉说话时牵动了伤口,郭孝恪知道贺廷玉是想谢他,开口说道,让贺廷玉不要再迸了伤口。 只是片会儿,前方便扬起了大股的雪尘,不用看也知道是大营的援兵到了,只见领头的赫然是孟金叉这个虎贲郎将,二十四军每军各有虎贲郎将四人,虎牙郎将六人,辅佐主帅处理军务,不过孟金叉是个只知道上阵打仗的粗人,平时该他处理的军全务都扔给了钱士雄这个对头,最多便是闲着没事在各营晃悠,教士卒们习练武艺。 被老驴头派回去报讯的几个新兵一回大营正遇上了孟金叉,于是孟金叉直接点了前营的本部亲兵和军马,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这些天他连着吃了两顿军棍,那可恶的郭孝恪自打第二回跟他比较了长兵以后,便再也不肯跟他动手,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气,听到有鸣镝示警,以为是那支高句丽军马终于出现,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厮杀一场。 看到迎面而来的二十多骑人马里贺廷玉他们凄惨的模样,孟金叉愣了愣,随即大怒起来,看着当先的郭孝恪劈头就问,“郭二郎,那些高句丽狗呢?” “撤了。”看着一脸火气的孟金叉,郭孝恪还是像平时一样,冷静地回答道,见过太多的生死,郭孝恪虽然还没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可也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 “往哪撤了?”看到郭孝恪还是那副始终波澜不惊的样子,孟金叉大声问道,就差把唾沫星子喷到郭孝恪的脸上。 “往东北方向去了。”朝着那些黑衣人退走的方向,郭孝恪没有犹豫,为孟金叉指明了道路。 “走。”一拎马缰,孟金叉看也不看郭孝恪一眼,直接带着人马往前去了,想要追上那支高句丽军马。 “继续走,带受伤的兄弟们回营。”看着留下的几个同队新兵,郭孝恪知道他们也想跟孟金叉去追那支高句丽军马,可那些黑衣人退进的是这辽东的野林子,不熟悉地形,去了也是白走一趟。 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上阵的机会,但是几个新兵还是照着郭孝恪的命令,带着贺廷玉他们那队里几个受了重伤的人朝大营回去了,郭孝恪跟他们把话已经说明白了,这些受伤的人要是不能及时治伤的话,恐怕会落下隐疾,变成残废。 贺廷玉听着郭孝恪的话,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了些的年轻人打从心底里敬重佩服,他没把他们这些受了伤的人当成可以随意抛弃的人,当年他在青海高原和吐谷浑人打仗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不少受了伤的同伴被抛弃在战场上,不知道多少本可以活下来的人成了青海头的盈野白骨。 片刻之后,回到大营的郭孝恪把人送进辎重营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随军的医官给带到了贺廷玉他们在的营帐。被带来的医官们立刻给贺廷玉剥起了身上的衣甲,可是他身上受创的好几处地方都已经和铁札甲里贴着的牛皮沾在了一起,几个医官都不敢太用力。 见几个医官在那里束手无策,郭孝恪眉头一皱,走到了贺廷玉身边,朝几个医官道,“我来。”说完,看向贺廷玉,“我也没几分把握,你忍着点。” 看着就那么站在自己面前,好像总是那么一脸冷静地叫人心里踏实的郭孝恪,贺廷玉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便是把性命交给这个同样大的年轻人也没什么不打紧的,迎着那沉静的目光,贺廷玉重重地点了点头,“动手吧。” “好。”郭孝恪笑了笑,只是那一刹那间,周围的几个医官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年轻的十人长手里多了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飞快地一刀削掉了那层黏着血肉的带皮铁札甲,下刀准得吓人。 ‘啪’‘啪’‘啪’‘啪’‘啪’一会儿功夫,五块血淋淋的带皮铁札甲掉在了地上,那声音叫四周的人心里都是一跳一跳的,等郭孝恪停下刀时才敢去看躺在那里的贺廷玉,只见这个受伤的青年稗将眼都没眨一下,好像那连着一层血肉削下来的带皮铁札甲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 “该你们了。”郭孝恪退后了一步,朝几个看傻了的医官道,听到他的声音,几个医官才回过神来,连忙给贺廷玉治起伤来。 郭孝恪坐在了一边,擦掉了匕首上沾着的血,看着不吭一声,由着那些医官们上药的贺廷玉,心里不禁佩服这个硬气的青年,这几日他已经想得明白,自己要在这大隋出人头地,还得靠着这次征辽之役,不管这世道是要乱还是太平,手里有兵才踏实。 医官们上完药,见贺廷玉躺下后,郭孝恪走到了他身边道,“好好将养,我晚上再来看你。”说完,却是转身离开,出了帐子。瞧着郭孝恪离开的背影,那些医官们方才窃窃私语起来,都是称赞这个郭二郎那快如闪电的五刀和贺廷玉那面不改色的胆量。 大营数里外,看着面前黑漆漆的一大片林子,从马上跳下来的孟金叉气得大叫起来,“可恶的郭小子,你敢消遣老子。”孟金叉再粗人一个,也知道逢林莫入,更何况辽东这鬼地方,他要是进了这片林子,别说找不找得到那支高句丽军马,一个不好,进得深了,到时候找不到回来的路,那乐子就大了。 发了一通脾气后,孟金叉只有恶狠狠地重新上了马,朝身后的部下大声道,“看个鸟,都给老子回去。” “大人,那郭小子明知道这么大一片林子,却不告诉我们,让我们白跑这一趟,回去了非得好好教训他一趟。”孟金叉边上,一个亲兵瞧孟金叉脸色不快,不由凑上去道。 “教训你个头,老子打不过他。”看着凑上来的亲兵,孟金叉骂道,就差一巴掌甩上去了,他是粗人,可不是笨蛋,他也知道郭孝恪那可恶的小子是明白劝不住他,才干脆给他指明了道路方向,让他白跑这一趟好死心,虽然心里清楚这事不能全怪郭孝恪,可他就是忍不住火大。 “大人,那郭小子步战厉害,难道马战也那么厉害不成,我刚才瞧他骑马的样子,可不是个新手。”那亲兵见孟金叉仍旧在生气,连忙说道,这马战可不比步战,没有一手好骑术,你本事再好,在马背上也用不出几分来,再厉害有个屁用。 “你小子说的有道理,老子回去就找郭小子。”听着亲兵的话,孟金叉拍着自己胯下那匹枣红大马的马脖子,大笑了起来,“郭二郎,老子总算能堂堂正正赢你一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孟金叉一夹马腹,朝着大营狂奔而去,他是个纯粹的武夫,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虽然豁达豪爽,可是遇到武艺上好像压着自己一头,可是偏又不肯跟自己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的郭孝恪,心里自然不会怎么痛快,想要找郭孝恪的晦气。第十三章 百人长 中军帅帐里头,听着郭孝恪和回来的人马里受伤不怎么重的几个士兵的回禀,麦铁杖阴沉着脸,负手踱着步子,一个骑兵百人队,最后回来的只有二十七人,那支高句丽军马是在向他挑衅,也是在向大隋挑衅,想到这里,麦铁杖脸上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看得帐下站着的几个士兵都是心惊肉跳起来,只有郭孝恪仍旧是神色如常。 这些年麦铁杖听了别人的劝,平时闲着没事,看书修身养性,可狮子终究是狮子,就算将爪牙收敛起来,但一旦让狮子发起怒来,那收敛起来的爪牙依旧锋利得可怕。 麦铁杖终于停了下来,他看向了帐下几人,看到一脸平静的郭孝恪,眼睛眯了起来,大隋军中,勇将,智将也不算少,不过能够智勇兼备的不多,这个郭二郎单骑去救人,可见其勇,诈称援军在后,不贸然追击,可见其智,左翼第一军里头,除了钱士雄这个老将,没人及得上这个小子。 “这回你救了二团三队,他们的队正又死了,我便让你当队正,不过这不足的人数你自己去大营里挑人补上。”麦铁杖想到回来的那队骑兵只剩下二十七人,算是废了,不如交给郭孝恪,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带兵的本事,而且只给他一些残兵,其他人也没什么话好说。 “多谢大帅提拔。”郭孝恪连忙行礼谢道,麦铁杖对他的关照可谓亲厚,几乎是把他当成嫡系在培养。 “好好干,等你立下功劳,我保你当将军。”看到郭孝恪在被自己任命为百人长后,眼中隐隐的激动,麦铁杖不由笑了起来,年轻人再老成,可终究是向往建功立业的。 “好了,下去吧,队副十人长什么的,到时候把名册报上来就是。”麦铁杖挥了挥手道,那支高句丽军马既然敢主动招惹他,他要是没什么反击,怕是要给人瞧扁了。 郭孝恪带着几个士兵退出了帅帐,离开中军的时候,几个去传令聚将的麦铁杖身边的老亲兵都是笑哈哈地跟郭孝恪打起了招呼,他们是麦铁杖的心腹,自然也把郭孝恪看成了自己人,一个个跟他拍着胸脯喊起了老弟,都道要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他们,而郭孝恪也自是一一答应,让那几个老亲兵自觉甚有面子。 孟金叉刚回大营,正要去找郭孝恪的晦气,却被来传令的老亲兵给叫去了中军帅帐,不过片刻后,军中的虎贲郎将,虎牙郎将,长史,司仓,骑,兵,铠等各曹的录事参军,军司马等都到齐了,把帅帐给挤了个满满当当。 大营派出去的骑兵队受袭的消息虽然只是在郭孝恪回来时,在辎重营传了开来,可是帅帐里的军官却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他们本来就猜测着大帅估摸着要发火了,眼下瞧瞧这帅帐里头各部同僚都到齐了,当下都是心里一紧。 环视着帐下的部下,麦铁杖缓缓开了口,“你们都跟着本帅南征北战了这么些年,几时给人欺到头上来过,这一回那些高句丽狗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说,怎么办?” “杀光那些高句丽狗。”被撩拨起来的军官里头有人喊了起来,接着各种叫骂声都响了起来,尤以孟金叉的声音最响亮也最粗鄙,“老子不把那些狗娘养的卵子…。”只听得站在麦铁杖身边的钱士雄不住地皱眉头,可是他也知道孟金叉他们这些人就吃大帅这一套。 看着一群眼红脖子粗的部下,麦铁杖很满意,左翼第一军从上到下没几个世家出身,大多都是些粗鄙的武夫,他自己也是武夫出身,自然知道跟他们好言好语的说话不管用。 见大帅三言两语就把军心提起来了,钱士雄也是暗自佩服,这一回大军征辽,大家都没太当回事,总以为高句丽会不战而降,是以上下轻慢,再加上辽东的天气寒冷,从士兵到将领都没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回去都给本帅狠狠操练那些新兵,别让他们太惫懒了,到时候给高句丽狗摸了卵子也不知道。”麦铁杖笑骂道,他这回不过是要借着斥候被袭一事,敲打一下众人。 一个个将领鱼贯离开了帅帐,个个都是卯足了劲,要回去狠狠地操练那些新兵,大帅说得对,不能让他们太惫懒了,到时候给高句丽狗摸了卵子事小,要是人头给割了去,那他娘的就是把脸给丢干净了。 “士雄,咱们原地驻扎了多少时日?”待一干部下离去,麦铁杖看向了钱士雄,左翼第一军里四个虎贲郎将,就钱士雄可堪大用,其他三个,孟金叉就不说了,另外两个也略通文墨,行兵布阵还凑合,要他们出谋划策就强人所难了,虽然他留下了两人,可也就是让他们在边上听个意思。 “已经十日了。”钱士雄答道,这几日虽然折了些人,可也把四周给探明了,大营如今距离辽河不到两百里,算起来也就是三五日的行程,便是在多停留几天也不打紧。 “辛世雄来了消息,皇上已到怀远,各军冻伤者甚众,怕是要在那里停上一阵子。”