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卞和之慧眼独具、择善固执、苦忍待时、百折不回,实是我等诸士立身行道之龟鉴,不可不着意学习啊!我等若能有他这般苦心孤诣、沉毅顽强,做任何事业必是人不能违、天不能负,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司马芝听了司马懿这一席坚若金石、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由得心头一凛,肃然起敬:“仲达二哥之言雄浑正大、刚健笃实,小弟在此受教了!” 司马懿又缓缓转回了目光,往司马芝脸上深深投来,语气倏地变得非常温煦柔和:“其实,叔父大人和芝弟、牛恒兄你们这近二十年来始终如一地为我司马家‘异军突起、扭转乾坤’的雄图大业而苦心孤诣、负重拼搏,一直都令为兄敬佩不已啊。现在好了,咱们终于能够在一起并肩打拼了,也终于离我司马家‘独揽四海、天下一家’的大志越来越近了。” 司马芝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他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仲达二哥……您讲这些客气话干什么呢?我司马家中人哪个不是这样去做的?你们在许都那边也是在沉潜奋进、冒险苦斗啊!父亲大人就常说,曹操之枭狠奸诈,远胜荆州牧刘表,你们在他身边迂回周旋,不知比在荆州这里更要艰辛多少倍……” 他俩欷歔之际,场中突然静了下来,天也静了,地也静了,山也静了——司马懿、司马芝仿佛依稀听到了那山脚下沉璧湖湖面下一波波暗流的奔涌之声。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102节 司马氏暗植势力 还是司马懿成熟老练,对自己的情感收放自如,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淡定:“谈到和氏玉璧,为兄倒想起了一件事。芝弟啊,你们这里的荆山之玉自古以来都是名闻遐迩的。古书有云:‘岁星之精,坠于荆山,化而为玉,正而视之其光晔,侧而视之其色绚,卞和得之以献楚王,后入赵而奉于秦。始皇一统,琢为受命之玺,李斯小篆其文,历世传之。’连当今陛下手中那方传国玉玺都是这荆山之玉雕琢而成的呐!丞相府里的崔琰大人和毛玠大人对这等宝玉也一向是艳羡不已。为兄这次来荆山之前,他们都向为兄提到了这件事,却不知芝弟你们可在这里搜集到一些荆山之玉的璞料或雕件了么?” 司马芝初听他这话时,愣了一下,立刻又回过神来,仰脸嘻嘻笑着瞧向他来,无声地朝侍立一侧的牛恒做了一个手势。牛恒也好似对这一切丝毫不感意外,将手里一直提着的一方锦盒递到了司马懿面前。 “这盒里装的是什么?”司马懿有些愕然。 “是咱们荆山玉中最珍稀的绿松玉。”司马芝微笑着伸手向那锦盒指了一指,“仲达二哥,您且打开后欣赏一下罢!” 司马懿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司马芝竟能如此料事如神,居然连自己如何打点,孝敬崔大人、毛大人等长官的礼品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呼吸一紧,目光一亮,倏地向司马芝直射而来。司马芝被他瞧得有些不太自在,急忙敛去笑意,嗫嚅而道:“仲达二哥,父亲大人他早已吩咐好了,要小弟准备好几件绿松玉雕器赠给您,作为朝廷中交游延揽的礼资……” 原来是叔父司马徽的精心绸缪啊!司马懿这才展颜一笑,伸手打开锦盒,三块椭圆形的绿松玉砚台跃入他的眼帘。它们通体都泛着碧莹莹的晶芒,在日光映照之下更是隐隐透出一层若深若浅、似有还无的松柏之纹,看起来当真古朴典雅、精美绝伦。 看到这种奇妙罕见的玉质,司马懿恍惚之际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他伸出手指在那玉砚面上轻轻摸了一摸,一阵似曾相识的清爽冰凉的感觉倏地沁进了心头,让他脑中灵光一闪。原来这就是与方莹那具绿松瑶琴同质的美玉啊!难怪自己一直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它们……刹那间,他的心底深处不知怎的便又浮现起了方莹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面影,层层心波随即荡漾了开来…… “仲达二哥,仲达二哥……”司马芝瞧见他的神色仿佛有些不对,急忙在一旁唤了几声。 司马懿倏地回过神来,急忙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把那翩翩浮想尽行压下心底,让荡漾开去的心神敛了回来。他面色一正,仍是细细观看着那三块绿松玉砚,悠然而道:“刚才懿心中正想,那崔大人和毛大人若是见到了这等优质的玉砚,心头一定会异常高兴的……” “仲达二哥,小弟虽是远在荆州居处,亦久闻崔琰、毛玠二位大人乃北土硕儒,素有伯夷之风、柳下惠之节,贪夫慕名而清,壮士尚称而励,洁身无瑕,遵道正俗。”司马芝眼色里露出一丝不屑来,“却不知他们竟也和那些凡夫庸士一般喜好这些身外之物……” 司马懿举手微微一摆,淡然讲道:“芝弟,你太看轻这两位大人的节操风骨了。他们确实爱玉,但并非爱玉之珍,而是爱玉之德。《孔子家语》里讲:‘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而长,其终则詘然乐矣;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其温如玉。故君子贵之也。’崔大人、毛大人皆是当世罕见之贤士君子,非此荆山绿松玉而不足以为礼敬奉于他俩!” 司马芝听他讲得这么冠冕堂皇,心底暗想:这位仲达二哥真是颇有意思,他连给别人送个礼物都要这般引经据典的,不知道这是书生气呢还是官宦气,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儿让人感到异样。 但是,少顷之后,司马懿下边的话就显得十分简当现实了:“芝弟,你且从叔父门下诸位弟子当中挑选出些忠诚可靠而又不乏真才实学的人士来,拟成一份名单——为兄带回去呈给毛玠大人按名索骥、一一辟用。” “好啊!裴潜、石韬、孟公威、崔州平等人都是我青云山庄三百弟子中间出类拔萃的俊才奇士,也都是父亲大人一手培养出来的。他们对我司马家的感恩戴德之情自然是深厚无比的。仲达二哥是将他们安插进许都相府还是荆州牧府?” “唔……依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可能是暂时被安排到荆襄境内县丞、县尉、郡衙功曹一类的职位上去。” 司马芝一听,不禁吃了一惊:“以裴潜、石韬等人的品学之长,担任县令、郡守尚嫌才胜于位,您为何却要将他们置于郡县偏裨之职啊?这可真的是大材小用啊……” “芝弟有所不知,蒯越、蔡瑁、韩嵩等人如今在曹丞相面前颇为得宠,他们也向曹丞相列了一个荆襄各地郡守、县令等长官的荐用名单,其中似乎大多都是他们蒯氏、蔡氏、韩氏的亲故、门生。本来,这种任人唯亲的做法在曹丞相那里是行不通的,但是曹丞相日前才靠着他们轻骑而取荆襄北地,似乎一时也不能不给他们几分薄面。” “哦?……这蒯越、蔡瑁等也真是弄权成瘾了!在刘表生前营私牟利、只手遮天还不知足,居然又想在曹操这个新主子面前私植亲信、徇私卖官,他们可真是得意忘形!自己屁股后面都还拖着尾巴,竟敢冒出头来插手荆襄的人事布局?” “此话怎讲?他们究竟还拖着什么尾巴?”司马懿闻言,目光一凛,射向他来。 “仲达二哥,您有所不知,诸葛亮可算得上是曹操的心腹之患了吧?但他的妻舅就是蔡瑁,他姐姐诸葛玲的丈夫蒯祺就是蒯越的亲侄儿,蒯越、蔡瑁他们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举人以亲?那个曹丞相真是这么容易被他们耍弄的?” “唔……原来如此。”司马懿缓缓地自言自语着,他也忆起来了,自己那天是在蒯、蔡二人呈上来的荐用名单上看到过“蒯祺”这个名字的,他是将要被蒯、蔡二人推荐到南阳去当太守的。心念一动之下,他向司马芝说道,“这样吧!芝弟,你就抓住蒯祺是诸葛亮亲姐夫这个事儿写一封匿名举报信出来,为兄带回去呈给毛玠大人查处。” “这……这行吗?”司马芝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有些狐疑地问道。 “你听为兄的话,不会有错的。