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总统办公室也在怀仁堂之内,不过岑春渲走进来时并没有遇到袁世凯,倒是与外交部长陆征祥照了一面。岑春渲与陆征祥的交情不深,仅仅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跟着侍从官来到花园的贵宾室。 熊希龄穿着一身正经的西装,头发整整齐齐梳理成民国流行的三七分,打上发油之后显得乌黑亮泽。他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迎接,顺便整理了一下穿在里面的马甲下摆,对岑春渲迎着笑容说道:“云公别来无恙,近来可安好?” 岑春渲与熊希龄不算陌生,虽然没有深厚的私交,但熊希龄跟随康有为、谭嗣同等人组织维新运动时,双方有过频繁来往。岑春渲是极力支持维新变革,屡屡上书声援维新派人士,因此这层政治关系颇有渊源。 论资排辈熊希龄在岑春渲面前还要自称一声晚辈,熊希龄当年参加殿试时,岑春渲已经是太仆寺少卿。等熊希龄被钦点至翰林院任职时,岑春渲则升为大理寺正卿。 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再次相逢,大家身份已有差别,一个是中央政府的国务总理,一个仅仅是地方政府的政务顾问,能有平等的礼仪算是不错了。 “总理阁下客气了,我这副老骨头还算扎实,走南闯北尚且不在话下呢。”岑春渲用自己习以为常的淡笑回应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来来来,云公请坐。”熊希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保持着礼仪的笑容说道。他也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物,要不是袁世凯和进步党内部一致要推自己出任内阁总理,自己未必稀罕这个傀儡之职。但在岑春渲面前,他一直都有一种提不起脾气的感觉,这还是昔日留下的影响太深。 两位主要任务落座之后,国务院陪同的几个文职官员也跟着在旁边落座。侍从官端来上号的茶水,又把贵宾室外面的炉子添了新炭火,保持室内暖气不降温。 熊希龄长叹一声,用旧式的官腔感悟的说道:“岑老在上海隐居多年,这次为我中华民国的共和统一大业奔走,吾心甚慰啊。清王朝没了已有两年时间,不得不感叹光阴似流水。然而如今放眼中华国内,虽已有法统之中央政府,可依旧有野心家心怀鬼胎,频频制造动乱。国无完国,这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一件耻辱之难呀。” 岑春渲表情不置可否,但象征性的点了点头,接过话说道:“国无完国,着实是一件难解心忧的大事。听总理阁下之言,似乎造成如今动荡的罪魁,铁定只是南方那些野心家了?” 熊希龄故意调笑道:“若不然,云公又以为如何?” 岑春渲冷静的说道:“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官逼民则反,若不是咱们中央政府落下不干净的口实,下面的动乱也不至于闹这么大。总理阁下是明白人,理应知道其中的道理才是,何必还要故弄玄虚呢?” 熊希龄见岑春渲直接捅破窗户纸,脸色略微有几分难堪,心中也有一些恼火。不过身为一个政治场上的人物,这点限度还是有的。他看得出来岑春渲不喜欢讲官面上的废话,这可是对方长久以来的性格。也罢,反正也让自己省省心,不必浪费时间。 “云公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言不讳。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云公说冠冕堂皇的闲话,这次云公北上表面上虽说是请愿,可是不难想象其中肯定与广东的战事有关联。说到广东战事,从北去年七月到今天已经有大半年不得安宁,不过这是大总统志在必得的决定,若云公是想来劝停此战,只怕困难重重。”他不疾不徐的说道。 “其中的道理老头子自然明白,所以这次北上老头子最终还是要多多仰仗总理阁下。”岑春渲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不过他的语态丝毫没有流露出有求于熊希龄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把话说得好听一些,两人都是政治人物,能走到一块只能说明有共同的利益驱使。 岑春渲想要利用进步党在北京政府内部疏通停战之事,熊希龄也想要利用岑春渲让广东战事有一个合理的结局。 “云公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熊希龄哈哈的笑道,听上去是在谦虚,可是却只有上半句话,听上去弦外之音十足。 “我中华民国成立之初,大总统不思息战养民,与各方势力共图国家繁荣昌盛,反而在短短一年之内屡屡用兵,从江西到江苏,从上海到福建,兵灾不断,民不聊生。如今北洋军五万重兵压境广东,南方战火愈演愈烈,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丑闻咱们还经历的少了吗?”岑春渲郑重其事的说道。 “云公,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尽其实呀。要说宣布广东独立,闹出什么讨袁起义的人,不正是吴绍霆他自己吗?现在战场上吃不消了,反倒把责任全部都推到大总统身上,未免有些过分了吧。”熊希龄带着几分冷笑说道。 “总理阁下,吴大都督带头打响二次革命的原因,外人不知道情况也就罢了,您身为中央政府的总理多多少少会有内幕消息才是。先前老头子已经说了,常言道官逼民反,若不是袁大总统对革命首义的功臣太有忌惮,吴大都督未必会走上这条道路。”岑春渲丝毫不在乎周围那边国务院的官员,直接把话摊开了说。 熊希龄也没有太在意岑春渲的直言,他早就没想过这次会谈能有什么保密措施,迟早是会让袁世凯听到风声。而这次会谈的内容,实际上正是为了说给袁世凯听,毕竟决定广东战事是否继续打下去的主导人还是袁世凯本人。 岑春渲现在面临的对话压力,不仅仅是要说服熊希龄,更重要的还是要说服袁世凯本人。当然他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计划,要想说服独断独行的袁世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切还得循序渐进,让袁世凯意识到继续交战的严重性。 “好吧,咱们不说这些谁对谁错的话了,云公您是明白人,对或错有时候并不是问题的主要所在。今日我特意抽空与云公一晤,也很像听听云公究竟有什么见解。诚实的说,战争始终不是好事,尤其还是内战,南方的战火烧到今天,劳民伤财不在话下,更是让新生的共和国动荡不安,余身为国务总理,哪有不忧心的说法?”熊希龄自叹自哀的说道,语气和神态俨然表现出一个政客的作范。 “见解谈不上,老头子这次北上是真正要多多仰赖总理阁下从中翰旋才是。如今在大总统的心理,已经认准大军压境必定能平克广东。可是万一大总统的是错的,不说粤军能够反败为胜,只说北洋大军如果深陷广东僵持不下,大总统当如何应对?中央政府当如何应对?”岑春渲质问道。 “这些问题我何尝不曾深思,可是大总统的决心不是轻易能动摇,如果战事僵持不下,大总统一定会继续增兵广东,直到能彻底取胜为止。”熊希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岑春渲的问题只是假设,而这个假设也正是进步党最担心的地方。 “继续增兵只会扩大战事,就算最后吴大都督战败,北洋派只怕也未必胜的光彩。袁大总统在北方悠然自得,殊不知一战下来元气大伤,到时候中央政府的权威还能像现在这样深入人心吗?一个吴都督可以折腾数倍北洋军,殊不知吴都督之后还会不会有唐都督、陆都督、熊都督呢?届时袁大总统还有足够的底气平复这些人吗?” 岑春渲故意把话题牵扯到中央政府的权威上,熊希龄身为国务总理代表的是政府首脑,自然最关心的还是中央政府的利益。袁世凯这个大总统是国家领袖,虽然是中华民国实际的统治者,可在宪法上仍旧区别于国务总理。 熊希龄听了岑春渲的话,果然陷入了沉思之中,不得不承认岑春渲是说到要害之处。 “云公,你说的有道理,可即便如此,若是单凭我的话就能说服大总统的话,年关之前广东的战事早就结束了。”他无奈的笑道。顿了顿之后,他继而又说道,“再说,云公你也太不仗义了,说到停战那是南北双方的事,怎么弄得好像一定要让袁大总统先退步呢?” “老头子动身北上之前,吴大都督确实对我嘱咐过一些话。吴大都督对发生在省内的战事自有一番看法,战斗打到今天他不在乎血拼到底,可终究认为北京政府一味心思制造内战,反而放着蒙古叛乱之事置之不理,这是非常不理智也是不顾中华民国主权利益的事。真不知道洋人们怎么看,大总统宁可把精锐部队和大笔经费投入内战,却任由国际野心家们分裂中华领土,这难道不可笑吗?”岑春渲慢条斯理的说道。 卷三:南北对决 第365章,隆重招待 熊希龄微微皱了皱眉头,他隐约猜出岑春渲是要拿蒙古叛乱来做文章。说到蒙古叛乱的事,到今天依然是闹的沸沸扬扬,各省各地不少报纸仍有版面在跟进报道。尤其是前不久王士珍还特意就这件事跟袁大总统闹过矛盾,可是连王士珍都说不服了袁世凯,岑春渲能有什么指望? 岑春渲接着又说道:“吴都督还说了,若是大总统能真正考虑国家主权利益,真心实意的为中华民国共和民主大计着想,他愿意取消广东独立,承认袁大总统的法统地位,接受中央政府的领导。并且希望袁大总统能尽快调兵北上,平定蒙古叛乱。若有需要,甚至抽调粤军参加平叛也在所不惜。” 熊希龄微微一怔,问道:“吴绍霆真是这么说的呢?” 广东取消独立,并且承认袁世凯大总统的法统身份和接受中央政府领导,以这样的结局来收场对熊希龄来说是再好不过。战事可以不用继续扩大,北洋军也算是完成使命,吴绍霆的都督地位也能得以保全,真正是皆大欢喜。 岑春渲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熊希龄深思了片刻,继而又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虽是如此,可是袁大总统的心思是在南北一统上面。北洋军现在有机会打下广东,只怕袁大总统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这次行动。袁大总统的想法正是要以广东开刀,给革命党势力予以重创,奠定北洋军在南方的势力基层呢!” 岑春渲哈哈大笑道:“袁大总统若真要把吴都督定位于革命党一方,那可真是一场啼笑皆非的误会。” 熊希龄脸色一变,诧异的问道:“云公,此言何解?” 岑春渲说道:“这就要看总理阁下如何定义革命党了。吴大都督是一个年轻的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个年轻的政治人士。政客追求的是政治利益,不过吴大都督更在乎的是国家利益。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在我们周围可不少见,尤其吴大都督还是推翻清王朝的广州首义功臣,他的性格是什么样,总理阁下应该不难猜测。” 熊希龄想了想,他对吴绍霆并不了解,只知道吴绍霆能跟北洋军打到今天,的的确确有几分手腕。他现在只能以一个名士的想法来度测吴绍霆的为人,继而试问道:“你是说吴绍霆支持孙文二次革命,是站在爱国的立场上?现在吴绍霆主动寻求停战,也是为了拱卫国家利益?” 岑春渲道:“正是如此。吴大都督在乎的是谁更为共和国着想。孙先生有大义,所以吴大都督愿意与国民党合作,但说到实际意义,国民党策动的江西和江苏的二次革命已经失败,继续用二次革命的旗帜打下去,只会误了更切实际的国家主权利益。袁大总统虽然非议甚重,但不代表袁大总统会置一国主权于不顾。只要袁大总统肯做出实际行动,吴大都督更愿意支持中央政府。” 熊希龄不置可否的说道:“云公所言极是,吴绍霆若真有赤诚爱国之心,也算是我中华之幸。”他现在尚且分不清楚岑春渲话里的虚实,只能用不辨虚实的语气回答。 岑春渲停顿了片刻,语重心长的又说道:“大总统认为拿下广东就可以震慑南方诸省,殊不知这一战下来,实力是此消彼长。吴大都督与大总统两败俱伤,其他野心家到底会趁机而起还是甘心臣服,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熊希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一直认为北洋派之所以能执掌中央政府正是因为北洋军的实力。尽管广东一战并没有投入北洋六镇的精锐部队,可是中央政府付出的财政物资并非小数额,若吴绍霆真的要血拼到底、玉石俱焚,广东战事指不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就算最后取胜那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他叹了一口气,忧虑的说道:“实话实说,现在关键还是要说服大总统才是。” 岑春渲看得出来熊希龄自己是没有信心去说服袁世凯,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自己今天所说这番话,目的就是在于让中央政府的人反过来思考问题。或许有些故意扭曲的意味,可未来的是深不可测的,谁也不能断定结局的影响是什么样。 袁大总统一直标榜自己只要拿下广东,就能震慑南方革命阵营,为南北一统奠定基础。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想法会不会是一厢情愿?岑春渲给出了另外一个相反的假设,就是要消弱袁世凯本意在北方各派人士中的强势印象。 他知道这些话迟早会落到袁世凯耳朵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袁世凯的反应。 