麦铁杖在二十四军中,论对头就一个宇文述,不过称得上知交的也就辛世雄一人,辛世雄和他一样都是在死人堆里打滚,全靠拼命才有今日的地位,二十四军的主将里头,也只有他们两人始终都是每战亲冒失石,被视为异类。 “积草屯粮于怀远,不失为上策。”钱士雄点了点头,显是对大军停于怀远颇为支持,一百一十三万征辽大军里头,民伕占了四十多万,这些刚放下锄头的老百姓比不得府兵,辽东天气恶劣,连续行军就是府兵也不一定吃得消,更不用提这些民伕了。 “如今大军驻扎于怀远,短期内怕是不会动弹,那支高句丽军马不能再拖下去了。”麦铁杖目露精光,如今圣驾也在怀远,要是这支高句丽军马发了疯,像郭孝恪说的那样跑去刺王杀驾,到时候他这个全军的先锋大将难逃干系。 “大帅,我军是客军,并不熟悉辽东的地形,而且也不耐这里的气候,想要找到那支高句丽军马,怕是极为不易,恐怕只有设计引他们主动现身。”钱士雄沉吟了片刻后道。 “我打算用辎重营为饵,引那支高句丽军马上钩,你觉得如何?”麦铁杖见钱士雄所想和自己一样,于是说出了他的计划,这些天骑兵队轮番出动,不但没找到那支高句丽军马,反倒差点给他们吃掉一支骑兵队,可见那支高句丽军马就在大营附近,要引他们现身,就得有足够让他们心动的香饵。 听着麦铁杖的计划,钱士雄不由皱起了眉头,把全军的骑步主力都派出去,造成大营空虚的假象,这万一要是那支高句丽军马不上当,可就是他们自己瞎折腾,而且就算那支高句丽军马上当了,但只要最后不能全歼他们,都是得不偿失。 看钱士雄皱眉,麦铁杖就知道这个钱判官过于谨慎的老毛病又犯了,虽说谨慎是件好事情,可为将者有时候需要的就是胆魄,魄力不足就是钱士雄最大的缺点。 “这事就这样定了。”麦铁杖没有给钱士雄劝谏的机会,直接下了命令,而钱士雄只能苦笑应声,然后回去布置各营的具体任务。 伤兵营中,看着来看自己的郭孝恪,贺廷玉不顾身上的伤,就要起身,却被郭孝恪给按在了病榻上,“你伤还没好,不要乱动为好。”郭孝恪坐在了榻边,跟来的老驴头也坐了下来。 “大帅提拔我当了百人长,不知道贺兄愿不愿意当我的副手。”郭孝恪来之前已经打听过,贺廷玉是原来这队骑兵里的两个稗将之一,骑术高超,精于马战,要不是自吐谷浑一役后再没有上阵立功的机会,当个越骑校尉怕是没有问题。 “贺兄要是愿意的话,点个头就好。”看到贺廷玉要开口,郭孝恪连忙道,怕他说话发声牵动伤口。 贺廷玉重重地点了点头,本来他们这一队人主将身死,又差点全军覆没,他这个活下来的稗将也难辞其咎,免不了要降职处罚,可现在郭孝恪任命他为副百人长,他反而往上升了一级,更何况他这条命可以说是郭孝恪救得,他本就有报恩的意思,便是让他去郭孝恪手下当个小卒他也愿意。 郭孝恪小坐了一会儿,给贺廷玉说了些大营里发生的事情,便和老驴头离开了,等他离去后,和贺廷玉一起的伤兵们方才说起话来,这个新上司年纪不大,可是身上自有一股冷竣的气势,刚才他们愣是没人敢插话,不过郭孝恪带给他们的酒肉倒是让他们对这个新上司还算有些好感。 看着议论郭孝恪的几个人,躺在榻上的贺廷玉却是有些担忧,败兵在军中不受待见,这些人又都是老兵油子,要是郭孝恪不能收服他们,难免为其他人所轻视,听着那些闲言碎语,贺廷玉心里有了决断,目光投向那几个老兵油子,冷冷地朝他们瞪了一眼后,闭上了眼睛。 几个老兵油子看着翻身睡去的贺廷玉,都是收了声,这个贺伯阳如今是他们这队人的副百人长,而且对他们知根知底,那个新上司看上去又不像是易于之辈,要是两人勾搭上,他们的日子可不会好过,想到这里,几个人都是变了脸色,躺下去以后辗转难眠起来。第十四章 木兰 昏黄的灯光里,郭孝恪看着低头看书的木兰,犹豫了片刻之后,放下手里的磨刀石,朝她道,“木兰,你会骑马么?”虽说待在伙头军窝囊,但总好过上战场拼命,可郭孝恪想到木兰平时在伙头军干的那些活,觉得还不如上战场拼命。 木兰抬起了头,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了给郭孝恪念完书后,拿着本书一个人发呆,虽然木兰想静下心来,可却总是静不下来,这时听到郭孝恪忽然问自己会不会骑马,木兰愣了愣,才回过神道,“会一点。”木兰小时候家里有匹老马,每回打猎,父亲都会把她抱在马上,后来大一些,便能自己采镫上马,‘自己应该算是会骑马吧?’,木兰心里想道。 “大帅让我当了百人长,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郭孝恪看着木兰道,麦铁杖让他当百人长,自己挑人,对他来说是个机会,起码他能挑些自己满意的人,木兰虽然个头不大,可是力气悠长,行动也很敏捷,更有一手不俗的箭术,而且还是猎户出身,怎么看都是当斥候的好手。 听到郭孝恪说的话,木兰欢喜了起来,连忙答应了下来,从宋州老家到了涿郡以后,她一直都在辎重营里起早摸黑地干活,她代替兄长从军,可不是来当个没出息的伙头军的,从小木兰是听着父亲在边关打仗的故事长大的,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木兰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骑上白马,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做一个英雄。 看到木兰欢喜,郭孝恪也笑了起来,然后他提起了自己的马槊,朝木兰道,“我去找你们队正,你回去先收拾下东西。”说完,转身出了帐子,去寻伙头军的队正周老黑去了。 走进周老黑的营房,一股混合着汗臭和酒味的浓烈味道冲进了郭孝恪的鼻子里,而不远处,烧得极旺的火盆边上,周老黑正光着膀子,一边抠着脚丫,一边和几个火长正在赌钱,几个人如同好斗的公鸡一样,脸涨得通红,大眼瞪小眼地盯着那滴溜溜地旋转的骰子,不住地吼着‘大,小’,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郭孝恪卷起了帐帘子,也不放下,只是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把那股难闻的味道冲淡些,只是一会儿,光着膀子的周老黑和几个火长就觉得冷飕飕地,“哪个…”周老黑大怒起来,不过一看到郭孝恪,那本来要脱口而出的‘狗日的’给他硬生生地闷了回去,其他几个火长也是一下子没了声音,只是尴尬地在一边堆着笑,不说话了。 伙头军在军中地位不高,周老黑虽然是队正,可是遇到郭孝恪,也是只有装孙子的份,伙头军里消息灵通,他白天就知道郭孝恪成了百人长,便是傻子也瞧得出大帅有多器重这个年轻人,更何况周老黑这个老兵油子。 “郭将军来这里,不知道…”周老黑嘿嘿地笑了起来,披上了衣服,有些谄媚地问道,他从军十几年,也就一个伙头军的队正,遇到郭孝恪这种前途远大的人,自然要竭尽所能地讨好,说不定到时候人家念点香火情分,自己就上去了。 “我打算调木兰去队中听用,所以来跟周队正打个招呼。”像这种小事,郭孝恪本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不过他平时见周老黑经常把那些最脏最累的活给木兰干,所以才亲自过来。 “木兰。”听到郭孝恪提到木兰,周老黑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初他鬼迷了心窍,答应宋州老家的族亲照顾这个代替兄长从军的假小子,哪里会想到这个假小子居然会被郭孝恪看中要挑去当骑兵。 这假小子万一要是给识破女儿身的话,她自己人头落地不打紧,到时候却是要连累他一同做那刀下之鬼,想到这里,周老黑就想一口回绝,可看到神情冷冷的郭孝恪,到嗓子口的话又给咽下去了。 周老黑额头沁出了细汗,他现在是进退两难,要是没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恐怕立马就要惹起郭孝恪的疑心,可真要放木兰走了,这以后有个万一,…站在那里,周老黑脸色一阵一阵地变着,最后看到郭孝恪好像有些不耐烦,他才慌忙道,“能到郭将军麾下,是木兰的福气,我这就让她…” “那就不必劳烦周队正了。”郭孝恪朝周老黑抱拳道,说完便离开了,左翼第一军里,因为钱士雄的关系,这士兵平调也是马虎不得的,不过伙头军不在其中,明天他只要去骑曹的录事参军那里给木兰报上名字,从新做块军牌就行了。 看着落下的帘子,周老黑叹了口气,也没心思继续赌钱了,只是呆呆地坐了下来,不知道这回自己是福是祸,几个火长见他的样子,也不敢多话,一个个悄悄地离开了。 “木兰,到时候做了将军,可别忘了咱们。”木兰住的营帐里,几个跟她一起的伙头军士兵都是羡慕地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木兰,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道,互相挤着,凑到木兰身边,嘴上说着讨喜的话,都指望着日后木兰发迹了,兴许就念着他们今日的好话拉上他们一把。 被围在中间,木兰有些腼腆,自从进了伙头军,她便甚少说话,也不跟旁人多来往,只是一个人干着周老黑交代下来的各种活,所以这同营的伙头军士兵,她除了叫得上一两个人的名字,其他人都不太认识。 “要是不想一辈子待在伙头军打杂的话,明日来前军营盘,我给你们一个机会。”郭孝恪走进了帐内,看着围在木兰身边奉承的那一圈人,皱了皱眉开口道,他不喜欢这些已经失去了锐气,只剩下圆滑的伙头军。 “将军。”听到郭孝恪的声音,木兰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一样,连忙拿着自己的行李挤开了身边的人,快步走到了郭孝恪身边。 看到眉角眼梢都有些冰冷的郭孝恪,那圈伙头军士兵都是没了声音,这军营里头,没人看得起他们,这个年轻的将军已经算是给足了他们脸面,换了其他人早就出言讥讽或是嘲笑,更遑论给他们机会。 看着眼前一张张低下头去的脸,郭孝恪叹了口气,这些人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长久的被嘲笑和逃避已经磨掉了他们的血性,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只是送死。 木兰在一边看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的郭孝恪,想要开口激励这些同营的伙头军士兵,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郭孝恪按住了肩膀。 “走吧。”郭孝恪转过了身,木兰看了眼不说话的同营的伙头军士兵,跟上了郭孝恪的脚步。 “将军,我也能去吗?”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说话的是个脸有些圆的青年,长得说不上难看,只是眉宇间那种畏畏缩缩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胆小鬼。 “苏吉利,就你那鼠胆…说话的青年身边,那些伙头军的士兵好像是看着天大的笑话一样,一下子哄笑了开来,各种嘲笑的语言瞬间淹没了他。 “能。”郭孝恪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转过了身,目光扫视着那些嘲笑的人,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是不自觉地躲开了他的目光,仿佛那目光里藏着烧红的烙铁,叫他们不敢靠近。 郭孝恪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叫苏吉利的青年身上,原本不高的声音响了起来,“当然能,这世上没有天生勇敢的人,只是有些人宁可一辈子当个懦夫。” 木兰站在郭孝恪身边,听着那仿如金石一样掷地有声的声音,看到那些刚才还在嘲笑苏吉利的人此时一个个都是变了脸色,有几个人更是握紧了拳头,但是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郭孝恪看着一个人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眉宇间依然有股怯意的苏吉利道,“你也去收拾行李,跟我走。” 