当然,这封举报信一时半刻也不会马上就对蒯越、蔡瑁他们造成什么直接的损害,但它会给毛玠大人、荀攸军师一个乘隙发难的借口,从而在曹丞相那里渐渐削弱对他们的信任度。孔融大夫说得很精辟:‘三人成市虎,浸渍解胶漆。’日后,蒯越、蔡瑁他们的那张荐用名单一定会被废弃的。只要这张荐用名单被废弃,裴潜、石韬、孟公威、崔州平他们就可以在那些偏裨之位上循序而进、以功晋阶,那是多么稳当扎实啊!叔父不是曾经讲过吗——‘能屈能伸,能伸能屈;时屈则屈,时伸则伸;屈中有伸,伸中有屈;恒蓄有余,以备不测。’请芝弟将这段箴言赠予裴潜、石韬他们细细涵泳品味。只要有为兄和你伯达大哥在,你们日后都会飞黄腾达、仕途遂意的!” “好的。”司马芝深深点了点头。司马懿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向司马芝沉吟着说道:“你和裴潜、石韬他们应辟去见毛玠大人时,毛玠大人一定会当面考试你们的典籍研习造诣的。毛大人他本人是专攻《孟子》的,曾说‘半部《孟子》可定天下。’你们自己且将《孟子》多加温习几遍,最好能够总结出一些切切实实的心得体会来。这样,在考场上你们就不用担心被他考倒了。” “《孟子》?唉……这个您莫担心。”司马芝一听,呵呵而笑,“小弟和裴潜、石韬他们早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咱们的读书笔记都写了一大箱,那上面记的心得体会可多了……” 司马懿侧头瞟了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切莫将那些典籍文章当做敲门砖,用来博得了功名之后便随手丢掉了。就谈这《孟子》一书罢,懿衷心钦赏的那段箴言正是‘居天下之广厦,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而与民由之,不得志而独行其道’——这一番铮铮风骨,值得咱们服膺终身啊!” “这个……仲达二哥指教得对。小弟一定将您这些话深铭于心。”司马芝面色一红,急忙点头称是。司马懿却是点到即止,谦称不敢。 司马芝心念忽地一动,终于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向司马懿问了一句:“仲达二哥,小弟冒昧地问您一句,依您之见,日后小弟进了宦场,在朝廷中官秩能及几品?” 司马懿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静静地瞧着绣云峰脚下那莹莹然一块碧玉似的沉璧湖看了半晌,慢声而道:“你的官秩么?若是照着你眼下这情况,应该是可以胜任方州良牧之要职的。芝弟,为兄希望你不要念念于做大官,须心系做大事……这样,你的前程就自然是不可限量了。” 司马芝在旁听得耸然一惊:先前自己在青云山庄里与诸葛亮同窗交游之时,他也曾对自己这么说……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103节 既生懿,何生亮? 司马懿第一眼见到诸葛亮时,整个人不禁当场就呆了一瞬,这是他毕生寥寥数次的“一瞬”之一,以前只有在许都见到曹操、荀彧两个人时才给了他这“一瞬”的感觉。 他曾经见识了那么多的青年才俊,却从来没看到过诸葛亮这么好看的人。他没法用英俊、挺拔、清秀之类的词语来形容他,因为那些词语都概括不了,最后只能用最简单的“耐看”两个字。他的相貌、他的气宇,仿佛比他所见到的每一位顶尖儿的青年才俊都多了一份耀眼的亮光——他的儒雅与曹植相仿,然而他在那种儒雅之上却又多出了一份深沉的睿智;他的清逸与杨修相仿,然而他在那种清逸之上却又多出了一份笃实的坚毅;他的明爽与桓范相仿,然而他在那种明爽之上却又多出了一份内敛的缜密。他就像一条灿烂银河,身上仿佛集合了一个青年俊杰所应该具有的一切优点,每一处都熠熠生辉,令人稍一过目而永远难忘。本来,以司马懿的清高自负,他是从来不屑将别人的外表放到心里去细细咀嚼的;然而,只有这诸葛亮的容貌气度,才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之感,吸引着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诸葛亮去交流、切磋、砥砺……他仿佛是自己曾经熟识相交了很多世很多代的一位知己,跨越了时间之河,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时,诸葛亮就站在那里——身着雪白布袍,头戴浅青纶巾,干干净净、整整洁洁,浑身上下似乎不染一粒尘埃。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就似一钩明月划进了夜色。那对深深望来的瞳眸,比沉璧湖的湖水还要澄澈。唇角微微上扬,亮出了带着浅浅骄傲的笑容。他的手里握着一柄二尺许长的鹅毛扇,徐徐地摇动着,为自己平添了无尽的风流倜傥。 其实,在司马懿为见到诸葛亮而怦然心动之际,诸葛亮也在暗暗用心观察着他。司马懿的相貌看起来非常憨厚,然而他的眼眸深处却忽闪忽闪地转动着剑锋般犀利的精芒,冷不丁刺得你心头一跳;司马懿的举动看起来非常沉缓,然而他不经意间隐隐流露出来的却是一股撼山震岳的气势,宛若一头猛虎正在林中徐步而行——走在他前面的司马芝和牛恒都不自觉地为他这股浩然气势所慑夺而侧身避让到一边去;司马懿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铿锵,然而他对语速和节奏都能把控得恰到好处,永远是在该快的时候不会让你觉得突兀,在该慢的时候不会让你觉得迟滞。 这一切,都给了诸葛亮一个十分深刻的总体印象。司马懿确实了得,他是一个将自己整个身心从内到外每一处都用意志和理智控制得非常适度、非常巧妙、非常有效的奇人。虽然他所有的光华皆是一鳞半爪式地偶尔闪现,但你仿佛永远不能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缺失之处。他始终就像一块稀世罕见的极品墨玉,通体上下闪烁着暗沉无声的光芒,却绝无一丝瑕疵。这就是师父水镜先生推崇备至的一代人杰司马懿,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司马懿刚迈步踏上木舟,便朝诸葛亮大大方方地含笑拱手一礼而道:“久仰!久仰!诸葛君,懿对你是心仪已久矣!今日能一睹尊容,实乃三生有幸!”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诸葛亮身后的鲁肃、刘诺二人。 诸葛亮将手中轻摇的鹅毛扇当胸一收,也欠身还了一礼,微笑而言:“司马君,亮亦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了!今日得以相会,正是如你所言——幸及三生啊!” 司马懿与他见过礼后,转脸迎着鲁肃呵呵一笑:“鲁大人,在下司马懿这厢有礼了。自五月许都一别,鲁大人一切安好否?” 鲁肃是借着给刘表吊丧之名而前来荆州观望形势的。这一路上,他的心情可谓忧喜交加、复杂之极。他心头庆喜的是,曹操此番南征的第一波攻击终于首先对准了荆州刘表,这让他们江东方面乘隙逃过了一劫。他心头忧虑的是,没想到曹操居然在蒯越、蔡瑁等内应的帮助下,于短短十余日间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南阳、襄阳等荆州江北要地,并于长坂坡一举打散了刘备的部卒,锋芒之锐几不可挡,只怕他的下一轮进攻就是指向江东了!这一点,大大出乎了他和孙权的预料。本来,他们以为荆州有刘表和刘备在,纵是曹操亲征,至少也应该可以将战局拖上数月之久的,不曾想曹操这一路势如破竹,竟是胜得如此顺利、如此神速!他们又有些后悔,当初本应该尽早与刘表、刘备联手结盟共抗曹操。 这个事情也给了孙权、鲁肃一个深刻的教训,面对曹操这样的强敌,他们江东方面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是与荆州刘氏方面联盟,齐心合力共同对敌才是。以邻为壑、移祸于邻的那一套伎俩再不能滥用,唇亡齿寒、同舟共济才是最佳的对策。所以,在汉津口一见到刘备、诸葛亮,鲁肃便力劝他们与江东孙氏联手结盟、共敌曹操。按照双方的约定,他和诸葛亮在身入险境、乘危而进地打探到曹军后方的虚实之后,便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柴桑城与江东之主孙权订立抗曹盟约。 这时,在这陌生的荆襄之境突然听到有人唤起了他的名字,倒让鲁肃暗暗吃了一惊。但他先前曾在许都朝贡出使期间见过司马懿,因此一下就认出了他。