这次会谈前后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虽然并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但是熊希龄和岑春渲冥冥之中算是达成了共识。熊希龄向岑春渲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下次见面算是私人邀请,就定在三天之后的晚上。 —————————— 下午剩下的时间,岑春渲留在招待所休息,再也没有外出。 傍晚时分,内阁办事厅侍从官提前十分钟来到招待所,通知了岑春渲晚宴即将开始。 内阁九位部长依然是赵秉均内阁的旧部,熊希龄继任国务总理之后一直还没有着手组建新内阁,一方面是因为人选的不确定,另外一方面是二次革命战事的耽误,此外正式大总统大选的临近也有影响。 岑春渲拜访九位部长是非正式的会见,不用像下午与熊希龄见面时那样庄重,所以整个会访形式就是以酒宴为主。 宴会设在新华门大礼堂,七点整正式开席。 岑春渲到场时,九位部长只到了三人,开席之后除了还在安徽坐镇的陆军部长段祺瑞之外,其余五人皆陆续到场,大家寒暄客套了一番。 让岑春渲没有料到的是,开席不到二十分钟,袁世凯竟也亲自出现在宴会之上。不过袁世凯仅仅只是向岑春渲点了点头,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喝了一杯酒又说了一阵闲话,之后便离开了大礼堂。 这一晚上岑春渲只与财政部长张謇聊了关于广东战事的话题。张謇跟吴绍霆尚且有几分渊源,就算现在广东张盛霆公司还有张謇的股份。不过张謇对广东战事的看法含糊其辞,并没有说出什么关键的话语来。张謇自认为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味心思做好分内事就好。 整个宴会仅仅是熊希龄牵手安排,为了给足岑春渲面子的活动,只有岑春渲在北京政府的得到重视,才能更好与其合作进行广东停战事宜。对于几位部长来说,最多是来走走过场,真正对岑春渲表示尊敬的人并不多。 散会之后,众人与岑春渲道别,之后各自离开。 袁世凯之所以会出现在宴会上,仅仅是因为偶然路过,考虑到自己身为一国领袖,就算不喜欢岑春渲这个人也必须拿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回到自己的官邸之后,立刻派人去将徐树铮找了过来。 卷三:南北对决 第366章,徐树铮汇报 徐树铮忙碌了一整天,早已经把今天监视岑春渲一行人的活动整理妥当。 来到大总统官邸,袁世凯正在大客厅一张小餐桌的后面,每天晚上他已经习惯吃一些夜宵。只见餐桌上摆了好几样菜肴,袁世凯挺着自己的大肚腩正在往自己餐盘挑选喜爱的食物,在看到徐树铮走进来时,不等徐树铮行礼,已经迫不及待的先招了招手。 “先坐,让下人多添一副碗筷,一起吃些宵夜吧。”他平静的说道。 “多谢大总统。”徐树铮受宠若惊的说道,同时小心翼翼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了餐桌空置的一角上。 “今天一整天可有什么发现?”袁世凯问道。 “回大总统,岑春渲早上在角宾茶楼一直饮茶到九点,后来陆续来了几个旧友。这些人的身份属下已经查清楚了,除了张文增是教育部语言管理司的职员之外,其余四人都是京津一带的小商贾小名士。”徐树铮汇报道。 “是吗?他们都谈了一些什么?”袁世凯紧紧追问道,他对岑春渲再了解不过,能跟岑春渲走在一起的人必然都是一些洁身自好之人。岑春渲进京第二天就跟这些阔别好几年的老朋友见面,其中肯定有不简单的原因。 “呃,至于谈话的内容尚且不得而知,不过派人的人回报说,岑春渲与这几个旧友看上去只是谈笑叙旧,并没有提及是什么正经事。”徐树铮连忙说道。 “这可未必!”袁世凯冷冷的哼了一声。 “大总统息怒,属下这次办事不力。”徐树铮赶紧认错。 “算了,岑春渲手下的其他人呢?比如那个于孜县是不是真的去找王士珍了?”袁世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调整语气又问了道。 “于孜县确实是去拜见王士珍,不过于孜县进到大元帅办事处才几分钟,又被大元帅办事处的警卫轰出来的。接着于孜县灰溜溜的返回招待所。可见王大人压根没打算跟这些人交涉什么。” “哼哼,冠儒还算是有原则的人。”袁世凯得意的笑了笑。 这时,下人姗姗来迟给徐树铮添了一副碗筷。徐树铮忙碌了一整天,确实有一些饥肠辘辘,但是当着袁世凯的面前依然不敢轻易造次。他看了看袁世凯的脸色,若是袁世凯没有吩咐自己动筷子,自己也只好继续汇报工作。 袁世凯瞥了徐树铮一眼,变换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则林,你是芝泉的得意门生,也就是自己人。你现在还年轻,这江山迟早会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处置。只要你对咱们北洋这个班子忠诚不二,以后崭露头角的机会不会少你一份。”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筷子,亲自夹了一块烤羊肉放到徐树铮的碗里。 徐树铮感激不已,连连道谢道:“多谢大总统,属下一定尽心尽力,为大总统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袁世凯笑着点了点头,叹道:“有你这句话就好。咱们北洋不缺有能力的年轻人,但是缺识大体、全心全意忠于北洋的年轻人。则林我看好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徐树铮虽然猜不透袁世凯这番话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但毕竟大总统没必要糊弄自己这个小辈。他坐直身子,郑重其事的答应道:“属下一定不负大总统所望。” 袁世凯“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接着问道:“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徐树铮刚准备拿起筷子去吃烤羊肉,听到问话只好又放下筷子,说道:“早上岑春渲除了派副手于孜县去铁狮子胡同,另外有一人去了西直门外大街,还有一人则去了京师大学堂和教会大学联合会。” 袁世凯不由奇怪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做什么?” 徐树铮解释道:“去西直门外街的人,经过查实是受了岑春渲的指示,特意联络一批京城的报馆。一个钟点前属下派出的人跟这些报馆谈过话,回报说岑春渲明天要在报纸上刊登一个消息,内容就是公布岑春渲此次北上真正的目的,意图与中央议和广东战争。” 袁世凯睁大了眼睛,冷冷的笑道:“岑春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角色,他有什么资格跟中央议和?他故意派人到报馆散布这个消息,无非是要预先在民间制造一股氛围,让那些平头百姓和不谙世事的青年学生们对和平充满期待。” 