被郭孝恪点到名字的苏吉利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一脸认真的郭孝恪,那瑟缩的性子又上来了,他有些慌张地摆起了手,口里胡乱道,“我不行,我不行的。”惹得边上那些同营的伙头军士兵都是鄙夷不已,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不敢再嘲笑出声,只是在心里等着看郭孝恪的笑话。 看到苏吉利那如同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的表现,郭孝恪不由怒了起来,他脸色一冷,大步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苏吉利的领子,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拖着他就往营帐口走。 “将军,我…”被猛地抓住,苏吉利害怕了起来,他喏喏着想要开口求饶,可话还未出口,郭孝恪便拉紧了他的领子,掐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木兰,你去把他的东西收拾下。”郭孝恪看向了木兰,这个苏吉利就算是天生的鼠胆,他也要让他变成一条见了狮虎也能咬上两口的疯狗。 “是,将军。”木兰应了声,然后去了苏吉利的铺位前收拾起东西,虽然她觉得被郭孝恪一手捏住的苏吉利有些可怜,可是想想他堂堂男儿七尺之躯,居然胆子那么小,那点同情的心思立马烟消云散。 不一会儿,木兰收拾好了东西,跟着郭孝恪离开了伙头军营房,当三人离开后,那些伙头军士兵方才哄笑起来,他们似乎已经看到郭孝恪到时候给苏吉利那个胆小鬼气得吐血的样子了。第十五章 抬起头做人 风雪中,被松开的苏吉利摔在了地上,他很快爬了起来,想要回伙头军去,可是一杆冰冷的黑色马槊顶在了他的喉咙上,然后那个让他害怕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要你敢逃走,我就把你当逃兵杀了。” 苏吉利浑身打着哆嗦,郭孝恪那冰冷的眼神吓坏了他,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山上遇到的山神爷爷(老虎),“我,我知道了。”苏吉利的声音颤得厉害,当他话音落下时,喉咙上冰冷的感觉消失了,发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起来吧,地上凉,冻坏了可是要死人的。”木兰看着有些气愤地走进帐里的郭孝恪,脸上笑了起来,认识郭孝恪这么长时间,她还从没见过郭孝恪生过气,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冷静,就算天塌下来都一样。 看着木兰伸出的手,苏吉利呆了呆,然后想到木兰说的那句‘冻坏了可是要死人的。’,连忙抓住木兰,好像火烧屁股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跟在木兰身后进了营房。 干净,没有味道,比伙头军的营房好多了,这是苏吉利走进营房后的第一个念头,但很快他看到几个拿着刀盾互相练习的士兵脸上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胆怯起来。 “木兰,苏吉利,从今天起和我们一队。”郭孝恪的介绍很简单,他如今虽然是个百人长,可除了原先的一火人以外,贺廷玉那二十七人大半都在伤兵营养伤,眼下营帐里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五人。 听到郭孝恪的话,正在练习的几个士兵都是停止了练习,然后熟稔地和木兰打起了招呼,郭孝恪养伤的那段时间,他们经常看到木兰,也从老驴头那里知道木兰有一手好箭术,因此也大都颇为留意木兰。 “各位大哥,…好。”比起木兰,苏吉利就显得拘束得多,说话时结结巴巴的,看得一众打招呼的士兵都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郭孝恪怎么会弄这么一个人进队里。 “二郎,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个活宝。”老驴头拉着郭孝恪到了一边小声问道,这段日子下来,郭孝恪已经成功地在众人中树立了威信,只有老驴头仍旧把郭孝恪当成当初那个有些沉静的少年,没有变过。 “六叔,我本想在伙头军里再找几个和木兰一样的进队,可哪里想到…”郭孝恪把事情简略地说了出来,然后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像是小鸡跟着母鸡一样跟在木兰身后的苏吉利,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这小子一脸的孬种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当兵的料子。”老驴头看着空长了一副大块头的苏吉利,眉头皱了起来,接着朝郭孝恪道,“不过二郎你既然把他带回来了,便是鼠胆也要叫他变成熊心豹子胆。” 郭孝恪点了点头,刚才伙头军那里,他可是记得那些人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也许他们现在就在谈论着自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想到这里,他看向苏吉利的目光变得越发冷冽起来。 仿佛是感觉到了郭孝恪那宛如实质的冷冽目光,苏吉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疑神疑鬼地别过头看了眼远处的郭孝恪,这个一路提着他回来,光是冷冷地看着他就让吓得喘不过气来的将军让他怕得要死。 看到只是和自己的目光碰了一下就马上低下头的苏吉利,郭孝恪却是有些意外,这个看上去胆小的大块头没想到感官这般敏锐,自己只是无意中扫了他一眼,就被他发现了。 “六叔,我忽然觉得这个苏吉利是个可造之才。”郭孝恪开口说道,脸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笑意让老驴头看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那怎么看都是一脸的孬种样的苏吉利身上哪里有点可造之才的地方。 因为麦铁杖的关照,郭孝恪这一队人的伙食比起普通的士兵好了不少,这十几日被郭孝恪操练下来,原本火里的八个新兵如今个个都是精气神饱满,切地龙,七寸靠,揽雀尾这三招刀盾兵的招数练得纯熟无比,便是桩功,硬气功也都入了正轨,虽说比不上那些常年厮杀的军中老兵,可是比起其他新兵却是不知道强了多少。 禀性善良的木兰终究是看不过苏吉利给人欺负,朝几个嘲笑苏吉利的人道,“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便上战场杀敌去。”木兰站在了苏吉利身前,毫不示弱地看着那几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士兵道,打小跟着父亲上山打猎,见过虎狼熊豹的木兰可不怕这几个没见过血的同龄人。 郭孝恪见状摇了摇头,木兰虽是好心,不过对苏吉利却没有好处,看到几个新兵想要动手的样子,他从老驴头身边站了起来,朝几人冷声道,“我平时有教你们欺负弱小,以众凌寡吗?” 郭孝恪声音不大,可是那几个新兵都是停了下来,敬畏地看着郭孝恪,他们其实倒不是真地想欺负苏吉利,只是年轻气血旺,军中又没什么娱乐,这些日子天天跟着郭孝恪学功夫,心态自然倨傲,见苏吉利一副窝囊样,便忍不住奚落几句,哪想到木兰会给苏吉利出头,被木兰的话给一激,就想动手了。 “将军。”见郭孝恪出言制止,木兰有些感激地说道,在伙头军待了那么些日子,她也知道军营里拳头大就是道理,老兵欺负新兵,身强的欺负体弱的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且军官们也都习以为常,反正给人欺负只说明你自己没用,便是告到钱判官那里让人吃了军棍,也只会让大家瞧不起,没有人会在意苏吉利这样的人。 “苏吉利,你过来。”看着躲在木兰身后的苏吉利,郭孝恪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男人胆子小成这样,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可他却要把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变成一个勇敢的战士,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看着盯着自己的郭孝恪,苏吉利畏畏缩缩地从木兰身后站了出来,害怕地朝郭孝恪走了过去,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很丢脸,可他从小就是被人扔着石块,喊着野种,不敢反抗像一棵可以随意践踏的野草一样长大的,或许怯懦和逃避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子里。 “从今天开始,你来当我的亲兵。”郭孝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两腿有些打颤的苏吉利,忽然开口道,顿时间四周的士兵们都是睁大了眼睛,就连木兰也没有想到郭孝恪会让生了一颗兔儿胆的苏吉利当贴身的亲兵,虽然说像给郭孝恪这样的百人长当亲兵,谈不上什么富贵,但总胜过当个小兵。 这营帐里头,老驴头原先火里的新兵们自打给老驴头逼着给郭孝恪行了拜师礼,又亲眼看到郭孝恪能够和军中的大将比试不落下风,早就心里卯足了劲打算跟着郭孝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谋个好前程,如今郭孝恪当了百人长,八个人个个都认为自己是郭孝恪的‘老部下’,要说选亲兵的话,怎么也得先轮到他们,如今反倒让苏吉利这么一个废物抢了先,叫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将军,我们…”很快,营帐里的士兵们都是红了脸,群情汹涌了起来,他们总觉得郭孝恪让苏吉利当亲兵是在侮辱他们,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在军中都是没脸见人。 听着那些嘈杂但却隐隐夹杂着愤怒的低骂声,苏吉利觉得四周那些士兵的目光好像刀剑一样,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他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苏吉利的头低得更低了,他就像是打洞的老鼠一样,把头埋了下去,似乎这样可以让他听不到那些模糊而嘲讽的声音。 “抬起头来。”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忽然在苏吉利耳边响起,让苏吉利不由地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了郭孝恪冰冷的眼神里流露出的隐隐失望,那种眼神刺疼了他,从小到大,每个人看他时或是鄙夷,轻蔑,或是同情,怜悯,但却唯独没有人会对他有所希翼。 苏吉利抬起了头,看向了那些低声骂着自己的士兵,“从今往后,抬起头做人。”