其实在那时司马懿只是曹操府署中一个小有名气的年轻掾吏而已,鲁肃并没把他怎么放在心上。这一次来到青云山庄之前,诸葛亮向他提起将要在这里会晤一个从许都来的神秘内线,弄得他一路上一直都在七猜八想的。结果,却没料到原来和他俩接头的这位神秘人士竟是司马懿。 他的心思是相当活泛的,一下就联想起了司马懿的父亲是曹操世交旧谊司马防、大哥是曹操相府主簿司马朗、师尊是尚书令荀彧等这些特殊背景,暗暗就意识到这里边还是有些“门门道道”可以钻探一下的。于是,他脸上也堆满了笑意,还礼答道:“啊呀!原来是司马君啊!多日不见,司马君更是显得英姿挺拔、风神俊逸了!失敬、失敬!肃在此有礼了。” “原来鲁君与司马君都是曾经相识相交的故人啊!这样一来,倒省了亮的介绍工夫了。”诸葛亮瞧了他俩一眼,脸上笑意渐渐转浓,开口提议道,“既是如此,咱们今夜不妨放开襟抱,以宿友交游之道相处,效仿往圣先贤的超尘高蹈之举,放舟于江湖之上,徜徉于水天之际,畅谈于风月之中,二位兄台意下如何?” 司马懿一想,在那木舟舱中密谈交语,实乃上不接天、下不挨地,中不见人的保密妙法,确是安全得很。他便与鲁肃相视而笑,都颔首表示赞同。当下,司马芝与牛恒便知趣地留在岸上,道:“我们在这里把风。” 刘诺、牛金各自换上了船夫的装束,分别站在船头船尾两处,“吱嘎吱嘎”地摇响了水橹,只见这一叶轻舟便似一朵云絮般在盈盈静流的轻托之下,徐徐破开漫湖的银辉,晃晃悠悠地划向了那月色的最浓处。 待司马懿在舱中坐定,诸葛亮在他对面榻席上腰身一直,脸色一肃,开门见山地道:“司马君,对您怀忠汉室的磊磊义举,亮素有耳闻。想当年,曹操三次派出特使携重金厚礼到河内郡征辟您入府任掾,而您一直都能守节不从、洁身自立。这等清峻之风、松柏之操,实在令亮钦佩不已!”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倏又面现沉痛之色:“而今,汉室正值逆贼猖狂、义士颠沛之际,亮在此热切希望司马君能够鼎力相助,保得我大汉祚运最后一线生机!” 司马懿一听,慌忙变了脸色,迅速起身离了坐席,稽首惊答:“懿如何当得起诸葛君此言之望?懿位卑才弱,实不堪任——还请诸葛君收回此语。” 诸葛亮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缓缓伏下身来,在席位上以头触地,每一个字都讲得铿锵有力:“大汉匡复之业重若泰山,岂容忠臣义士以雍容礼让之虚仪而论之乎?看来,此乃亮之诚意不能令司马君恻然有所感触,亮愿断指沥血以明志!” 说罢,他右手一伸,便要去摸腰间的刀鞘。 “不可!不可!”司马懿怎会料到诸葛亮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玉面儒生竟有如此雄直侠烈之气概,一见之下不禁失声急呼,和坐在一旁的鲁肃一齐抢身而上,连忙劝住了诸葛亮的这番壮怀激烈之举。 瞧着诸葛亮的满面义愤慷慨之色,司马懿的眼眶一热,随即坐正了身形,缓缓而道:“眼下实是汉室危殆、忠臣用命、志士捐躯之秋,懿何敢以雍容礼让之虚仪向诸葛君而应之乎?诸葛君这等忠笃孤愤之诚,懿亦是早已感同身受矣!懿这里怀有一物,自建安元年以来便久藏于身,时时澄心斋坐而静睹思之,以此警醒自己念念不忘怀忠汉室、守节立命之大义!诸葛君、鲁君请看——” 说着,他从衣襟之间缓缓摸出一只圆鼓鼓的锦布小囊,极为恭敬地托在右掌之上,然后用左手轻轻打开。原来这锦囊之中,竟是一块圆圆的陶质宫瓦瓦当,上面正中雕着一条须尾飞扬、双翼高展的应龙,正绕着一轮赤日旋空而舞,四角分别刻有“长”、“乐”、“未”、“央”四个小字,尤为奇特的是这瓦上漆色竟是红一块、黄一块的。 这让诸葛亮、鲁肃看了都觉得有些奇怪。这块瓦当的漆色太特别了,怎么会是红黄夹杂啊?按照常理,汉宫殿瓦的漆色都应该是通体赤红的,绝不会搞成像这块瓦当一般不伦不类。熟谙史籍的他俩都知道,秦朝崇尚水德,所以其服饰旗帜均为玄色,碑铭文书亦是四字一断,俱与水德之数相合;而炎汉之兴,属于“以火厌水”之革命,所以其衣冠旌旗均为赤色,乐府之诗均以五言为断,这也是与火德之数相符。而这块瓦当却是在内里那层红漆之上又涂了一层黄漆,而那黄漆又因年深日久剥脱了几乎一半之多,所以才显得红黄相间、好不蹊跷。难不成竟是一块宫瓦赝品? 司马懿仿佛看出了诸葛亮和鲁肃眼底的疑惑,仍是用双手捧着那块瓦当,一脸庄重之色,向他俩款款介绍道:“二位兄台,这是当年大汉孝哀、孝平二帝时期长安未央宫里的一片殿瓦……它的底漆本是红色的,后来奸儒王莽篡汉夺位,自诩以土德而厌炎汉之火德,称帝之际却又仓促间来不及更换殿瓦,于是‘宫阙殿瓦皆以黄漆涂染’。不料他这一逆天之举却招来了上苍垂警,一夕之间风雨雷电齐下,殿瓦几乎尽毁。其时,我司马家有一位先祖名叫司马良,正任黄门侍郎之职,见得天降警诫,便收集了这块瓦当,以为天必佑汉的信物,弃官归隐而去。这些年来,这块瓦当就被我河内司马氏作为传家之宝,一代一代传到了懿的手中……” 听到这里,诸葛亮和鲁肃都明白了他拿出这块瓦当的寓意,脸上露出了深深感动之色。诸葛亮更是动容道:“司马君一族代代忠良、传礼来久,不愧是大汉名门,仲达更是孤忠劲节、迥异常人……” 司马懿点头称是,双手高捧那块未央宫瓦当,神态庄重地呈到诸葛亮面前:“刘皇叔与诸葛君俱是大汉之中流砥柱、盖世之怀忠纯臣,懿在此甘愿以此瓦恭然相赠,并敬祝刘皇叔与诸葛君早日收复许都、光复汉业、再造太平!” 诸葛亮双手将那瓦当恭敬之极地接了过来。他凝眸注视着它,用手缓缓地抚摸着那瓦面上的龙形纹饰,一瞬间,他心潮涌动,缓缓吟道:“黄漆硬把赤瓦污,奸心费尽终不得。雨刷云收日出处,还我炎汉真颜色!” 他的吟声字字句句雄浑激越,听得司马懿胸中热血沸腾、不禁道:“这诗作得好!吟得好!必将成为我大汉复兴之千古绝唱!——诸葛君,那日在长坂坡上,懿早已见识了您和刘皇叔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出奇制胜的种种高招,张飞、赵云两位将军的勇猛无敌,数千义军的顽强拼搏,烟幕阵之设的独运匠心……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懿对你们日后匡复汉业抱有绝对的信心。懿一定守在许都朱雀门处衷心欢迎你们的仁义之师长驱而入。”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104节 孙刘一联盟,何须惧曹 听着司马懿如此夸赞刘备和诸葛亮,鲁肃脸上不禁掠过了一丝不太自然的波动。他心头暗想:你这司马懿,怎么一上来就给刘备、诸葛亮戴高帽啊?居然对我江东孙氏提也不提!他俩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完全就可以自行将曹操三十万大军赶跑嘛!又何必眼巴巴地要跟鲁某到柴桑城去搬救兵……于是,他有些暗暗带刺地似笑非笑而道:“是啊!长坂坡一战,刘皇叔与孔明等于重重包围之中全身而退,委实难能可贵。只不过,可惜的是让那曹贼终究掉转马头夺得了江陵城去……他毕竟还是胜了……” 司马懿闻言,目光一闪,直直地看向他来:“哦?鲁君认为曹操如今夺得荆襄江北之境与江陵要害,便可算是稳操胜券了么?实不相瞒,依懿之见,今日之如此局面,恰恰正是曹操此番南征走向失败的开始!” “司马君,此话怎讲?”鲁肃笑容一敛,倏地紧逼了一句上来。 诸葛亮在一旁放好瓦当锦囊,拿起鹅毛扇在手中轻轻摇着,一言不发,也在静静地观察司马懿此刻如何回答。 司马懿整了整衣襟,在席位上坐正了身子,开口徐徐说道:“两位兄台都是当世罕见的策谋之士,心中亦都自会清楚,曹操在今年年初之前能够擒吕布于下邳、殄袁术于淮南、摧袁绍于官渡、破乌桓于白狼,东征西战而所向披靡者,全凭他手中执有的两大方略——一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二是借天子以纳人心!然而,就在今年他悍然斩杀汉室骨干之臣孔融大夫之后,他‘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的真面目已然暴露无遗,这也意味着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天子以纳人心的两大方略已然崩裂!他已不再有先前扫平中原时以‘尊汉平乱’为名而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政治优势了……” 听到此处,饶是鲁肃心怀挑剔之念,也不禁暗暗点头。司马懿这话讲得对。曹操杀了孔融之后,对他一贯刻意树立的“汉室周公”形象造成的恶劣影响实在是太严重了。