徐树铮点了点头,自以为是的说道:“大总统果明察秋毫,所以属下已经派人不许报馆刊登这则消息,省的让岑春渲有机可乘。” 袁世凯笑道:“你不让报馆刊登消息,这才让岑春渲有机可乘!止的了京城的报纸,止的了全国的口舌吗?到时候岑春渲回南方大造声势,借口中央政府干扰报刊,污蔑我们北方故意扩大战事,不予平和安定的局面,只怕更能掀起一番声浪。” 徐树铮尴尬了起来,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连忙改口说道:“大总统,那这件事……” 袁世凯罢了罢手,说道:“你再叫人去通知报馆,让他们明天刊登就是。就让岑春渲在北京闹一闹,北方是我们的地盘,谅他也闹不出我的手掌心!” 徐树铮答应道:“是,属下记下了。”他顿了顿,接着又补充道,“至于岑春渲派去京师大学堂和教会大学联合会的人,具体做什么还不清楚,有可能岑春渲是要策动学生团体了!” 袁世凯仔细想了想,摇头说道:“他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岑春渲以前有点名气,他离开北京少说也有七八年之久,现在还有多少人认得他这个人物。再说策动学生可不是一朝一日就能成的,他在北京逗留的日程最多只有十天,不可能办成什么事。” 徐树铮伸手将放在一旁的文件夹拿了起来,双手递给袁世凯,说道:“大总统,这是今天下午岑春渲与熊总理会谈的全程记录,一个字都不差。” 袁世凯点了点头,欣慰的说道:“做的好。哼,咱们的熊总理只怕要胳膊肘往外拐了。这次岑春渲北上的安排,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今天晚上竟然还让内阁部长出面跟岑春渲会餐,这等待遇真是给足岑春渲的面子了。” 徐树铮又问道:“大总统,要不要属下派人去盯着进步党人。” 袁世凯沉思一会儿,随后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办,不过你要给我注意,叮进步党可不像盯岑春渲,这伙人虽然没有国民党那么难缠,可这档子我们还是要让他们三分。若走漏了风声,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听明白了吗?” 徐树铮认真的说道:“属下了然,一定办妥。” 就这样,徐树铮连一口夜修都没吃上,先前袁世凯夹的烤羊肉还在饭碗里留着,汇报结束之后即刻起身告辞去了。 卷三:南北对决 第367章,初见袁世凯 正月七日早上的报纸要比平日迟了一个钟头,不过北京城内城外的老百姓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印刷机出了故障,又或者积雪地滑让交通不方便。当报纸拿到手,通篇读完之后,人们忍不住开始议论,广东战争总算要结束了吗? 关于岑春渲北上的报道已经有一阵子了,大部分都是国内时政评论版块做出的推测,对南方持续大半年之久的战火是熄灭还是继续扩大,这已经成为各界人士关心的话题。青年人担忧的是革命事业到底走上什么道路;政客们时常谈论的则是南方战火给各党各派带来的利弊区分;商人一边感叹战争对市场的影响,一边又要担忧政府征收战略物资。 南方战争到底应该不应该结束,在北京民间的口碑并没有得到统一。不少人认为国民党是叛乱的罪魁,而广东是帮凶。但也有很多人将国内局势做了深刻分析,认为内战不应该成为利益争夺的首要,北边蒙古的叛乱才应该严肃对待。 但真正能左右这场战争的力量并不在民间,无论人们怎么讨论,都只是一厢情愿的闲话,是无法推动时局有任何进展。 早上九点钟,岑春渲在招待所吃过早饭,今日的行程则是拜访临时大总统。 袁世凯一大早来到怀仁堂总统办公室,先听取陆军部汇报了一番近来的战事。据汉口司令部发来的电报称,北洋军与粤军在韶关已经僵持了二十多天,依然未能有任何突破。这对袁世凯来说是一个坏消息,当然更坏的是这个坏消息还不是所有坏消息。曹锟一直隐瞒着萧耀南的事故,李纯则隐瞒着北线作战失利的消息。 尽管今早的汇报不尽人意,但并不能影响袁世凯的心情,他知道战事的僵局只是暂时的情况,北洋军承受十倍的压力等于粤军承受百倍的压力。区区一省是绝对不能与举国对抗,就算拖也能把粤军拖死。 昨天晚上他已经仔细看完了岑春渲与熊希龄会谈的记录,尽管岑春渲提出了一些危言耸听的言论,让熊希龄感到忧心忡忡。可是这一招对他可不管用,相反他更加认定吴绍霆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派岑春渲北上孤注一掷。 九点半,岑春渲跟着总统侍从官来到总统办公室门口,经过一番通报,他走进了中华民国最高权力办公室。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袁世凯竟然豪不避嫌,当着自己的面对着镜子小心翼翼梳理胡须。 张一鏖在帮袁世凯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陆建章也在场,正坐在小厅靠墙的座位上。 见到岑春渲进来后,张一鏖先向其颔首示意,接着又转过身对袁世凯提示道:“大总统,岑先生到了。” 陆建章没有起身,一脸漠然,显然没有把岑春渲放在眼里。前清还在时,他时任新建陆军哨官,曾公然带兵勒索乡镇官员,结果让刚好回京述职的岑春渲遇见,立刻抓到大理寺正x法。当时要不是袁世凯以军法不适于大理寺为由,拦下了陆建章,只怕当年已经死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了。 这个心结他可一直没有忘记,如今岑春渲身无公职,已无任何官威,自己没必要卖一个有仇的老头子面子。他相信袁大总统也不会怪自己,因为袁大总统不喜欢岑春渲的事,全国上下只要略关心政治的人都知道。 岑春渲只是面无表情的瞥了陆建章一眼,丝毫不在乎陆建章的无礼,或者说在他的眼界之内甚至连陆建章的地位都没有。 袁世凯慢悠悠的转过身来,假惺惺的堆上一副洋溢的笑容,大声的说道:“云阶老弟,真是别来无恙,咱们一别也有十余年了,真没想到竟然还有再碰头的时候。哈哈哈。”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了上来。 岑春渲轻描淡写的笑道:“是啊,昔日袁项城,今日大总统,你我已是天壤之别,真正是让人感叹颇深。”他这番话一语双关,其中的隐射不言而喻。 袁世凯满不在乎,他现在的位高权重,犯不着为一些隐晦的言论动怒。他依然笑道:“云阶老弟这些年不见,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倔。来来来,咱们不用站着说话,先坐。” 他拉着岑春渲的手,请岑春渲在办公桌正面的大靠背椅上坐下。 张一鏖收拾好办公桌上的文件,吩咐侍从官准备茶点。 这时,陆建章很不合时宜的站起身来走上前,对袁世凯说道:“大总统,河南和陕西的事可不能再拖了,要不在下就按照先前的提议去办吧。” 袁世凯没有露出反感的脸色,他慢悠悠的在大总统座位上坐了下来,撑着自己的下巴仔细沉思了起来。 岑春渲有些疑惑不解,袁世凯是故意安排陆建章唱这出双簧的吗? 