郭孝恪的声音响了起来,苏吉利觉得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灼烧了起来,滚烫但却一点也不难受。 四周的士兵们看着说话的郭孝恪,一个个都没了声音,他们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抬起头来的苏吉利,忽然发现这个总是畏缩着身子的胆小鬼站直了身体以后,原来也是一条高大的汉子,虽然他的眉宇间依然有股怯意,可是却好像不再那么害怕他们。 老驴头看着营帐里气氛有些沉重,连忙咳嗽了一声道,“都吵闹什么,还不赶紧收拾,马上便要熄灯了,想要挨军棍么。”被他这一说,几个士兵连忙借坡下驴,散了开去。 这带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着散去的士兵,郭孝恪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只是看了眼苏吉利,便回到了自己的榻边,躺了下去,很快闭上了双眼。 “你小子,可要给二郎争口气啊?”老驴头走到了杵在原地的苏吉利,语气有些唏嘘,让苏吉利心里难受了起来。第十六章 死士营 拂晓将至,昏幽的林子深处,高建武披着一袭貂皮大氅,坐在火堆边,看着手里的朱漆大弓,脸上的神色犹豫不定,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他此次所带的死士营是高句丽举国之精锐武士,个个都是突厥,靺鞨,契丹,汉人中的亡命之徒,是他最大的依仗,可是昨日白天这么一仗下来,居然折了二十人,隋兵的强悍让他始料未及。 高建武并不愿意和隋这个庞然巨物开战,但是高句丽自晋朝开始起便陆续吞并了汉时的玄菟和乐浪二郡,将势力扩张到了辽东,文帝杨坚的时候,隋人就派遣了三十万大军征辽,虽然最后因为瘟疫而中途退兵,但对于矢志恢复汉朝版图的隋人来说,开战是迟早的事情,而这一次他们再也逃不过去了。 “王爷,吃些东西吧?”穿着黑衣的一名死士营武士捧着一块半生不熟的獐子肉献在了高建武面前,在高句丽国内,这位荣留王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文武双全,礼贤下士,声望隐隐有凌驾掌控朝政的大对卢渊子游之势,因此一直不得重用,只是靠着自己的资财蓄养了五百私兵,号为死士营,支撑着身为国主的兄长高元。 接过獐子肉,高建武狠狠咬了一口,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狰狞之色,自渊子游掌控朝政以后,虽然凭借其铁腕,让衰弱的高句丽重新兴盛起来,北陵契丹,靺鞨,南侵百济,新罗,恢复了高句丽过去东海霸主的地位,但也是他出兵联合靺鞨在开皇年间攻隋,挑衅隋帝,最后将兄长高元推出去挡罪,向隋帝上书自称‘辽东粪土臣王元’,为国人所笑。 “隋营可有动静?”咽下带着血丝的獐子肉后,高建武看向了一旁前来的一名黑衣武士道,死士营虽然各族混杂,不过却是靺鞨人最多,一来靺鞨本就和高句丽相邻,二来靺鞨各部常互相侵攻,逃亡到高句丽的战败部族武士不在少数,而且靺鞨人比起突厥人,契丹人,更加耐寒坚忍,是最好的斥候和战士。这些天,都是死士营中的靺鞨武士藏在雪中,监视隋营,以至于隋营派出的斥候老兵都难以发现他们,让死士营躲过了隋营第一次对附近树林的搜索,一直藏身在隋营的眼皮底子下而没有泄露行踪。 “回禀王爷,隋营加强了戒备,不过方才开始,动静便一直不小。”那答话的黑衣武士的汉话颇为生硬,显然是不太熟练,不过意思倒说得还算明白。 高建武皱了皱眉,他这次带着死士营过辽河,主要是为了振奋衰弱的王室声望,和渊子游这个权臣博弈,不过在见识过了隋人的军力后,他心里却已变了想法,隋人的百万大军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次若是不能击退隋人,高句丽怕是要亡国灭种,他虽不忿渊子游,但是在这国家大义面前,也只有让步。 “带我去。”高建武站了起来,抖落了大氅上的雪花,压低了声音道,他几乎全灭隋人的一支百骑队,对隋人的将领来说,这是一种挑衅,只要隋人的将领被激怒,他未尝没有机会可以偷袭隋人的辎重营。 “王爷。”高建武刚起身,他身后一直如同影子一样站着的黑衣武士开了口,那是个年近五旬的老人,身形敦厚,须眉皆是花白,五官如刀刻一般,有股子剽悍的粗犷。 “傅师,不必劝本王,国家没了的话,我高氏就算是王族又有何用。”高建武摆了摆手道,阻止了身后想要开口劝阻的老人,离开了篝火。 辽东的春天,清晨异常的寒冷,不过隋军的营地内,却是一片热闹,前军,中军各营的战兵都是披挂整齐,人马都是吃饱喝足,在军官的带领下,一队接着一队出了营门,杀气腾腾地去找那支敢挑衅他们的高句丽军马了。 辎重营内,郭孝恪他们那队因为人数不足,而且能战的人里头,大半都骑术不精,索性给留了下来,当前军,中军各战兵营的人马闹腾着出去了以后,他便和老驴头带着本队的十几号人马出了大营,就近训练起来。 骑在马背上,郭孝恪按照老驴头教的,全神贯注地感觉着人和马背之间的上下摆动,一个好的骑手能顺着马匹的马背摆动调整身子,可以让马匹跑得更快,也更省力,是种极需要功夫的马术。 “是他。”远处的林子边缘,高建武看到那个骑在马背上的汉将,瞳孔猛地紧了一紧,昨日便是这个汉将在最后关头坏了他的好事,使他不能克尽全功,还折损一员死士营的大将。 高建武摸上了自己的朱漆大弓,但是随即便压抑了自己的杀意,现在打草惊蛇的话,只会让隋军注意到自己这支人马,便暂且留这个汉将一命好了。高建武目光闪烁间,带着身边的几个黑衣武士退入了树林,拖地的大氅抹去了几人的脚印,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木兰,你在看什么?”看到木兰忽地驻马看着远处,脸上露出戒备之色,边上一个士兵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觉得那边好像有人。”木兰蹙着眉头道,她从小和野兽打交道,不知道多少次差点就成野兽的裹腹之食,五感极为敏锐,方才高建武的目光扫过他们时,让她感觉到了。 不远处,郭孝恪也是皱了皱眉,他也感觉到了刚才那一瞬即逝的目光,不过他没有声张,只是仍旧让老驴头和原先队中几个完好的老兵继续教其他人骑术,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 片刻之后,郭孝恪出现在了高建武曾经停留的林子口,看着林子内一片幽暗,郭孝恪没有冒进,只是提着马槊,在四周仔细观察起来。 沿着林子口走了一圈,最后郭孝恪停在了一处雪垒前,一槊刺进了这块显得有些突兀的雪垒,‘叮’的一声,刺在雪垒内岩石上的马槊弹了回来,郭孝恪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他离开没多久,那处雪垒下边却是忽地松动了开来,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很快,一个黑衣武士从雪垒岩石下的雪窠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已经不见踪影的郭孝恪,然后飞快地退进了林子,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被这个汉将发现了,一直都握着刀,随时准备暴起杀人或是自裁。 等那黑衣武士走后不久,郭孝恪再次出现在了原地,看着那雪垒下分明动过的痕迹,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爬冰卧雪,能够一直躲在这种地方的,绝不是可以轻视的敌人,想起昨日遇到的那些黑衣人,郭孝恪心里有了股寒意,这些人如此坚忍,实在是可怕的敌人。 没有多做停留,郭孝恪赶回了大营,这支高句丽军马就在大营附近,如今大营的战兵主力都已外出,如果这支高句丽军马突然出现,袭击辎重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翻身上马,马槊一拍马臀,郭孝恪已是如箭一般冲向大营。 大营前,郭孝恪掏出偏将的军牌,一路进了中军帅帐后,没想到麦铁杖这个主帅根本不在。“大帅在哪里,我有紧急的军报。”帅帐口,看着两个守帐的亲兵,郭孝恪沉声道。 看到郭孝恪眼中的急色,两个亲兵不敢怠慢,连忙带着郭孝恪去找麦铁杖,只是郭孝恪没有想到的是麦铁杖这个主帅不在中军帅帐处理军务,居然是在伙头军的营房里和孟金叉在喝酒。 “什么事,那么要紧?”看到郭孝恪,听完两个亲兵的回禀,麦铁杖朝郭孝恪笑道。 “大帅,末将在大营外发现了敌军的踪迹,只是如今看来,大帅早已智珠在握,倒是末将孟浪了。”将自己在大营外的发现告诉麦铁杖后,郭孝恪抱拳道,孟金叉全身披挂,其他的也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就算是再蠢,也看得出来,麦铁杖是亲自坐镇辎重营,在等那支高句丽军马过来。 “智珠在握,你这马屁拍得不错,本帅喜欢。”麦铁杖哈哈大笑了起来,越瞧郭孝恪越喜欢,这小子能打,性子稳重,而且还懂得做人,迟早是个人物。 孟金叉在一边撇了撇嘴,瞧着站在一边,四平八稳的郭孝恪,忽然觉得这小子和钱士雄那个老鬼有几分像,那老鬼拍起大帅马屁来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好似说的全是真话一样。 看到孟金叉的样子,麦铁杖却是没有在意,这个浑人就是这样,自己不会拍马屁,出口倒是容易得罪人,也只有他才不计较,换了别人那里,这个夜叉将当个偏将就顶天了。 “回去,告诉手下人,让他们小心那些高句丽狗的弓箭。”麦铁杖没有留郭孝恪,只是提醒了他一声,大隋周围各国,只有从晋朝起一直从中原招揽劫掠工匠,读书人的高句丽能够打造三棱箭这种破甲重箭,虽然高句丽国小民穷,不过这次来的那支高句丽军马显然是其精锐,昨日伏击时射出的箭矢,大半都是三棱箭,这种箭要是要害处挨上一发,救治不及时的话,便只有死路。 “末将记得。”郭孝恪应了一声后,离开了伙头军的营地,他知道这几日怕是迟早要和昨天那些黑衣人交战,他自己倒是不怕,不过老驴头木兰他们,他却有些担心。第十七章 我不怕你们 一连三天,高建武带着死士营蛰伏在树林深处,观察着隋军的动向,直到确信隋军这几日不是虚张声势,才放下了心中最后的疑虑。 “傅师,此次兵凶战危,你留在此地接应。”熄灭篝火,高建武朝身边的老人说道,老人是高句丽的两位剑术大师之一,平时都是在国主高元身边,只是这一次他亲自带死士营渡过辽河,作为兄长的国主高元不放心他的安危,才把这位剑术大师安排到他身边,可是战场不是比武场,这位傅师在平壤城或许是无人能敌,可是在这里,一个小兵就能要了他的命。 “王爷,大王之命,老臣不得不遵。”傅东来长身而起,手扶腰间的斩马长剑,须发皆张,自从三十岁剑术大成,二十年以来他再无敌手,高建武刚才的话已经羞辱了他。 “傅师,你这是何苦?”高建武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别的,朝前走了出去,而傅东来双目一沉,紧跟了上去,他自问人虽已老,但拼了这条命,总是能护得荣留王周全。 隋军大营,辎重营重地,郭孝恪披挂整齐的提着马槊,守在诱敌的屯粮空仓前,这是麦铁杖给他的差使,虽然危险,但是立功的机会也比其他人多一些。 苏吉利虽然穿上了铠甲,手里紧紧抓着长矛,可他还是有些害怕,尽管他平时在伙头军经常杀猪宰狗,但是杀人他却连想也没想过。 “不用怕,遇到敌人的话,就把他们当猪狗好了。”看着脸色有些紧张的苏吉利,郭孝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以前也杀过人,其实杀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是…是,将军。”