且不谈天下士人纷纷纭纭的口诛笔伐,那江东方面的吴郡太守、孙权的得力干将孙邵,本是孔融先前任北海相时所辟的功曹,当他听闻故主孔融竟遭这等惨杀之后,便天天披甲戴胄、哭着嚷着要求孙权大兴义师北上讨曹。虽然孙权不会听取他的这番意气之词,但这至少证明了曹操诛杀孔融,在天下士人心目中确是造成了强烈的反感。看来,这司马懿洞察世态人心的功夫委实有几分过人之处。一念及此,他急忙收回思绪,又专心听了下去。这时,只听司马懿又讲: “……所以,他此番南征而来,除了仗着兵强马壮而以众胜寡之外,并无特别的可畏可惧之处,而刘皇叔、诸葛君等念念以匡复汉业、诛除逆贼为己任,信义著于四海,节操立于天下,和他相比反倒在政治上占了上风。据懿所知,中原各大汉室世家名门、高士大贤,其实都盼着刘皇叔与诸葛君等能够一举挫灭曹操的凶焰,免得他恃着南征全胜之功返回许都废汉自立。这一点,鲁君和诸葛君都应该看得出来。当朝圣臣、一代儒宗荀彧荀令君不是已经告病在府不再为曹操效力了吗?甚至连骁猛绝伦的骑士之雄马腾将军竟也留在许都,没有随同曹操并辔南来……今日的曹操,外面看似风光无限,而实际上在许都朝廷之中却可谓失助之至矣!” 诸葛亮此刻的神情显得静若深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直是在非常认真地凝神倾听司马懿的每一句话。只有鲁肃听到司马懿又在赞誉和褒扬刘备他们,心头又生出了几分不耐烦出来:“司马君,你这些剖析固然不无道理,但离眼下的现实情形却未免有些太迂远了!请不要回避这个问题,你凭什么断定长坂坡之战是曹操此番南征走向失败的开始?” 司马懿瞟了他一眼,仍是不疾不缓地说道:“不过,曹操此人亦不愧为世之枭雄、手腕过人。他自然是洞晓了许都内外的一切情势,所以才千里迢迢亲自南征而来,其首要目标就是锄除刘皇叔与刘州牧,借以打压朝中忠臣义士的谋求外援之念,同时巩固和扩大他在朝堂之上的绝对权威。昔日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每战必胜,但却越胜越弱,终至身死东城;而汉高祖每战必败,但却愈败愈强,终至开汉建业——便是此理。汉高祖貌虽似败,却达到了一切既定之目标;项羽貌虽似胜,却丧失了一切应有之利益。 “所以说,战争胜负之关键,也许并不在眼前战场上的一时一事,而在战争背后最隐微的地方。引申而言之,曹操此番在一鼓而下襄阳之后,竟被刘皇叔和诸葛君等在长坂坡金蝉脱壳、全身而退,那么他这南征第一战就等于弄成了半生不熟的夹生饭,吃是吃得下,只是会伤胃。毕竟锄除刘皇叔以张己威的既定目标没有达到!因此,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胜利了,而实质上他却是失败了!鲁君意下以为如何?” 听了这一席话,鲁肃纵是再存心挑刺,也不得不佩服司马懿的推论来得步步严密、难以反驳。他也不是一个只知一味斗气的庸士,当下便肃容而答:“古书有云:‘言事初似迂阔而卒近于理者,乃识深见远之士也。’司马君便是这识深见远之士也,鲁某在此受教了。” 诸葛亮刚才一直在认真倾听着司马懿的这些话,将它们暗暗和自己通过各种渠道从许都方面打探到的消息进行细细验证,最后终于确定司马懿的话都是真实可信的。看来,这司马懿真如水镜先生所言,应该是许都大汉忠臣名士一方派来谋求反曹外援的代表。到了这时他才有些放下心来,微一动念,忽又眉头一蹙,沉吟着问了一句:“哦?依司马君所言,曹操的后方局势其实并不稳固?这样看来,他的南征时间也应该不敢拖得太长,难怪在长坂坡他不惜将八千虎豹骑全部投入,一味穷追猛打。” “不错。”司马懿见到诸葛亮如此颖悟,不禁面露一丝赞色。他语气忽地顿了一下,目光深深投向了鲁肃,“依懿之见,只要刘皇叔和孙讨虏能够并肩合力于长江东线拖住曹军的步伐,以待曹操因后院失火而乱了分寸,则必可乘隙一战而将其驱之!” 鲁肃听到司马懿一下便将话头扯到了自家主公孙权反曹、抗曹的敏感问题上,不禁因为司马懿是个陌生人而产生了一种本能的防范,急忙开口而道:“司马君有所不知,我家孙讨虏平日里最是谨慎持重、恭顺守节,如今曹操以天子诏命为伐罪之辞,以堂堂王师为手中利器——孙讨虏他只怕也是欲助刘皇叔而又有心乏力啊。” 司马懿微眯着眼,含笑说道:“鲁君何必妄自菲薄?你家孙讨虏坐据江东六郡八十一县富庶之地,拥兵近十万,帐下又有鲁君、张昭、周瑜、孙邵等良臣名将,益州刘璋、关西马腾父子等尚不能及,您又何必这般自谦?不过,你们初与曹操相抗,缺乏实战经历,也只有与熟知曹操情形的刘皇叔联手合作,才能真正知己知彼了。” “这个……这个……司马君你这些话涉及我家主公,鲁某不过一介孙府掾属而已,实在是不敢胡乱置喙的……”鲁肃含混地避开了这些话题,却不接谈下去。他心底暗想:你司马懿这些话倒还讲到了点子上,看来对我江东方面也是颇有研究的。只不过,诸葛亮他相信你,我鲁肃却有些不信!须得小心防着几分才是。 司马懿瞧他一副支支吾吾的表情,立时便也猜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他并不在这个问题上与鲁肃争论下去,只是呵呵笑了数声,又转头看向诸葛亮,神情却是十分恬然。 那边,诸葛亮听得司马懿讲至此处,已是暗暗会心叹服。其实司马懿一上来就是在有意褒扬刘备、轻视孙权,那一扬一抑之际果然激起了鲁肃的不平不甘之意。他故意褒扬刘备、轻视孙权,也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刘、孙两家结盟以抗曹操,这已是势在必行了;然而刘弱而孙强,宾主之势失衡,孙权难免会有妄自尊大之念而不利于平等合作。所以,司马懿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扬刘抑孙,这是最为超然的,也是最为稳妥的,纵有尖厉刺耳的警诫之语,也不会伤了刘、孙两家的和气。看来,司马懿一心想要促成刘、孙两家联手抗曹的用意是十分真诚的。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也煞费苦心,在刚才那适当的时候,他又把握分寸抬举了一下孙权,以免引起鲁肃因不快而过分反弹。一想到这里,诸葛亮便不禁对司马懿生出了极深极浓的知己之感。 司马懿此刻却是从刚才那话题中分出了心来,忽然拿眼仔细看着诸葛亮手中握着的那柄鹅毛扇,似是有些好奇地问道:“诸葛君,眼下正是深秋时节,天气凉爽得很,您干吗还执着这柄鹅毛扇啊?您总不会是真的用它在这么凉快的天气里驱暑散热罢?” 诸葛亮莞尔而哂,伸出鹅毛扇放到舱中桌几前就着烛光照了一照,只见那一片片白羽恍然仍是他第一次见到它们时那么洁净、那么醒目。他目光变得渐渐朦眬起来,喃喃而道:“这柄鹅毛扇么?它正是水镜先生当年在亮学成毕业之际特意恩赐给亮的。他还在这扇面上亲笔题写了一段箴言相赠:‘春江水暖鹅先知,未雨绸缪理万机’——亮私心认为,这柄鹅毛扇和这段箴言是当年学成毕业之际,水镜先生赠给亮的最好的礼物和最大的教诲,所以亮便时时刻刻将它带在身边警醒自己……” “唔……好一个‘春江水暖鹅先知,未雨绸缪理万机’!”司马懿深深地凝望着那柄原来竟然藏有如此深刻寓意的鹅毛扇,点头叹道,“诸葛君堪称将这段箴言铭训运用得出神入化了——长坂坡一役,刘军将士声东逃西、金蝉脱壳、故布疑阵、水遁脱身,若非诸葛君先前那一番未雨绸缪之功,孰能及此?懿对此真是佩服之极。” “仲达谬赞了!亮这些微末计谋不过是自保图存的雕虫小技罢了,何足挂齿?”诸葛亮微微摇头,极为谦逊地答道。 “不过,依懿之见,孔明兄未雨绸缪、见机而作之功固然是精妙非凡,”司马懿面色徐徐而变,语气也变得深长起来,“然而当今世上,还有一位英雄豪杰的未雨绸缪、见机而作之功夫与你不相上下!” “哦?他是何人?”诸葛亮与鲁肃面面相觑,不由得异口同声地问道。 司马懿两眼一抬,目光霍然一亮,迎视着他俩投来的惊诧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孙——讨——虏!”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105节 杀兄之仇,孙权报是不报? “孙讨虏?!”鲁肃一听,如遭电击般浑身一震,脸上表情却竭力保持着一种波澜不生的平静,“司马君何出此言?我家孙讨虏年方二十九,一直以忠勇持身、恭顺守节而著称,至于其他未雨绸缪、见机而作的睿智之誉,鲁某却罕有所闻……” “自会稽而迁幕府于柴桑、斩黄祖而陈兵于鄂城,岂非未雨绸缪乎?遣鲁君北上许都而观变、西进夏口而结盟,岂非见机而作乎?”司马懿双目亮光一闪,一针见血地指出,“孙讨虏年纪轻轻,竟有这等沉敏机变、游刃有余的大智大略,委实令在下深为叹服。