过了一会儿,袁世凯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过却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说道:“朗斋,既然河南匪患严重,都跨省殃及了,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我等下拟一道命令,让你下到第七镇去指挥,无比要把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清剿彻底。” 陆建章立正,郑重其事的答道:“在下保证完成任务。” 袁世凯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你先下去准备准备,今明两天决定出发的日期,尽快报到陆军部去。芝泉不在北京,陆军部还真是有些忙乱。” 陆建章就这样退出了办公室。 岑春渲听到刚才袁世凯提及河南的匪事,立刻明白是河南白朗起义的时间。白朗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已经从几百人的队伍发展到数千人的规模,各地报纸早有报道此事了。他在广州时还听说白朗的行动与上海革命党有联系,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自己并没有深入了解。 他的看法跟许多普通老百姓一样,就算白朗再有多大的声势,终归是一群流民闹事,到最后十之八九不会有好结果。袁世凯当着他的面提及这件事,毫不掩饰的透露第七镇南下镇压叛乱的消息,多多少少有炫耀的嫌疑。 这么做无非就是提前告诉他,北洋政府财大气粗,有足够的资本弹压任何的叛乱举措。 袁世凯在陆建章走后,再次换上一副笑容望着岑春渲,主动的发问道:“云阶老弟,听说你已经不在上海闲居,却跑到广东去谋了一份差事。照我说,这又何必呢,以老弟你的资历和才华,那是出将入相之大才,何苦屈尊去地方政府遭罪?更何况广东的情况是什么样,举国上下有目共睹。” 不等岑春渲回话,他顿了顿,畅然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老弟你总算挑对了时候北上,省的我国军大破广州之后状况混乱,要是老弟你有什么闪失,愚兄怕是要内疚几载呀。” 岑春渲听了这话,心中又好笑又气恼,袁世凯在自己面前装蒜真是滑稽,可是最后一句“内疚几载”又是在暗示着自己有什么闪失,袁世凯最多只内疚几年罢了。他不冷不热的哂笑一阵,说道:“大总统的话,老弟我究竟应当明白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卷三:南北对决 第368章,威胁和反威胁 袁世凯十分随意的笑道:“云阶老弟,咱们好歹一场故交,大家也是明白人,索性就把话摊开了说。你此次北上无非就是为了替吴绍霆说话,妄想我放广东一马。不得不说老弟你这次煞费苦心,可惜结果未必如人意。广东是什么情况,老弟你应该心里有数,这次我是势在必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故意加重了几分,显出一股斩金截铁的意味。 岑春渲故作惊奇的看着袁世凯,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无法理解袁世凯刚才的那番话。他反而诧异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大总统宁可两败俱伤,也一定要满足个人权欲,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举难道就大总统竟能坦然处之?” 袁世凯冷笑道:“老弟何苦还要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什么叫两败俱伤?我中央政府全力支持国军南征,区区广东一省凭什么资格与中央政府抗衡?更遑论两败俱伤。这一仗对我国军来说无非是手到擒来之事,大军势如破竹,破广州指日可待。” 岑春渲不疾不徐的说道:“袁大总统究竟是不清楚韶关战况,又或者是真正不在乎前线损失的情况?北洋大军在韶关陷入苦战,接连折阵数次,军心不稳、士气不振,就连南征军前敌总司令萧耀南都已遭俘虏。难道这就是大总统所说的势如破竹、指日可待?” 袁世凯脸色骤变,冷冷的喝问道:“你说什么?” 岑春渲看到袁世凯变脸,立刻更显轻松,哂笑道:“大总统是武夫出身,理应知道战场风云莫测,就算远在北方坐镇,也应该时时刻刻掌握前线动态才是。看大总统的意思,似乎有一段时间不知道韶关战况的进展了吧。” 袁世凯心中一寒,今天早上他还特意去了一趟陆军部核查近来前线发回的战报,根本没听说萧耀南被俘的消息,也没有任何韶关北线连续挫败的上报。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岑春渲,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他不知道岑春渲的话是不是危言耸听,或者说他宁愿岑春渲是在故弄玄虚。要知道南征军前敌总司令萧耀南被俘,韶关北线连续挫败,这两件事对整个国军乃至中央政府的打击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为什么前线送来的战报根本就没提起这些事?究竟是没有,还是故意隐瞒呢?若是后者,那对自己的打击也足够沉重。 他了解岑春渲的为人,岑春渲绝不可能在这种诚和当着自己的面说大话,更何况岑春渲是亲自从广州而来,这要比自己一直遥坐北京更值得可信。 一旁张一鏖神色同样凝重,他向袁世凯使了一个眼神,之后便匆匆离开办公室,径直想陆军部前去了。在这个时候袁世凯当然是无暇抽身,而他要代替袁世凯尽快调查清楚到底有没有岑春渲所说的事情发展。 等到张一鏖离去之后,袁世凯又向其他待命的侍从官吩咐道:“你们也都退下。” 侍从官全部退出办公室,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岑春渲和袁世凯两人。 岑春渲好整以暇的看着袁世凯,他虽然料到前线北洋军多多少少会隐瞒军情,这种习惯从晚清那会儿就是中国军队的顽疾,北洋军身为两朝传承的部队,自然也免不了这样的心态。但是他却没料到,湖南、江西两处竟然把这么重要恶劣的消息都隐瞒下来,连自己都为袁世凯感到尴尬纠结。 “云阶老弟,你可不要故作危言,这种混淆视听的伎俩,你以为我会信?”良久之后,袁世凯总算开口说话,他脸上再也看不到先前的笑容,甚至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阴沉。 “这个消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广州发来的电报日期是五天前,也就是正月初二,那时我尚且还在津浦线的火车上。电报是传到北京内大街邮局,随同的还附上一份《广州民报》的新闻通讯。