苏吉利的声音还是发颤,虽然他并不想这样,可是看到郭孝恪的眼神,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脑子里总是乱得很,一面既怕打起仗来要杀人,一面又想在战场上让其他人知道他不是个胆小鬼,不想给郭孝恪丢脸。 屯粮空仓一边,木兰执着自己的猎弓,胸膛里好像有匹脱缰的野马在奔跑,恨不得立刻就遇上来袭的敌军。木兰边上,几个拿着刀盾的士兵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杀一个高句丽狗,就是三千钱,可是能买到十石稻米,足够一家人吃上几个月的饱饭。 大营外,换上了隋军衣甲的二十多名死士营武士如同归营的隋军一样不紧不慢地靠近辎重营,守在营门口的士兵并不知道上面诱敌的计划,因此半点提防都没有,以为这些衣甲旗号各异的死士营武士都是掉队折回大营的自己人,因此等人走近了,便搬开了雪地里摆着的拒马鹿角,一边哨塔上的士兵也是放松了警戒,放下了张起的弓箭。 高建武的死士营,各族混杂,其中北逃的汉人也不少,这些前来诈营的便是死士营里的汉人武士,多是当年汉王杨谅反叛时,逃到高句丽的叛军士兵,左翼第一军先前失踪的几十名士兵大半都给高建武的死士营或杀或擒,剥下的衣甲此时便被他们派上了用场。 远处,高建武眺望着走入隋军辎重营营门口的部下,举起了手里的朱漆大弓,拈起一枚羽箭,瞄向了那哨塔上负责鸣笛示警的隋军士兵。 ‘嗤’,随着松开的弓弦,白色的羽箭化作一道白光,在空气中发出了破空声,辎重营门口,哨塔上负责鸣笛示警的士兵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他只觉得眼前一闪,喉咙口就像被什么重武狠狠地撞上了,然后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一枚白色的羽箭穿喉而过,鲜血从他捂着脖子的手指缝隙间留了出来。 “杀。”几乎是同时间,二十多名伪装的死士营武士一起发难,拔刀砍向了身边的隋军士兵,始料未及的守营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砍倒了近半的人。 远处,高建武手里的朱漆大弓重重地挥下了,然后四百多名死士营武士同时策马冲出了树林,扑向了一片混乱的辎重营营门处。 马蹄翻飞,跑起来的战马很快在主人马靴的马刺重磕下把速度提到了最高,死士营里出身突厥的黑衣武士更是如同旋风一般,片刻间便如同烧红的铁钎一样刺入牛油般从只是搬开一半的拒马鹿角中留出的通道里杀入了辎重营,遇上了听到营门口喊杀声匆匆赶来的一队隋军士兵。 “结阵。”看到营门前呼啸而至的大片骑兵,带队的军官高呼了起来,不能结阵的步兵遇到骑兵,只有被砍杀的份,不过仓猝之间,匆匆赶到的隋军士兵根本来不及结阵,就被当头策马冲来的死士营突厥武士冲散了开来。 那喊话的军官,只来得及抽刀挡住迎面而来的突厥武士挥出的弯刀,整个人被马匹带起来的弯刀上的力道给劈得虎口崩裂,来不及回刀,就给汹涌而至的后来敌骑撞飞了出去。 “嗬。”“嗬。”“嗬。”死士营的突厥武士们挥舞着弯刀,全靠双腿带蹬,策马在冲散的隋军士兵中砍杀起来,而后面先前诈营的汉人武士则是将营门前的拒马鹿角全部搬了开来。 只是一会儿,四百多名死士营的武士便冲进了辎重营,点燃了火折子,四处放火,制造混乱,而高建武则带着大队人马杀向了屯粮之所,只要烧了隋军的粮草,在这初春的辽东酷寒的天气里,这支隋军的先锋部队怕是要元气大伤,对隋军的士气打击也是极大。 陡然间响起的喊杀声和冲天而起的火光,让守在屯粮空仓的郭孝恪精神一振,终于来了,他的目光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而这时他身边的老驴头已是大喊了起来,“等会看到骑兵都别慌。” 老驴头的话音刚落,死士营里当先打头阵的突厥武士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这些穿着黑衣的突厥武士,一个个血污满脸,手里的弯刀沾满了黑血碎肉,一双双眼睛就像是择人而噬的恶狼一般。虽然距离隔着老远,可是那股剽悍血腥随着带马冲锋席卷而来的气势却让那些新兵们一下子脑子空白了起来,像是着了梦魇一般。 老驴头的脸色已经大变,这些来袭的敌骑分明是百战的突厥精锐,就算是大隋的骁果卫碰上了也不见得能讨的了好,他们这里新兵占了多数,没几个人见过血,恐怕给这些已经杀出野性的突厥武士一冲,就全军崩溃了。 “这仗打不得。”老驴头朝郭孝恪喊了起来,可是让他惊呆的是,郭孝恪居然一个人提槊迎着那策马奔了上来的二十几骑突厥武士冲了上去。 “疯了,疯了。”老驴头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了起来,他没想到郭孝恪居然会不要命地冲了上去,那一刹那间,过去那些梦魇般的画面在老驴头的心头闪过,让他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个敢朝奔驰的突厥骑兵挥刀冲杀的战士,只是那次几乎全军覆没的战斗和折磨了他整整半年的伤势让他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苏吉利也仿佛是呆了一般,看着郭孝恪的背影,身体抖得厉害,他害怕,那些冲来的突厥武士就好像村里老人口中的恶鬼一样凶恶,他想逃跑,可是那个在他视线中的背景却像一根钢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心里难过的厉害。 “从今天开始,你来当我的亲兵。” “抬起头来。” “从今往后,抬起头做人。” 苏吉利的脑海闪过了这些话,他想起了那个时候郭孝恪看着自己的眼神,‘我是将军的亲兵,我不能给将军丢人。’胸膛口,苏吉利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咆哮。 战场上,郭孝恪已经迎上了策马奔来的突厥武士,他不懂什么战阵之道,他只知道如果不能鼓舞起部下的勇气,那么他们全部人都等不到麦铁杖布下的伏兵,全都会死在这里。 看着迎面而来的隋军将领,当头的突厥武士狞笑了起来,他已经准备着荡开这个隋将刺出的马槊,然后策马将他撞翻在地,把他的脑袋踩碎。 郭孝恪挥出了马槊,如同半月的弧形横扫向了奔来的马匹下肢,黑色的槊刃斩碎了马蹄的关节,随着凄楚的马嘶声,那匹黄骠健马向前栽倒在地,将马背上的突厥武士给摔了出去。 “嗬。”紧随而至的突厥武士双眼赤红地朝来不及收槊的郭孝恪挥出了弯刀,虎口发麻的郭孝恪,看着当头而来的弯刀,头一偏,躲过了这一刀,可是却再也躲不开右侧而至的突厥武士的弯刀。 “我不怕你们。”如同熊羆一样的喊声猛然在郭孝恪耳边炸响,接着一杆长矛将他右侧策马挥刀的突厥武士透胸贯穿,扎落下马,来的人是苏吉利,憨厚的脸上溅满了飞溅而出的鲜血,不复平常的怯意。 苏吉利刺出的长矛已经折断,双手虎口处血流如注,可是他却浑然不觉,口中大声叫喊着“来啊,你们这些猪狗,我不怕你们。”,如同护主的犬儿一般守在郭孝恪的身边。第十八章 杀胡狗 一连三拨冲杀都被郭孝恪他们挡了下来,那二十几骑突厥武士此时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其中四人勒着马儿围着郭孝恪打起了转,并不急着进攻。 拔出腰间的佩刀,郭孝恪扔给了身旁空手的苏吉利,两个人背靠着背,盯着那些马上的突厥武士,缓慢地移动着,刚才若不是苏吉利的一刺,郭孝恪自忖就算能逃得一命,受得伤也绝不会太轻,这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比之他以前的黑拳格斗场还要残酷凶险。 其余突厥武士都是策马杀向了守在屯粮仓口的木兰他们,不过这时他们的士气已经被鼓舞了起来,八个郭孝恪原先火里的新兵,两人一组,各挺刀盾,只记着平时郭孝恪教他们的几招,矮身挥刀直削马腿。 而三天里郭孝恪从大营各处挑选的青壮士兵也是挺起了手里的长矛,紧靠在一起,紧张地看着那些骑马的突厥武士,不敢乱动。 ‘啪’老驴头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他握刀的手上青筋凸起,看着不远处陷在六骑突厥武士中间的郭孝恪,“我是个没用的老混蛋。”老驴头口里喃喃自语着,然后看向身边那些挺矛结阵的新兵,脸上的惧意一扫而空,像头暴起的老狼般嚎了起来,“结阵前进,把这些狗娘养的突厥狗刺下来。” “人死卵朝天,砍头碗大疤。上阵杀胡狗,孬种操他娘。”粗鄙的苍老歌声猛然响起,老驴头抽刀迎上了一名马腿被砍堕马的突厥武士,“啐。”一口老痰吐出在那突厥武士的脸上,挥刀就砍。 眼睛被唾沫糊住,视线受阻,那堕马的突厥武士胡乱地挥起刀来,往后便退,口里大叫着,“卑鄙的汉狗。”一脸的暴怒,左手连忙擦着眼上粘着的老痰。 “噗哧。”那突厥武士刚睁开眼,就觉得喉咙口一热,听到了鲜血喷薄而出的风声,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狰狞的老脸;“胡狗。”老驴头骂了一声,一脚踹在了突厥武士的小肚子上,刀锋顺势从倒下的尸体上拔了出来,溅了满脸的血,伴着那白发苍苍的两鬓,看上去宛如白发的恶鬼一样。 “来啊,胡狗。”老驴头挥刀击胸,朝那些突厥武士骂道,浑然没有了平时的佝偻样子。 “杀,杀,杀,杀,杀,杀,杀。”看着老驴头挥刀杀人,那些结阵的新兵都是热血上涌,一个个嘶声力竭地吼了起来,踏着步子,挺着长矛整齐地朝那些马上的突厥武士刺去。 就在老驴头暴起杀人的同时,被围着的郭孝恪也猛地动了,他手里的黑色马槊像毒蛇一样刺向了面前的一名马上突厥武士,将整个后背都给暴露出来,因为他相信苏吉利。 郭孝恪刺出马槊的刹那,一直绕圈的突厥武士们猛地策马上前,挥起了手中的弯刀,黑色马槊像切牛油一样刺穿了突厥武士的胸铠,而郭孝恪也躲开了那当头劈下的一刀。 “啊。”一声怒吼,苏吉利左手抓住了郭孝恪背后那名突厥武士的弯刀,丝毫不管这一刀也许会废了他的手,抓着那刀锋一拉,靠着蛮力将那突厥武士拉下了马,接着便是一刀砍在了那突厥武士的脖子上,他不懂刀术,平时虽然杀猪宰狗时干净利落,可这一刀却卡在了肩胛骨上,那突厥武士也是极为凶悍,丝毫不管脖子上喷出的血柱,拔出腰间的短刀便往苏吉利身上捅。 而这时那名被郭孝恪一槊贯胸的突厥武士也是口里淌着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槊杆,快要瞪裂的眼睛盯着郭孝恪,脸上露出了可怖的笑意。 一阵劲风扑面而来,郭孝恪只有松开马槊,狼狈地躲开了一侧挥刀的突厥武士,这时‘嗤’地一声,一枚羽箭倏地破空而至,贯入了突厥武士的右眼,刹那间抽干了他的力气,从鞍上坠落,郭孝恪没有回头,他知道队里能把箭射得那么准的没有别人,只有木兰。 最后剩下的那名突厥武士一提马缰,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便朝着地上的郭孝恪踩踏下去,他要把这个汉将踩成肉酱,给死去的同伴报仇,一时间逼得郭孝恪在雪地里不住地翻滚躲避。 “将军,接刀。”一声清喝,木兰抽出腰间的佩刀,掷向了郭孝恪,随后拈起一枚羽箭对准了和苏吉利扭在一起的突厥武士,苏吉利被那突厥武士连捅了三刀,地上的雪染得一片血红。 木兰掷出的刀在空中划过,却被那突厥武士用弯刀拨开了,不过郭孝恪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就在这一丝的缝隙间,郭孝恪从地上弹了起来,那突厥武士刚拨开木兰的佩刀,一团黑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他看到了一双黑漆漆的瞳子,像野兽一样的瞳子。 两个人一起从马上摔了下来,郭孝恪根本不给那突厥武士机会,一记膝顶直接顶在了突厥武士的下阴处,痛苦的嘶吼声里,突厥武士的力气小了几分,被郭孝恪抓住这机会,挣出手臂一拳打在了他的喉结上,一上一下两记重击,让突厥武士失去了反抗能力,而这时郭孝恪捡起了地上的弯刀,一刀砍下了这个突厥武士的脑袋,神情变得凶厉无比,他以前杀过人,可是却从没有活生生地把人的脑袋砍下来过。 