不过,鲁君也应该想到这一点:孙讨虏这样的智略连区区在下尚能浅窥一二,那老奸巨猾的曹操又如何不能察觉?鲁君今年五月在许都城中私下会见孔融大夫,那是做得何等机密的事儿,后来不也是被曹操知晓了吗?依懿之虑,曹操万一察觉了孙讨虏这近来未雨绸缪、见机而作的功夫,只怕那后果也实在有些难说啊……” 鲁肃一听,骇然变色,额角上汗珠滚滚而下。这司马懿真是厉害!一字一句都似箭箭穿心,来得煞是犀利!他有些抵挡不住了,只得嗫嚅而道:“这个……这个……司马君之言,令我身在深秋而心在盛暑,居然汗湿布袍!不过,司马君有所不知,我家主公如今在柴桑城幕府里确也面临着不少的阻力,他若公开要与曹操对抗,实在是艰难之极啊……” “莫非以孙讨虏之聪明睿智,还会坐视刘皇叔被灭、荆州全境尽行落于曹操之手吗?”司马懿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深了,“曹操倘若得了荆州,这对江东方面而言将意味着什么,想必孙讨虏和子敬兄(鲁肃字子敬)都应该心中有数吧!” 鲁肃面色一滞,没有答话,只是蹙紧了眉头。荆州之地确实是太重要了——它对于曹操而言,仅是扫平南方的重要据点之一;对于刘备而言,它可谓安身立命、争雄天下的根基;对于江东方面而言,它却是与自家生死存亡息息相关的咽喉要地,势在必争。曹操倘若占领了荆州全境,练成水师之后,自夏口、合肥两处发兵东西交击,则江东一方唯有束手待毙而已。所以,孙权此番派遣自己前来荆州以“吊丧交好”为名而伺机应变,最紧要的嘱托就是“决不能让曹操夺得荆州全境而制住江东的上游命脉”。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授权鲁肃可以在与荆州刘氏方面交涉的任何事务上便宜从事。 鲁肃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沉沉而答:“仲达你有所不知,江东那边以张昭、秦松、顾雍等为首的大多数清流名士都不太赞成我家主公公开与曹操站到第一线兵刃相见,他们觉得以江东六郡之地,焉敢与天朝王师、大汉诏命、当朝丞相相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 见到鲁肃终于也向自己坦怀开襟真诚交流了,司马懿心头暗暗一喜,沉思片刻,说道:“子敬兄过虑了。依懿看来,张昭、秦松、顾雍等人那里不是什么大问题。张昭乃汉室纯臣,他拘泥于礼法,自然是不赞成与汉室朝廷相对抗的,但若是有人打着汉室的旗号而欲行锄除异己之实,想必也愚弄不了张昭的。只要他能看清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的真面目,日后必会义无反顾地全力支持抗曹大业。所以,张昭他们并非不可逾越之障碍。倒是孙讨虏年纪尚轻,虽有智略在胸,而心志或许摇荡未定,万一在临战之际却生了瞻前顾后之念,这才实是深为可虑的。” 诸葛亮听得此语,不禁抬头看了司马懿一眼:论年纪,你也不过与孙权相仿,居然敢评他“虽有智略在胸,而心志或许摇荡未定”?莫非你竟已比他更胜一筹——非但智略在胸,而且心志笃定了么?这个时候,诸葛亮还不知道司马懿曾在拒绝曹操征辟期间有过白刃加颈而沉笃如山的壮举,不然他此刻亦不会有此怀疑了。 “这个……这个,肃今日在此也确不能为我家主公向孔明和仲达二位保证得了什么。”面对司马懿的疑虑,鲁肃倒也直爽得很,坦然而道,“明日就请孔明与肃一道顺江东下柴桑,且和我家主公当面交涉去……到了柴桑,一切便可见分晓了。” 诸葛亮闻言,深深地点了点头。 “子敬兄,请恕懿在此直言,无论此番孔明兄到柴桑城与孙讨虏的交涉结果如何,懿都有些话恭请您转告孙讨虏——决不要相信曹操给出的任何拉拢、收买他的待遇和条件,这些都是他曹某人手心里捏着的绊马索!更不要以为他会像对待辽东公孙氏那样对待孙讨虏!请孙讨虏易其心而虑之。辽东偏远苦寒之地,曹操或许暂时不以为意;江东鱼米富庶之乡,谁人不会垂涎三尺?况且以曹操之枭雄心性,自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懿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举州投降曹操的刘琮将要被调往青州担任空衔刺史了,他的下场足可视为孙讨虏意欲屈膝于人的前车之鉴……” 听着司马懿的再三强调,鲁肃不禁耸然动色,肃然而答:“很好。司马君的这些话,肃一定会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带回给我家主公。” “罢了,还是亮来开口说破了罢!”诸葛亮觉得有些问题应该先和鲁肃这个孙权最信任的心腹谋士达成共识,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孙讨虏心底最大的隐忧莫非是曹贼人多势众,我们与之对敌会力有不逮?” 鲁肃轻叹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子敬兄,你是应该清楚的,这几日我俩一路自襄阳、编县、当阳等郡县沿途观察而来,其实已经发现,曹军因兵不血刃就拿下荆襄江北三郡而生出了骄盈虚妄之心,以为大胜唾手可得,军风军纪都变得松懈起来。曹操还算是比较明智的,但他纵有安民抚士之明令连连下发,可他手下的曹纯、夏侯渊等不少将士仍是骄气十足,四处打砸烧抢、恣意妄为。驻守当阳、编县的徐晃为了尽快清剿刘皇叔的那些散兵游勇,竟命令手下将士凡见各乡农民双手虎口处生有老茧者一律非捕即杀,弄得那些樵夫、猎户个个如惊弓之鸟,可以说荆襄腹地处处都是酝酿着民变哗乱的干柴堆!你也看到了,亮已随处布下了暗线,只要时机一到,就四处点火,必令他们焦头烂额、团团乱转。如此,便可牵制他们留守殿后的大部分兵力。 “反观江陵一带,而今曹操在那里屯驻了十余万北方人马,算上刘表留下的四万水师,总共有十五六万之众。但他能投入作战的兵力,绝对不会超过十万——他会用五六万人马留守江陵的。刘皇叔在夏口城有近两万精兵,孙讨虏在江东应该有四五万劲卒,这样两军相合共有六七万之众。以六七万之众与十万之敌相抗,至少会有五成胜算的。局势既是如此,孙讨虏又何必太过忧惧?” 鲁肃听得暗暗苦笑。诸葛亮这笔账倒也算得差强人意,只是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胜负难料,以我鲁肃的用兵之才欲以六万之众而抗十万之敌,况且敌方首脑又是一代巨枭曹操,结局实在是悬得很。不过,大概以周公瑾的良将之能,或许还可以与曹操迎面一搏吧?对了,这等兵戎之事,只有到了柴桑城与公瑾共商方略才能万无一失。在这里,鲁某和孔明也只是先议一议它,心头好有个底罢了…… 诸葛亮见鲁肃并无异言,知道他还是有几分认同自己的看法,这才略略放下了心。他心念一转,又将目光投向了司马懿:“仲达,你身在曹营枢要之地,应该比咱们更了解曹军的实情。你可有什么消息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司马懿也灼灼然正视着他,非常认真地说道:“孔明兄,你刚才算得十分精细,懿也是十分佩服。但是有一个不尽不实之处,懿必须给您和子敬兄点明。曹操此次攻取江夏的方略是‘兵分两路,从汉水、长江齐头并进,南北夹击夏口城’!所以,以懿之见,刘皇叔的那两万精兵必被牵制在与汉水南下的曹军偏师的对敌之中,你们用来抗击江陵曹军主力的只有四万人马左右!也就是说,你们必须正视以四万之众迎战十万之敌的现实局面!” “以四万之众迎战十万之敌?”这一下,连鲁肃也被惊得直吐舌头,暗暗摇头嗟叹不已。 “很好。多谢仲达兄的切实提醒。亮记得了。”诸葛亮的神情却是泰然自若,徐徐摇着鹅毛扇,向鲁肃不慌不忙地说道,“以四万之众迎战十万之敌,这又何足为惧?子敬兄,你们江东方面若是缺乏大将之才不敢担此大任,届时亮便亲向你家孙讨虏借此四万之兵而一战破曹!须知兵诀有云:两军对垒,兵多不足恃,善将方为本!” 听到诸葛亮这番自信满满、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司马懿的心头顿时一阵狂跳。好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诸葛孔明!他果然不负自己所望——真是超世奇才、绝代英杰啊!自己今生能有幸与他相逢相交,实乃莫大的快事啊!唉!只可惜这短短的一夜过后自己和他又即将各奔东西……唉……太遗憾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实不相瞒,以四万之兵迎战十万之敌,鲁某之才诚不能及。”鲁肃正了正容色,并不以诸葛亮的挤对为意,“不过,我江东怎无大将之才?