我想吴大都督还没有捏在子虚乌有的必要,反正大总统只要详细追查下去,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岑春渲满不在乎的说道,神情显得镇定自若。 “哼,就算没了一个前敌司令又如何?就算进攻韶关损失惨重又如何?我就不相信粤军这段时间未损一兵一卒。在广东境内的国军有五万,湖南和江西后方还有四万大军整装待发。国军在前线损兵折将尚有后续弥补,而吴绍霆就只有手头上的兵力,就算生磨硬耗,拿下广东也是迟早的事。”袁世凯冷森森的说道,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霸道,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虑。 “哈哈哈哈,先前大总统你还说我自欺欺人,现在真正自欺欺人的岂不正是大总统自己吗?”岑春渲大声的笑了起来,“只要稍作打听,谁都知道湖南和江西现在面临军费压力。两省预留的兵力合计可不止四万,说不定都有八九万之多,可是再多又有什么用?大总统在广东投入的五万兵力,已经消耗了陆军部五成以上的资费,曹锟和李纯现在只怕恨不得裁剪兵力,缩减军费开支,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组织援军开拔南下?” “哼,你太小看我中央政府的能力了。”袁世凯冷笑道。 他知道自从去年二次革命爆发以来,他又是收买各地海军,又是发兵镇压革命党,在江西对付李烈钧、林虎,在湖南对付焦达峰,在江苏对付黄兴,在上海对付陈其美,这些无一不是要花钱。尤其在广东进行的这几个月战事,战斗规模愈演愈烈,战斗消耗也直线攀升,真正是一个可怕的烧金窟。 “大总统,中央政府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只为区区广东一省,这么做真的值得吗?或者说,大总统你真的以为只要平克了广东,南方诸省就会心悦诚服?”岑春渲直追要害的询问道。他知道这是袁世凯心中的死结,要想说服袁世凯停战,必定要先解开这一死结。 “一开始我并不是这么想,因为我看不出吴绍霆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做为,不过这段时间他在南方的所作所为,与革命党的明谋暗合,就连孙文还亲自号召捐款为广东助阵,足以证明革命党在他身上所下的重注。孙文所谓的二次革命已经穷途末路,现在只剩下广东一省还在负隅顽抗,打广东就是为了给叛党一次彻底的痛击,让他们再无翻身之余力。”袁世凯振振有词的说道。 “大总统这番话是在说笑吗?先不说吴大都督到底是不是叛党,大总统你拿广东开刀,到底能不能让革命阵营永不翻身,这还是一个极其悬念的事情。从清王朝到中华民国,当权者屡屡打击革命派,可是屡屡都是死灰复燃,广东完了,焉知不会有广西、四川、云南诸省?大总统你大资本的投入广东战争,就算得胜也是元气大伤,其他诸省军阀可不会因此感到震慑,相反正等着趁虚而入,”岑春渲侃侃而谈。 “收起你这一套,你以为我是熊希龄吗?”袁世凯冷冷的“哼”了一声。 “大总统想要打击革命党人,兵戎未必是最佳选择,如果吴都督肯主动归附中央政府,此消彼长之下,对大总统你的敌人来说岂不是更有沉重的打击?”岑春渲顺势更进一步的说道,没有什么比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更有用的了。 袁世凯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能坐得上这个大总统的位置,当然不会把个人颜面放在大局利益上来。他听了岑春渲的话,确实感到有道理,这一仗打下来不禁劳民伤财,尽管看上去北洋军的主力并无多大损失,但北洋派内部已经有了内伤。 这层内伤不单单害死指财政困难,更重要的是北洋这个团体出现分裂,王士珍就是典型的例子。看上去现在只有王士珍一人不服气,但王士珍是持老敢说话,背地里到底还有多少人不服气谁也不知道。 可是岑春渲的话不能完全说动自己,因为吴绍霆这个人物是不容忽视的狠角。 他当初企图拉拢吴绍霆,又或者扶持吴绍霆与南方诸省军阀内斗,可是徐树铮南下到广州看破了吴绍霆的野心,吴绍霆几个月之内统一广东全省,甚至连陆荣廷都不及其一二,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 这次就算北洋军在广东境内吃亏,可是吴绍霆显然也不好过。岑春渲北上是为了给吴绍霆求一条后路,表面上吴绍霆可以归附中央政府,但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有实力就有话语权,一旦广东缓过劲来,谁知道会不会再起叛乱? 岑春渲见袁世凯不说话,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大总统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打有打的说法,不打有不打的说法,关键取决于大总统当务之急要处理的对象。大选已经进入准备阶段,大总统可别以为正式大总统的位置那么容易,如今再也不是一家的天下,下面很多人可都在虎视眈眈呢。” 袁世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先前强硬的态度渐渐消失,他用若有所思的口吻说道:“别以为改变我的决定很容易,战争都打到这个份上了,想象看都让人不甘心。” 岑春渲一点也不着急,笑道:“决策权仍然在大总统手上,还请大总统仔细斟酌。” 卷三:南北对决 第369章,酝酿声势 岑春渲早就料到袁世凯不会轻易做出决定,毕竟袁世凯自己说的也有道理,战争都打到这个份上了,现在停手未免会有不甘心。不过对于他而言,既然自己能够说动袁世凯的心,这已经是一次不小的进展。 袁世凯动心,表示他对自己的决定也产生了怀疑和犹豫。 岑春渲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引导袁世凯去做出停战的决策,他很了解袁世凯独断专行的性格,对于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要从各个方面逼迫其接受一个改变。早上从总统办公室出来之后,他趁着时间尚早,又去了一趟角宾楼喝茶。 中饭时他没有回到招待所用餐,仅仅是在茶楼简单的吃了一点。 下午时北京又下了一场小雪,为前几天积累下来的雪地更添几分稳固。 岑春渲让茶楼的伙计替自己雇了一辆马车,冒着小雪动身前往京师大学堂。昨天他已经安排一名随员提前去通知京师大学堂的校长严复,递了名片留下约期,今日正是相约之后的正式拜访。 严复(1854.1.8—1921.10.27)原名宗光,字又陵,后改名复,字几道,汉族,福建侯官人,是清末很有影响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翻译家和教育家,是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 如果岑春渲在上海寓居的这段时间没有受到国民党人的游说,他也不会选择南下到广州发展,更不会打破自己既往的原则,选择站在共和民主的立场上。