站起身,郭孝恪看着背上中了箭,却仍旧死死地掐着苏吉利的突厥武士,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突厥武士的头发,一刀砍了下去。苏吉利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郭孝恪,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犬儿看到主人一样的神情,这时的他被无头的尸体压着,却看不出有丝毫的害怕胆小。 “啊…”一手抓着血淋淋的人头,郭孝恪提着弯刀,像野兽一样咆哮了起来,血红的双眼凶得可怕。 “还有力气吗?”郭孝恪低头看向地上的苏吉利,一脚踢开了无头的尸体,大声问道。 “有…有,将军。”流了很多血的苏吉利听到郭孝恪的声音,原本发软的四肢忽然间好像又有了力气一样,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嘶哑着喉咙道。 “那就给我继续杀那些胡狗。”郭孝恪恶狠狠地说道,接着将手里的那颗人头绑在了苏吉利的腰间,然后朝着一旁那具被苏吉利一矛捅死的突厥武士尸体,把手里的弯刀塞给了他道,“去砍了他的头,绑腰上,到时候拿这两颗狗头去换赏钱。”说完,郭孝恪看向了四周越来越多的黑衣武士,他不知道麦铁杖的伏兵什么时候才到,可是他已经不在意。 捡起地上的两把刀,郭孝恪将木兰的刀扔了回去,朝木兰道,“去把你杀的那个胡狗脑袋砍下来。”自己则是走到了那具死前死死抓着自己马槊的突厥武士尸体前,握住槊杆拔了出来,接着在那突厥武士的脖子上一划,抓起那颗人头绑在了腰间。 ‘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木兰看着砍下人头系在腰间的郭孝恪,却是想起了数百年前那支威震六国的虎贲之师,走到那具被自己射杀的突厥武士尸体前,木兰咬着牙,别过脸,割下了人头绑在腰间。 这时整个屯粮空仓前已是一片混战,看到不远处被几个黑衣武士围住的老驴头,郭孝恪回头朝脸色有些发白的木兰和苏吉利道,“跟着我。”说完,持槊杀向了老驴头的方向。 虽然郭孝恪和老驴头鼓舞起了那些新兵的勇气,可是那些新兵终究没有几人见过血,初时还凭着一时的血气之勇,结阵挺矛,向前刺杀,可是等死士营后来的人马到了以后,队列里被射死了好几人以后,原本的阵形便溃散了,而且他们又都是这三日里被郭孝恪征进队中,新任命的几个火长,五十人长根本弹压不住场面,最后只能靠着个人勇力各自为战。 “滚回去啃草根去吧,骚胡狗。”老驴头虽然身上给划了几刀,可是骂声却中气十足,十几年来压抑的鸟气此时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仿佛他又变成了过去那个连麦铁杖都要挑起拇指夸一声的敢战之士。 一杆黑色马槊猛地出现在了老驴头的视线中,当他看清时,一名黑衣武士已经被马槊拍裂了面门,哀嚎着倒退了好几步,再看时,却是郭孝恪带着木兰和那胆小的苏吉利杀了过来,几个人腰间都绑着血淋淋的人头,尤其是苏吉利腰间居然绑了两颗。 “好二郎,六叔就知道,这些胡狗奈何不了你。”见郭孝恪无事,老驴头的声音有些哽塞,接着又大笑起来。 “将军,樊虎他们都死了。”老驴头身边,当初八个跟郭孝恪拜师的新兵只剩下了一个,李兰奴双眼通红地朝郭孝恪说道,刚才他们八人专砍马腿,挡住了那些突厥武士。 “别哭,杀光那些胡狗,拿他们的人头祭奠战死的兄弟。”郭孝恪大声吼道,李兰奴他们跟他的时间最长,死掉的樊虎他们个个都把他当师父一样看待。 “跟着将军杀胡狗。”老驴头身边聚着的几个士兵看着浑身浴血,腰系人头的郭孝恪,一下子好像有了主心骨,也跟着吼叫了起来,刺破了战场。第十九章 死士营之败 死士营猬集在了辎重营的屯粮之地,因为数个屯粮营,他们的兵势被分了开来,当看到守卫的士兵并不多时,骑在马上的高建武变了脸色,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中计了,隋军居然不惜将战兵主力调出大营,就只为了引他们上钩。 “撤。”没有丝毫的犹豫,高建武立刻让身边的亲兵吹响了退兵的骨笛声,他要是猜得没错的话,隋军一定在附件埋伏了精锐,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听到尖利的骨笛声,走出伙头军营帐的麦铁杖端着酒杯,看着起火的屯粮空仓,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那支高句丽军马的将领倒是个知兵的人,那么快就发觉不妥了。 “快,都给老子快点。”骑在马上,孟金叉的嗓门响得如同旱天里打雷一般,人却是策马扑向了用来诱敌的屯粮空仓,大帅那天说得好听,可那可恶的小子那里晓得他接下的军令有多么危险,不但要接下那些高句丽狗的进攻,还要在他们撤退时挡住他们,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敢领着近百的新兵接下这差事。 最外的屯粮空仓口,郭孝恪身边聚起了近五十号人,剩下的全都战死了,不过和他们对上的黑衣武士也没讨得了好,五个屯粮空仓,只有郭孝恪这里始终没有陷落,反倒扔下了三十多具无头的尸首。 骨笛声响起没多久,郭孝恪他们便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这时郭孝恪才明白自己这队人守着的地方正是来袭的高句丽军马撤退的要道,只要能挡住他们,等到孟金叉的人马过来,这些黑衣武士便一个也别想逃走。只不过他这队人已经打残了,常言道归师勿遏,更何况是这些一心逃命的黑衣武士,想到这里,郭孝恪不由心里发苦,麦铁杖给他的这个立功机会,一个不好,就能要了他的命 “六叔,还有力气杀胡狗么?”郭孝恪回头看向了身边的老驴头,刚才的战斗里,老驴头杀了三个黑衣武士,那三颗人头此时正别在他的腰间。 “有,来多少杀多少。”虽然身披数处刀伤,可是恢复了过往硬气的老驴头却是毫不犹豫地大声道,也不管手里的刀崩裂的口子看上去已经如同铁锯一般,怕是连人头也割不下来。 “你们呢?”看着一脸倔强的老驴头,郭孝恪笑了起来,接着看向身旁一个个都是满脸血污的士兵大声问道,这些士兵都是他从大营各处的新兵里亲自挑的,当初他挑人时也是存了私心,婉拒了钱士雄打算调给他的老兵。那些见过血的老兵虽然要比新兵强,可是却也沾染了不少坏习惯,郭孝恪知道天下迟早要乱,尽管现在他没太多的想法,可也知道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武力,而眼前这些人就是他日后在乱世中的依仗。 “跟着将军杀胡狗。”士兵们沉默了刹那之后,忽然有人带头喊了起来,“跟着将军杀胡狗。”接着,每个人都一起高呼了起来。 “跟着将军杀胡狗。”木兰攥紧了拳头,看着站在那里,威风凛凛,如同战神一样的郭孝恪,双颊如桃花一般,而她身边的一个个士兵们也都是涨红了脸,就连原本脸色苍白的苏吉利脸上也露出了病态般的潮红。刚才的战斗里,郭孝恪始终都身先士卒,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从那些黑衣武士手下抢了一条命回来,他身上的几处刀伤都是因此而得。 看着一张张信任自己的年轻脸庞,郭孝恪的心里像是有团燃烧的火焰,只觉得天下之大,只要有这些人跟随,无处不可去得,虽然只是第一次置身于这真正的战场上,可他却已喜欢上了这种滋味。 “好,咱们一起杀那些狗娘养的。”没有多余的语言,郭孝恪只是举起了自己的黑色马槊,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身后四十七名士兵跟着他一起呐喊了起来,“杀那些狗娘养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些骑着马的黑衣武士也出现在了这些士兵的视线中,不过没有一个人害怕,一个个都是紧挨着身边的同伴,挺矛结阵,盯着那些如同黑云一般压过来的胡狗,等着刺出手中的长矛。 “人死卵朝天,砍头碗大疤。上阵杀胡狗,孬种操他娘。”轰隆隆的马蹄声,老驴头有些嘶哑的喉咙唱起了这首粗鄙的军歌,在士兵们耳边响了起来。 “人死卵朝天…”听着老驴头的苍老歌声,郭孝恪和其他人也不由一起跟着唱了起来,“砍头碗大疤…上阵杀胡狗,孬种操他娘。”竟是压过了汹涌而来的马蹄潮声。 远处,正赶过来的孟金叉听到了这隐约的歌声,不由一起跟着唱了起来,“人死卵朝天,砍头碗大疤。上阵杀胡狗,孬种操他娘。” “不想老娘给操的,就跟老子来,哈哈哈哈哈哈。”孟金叉大笑着,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也不管前面有乱兵挡道,横冲直撞般冲了过去,而他身后那些亲兵也是一个个喊叫着,“最后的那个操你老娘。”打马追了上去。 “马六子,你个老小子。”伙头军营帐前,听到歌声的麦铁杖看着郭孝恪他们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接着放声长笑了起来,他身边的几个老亲兵也是笑了起来,当年那个敢一个人叼着刀子夜袭突厥狗的马六子回来了,不再是那个一蹶不振被人看不起的老驴头。 “走,咱们去看看马六子,瞧瞧他宰了几个。”麦铁杖跨步走出了伙头军的营地,翻身上马,身后的几个老亲兵和亲兵队连忙跟了上去。 “这歌,好久没听到了。”坐镇大营的钱士雄听到辎重营里不知道多少人一起唱起来的粗鄙歌声,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让身旁几个军司马和录事参军的军中文吏有些意外,他们从没听过这般粗鄙的军歌,也没想到一向文雅的大人居然并不讨厌这歌声。 “刺。”嘶哑的声音里,挺矛结阵的士兵刺出了手中的长矛,面对冲锋而至的黑衣武士,他们在郭孝恪的带领下,不进反退,刺出了手中的长矛。 “噗。”“噗。”“噗。”长矛贯穿血肉的沉闷声响中,无数的血花绽放,绘成了一幅残酷而艳丽的鲜红图画,那些死士营的黑衣武士没有想到这些隋军士兵在他们的冲锋气势下没有崩溃,反而是挺矛刺击,牢牢地守住了道口。 “嘶。”马匹的嘶鸣声里,黑衣武士们勒住了马缰,面对这种坚若磐石的步兵矛阵,策马冲锋只是如同撞向礁石的海浪一般徒劳,最后粉身碎骨。 “下马。”黑衣武士中的军官喊了起来,他们的时间不多,不把这些挡路的隋军士兵杀溃,怕是要全军覆没于此,片刻间近五十名黑衣武士从马上跃下,挥刀冲向了前方结阵的隋军士兵。 “哐当。”顽铁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身经百战的黑衣武士们下马步战后,靠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在付出了十几人的伤亡后,破开了隋军士兵的步兵矛阵,短兵相接。 “杀。”郭孝恪双眼通红地刺出了手中的黑色马槊,他们的人数太少,结阵以后,根本没有厚重的纵深,被这些悍不畏死的黑衣武士下马一阵冲击,便再也维持不住完整的阵形。 看到隋军士兵的步兵矛阵被破,靠后的几个黑衣武士吹起了口哨,唤来了自己的坐骑,轻巧地翻身上马,撞翻了几个隋军士兵,彻底冲破了这道防线。 “走啊。”看着被砍到的士兵,郭孝恪大吼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挡不住这些黑衣武士,再拦下去只会全都死在这里。 “二郎。”“将军。”老驴头和木兰都是看向了郭孝恪,可回应他们的是郭孝恪的马槊,两个人被马槊拍出了狭窄的战场,“走啊。”郭孝恪大呼间,还剩下的三十多名士兵再没有了坚持的勇气,一下子做鸟兽状散开了,而那些黑衣武士急着离开并没有追杀他们,只是有几个人被冲起来的马匹带到撞飞了出去。 高建武策马从远处奔驰而过,看着那员将士兵护在身下,挥舞马槊的年轻将领,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了心里,就是因为这个人,阻碍了他们一阵子。 “看来,老子来得正好。”