周瑜大都督就是名副其实的一位。他日,我江东儿郎为保土安民必会在大江之上与曹贼惨烈一搏。届时,也说不定我家主公还真会恭请孔明兄担任抗曹义军的军师,襄助周都督一臂之力!” 诸葛亮听了鲁肃这话,才温颜笑道:“孙讨虏、周都督若存心抗曹,亮自会不惜躯命、甘受驱驰。子敬兄此言不卑不亢、切实自立,总算没让亮看低了江东名士的器识……” 司马懿这时暗一咬牙,屏住了心神,继续开口而道:“孔明之言大长我等豪气!懿深为折服。其实你们不必与曹操这十万雄师硬碰硬撞,可以养其全锋而以奇取胜。懿先前已经说过了,曹操此番南征最缺的就是时间,他的兵力虽强,却有后顾之忧,是和你们耗不起也拖不起的。” 诸葛亮专心致志地听着他这些话,连连颔首以示会意。 司马懿又道:“不过,刘皇叔与孙讨虏也不可以再有丝毫拖延,一定要抓紧时间联手合力早作准备。眼前曹操在江陵城没有发动攻势,一则因为他对荆州水师的整编消化还未到位,二则因为长沙郡的刘磐暂时还梗在那里。只要刘磐这颗钉子被拔掉,曹操就会自汉水、长江两路发兵南北夹击夏口城了……” 他讲到这里,看到鲁肃呼地松了一口大气,似有侥幸之色,便又直言道:“但是,据懿得到的消息,曹操已在刘磐身边搭上了暗线,用不了多久,说确切一点儿,就是二十日左右,他便又会像当年狙击孙策将军一样暗杀掉刘磐,为东征夏口扫清障碍!” “狙击孙策将军?原来孙策将军竟也是被曹贼狙杀的呀!”诸葛亮一听,不禁有些错愕地看了鲁肃一眼,“既是如此,江东诸士焉能与曹贼这样的杀主仇人并立于世?” “这个……这个……这个恐怕是一个传言……”鲁肃的额角上冒出了颗颗汗珠,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 “这不是传言,这是事实真相。五月份子敬兄出使许都,孔融大夫就是因为向你泄露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才被曹贼扣上了一个谚讪朝廷之罪……”司马懿冷冷地说道,目光像利剑一样朝鲁肃横了过来。 “曹……曹贼与我江东确有深仇大恨……孙讨虏也罢,鲁某也罢,江东诸士也罢,必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的……”鲁肃被逼到了死角,只得如此表态。 诸葛亮为孙策遇刺之事嗟叹了一阵,然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那么,仲达知道那个藏在长沙郡的曹氏暗线是谁吗?” 司马懿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在整个相府南征军务署里只有贾诩一人知道全部内情。那个暗线是谁,懿也不很清楚。但至少应该是他们长沙郡府里的某个要员。” 听了他这话,诸葛亮却暗暗思忖起来。刘磐手下的大将黄忠是刘皇叔和自己煞费苦心拉拢过来的内线,而从刚才司马懿的话中看来,刘磐身边已经潜伏了被曹操收买过去的内奸,自己一定要及时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黄忠,让他早做提防、善自保重。而且,照司马懿讲来,曹操这方面留给刘皇叔和江东方面的时间也愈来愈紧迫了,如今的形势确是十万火急,自己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柴桑说服孙权与刘皇叔联手合力共抗曹操才行呐……他目光一抬,正与鲁肃递来的眼神碰撞,从鲁肃的眼神里他也读出了同样的焦虑与同样的想法。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106节 今日何日兮,得遇君子共一舟 今夜的话说到这里,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诸葛亮此时才将那块前汉“长乐未央”瓦当锦囊小心翼翼地装进衣襟放好,忽地又似想起了什么,朝司马懿一笑:“哎呀!亮差一点儿忘了,亮这里亦有一件礼物回赠给仲达兄,还望仲达兄笑纳。”说着,从身后榻席之侧拿过一大卷木简样儿的东西,在司马懿面前慢慢铺展开来。 这是一大幅精巧之极的黄杨木荆州军事地形图,由一片片宽约三寸、长约三尺的木简用细细的铁丝串联而成。图中所镂刻的景象为南抵洞庭湖、北达宛城、西起夷陵、东至鄂城,方圆千里的地形地貌。其中峰峦起伏、河道纵横、丘壑密布,大江南北的郡县、乡亭、村落俱是一一标明、历历可数。这样的一幅木图,雕镂制造之精致固然不在话下,而地形地貌描绘之准确翔实更是令人叹为天工。 “好精致的山川河流地形图!有此一幅,则荆州所有形胜要地可谓尽收眼底矣!”司马懿一面啧啧称绝,一面用心反复观看那幅木图上的山山水水。 “亮自幼喜好游历四方,十余年来走遍了荆州八郡五十六县之地,于心目之中寸土未曾疏漏,方才绘制出了这样一幅堪用之图。亮眼笨手拙,实在让仲达兄见笑了。”诸葛亮淡淡笑道。 “孔明兄之奇思妙技,懿愧不能及也。”司马懿的目光仍是直盯在那木图之上,始终没有移开半分。 鲁肃在旁瞥了诸葛亮一眼,心底亦是暗暗骇异。古书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诸葛孔明年纪轻轻,竟已胸怀乾坤、目蕴海寓,而且心灵手巧、艺夺天工,更是难得!看来,日后在某些方面,自己还须得向他多多学习啊! 司马懿慢慢看完了这幅荆州军事地形木图,早已凭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将它全部牢记于心,脸上却装得平淡如常,微微含笑而言:“懿在此多谢孔明兄的美意了。不过,懿如今在相府兵曹署中自有荆州全境地形帛图可看,当然那些帛图的准确性与翔实度是远远不能与孔明兄的这幅木图相比的。但就眼前而言,这件绝世木图懿却用它不上。倒是孙讨虏那边欲与刘皇叔联手合作、共抗曹操,亟须了解荆州地形,这件精品木图送给他们或许会大有益处……” 诸葛亮闻言,只是微笑不语。我送你的这幅荆州军事地形木图还不是完完全全正确无误的——那最好的一幅一直放在刘皇叔那里呐!“邦之秘器,焉可尽示于人?”你仲达却劝我要给江东方面也送一幅,真不知是装痴呢还是真傻啊?他心念倏定,转头看向鲁肃,仍是淡然而道:“看来,仲达对促成我刘、孙两家联手抗曹的诚意,确是可鉴日月啊!亮手中这样的荆州军事地形木图还有两件,一件留在了刘皇叔那里,剩下的一件亮到了柴桑城之后自会亲手交与孙讨虏,至于眼前这一幅嘛,仲达尽可收下,日后说不定终有机会用得着。” 鲁肃一听,两眼倏地放出光来:“孔明兄竟有这等军事要物相赠,肃在这里先代我家孙讨虏衷心谢过了。”他心底却暗想:我江东方面早在数年之前已派细作、探子将荆州地形全貌绘成帛图拿回来了,你这幅木图送来也不过是做个参考罢了。谁能担保你那幅木图上就没有暗藏机关误导我们? 诸葛亮谦辞了几句,长身而起,推开轩窗向舱外湖上望去:“如今此番正事已然谈毕,仲达、子敬与亮均为儒门中人、自命风流,岂可空负这月下湖上的良辰美景乎?” 司马懿循声向轩窗外凝眸看去,只见一轮明月当空而照,映得湖面一片银亮。他呵呵一笑,站起了身子,随着诸葛亮、鲁肃出舱来到船沿边。湖面上白雾如练,风动如抚,实是令人见而心旷神怡。 司马懿俯下身去,伸手从湖里掬起了一抔清莹剔透的湖水,捧在掌中,凝望着水面上闪烁的点点碎银,一股淳厚的华丽如同款款天籁一般在他眼前流动着、炫亮着——真是水中有我、我融入水!饶是他这般缜密内敛的人,心底也不禁涌起了一派空灵飘逸之感!那一瞬间,当年在灵龙谷内那条溪河畔自己和方莹、胡昭、桓范他们一道漫步散心、谈笑风生,一幕幕情景宛若粼粼波光浮现在他眼前。 那边,诸葛亮负手站在船头,仰望着一净如洗的万顷长空,脱口深深而吟:“湖心白璧溶,散成满眼星。俯仰流光间,心高天自近!”徐徐的夜风裹着淡淡的露气掠动了他的鬓发与衣襟,竟有飘飘欲仙离地飞升之状。 司马懿心有所感抬头瞧来,见到他这一幕,竟看得微微有些痴了。 诸葛亮却并不回过身来,任那阵阵夜风吹得自己衣袂飞扬,仍似一株玉树般潇洒而立,继续悠悠言道:“天下之士,须当身心合一,顺造化天工之势而神游六合,则必可捕风捉声,洞察先机于冥冥之处,终将稳居不败之地而屈伸自如。仲达、子敬以为然否?” 鲁肃在一旁惊服于他的翩翩气宇之余,亦暗暗有些发笑。自古以来他只曾听闻过有“捕风捉影”一说,却没料今夜这个诸葛亮书生意气大发,竟在这里发明了“捕风捉声”一说!他的心性素来是抓大不顾小的,便把诸葛亮自己生造的这个词当做笑话听了,也不去多加理会。而那个司马懿却似对诸葛亮的每一句话都很在意,径自便问:“孔明此言高妙脱俗,而懿却仍有疑虑,敬请孔明兄指教,风有何形?如何能捕?声有何质?