或许他会跟严复一样,做一个文化界的闲人,对前清依然保留着几分愚忠的念念不舍。 严复不是前清的遗老,他还远远没有到达这种心境。但是他是满清教育体制之下完整培养出来的人物,从骨子里都牵挂着清朝的文化韵味。到了民国中叶时,他还曾以自己能写得一手八股文而沾沾自喜。 岑春渲与严复在京师大学堂喝茶聊天整整一下午。严复是认识岑春渲,就算不认识他也听说过岑春渲的名声,到底两人还是有共同之处,再加上名士之间的默契,这一下午都显得很愉快。岑春渲只是尽量把自己此番北上的目的转告给严复,不过并没有直接让对方从中帮忙,只是请其对南北局势发表一下个人意见。 严复没有想那么多,他只当岑春渲认为自己是学术界的权威,所以想听听学术界对广东战争的意见,于是毫不掩饰的谈了谈自己的看法。 “复不过是喧世中一愚夫,承先师之教诲,所以只求将一身所见所学,不折不扣的传授给下一代的年轻人。若有幸得到下一代的认可,复的学问再传三传,如此方才是毕生的追求。然今日云阶到访,恰好提到国内最引瞩目的大事件,复之前也曾有深思熟虑,窃以为广东之战事南北双方各持一词,实则是各有一错。”严复修养极好,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不怒不威,俨然是一副大师似的作风。 “哦?还请教南方各自错在何处?”岑春渲认真的问道。他的年龄比严复要小七岁,这个年龄差距让他不得不仰视严复。 “南北开战所持口实,无非是广东吴将军提出广东独立,遵照孙逸仙革命之意图,反对袁大总统法统之实际,而袁大总统则顺理成章要平复南方反叛武力。看上去吴将军是忠诚的革命志士,袁大总统是专横独裁者,可深入去看,吴将军主张讨袁独立,这与蒙古亲王叛乱有什么实质差别吗?仅仅是一个名义罢了。”严复侃侃而谈的说道。 虽然岑春渲来之前已经料到严复久居北方,自然而然会偏向于北方中央政府。这几年中央政府虽然持续用兵,财政经费消耗巨大,可是袁世凯对中国教育事业从来没有拖过半分钱的拨款,无论公学还是私学,但有需要之处,教育部与财政部都会尽一切可能施以援手。 不单单袁世凯如此,几乎北洋派当政期间所有领导人,如吴佩孚、张作霖等,在战场上一副铁面彪悍的面孔,但面对教育人士时都会拿出一副卑微自矜的态度。这也是为什么军阀混战年代的学府,要比几十年后和平安定时期更能培养人才、国际地位更高的原因。 严复对北洋派的中央政府显然并没有太大的反感,他这个前清跨度而来的老书生,一直有北洋政府的关照,自然不知天下局势的细微。 不过岑春渲还是从严复的话中得到关键消息,不得不承认严复所说吴绍霆革命与蒙古叛乱在实质上异曲同工。不过外界在大体上的认识,还是以为吴绍霆的革命是为了国家,而蒙古的叛乱是真正分裂中国。严复这句话给了他一个提示,那就是吴绍霆反抗北洋政府并没有完全获得人心。 “几道兄所言极是,真正是一针见血呀。”他感叹的说道。 “诚实的说,吴将军这次倡导的革命并不是正义之举,反而让原本可以安定的国家陷入内战的困境,更严重的是,吴将军一省督军岂能违悖法统领袖?这可是大逆不道呀。所以,吴将军所谓革命已经是‘错’的。”严复振振有词的接着说道。 岑春渲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打断严复的话。 “而大总统阁下已然是法统领袖,追朔到孙逸仙讨伐大总统的原因,应是发生在上海的宋教仁先生遇刺案,这件事前因后果似与中央政府有关,单凭上海方面的片面证据,却无法说明是袁大总统暗中所为,但既然牵连到中央政府,多多少少都是有政治内幕。幸而宋先生安然无恙,不然这可真是国之哀伤。”严复又说道。 “此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啊。”岑春渲不置可否的插了一句话。 “不管大总统是否有有关系,但大总统位高权重,却偏偏容不下异议,这才导致了宋先生遇刺案的发生。大总统理应秉公执法,实事求是,并以仁义豁达的心怀处理国内敏感的政治事务。只可惜大总统出身武夫,难免不会有武夫冲动的一面。这恰恰是大总统之错所在。”严复不疾不徐的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他的表情不卑不喜,不以自己的观点感到信服,也不为自己的观点感到不确。 岑春渲听完了严复的话,心中暗暗叹息:果然还是读书人之见,说来说去都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他早有预料,自然不会对严复的话感到失望,淡然沉吟一声之后说道:“几道兄所言果然让人耳目一新,以几道兄在学界的声威,这番言论足以表率典范了。” 严复轻笑道:“不过是书生之谈,诚实的说,复对国家政治不甚上心,不过国家一统、天下太平的理想还是与常人一般。广东的战事打到现在也有半年之久,何苦还要让黎明百姓继续遭这个罪呢?” 岑春渲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跟严复谈了这么久,这句话总算是自己想要听的,他赞叹道:“几道有这样置身事外、心系事内的态度,真正是做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 严复笑道:“云阶兄言笑了。复只是了解自己,既然自己无能无力关心的事,也只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了。” 岑春渲又说道:“在下倒是有一件事欲求几道兄施以援手。当然,这件事也绝不会难为几道兄,只希望几道兄能将今日你我所谈做成文章,择日刊发在报刊上。毕竟和平是咱们中国目前最为迫切之事,哪怕抛开所有政治影响,和平只不过是一个中国人发自内心的愿望罢了,还请几道兄答应。” 严复对政治没有任何敏感和经验,他自然不知道岑春渲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当是岑春渲想要利用自己的名声来呼吁和平。他是尊重中央政府的地位,同时也很同情南方革命阵营,所以谋求和平统一的想法是真实发自内心。当即,他只作了片刻犹豫,遂点头说道:“云阶兄也是为和平而长途跋涉北上,既然如此,复没有理由推辞,今明两天稍作整理,便应了云阶兄的心愿,发到报纸上聊作呼吁。” 岑春渲感激不已,连连说道:“多谢几道兄体谅之心,在下必当记下这份人情。” 卷三:南北对决 第370章,袁世凯的怀疑 当天晚上,新华门总统府官邸。 袁世凯重拳砸在了书桌上,力量之大连搁在桌角的一盏茶杯都掀翻过去。他额头青筋暴起,发福的脸上几乎可见肉在颤抖,双手攒成拳头连手背都充血的发红。这几年贴身服侍的几个侍从都不禁感到震惊,他们从来没见过暴怒到如此地步的主子。 徐树铮笔直的站在书房中央,目光战战兢兢的盯着袁世凯,心中忐忑不已。当然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毕竟这件事从头到脚都跟自己扯不上半点关系,只是在雷霆震怒的袁世凯面前,自己不由自主的感到畏惧。 