刚冲出的黑衣武士还来不及庆幸,便迎头碰上了孟金叉的人马,“给我杀光这些胡狗,回去老子让那几个新来的小娘皮伺候。”浑身披挂重甲的孟金叉朝自己的亲兵大声吼道,一夹马腹,当先挺槊冲了上去,他的亲兵队都是甲具骑装的重骑兵,听到孟金叉肯将几个新来的水嫩营妓给他们享用,一个个都是像饿红了眼的狼一样,策马杀了上去,一番猛冲顿时将黑衣武士的阵形冲了个七零八落。 高建武看着自己耗费不知道多少心血建立起来的死士营居然就这样给隋军的重骑兵一阵冲破,心里仿佛在滴血,可他不敢抬头,只是矮身低伏,在傅冬来和身边十几个心腹的保护下,试图杀出一条生路来。第二十章 初闻唐公 到处都是隋军士兵,高建武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中,那些重骑兵只是将他的死士营击溃,将他们分割开来,配合着数倍于他们的步兵将他们全歼。 “王爷,不能再犹豫了。”看着几次试图重新聚集死士营突围都未果的高建武,傅东来大喝道,他知道死士营是这位荣留王苦心经营,积蓄了数年的心血,可是这个时候那还顾得了那么多。 听到傅东来的喝声,高建武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取舍,可是他不甘心,五年如履薄冰,在渊子游的滔天权势和嚣张气焰下,好不容易才积攒起的这点兵马如今一朝而丧,叫他有何颜面回去。 “我不走,就让本王死在这里吧。”高建武红着眼睛说道,他已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就算回去又能干什么,给渊子由这个逆臣和他的党羽笑话吗? “王爷,对不住了。”看到高建武像是疯魔了一般要留下和那些隋军拼命,傅东来猛地拔剑,剑柄敲在了高建武的脑后,接着扒下高建武的貂皮大氅,看向边上的死士营武士道,“你们带王爷走,我去引开隋兵。”说完,调转马头而去。 “隋狗,来啊。”傅东来大呼着,挥舞着双手斩马剑,冲向了一片混乱的战场,他那身异常显眼的貂皮大氅立刻引得经过的地方隋军士兵都是追了上去。 来时一百人,如今只剩下三十九人,郭孝恪看着最后清点剩下的人数,也不由有些黯然,那些死去的士兵本来不会死,却因为被他调进自己队中,才成了地上冰冷的尸体。 “将军,我们…”最后时刻,因为阵形破碎,而四散奔逃的士兵们重新聚集以后,看着满身失血,站在战场中央的郭孝恪,一个个都是满脸的羞愧,他们的将军始终都没有后退半步,可他们却当了逃兵。 “那不怪你们,是我下的令。”郭孝恪看着这些纯朴的士兵,摇头道,这些士兵虽然都是青壮,可他们毕竟没受过太多的训练,也是第一次上阵杀人见血,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难为他们了。 “把那些胡狗的头都割了,这一仗,咱们不丢人。”看着低头的士兵们,郭孝恪大声道,鼓舞起了部下,这一仗他们的确不算丢人,一百新兵整整杀了五十多黑衣武士,剩下的人个个都有人头功。 听到郭孝恪的话,那些剩下的士兵们心里才好受了些,一个个都是默不作声地割起了地上黑衣武士的人头,学着郭孝恪,木兰他们把人头系在了腰间,一场大战下来,让这些平时在田里劳作的朴实青壮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 “将军,我没有给你丢人,是吗?”郭孝恪身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苏吉利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第一次这般挺着胸膛说话,发现原来竟是如此痛快。 “嗯,没有丢人。”郭孝恪看着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苏吉利,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四周的士兵,“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证明。” 那些活下来的士兵们看着虚弱的苏吉利,没有一个人敢再瞧不起他,从始至终,只有这个平时看上去胆小如鼠的苏吉利跟在将军身边,没有离开半步,他们都不如他。 麦铁杖骑着马,出现在了已近尾声的战场上,他看到了郭孝恪和他身边的老驴头,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沉默的士兵腰间系着的头颅上,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这些浑身浴血,各个带伤的士兵遥遥一礼,踩蹬下鞍,牵着马匹走了过去,他身后的老亲兵不解其意,但也都是下了马跟了上去。 “参见大帅。”看到麦铁杖一行人过来,郭孝恪抱拳道,而附近的士兵们都是自觉地站到了身后,直到郭孝恪说完,方才一起行礼,“参见大帅。” 看着那些士兵的脸孔,麦铁杖知道,郭孝恪已经得到了他们的心,他暗自点了点头,然后朝郭孝恪问道,“不必多礼,这一次你立下了大功,说吧,你想要什么?” “末将别无所求,只求大帅能给死去的兄弟多些抚恤。”郭孝恪沉声道,他身后的士兵都是动容起来,他们虽来自大营各处,但是死去的人中也有不少或者和他们是同乡,或者是要好的同伴。 “我答应你。”麦铁杖看着郭孝恪,心中对郭孝恪的评价又更高了一些,这个郭二郎,只要不在战场上死掉,征辽之役后必然名动天下。 “多谢大帅。”郭孝恪眼中露出了几分感激之意,军中给战死士兵的抚恤都有定额,他的要求虽说不上为难,可也要看麦铁杖肯不肯。 “好好干,本帅还指望着你给本帅大大地挣脸呢。”麦铁杖大笑了起来,然后打量着身上伤口不少的郭孝恪道,“可有力气随本帅一起去孟金叉那里看看。” “大帅有命,安敢不从。”郭孝恪答应道,接着他转头朝老驴头道,“六叔,替我照顾苏吉利。”说完,却是走向了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上马,跟在了麦铁杖身边。 和麦铁杖并肩齐驱,一路上郭孝恪看到了不少落单的黑衣武士被数十人围起来,乱刀分尸,眼中已经没有了初时的不习惯,这就是战争,换了他们落入敌人手中,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我一定把女儿嫁给你。”看着身旁一路都是不动声色的郭孝恪,麦铁杖不由叹道,他生了三个儿子,虽然个个自小受他的调教,平时看着,倒也称得上勇武,可是和郭孝恪一比,却没一个比得上郭孝恪。 听着麦铁杖突然冒出来的话,郭孝恪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后只能装着没听见,那脸上的表情却叫一旁麦铁杖的亲兵看了忍不住偷笑。 “笑个屁,二郎文武兼备,本帅要是有个女儿,就算用绑的,也不能让这个女婿给别人抢了。”麦铁杖看到身边几个似笑非笑的老亲兵,又看到郭孝恪一脸的尴尬,却是毫不在意,笑骂道。 “大帅说的是,二郎这样貌,我瞧着比御营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强得多了,要是皇上见了,说不准就赐婚个公主,二郎兴许能当个驸马爷。”麦铁杖右侧的贴身老亲兵连忙跟着道。 “公主有什么好,一个个娇滴滴的,打又打不得,还得整天受闲气。”麦铁杖却是不屑道,然后正色朝郭孝恪道,“二郎,你可成亲了没有?” “没有。”看到忽然间一本正经询问自己的麦铁杖,郭孝恪不由愣了愣,随后才答道,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原先主人在阳翟老家是个人见人怕的游侠儿,整天和那些江湖上的人物厮混,哪户好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那好,等打完高句丽狗,本帅给你说门好亲事。”麦铁杖长声笑道,郭孝恪以后发迹了,也算是他的故旧,他倒是不介意提携一下这个自己看中的年轻人。 “大帅,您该不会是想把唐公家的那个三丫头说给二郎吧。”麦铁杖身边那个贴身的老亲兵见麦铁杖笑得不对劲,忽然想起了那个来过府上的厉害少女。 “你小子是老子肚里的蛔虫啊,什么都晓得。”见被贴身的老亲兵说破,麦铁杖笑骂道,二十四军里头,称得上是他知己好友就辛世雄一个,而满朝文武,他交好的人不多,世袭唐公的李渊算一个,他家的那个三丫头李凤阳从小好武,不学女红,倒喜欢读兵书战策,却是很讨他喜欢,年前在天子御营他听说李渊有意把女儿许给柴家的那个小子,心里不舒服得很,只可惜他的三个儿子长得实在不争气,不然的话他早搅和进去了。 “唐公。”郭孝恪低声自语道,这大隋的唐公,可不就是日后的唐高祖,想到这里,郭孝恪不由想起了那位唐太宗,他以前看过史书,知道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逼父弑兄杀弟改史,边境战争除了打赢了突厥和几个西域国家,东征高句丽,西讨吐蕃,这两场大仗,都没有获胜,尤其是吐蕃,文成公主和亲,送了大批的工匠和书籍去吐蕃,让吐蕃成了此后唐朝的心腹之患,这位所谓‘武功赫赫’的天可汗根本比不上那位北击匈奴,吞西域,灭朝鲜,屠南越的大汉孝武皇帝。 “二郎,你在想什么?”看到郭孝恪有些出神,麦铁杖不由有些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位唐公是个怎么样的人。”郭孝恪回过了神,看着询问的麦铁杖,随口道。 “你小子,是在想唐公家的那个三丫头吧?”麦铁杖大笑了起来,他身边的那些老亲兵也是哄笑了起来。 “大帅说是就是了。”郭孝恪没有多做辩解,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说越糊涂的,不过他心里倒是想见见李渊和李世民,至于投靠李家,他却是没有想过。第二十一章 俘虏 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隋军士兵,高建武绝望了,这些十人一火的隋军士兵就像蜂拥的蚁群一样源源不绝地从各处涌来,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王爷,活下去,高句丽不能没有你。”厮杀的呼喝声里,高建武被身旁的心腹扑倒在地上,被死死地压住了,然后他感觉到了那透过身体扎进来的铁枪,高建武想要起来拼命,可是心腹死前在他耳边说的话却让他最后沉寂了下来,像个死人一样。 远处,最后的战场上,傅东来看着四周一圈一圈围着的甲具骑装的隋军骑士,苍老的脸上毫无惧意,只有荣留王可以逃走,他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来啊,隋狗,杀了我。”舞着双手斩马剑,傅东来朝着隋军骑士簇拥着的那员将领喊道,像疯子一样挑衅着孟金叉。 “这条老狗。”孟金叉咬紧了牙齿,要不是看这条老狗是这支高句丽军马的头领,他才懒得要生擒,直接让部下把他踩成肉酱了。 “大人,大帅来了。”就在孟金叉忍不住要发作的时候,身旁的亲兵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孟金叉闻言回头看去,却是看到了身后部下让开的道中,麦铁杖和郭孝恪的骑影。 孟金叉所带的骑兵们看着大帅边上那个年轻的百人长腰间悬着的六颗人头,都是悚然色变,他们都是老兵,可也没哪个人一场仗就能杀掉六个,更何况刚才的交手让他们知道那些黑衣武士有多么凶悍。 “这就是那个郭二郎。”让开的骑兵中,认识郭孝恪的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敬,军中本就是以力为尊的地方,郭孝恪虽然年不过二十,可是腰悬人头,面不改色而行,就足以让那些老兵心服,要知道他们中也没几个人敢去割人头。 “郭二郎,老子服你了。”