如何能捉?” “仲达,风之形就在眼前,”诸葛亮回过头来,向他微微笑了一下,同时将手中鹅毛扇呼地往湖面上一扇,“你看——” 但见一阵清风拂过,那湖面上立刻泛起了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扩荡了开去,跃动起星星点点的银芒来…… 司马懿若有所悟,又问:“那么,声之质又何在呢?” 诸葛亮这时却在船头处昂首斜视苍穹,把鹅毛扇放在身后,抱住双膝,把下颌搁在膝盖之上,晃了晃脑袋,忽然猛一张嘴!“瞿——”一股悠长、浑厚、沉劲的啸音从他唇齿间迸泻而出,像窜流在石间的清泉一样欢畅,像划破夜空的闪电一样迅捷,像卷扫残云的秋风一样激昂——那音调越升越高、越甩越长,最后凝成一缕直贯天际,仿佛永远也不会折、不会断。直到鲁肃和司马懿眼中都闪出了惊叹的异芒,他才猛地将气息一闭,啸音便如从万丈峭岩一冲而下戛然而止! 司马懿拍掌连声喝彩,赞道:“孔明兄扇风而发啸,令懿豁然开悟。风自有形,不然何以翻江倒海?声自有质,不然何以穿云裂石?孔明兄捕风而为己驱、捉声而为己应,天地万机尽揽于手,巨细无遗、百务俱举,真乃贤相之器也!” 诸葛亮却深深看向他来,长声一笑,慢慢而道:“仲达兄之赞,亮过耳不忘。不过,若论贤相之器,在座的子敬兄行事审慎、胸怀大局、知柔知刚,亦可算是一位。而仲达兄你身具贤相之才而胸怀雄霸之志,其实犹胜亮与子敬一筹也!” 司马懿一听,顿时惊得面容失色,慌忙答道:“孔明兄你此言真是折杀懿了!懿不过是忠于汉室之区区一士而已,何来贤相之才?又何来雄霸之志也?” “天下儒士,值曹操鼎盛之强、赫奕之威而胆敢三拒其辟者,又有几人也?仲达兄竟能毅然行之而不惧!如仲达兄者,可谓‘立身之大节不可移,建功之大志不可挠,行道之大智不可乱’!非有雄豪之志不能如此自立,非有贤相之智不能如此圆融!亮之赞语又有何错乎?加之仲达兄生性好学善思、颖悟超凡,果然不愧‘冢虎’之誉,假以时日,焉能不更胜亮等一筹么?” “‘冢虎’?什么‘冢虎’?”司马懿一脸的讶异,“懿何时竟得了这么一个名号?” “哦……仲达有所不知,这‘冢虎’名号乃是家师水镜先生当年在青云山庄,品评天下青年才俊之时给你起的。不过,它并没有在公开的场合传扬出去,水镜先生只限于让我们青云山庄众弟子有所了解而已。”诸葛亮娓娓而言,“在这九州宇内成千上万的青年才俊当中,只有三个人被水镜先生赠予了非同凡器的名号。他评价亮为‘卧龙’,评价亮之师弟庞统为‘凤雏’,最后评价当时还在紫渊学苑求学的仲达兄你为‘冢虎’……” “‘冢虎’?”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听着的鲁肃不禁插话进来,“仲达兄——水镜先生赠予你这样一个名号可真是有些奇怪。古语有云:‘冢,高坟也。’他是比喻你为‘匿形于冢之猛虎’吗?” 司马懿亦有此疑,只是微微摇头笑而不言。 诸葛亮哈哈一笑,扬声而道:“‘冢’字之义,岂是‘高坟’一词而已?《尔雅》中讲:‘山顶,冢也’。《诗经·小雅·十月之交》里讲‘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郑玄大师对其中的‘冢’注释为‘山顶曰冢’。所以,‘水镜先生’评价你为‘冢虎’,实乃比喻你为‘山巅之虎’、‘登山之虎’,日后必会‘临高一呼,万兽臣服’也!” 司马懿听了,慌得连连摆手,急道:“‘水镜先生’这个名号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如何当得起?还请孔明兄日后在别人面前休要再提!否则,懿真是羞愧欲死了。” “仲达怕什么?这样赫赫惊人的名号,肃是一心想要,可惜水镜先生还不给呐……”鲁肃在一旁哧哧地笑道。 诸葛亮转头又仰望着那凌空皓月,却不再多言。对于司马懿的一味客气,他自然也是明白的。曹操身为一代枭雄自是重实而不重名,一向不喜手下掾吏在外面博取浮名游誉;倘若他得知司马懿竟被荆襄大贤水镜先生评为“冢虎”,还不知道会对他有什么样的看法呐。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16章 司马懿对内的无间道 第107节 钓的不是鱼,是曹操的“南征大败” 碧玉带一般的颍水河直直地横亘在丛丛白云之下,到了青牛滩这里却“哗”地拐了个弯,钻进了层层绿荫之间,只留下一派淙淙潺潺的水声款款流淌着,让人在朦朦胧胧之中如入桃源胜境,甚是清幽静谧。 就在这人迹罕至的青牛滩弯角处的河畔,一位头戴圆笠身披蓑衣的渔翁正端坐在一块高岩之上静静垂钓。这位蓑衣渔翁的面目被头顶上垂落下来的树枝绿影遮掩住了大半,模模糊糊地让人看不分明。他的身后,蹲着一位渔夫打扮的年轻人正磨着渔梭、晒着渔网,一对明亮锐利的眼睛却不时地抬起来往四处打望。 “这位老师傅,您今天又打到了几条鱼?”一个苍老而又刚劲的声音缓缓传来。那蓑衣渔翁仍是稳坐如山,却见一位身着朴旧棉袍的老樵夫在一个青年樵子的伴护下,各自肩上扛着一捆干柴,慢慢走近面前。 蓑衣渔翁的圆笠笠边本已低得压到了眉梢之上,听到了这老樵夫的问话,他才用左手将圆笠往上轻轻抬了一抬,一副清癯有神、飘逸如仙的面貌赫然而现——原来他竟是名重天下的当朝尚书令荀彧。 “老人家,您的柴今天也打了不少啊!”荀彧微笑着迎向那老樵夫回了一句,“您到老夫这里来歇一歇罢。” 那老樵夫呵呵一笑,径自走到荀彧的身边,放下了那捆干柴,一屁股坐了上去,弯着腰背凑向荀彧低声道:“荀令君真不愧为‘能显能隐、幻化无穷、匿形无方、神鬼莫测’的神龙之士。朗在这里有礼了。” 荀彧又将斗笠拉了下来,遮住了自己的眉目,声音也清亮如河中的水响:“王大夫,荀某这身打扮,实是不便还礼,请您原谅。唉……真是有劳王大夫以国士之尊、高贤之器而屈节匿形,身服樵夫之装,易容村野之人,足踏荒僻之地,彧真是于心不安啊。” 原来,这个老樵夫竟是当朝二品要员、谏议大夫王朗所扮。而那晒着渔网的青年渔夫正是荀彧的长子荀恽,那年轻樵子不消说自是王朗之子王肃了。 王朗坐在干柴捆上,目光投向颍水河里的那滚滚波涛,悠悠而道:“如今曹孟德耳目密布许都内外,大兴监视告密之妖风,朝野名士无不为之侧足而立。你我如此屈身折节,易容改装而秘密相见,实属迫不得已而为之啊。‘通则守经,穷则从权’,那些细末礼节也就顾不得了。” 荀彧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向蹲在自己身后的荀恽吩咐道:“恽儿,你且和王贤侄一同到周围把风去,为父有要事与你王伯父相商。” 荀恽应了一声,提起那柄磨得锃亮的渔梭,退下高岩和王肃一道到河畔林间路口处去匿形把风了。 “荀令君,朗这几日从兵部探得消息,听说曹孟德此番南征势如破竹,荆州牧刘表溘然病亡,其嗣子刘琮竟已望风归降。”王朗待荀恽、王肃刚一走远,便急道,“而且,朗又听闻在当阳县长坂坡处,曹孟德亲率八千‘虎豹骑’一举击溃刘备部卒,把刘备赶到了荆州东边最偏荒贫瘠的夏口城。荆州江北南阳、襄阳、南郡三大要郡均已完全堕入了曹孟德手中!如今他在荆州可谓胜局已定,只怕他在乘胜追歼刘玄德之后,不日便会返回许都废汉自立了!如此情势,奈何!奈何!” 荀彧恍若一尊石像在那里静静而坐,默默而听,手中的钓竿却是稳稳地握在手中,晃也没晃一下。 “哎呀!汉室危矣!圣上殆矣!荀令君您须得为大家早点儿拿个应对之策出来啊!”王朗双眉紧皱,抚膝长叹不已。 “王大夫,您知道吗?这颍水河上下游各处当中,彧发现只有这青牛滩的鱼儿是最难钓的。”荀彧在沉沉的静默之中忽然发话了,但却岔开了先前的话题,“它们和别处的鱼儿有些不同——它们很能沉得住气,面对再香的鱼饵也不会轻易上钩。呵呵呵……它们大概总是能从诱人的表象下面察觉深刻的危机吧。喏,您瞧一瞧彧身边的这个鱼篓里,自今天上午辰时到现在也只钓起了那么三四条……” “荀……荀令君?您……您……”王朗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没想到在这情势都急得火烧眉毛的当头,荀彧竟给他扯上钓鱼的事儿了!唉!他还有这份闲心谈这些杂事。 荀彧一转头,瞟向他来,这时才切入了正题:“沉心静气,凝神定志,不为纷纭表象所迷,方为洞明时事之真谛。当前朝廷局势诚然可虑,但也请王大夫勿慌勿躁。您此刻便称曹操在荆州胜局已定,依彧之见尚还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王朗一听,微微一怔,“伏国丈、杨太尉、马将军、魏尚书他们都是这么看的呀——曹孟德如今一鼓作气拿下荆襄江北之地,威震吴越,这……这还不算胜局已定么?” “根据公达(荀攸字公达)派人送来的消息,刘备等人固然在长坂坡一战损失了不少精锐步卒,但他们的三军主力却从汉津口处借着樊城、江夏两地舟师的帮助金蝉脱壳,逃到了荆州东部的门户夏口。依公达的估算,刘备应该原有兵力二万人马,分为一万水师、九千步卒、一千骑兵。在长坂坡之战中,刘备被击溃、打散而丢掉了四五千部卒,他手中还剩一万水师与四千步卒、数百骑兵,所以他的主力元气尚存,犹可背水一战。这倒也罢了,关键是他们一下便抓住了目前整个荆州的‘枢机要塞’——夏口城。此乃高屋建瓴、别开生面的一记妙着,日后说不定会发挥出四两拨千斤的妙用!”荀彧的语气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夏口城?朗听闻夏口城不过是荆州境内一个中等郡县而已,怎会有这等妙用?荀令君,只怕您这是有些言过其实了。”王朗满脸显出了惊疑之色。 “王大夫,您可不要轻看了夏口城。它的地理位置承东启西、跨吴连楚,乃是荆扬二州水道进出来往之咽喉要害。于荆州而言,它是湘楚水师自江汉平原顺流东出必据之大门;于扬州而言,它是吴越水师自鄱阳、柴桑溯江西进必夺之枢纽。倘若曹孟德在长坂坡一战之后能够激奋士气、果断出击,一举率兵从汉水顺势挺进夏口城而坐镇不动,则可如千丈巨闸隔断刘备与孙权的联手结盟。往东,他可以俯压孙权而令其屈膝;往西,他可以封锢刘备而待其自弊。如此,方可谓之‘大势决矣’! “反过来讲,而今刘备已然据守夏口城,则为自己引进江东方面的援军一齐合力对抗曹孟德而打开了荆州的‘东大门’,深怀‘唇亡齿寒’之惧的孙权一旦下定决心,就可顺顺当当地从夏口城借道溯流西上,一路畅通无阻,经桂阳郡、长沙郡,过洞庭湖、云梦泽,直抵江陵城下与曹孟德对垒交锋。如此一来,曹孟德必会陷入旷日持久的胶着战势之中而不能自拔。这样的情形,又如何称得上是胜局已定?” “可是……可是……荀令君且恕朗直言,曹孟德用兵一向机变如神、奇幻莫测,常有屈中求伸、反败为胜之举,区区一座夏口城焉能遏其不竭之诡诈乎?刘备当年身守徐州,一闻曹孟德亲来,不也是弃城而逃了吗?” “王大夫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依彧之见,曹孟德之取江陵而舍夏口,实乃贪小利而忽远图之举,那可是全局战略之错谬啊!在全局战略上一着走错,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样的话,他日后必将离自己‘南征全胜’的梦想越来越远……” 荀彧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将目光投注在颍水河面上,望着那河水当中溅起的朵朵浪花,悠然又道:“王大夫,您还记得那日韩嵩提起的那个荆州青年奇士诸葛亮吗?彧从公达的来函中得知,这个诸葛亮现在身任刘备帐下的首席谋士,他为刘军设下的‘声东逃西’‘藏兵于民’‘金蝉脱壳’‘故布疑兵’‘瞒天过海’等连环妙计,当真是异彩纷呈,令人几乎无隙可乘。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曹孟德和彧都老了、老了……只怕与他们这等锐气腾腾的后进之士相较量,亦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之感了……” “荀令君何出此言?诸葛亮等少年后进,固然是英锐可嘉,然而论其德行之淳厚、智谋之练达、决断之老成、阅历之丰富、学问之精深,焉能与您这等‘千古一圣、当代儒宗’相媲美?”王朗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也不去多说他这局外之人了,其实朗心头最为纳闷的是,以曹操之兵法纯熟、武略超凡,怎会犯下这‘贪小利而忽远图’的全局战略之谬误?呵呵呵……他如今犯下这等全局战略之谬误,实为我汉室之大幸也!” 荀彧听得他这问话,却并没有接口回答,心中只是长长一叹:王朗大夫你有所不知啊!若非老夫的侄儿荀攸在那里一直极力干扰和误导曹操的临机决策,曹操怎会犯下“取江陵而舍夏口、贪小利而忽远图”的全局战略之谬误?公达在他身边“见缝插针”“顺成其过”,确也是步步蹈虚、着着奇险,一路斗得是好不辛苦!自眼前的情势而观之,他已基本完成了自己当初密嘱托付给他的“绝密使命”。不过,曹操亦决非等闲之辈,日后他细细反思之后,亦应省悟得到公达在他那一番错误决策当中起到了某种微妙而隐秘的“误导”和干扰作用,必定会对公达有所怀疑和疏远的。唉!公达今后在曹府相署里的日子必将过得愈加艰难,愈加危险啊……然而,荀彧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把自己整个家族为殉忠汉室所作的每一步贡献、每一分努力都深深埋藏起来,永远由自己默默无言地承受下来,永远也不向外界的任何人表白和袒露什么。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和自己整个家族应当义不容辞地付出的,一切都该是天经地义、无怨无悔的。 场中一下静默了半晌,荀彧忽又开口言道:“其实,彧现在最为关切的是江东孙权那里会不会抓住眼下这个机会尽快与刘备、诸葛亮他们联手结盟以共抗曹操。当然,依彧先前之所见,孙权一直在江东磨刀霍霍,对荆州始终是心怀叵测,应该是不会希望它这个战略要地落到曹操手中的。所以,孙权与刘备联手抗曹的动机是充分的。 “话又说回来,虽然刘备一方退守到夏口城获得了喘息之机,但他们的兵力实在太弱……若是江东方面再不尽快发兵驰援的话,万一曹操举兵全力扫荡而来,刘备也终是孤城难守,寡不敌众。唉!这冥冥上苍留给他们双方腾挪回旋的时间实在是已经不多了……”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16章 司马懿对内的无间道 第108节 荀彧的告民血书 言至此处,他目光一动,忽地看向了王朗:“王大夫,彧还听闻江东一带有不少清流名士在与曹操‘战’或‘和’这两端之间摇摆不定,顾雍、步骘、秦松他们江东本地郡望士族为保自家私利而迎曹投降,这还尚在情理之中;张昭、孙邵、虞翻他们素为汉室纯臣、忠良之士,怎么也会跟着顾雍、步骘、秦松等人没了自己的主见?” “这个,正是今日朗冒险来急见荀令君您的原因。”王朗先抬眼暗暗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形,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函,小心翼翼地呈给了荀彧,“这就是张昭代表江东孙氏幕府诸士给朗和您写来的密函,他在函中恳请咱们给予他们‘顺礼合法’的指导……” 荀彧接过那封密函,一边埋头认真地阅读着,一边深深地嗟叹道:“是啊!子布(张昭字子布)也是我大汉一代贞臣,从来是循规蹈矩,‘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当然,他对拥兵数十万、淫威震天下的曹操是不会畏惧的。但是,他对曹操身上所裹挟的大汉丞相之正统名分却不能不有所顾忌,被扣上‘名教孽徒、汉室叛臣’的这个‘罪名’,他张子布和江东诸士谁都有些撑持不起。不过,咱们只要向他们言明了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的真面目就行了,帮助他们卸下那个当‘名教孽徒、汉室叛臣’的心理包袱,他们也许就能够‘轻装上阵’,联刘抗曹了吧……” 他喃喃地说着,将右手中指放进口中轻轻咬破,一股鲜血涌了出来,宛若玛瑙一般红润夺目。他就这样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那封张昭写来的密函结尾处写下了一行方正遒劲的楷书:“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荀彧敬复。” 王朗在一旁看得泪落如珠,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荀……荀……荀令君,您……您……” 荀彧脸上却依然是那么恬恬淡淡的一派笑意,轻轻将那写有自己血书的张昭密函递回给了他,语气显得悠悠远远:“您就将这封密函回寄给张子布吧,他看了之后,应当懂得如何作出‘顺礼合法’的抉择的……” “倘若天下儒士人人都能像荀令君您这般精忠淳德、高风亮节,纵使便有十个曹孟德,又焉敢妄生登天问鼎之逆志乎?”王朗含泪而叹,“可恨华歆、董昭、郗虑这些佞人,只知阿附强权,不惜与盗为伍,日后有何面目敢见孔圣先贤与自家列祖列宗于泉下乎?” 荀彧沉默了片刻,忽地徐徐而言:“彧近来听闻许都宦场之中又凭空添了许多‘后进新人’进来,不知他们是何来历?王大夫可否告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