孟金叉也看到了郭孝恪,当他看清楚郭孝恪现在的模样后,愣了愣,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阵时的样子,不由得叹道,让身边的亲兵一阵侧目,他们这位大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大帅,也从没说过一个服字,如今居然… “参见大帅。”孟金叉叹过之后,方才朝麦铁杖行礼道,这时麦铁杖和郭孝恪已经到了他身边。 “大帅,这条老狗想要活捉有些棘手。”孟金叉看向被围起来的傅东来,朝麦铁杖回禀道,刚才这条老狗连伤了三个上前抓他的士兵,就算他也得承认这条老狗的双手斩马剑使得厉害。 听着孟金叉的话,麦铁杖目光落在了犹如困中之兽的高句丽人身上,看了一眼之后,朝身旁的郭孝恪问道,“二郎,你看如何?”脸上神情却是有些考教的意思。 “衣服长了,此人不是贼首。”郭孝恪看着那年老的高句丽人披着的貂皮大氅拖在地上多了一截后,朝身旁的麦铁杖回禀道。 “听见了没有。”麦铁杖大笑了起来,接着看向孟金叉道,而孟金叉这时却是看着那袭貂皮大氅,想到自己居然给这条老狗给骗了,不由恼羞成怒起来,也不回麦铁杖的话,直接拍马而出,直取那犹自叫嚣的老狗。 看到那员隋将在身边来了人以后奔出,一心求死的傅东来却是笑了起来,双手紧握斩马剑,死死地盯着那几乎是如同大潮一般席卷而来的隋将,猛地挥出了手中的斩马剑。 “叮。”孟金叉刺出的马槊碰在了傅东来的斩马剑上,他那在胯下健马带起的巨力下,刺出的马槊将傅东来的那柄双手斩马剑给狠狠地荡开了,人马如风一般从傅东来身边掠过。 右手整条手臂如同扭曲的盘蛇一般,只是手掌仍旧死死抓着斩马剑拖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不断顺着暗沉沉的剑身淌在地上,傅东来抬头看着拨马回身的隋将,心里一片冰凉,他的右手已废,左手也没有几分力气,只是一合他就输了。 看着犹自挺立的傅东来,孟金叉感觉着发麻的双臂,心里有些佩服这条老狗,居然敢步战接他马上全力的一刺,这条老狗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几分胆色。 “再来。”孟金叉大喝一声,再次策动了战马,他胯下的良驹在他的马刺重磕之下,猛地冲了起来,撅起的蹄子扬起了大片的雪尘,载着孟金叉冲向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傅东来。 再没有半分力气挥剑的傅东来看着汹涌而来的隋将和那杆雪亮的马槊,脸上露出了笑意,死在战场上对他这样的武士来说,也不失为最好的归宿。 ‘噗’被战马冲刺带动的马槊豁然贯穿了傅东来的胸膛,然后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冲出了数十步远,才停了下来,勒住马缰的孟金叉看着雪地里还未死透的傅东来,策马过去,倒提马槊刺在了他的喉咙上,给了他一个痛快。 远处,一直看着的郭孝恪看着提槊而回的孟金叉,知道自己如果对上骑马的孟金叉,不会是他十合之敌,马匹冲刺带起的巨大力量不是人力可以对抗的,他若是想要日后在战场上有所作为,这骑术绝不能等闲视之。 “大帅,末将无能,没能抓到贼首。”孟金叉回到麦铁杖身边后,下马请罪道,这一次他是伏兵主力,领的军令便是抓到高句丽军马的首领,不论死活,可是他却上了当。 “算了,功过相抵。”麦铁杖摆了摆手,没有太在意,孟金叉也不是一次两次出这种篓子了,而且他相信钱士雄的布置,这支高句丽军马一个都跑不了。 “大帅,我记得贼首身边有一张朱红色的大弓。”郭孝恪看了眼远处地上穿着貂皮大氅的尸体,忽然朝麦铁杖道,他想起了当日他接应贺廷玉时看到的那个高大男人,虽然面容看不太清楚,但是他却记得他手中的那张朱红色的大弓。 “传令下去,凡是身边带有朱红色大弓的贼军,不论死活,一律带过来。”麦铁杖听到郭孝恪的话,立刻做出了决断,这支高句丽军马,成员混杂,却又极为善战,不像是无名之辈。 高建武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身边的朱漆大弓而暴露身份,当他身上的尸体被搬开,几个隋军士兵看到他身边的朱漆大弓时,立刻如同见了血的鲨鱼一样围了上来,他立刻被识破了装死。 片刻之后,高建武被押到了麦铁杖面前,死士营中只有他用的是朱漆大弓,除了他,死士营里剩下的八十多人也一起被押了过来。 “是张好弓。”从亲兵手里接过从高建武身边找到的那张朱漆大弓,麦铁杖勾了勾弦后道,接着打量起了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俘虏,人长的很俊朗,一脸的桀骜不驯,丝毫没有作为俘虏的自觉。 高建武盯着腰悬人头的郭孝恪,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郭孝恪怕是已被他千刀万剐,不过他的目光不但杀不了人,就连让郭孝恪有所回应都办不到,郭孝恪看着他就好象看着被抓到的猪狗一样,无动于衷。 “真是张让人生厌的脸。”麦铁杖看着高建武,却是轻声叹道,他的话音未落,站在高建武身后两侧的士兵却是一脚踢在了他的后膝处,按着他的头让他跪了下来。 “他是谁?”麦铁杖没有去看高建武,而是看向了其他的俘虏,高建武的目光让他知道这不是个轻易能撬开嘴巴的俘虏。 没有人回答,回应麦铁杖的只是一片沉默,不过麦铁杖没有在意,这些年里,他在战场上见得人多了,还真没见过几个不怕死的人,他转头看向了郭孝恪,“二郎,他们不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回禀大帅,末将以为不如杀了。”郭孝恪想起死掉的那些部下,看着相询的麦铁杖,回答道。 高建武苦心孤诣地经营死士营,以恩义结其心,以财货笼其身,自以为手下五百人个个都是忠贞不二的死士,此时见郭孝恪用性命相威胁,却是冷笑了起来。 “那就杀了吧。”麦铁杖看了眼冷笑的高建武,却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而这时押着那些死士营俘虏的隋军士兵中,踢到了数人,直接挥刀砍掉了那几人的脑袋。 寂静的雪地里,几颗滚圆的人头落在了雪中,喷出的鲜血将地上染得一片通红,剩下的死士营俘虏看着谈笑间便下令杀人的隋军主帅,一个个都变了脸色,而这时麦铁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本帅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他的身份,不然的话,一起去黄泉作伴吧。” 剩下的死士营俘虏犹豫了起来,他们本是各族逃亡的人,若不是怕死,又如何会逃到高句丽,若是在战场上,他们或许还有拼死的勇气,但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他们等着脑袋被砍下来,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面对的,一时间不少人都是动摇了起来。 “我数五下,五下之内,答话的,本帅免他的死罪。”看到一张张犹豫的脸,麦铁杖又给他们多了一个出卖高建武的理由。第二十二章 愿为将军效命 “五…四…三…”麦铁杖的声音在飘荡在充满血腥味的风中,如同催命的鼓声敲在每个死士营的俘虏心中,只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只是互相看着身边的人,希望有人做第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虽然这样只是自欺欺人,却能让他们心里好过些。 当麦铁杖终于数到最后一下时,死士营的俘虏中同时有数个生硬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他是高句丽国主高元的弟弟,荣留王高建武。”其中一个突厥人的吐音发字最为标准,让四周听得懂官话的隋军士兵们听了个清楚。 “原来是个王爷,难怪这般骄傲。”麦铁杖回头看向了高建武,却是嗤笑道,而下马的郭孝恪看着高建武那突然间好像换了一张脸的精彩表情,听到身旁麦铁杖几个老亲兵的嘲笑之语,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高建武身边,一脚踢掉了他从怀里掏出来想要自尽的匕首。 “卑鄙的隋狗,来,来杀了我啊。”高建武英俊的脸扭曲了起来,他像个发了癫的疯子一样双眼通红地朝郭孝恪吼叫了起来,而他身后的几名隋军士兵连忙死死地压住了他,这可是个番王,生擒可比死人值钱多了,要是送到天子御营,皇上一高兴,怕是全军都有重赏。 看着叫骂的高建武,郭孝恪走到了他的面前,扭头躲开了他吐出的一口唾沫后,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打掉了他头上的束冠,冷声道,“丧家之犬就要有丧家之犬的觉悟。”说完,却是捡起地上那柄寒光四溢的匕首,走到了麦铁杖面前递了上去。 “不错的刀。”接过匕首,麦铁杖屈指一弹,听着发出的金铁之声后道,浑然没有将一旁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高建武放在眼里,他是一军主帅,自然不能做折身份的事情,刚才郭孝恪那一巴掌抽在高建武的脸上,让他心里大为爽快。 “放开他们。”麦铁杖看向了那些脸色各不相同的俘虏,让押着他们的士兵松开了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锋,既然有人开了口,那么接下来从他们嘴里撬东西可就方便得多。 在麦铁杖的示意下,很快他带来的亲兵便从附近的营帐里搬了张马扎过来,麦铁杖也不避讳满地的死尸,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挑了那个最先开口的突厥人问话。 “阿史那矢,你忘了是谁收留了你…”双臂被死死擒拿住的高建武看到走近前来的突厥人,挣扎了起来,口中大骂着,只是他的话只骂道一半,便再也骂不下去,郭孝恪狠狠地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头脑一片空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一旁的孟金叉看着闪电般出手的郭孝恪,投去了‘你小子不地道’的目光,高句丽也算是东海霸主,契丹,靺鞨,百济,新罗这些外族小国也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如今一个王爷给他们抓了,任打任杀,这机会可不多,孟金叉身经百战,抓到的俘虏也不少,不过地位这么高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站在麦铁杖一侧的孟金叉见麦铁杖嘴角露出的笑意,就知道大帅怕也是看不惯这个劳啥子的荣留王,只要不打死了,也不会有什么话,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凑到了郭孝恪身旁,压低了声音道,“等会那个王爷再叫唤,让我过过瘾,老子还没抽过王爷的嘴巴子呢?” 看着孟金叉那强堆出来的狰狞笑脸,郭孝恪点了点头,而一旁从疼痛中缓过来的高建武听到孟金叉的话,眼中闪过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他的骄傲在这一刻彻底被粉碎,只是抬起头看着郭孝恪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毒。 “瞪什么瞪。”孟金叉回头正看到了高建武那充满憎恨的眼神,想也不想就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噗哧’,一口鲜血混合着几颗断牙喷出,高建武的脸颊顿时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