袁世凯一直不说话,整个书房十分死沉,只能偶尔听到袁世凯愤怒的呼吸。在这种情况之下,就连一旁的侍从都不敢上前来收拾打翻的茶碗。 徐数值好几次都想开口打破沉默,不过此时他的还是太年轻,没有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面部的表情只好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大约过去了几分钟,袁世凯总算开口了,他用咬牙切齿的口气冷森森的说道:“这帮兔崽子们真是能耐了,能耐了!!这么大的军情都敢欺上瞒下,竟然让我今天在岑春渲面前丢尽了颜面气势,真是该死,该死!” 听到袁世凯开口说话了,徐树铮这才好接过话,他连忙劝说道:“大总统息怒,想必这其中是有误会的,说不定是电报线路损坏,前线的司令们误以为发送过去了,所以……” 袁世凯重重的“哼”了一声,大叫道:“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话,统统是废话!” 徐树铮不禁尴尬起来,后半句全部卡在了喉头之中,吞吐都不是。 袁世凯盛怒的又说道:“我北洋军的威名算是在广东战场上丢的干干净净了。五万人打两万人都打成这样,难道我北洋大军竟迂腐到这种地步?” 徐树铮仔细想了想,这才敢再次开口说道:“大总统,目前只是正式了前线隐瞒部分战况,可终归来说我北洋大军从粤北一直推进到韶关,这总是铁定的事实。至于萧司令的事,这倒是有太多奇怪的地方,另外纵然在北线有所失利这也局部影响罢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一仗坚持打下去还是十拿九稳的。” 袁世凯自嘲的笑道:“我自然知道继续打下去迟早会拿下广东,可是这种胜利对我们来说付出的太多太多,甚至已经多到弊大于利。” 徐树铮连忙说道:“可是大总统,要是不打下去,不禁前面付出的都白费,而且结果同样是弊大于利呀。” 袁世凯听到这里,心绪再次纠结起来,再次狠狠的砸了一下书桌,陷入了沉默。他现在要思考的就是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尽可能的把损失减少到最低,若是能找到扳回局面的办法自然是更好。打下去不利,放弃也不利,从表面上来权衡,这两者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继续发动进攻,最起码能拔掉吴绍霆这个眼中钉,同时将广东收入囊中。广东是南方重省,衔接西南和东南,对日后深入掌控南方政局极其有利,哪怕要进一步动用武力扫清南方军阀,广东也是一个不错的跳板。 当然,继续推进战争的代价也十分巨大,不仅仅要顶着财政和舆论的压力,而且这一仗打下来之后极有可能伤及元气,总需要一定时间休整。而在这休整的期间,万一孙文跟南方诸省再搞什么动作,轻则让广东得而复失,重则甚至危急中央政府。这种风险可不是开玩笑。 倘使现在停战,很多风险可以避免,而且表面上吴绍霆臣服于中央政府,在面子上好歹也过得去。可是这么久的付出全部白白浪费,所得的利益几乎没有,不仅留下了吴绍霆这个祸患,一统中国的计划又必须因此延期。要想下这么大的决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次真是得不偿失,得不偿失。”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中的怒火,改成一种自嘲和无奈。他因为属下谎报军情而动怒,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他并不会因为情绪波动而迷失对大局的掌控。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而自暴自弃。 “大总统,依我看,还是应该继续打下去。”这时,徐树铮忍不住再次劝说道。 说到心思,他现在自然不如袁世凯,做做为一个在掌权者跟前打杂的人物,他更期望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广东战争就此罢休,不仅陆军部和参谋本部前期所有的准备会付诸东流,他的恩师段祺瑞势必也会受到影响,自己也将失去飞黄腾达的机会。 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好大喜功,尤其是战功,这对年轻一代的军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拼搏动力。所以在分析问题上,他不自觉的选择了继续作战。 “哼,这个时候由得你来说三道四?”袁世凯狠狠的瞪了徐树铮一眼。虽然他知道徐树铮很能干,可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自己正在心烦时候,一个年轻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大总统……”徐树铮顿时涨红了脸。 “你先下去,这里没你的事了。另外马上发电报到湖南,把段芝泉给我叫回来。”袁世凯斩金截铁的吩咐道。 “大总统,段总长昨天已经乘火车北上了,他是为岑春渲的事情特意赶回来的,若无意外,后天凌晨即可抵达北京。”徐树铮无可奈何,只好恢复一副谦卑的姿态说道。 “算他还有点危机感。”袁世凯冷哼哼的说道。 —————————— 次日一整天,岑春渲并无访问的安排,原本打算在这一天去拜会北洋三杰之龙的王士珍,可惜前不久派去联络的人并没有谈妥这件事。他与王士珍的交情不算太坏,若自己没有动身前去广州,今日倒可以与其饮茶闲聊,只可惜如今各为其主,立场不同不与为谋。 他知道王士珍在心里还是很几分埋怨袁世凯,王士珍把清朝灭亡的罪责相当一部分都推卸到袁世凯头上,这是袁世凯与王士珍矛盾的原始因素。最近又听说王士珍因为广东战争的不利又与袁世凯发生口角,这正是一个契机。 可惜王士珍做人原则性太强,就算是广东战争也是就事论事,绝不会站在革命阵营的立场上徇私。 不过岑春渲并不着急,虽然王士珍对于自己来说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可往往大的收获都会伴随着大的困难。除此之外,他今晚还要如约前往国务总理熊希龄的官邸,参加熊希龄私人举办的宴会。 他相信熊希龄今晚肯定会跟自己进一步讨论广东停战的事宜,毕竟正月即将结束,如果在正月之前不能达成停战,对于南北双方来说都将是一个沉重的过渡期。这意味着停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极有可能导致前线各路部队再次恢复过来,准备血拼到底。 中午的时候,熊希龄的秘书特意向招待所打来了一通电话,有意思的提醒岑春渲今晚不要忘记约会。岑春渲见熊希龄这么用心,不禁猜测到进步党人对停战的重视。如果他能与进步党达成好的合作,这要比说动王士珍更有力。毕竟王士珍只是一个人,而进步党是一个政治党派,其中还不乏有能力的大人物。 晚上六点,岑春渲雇了一辆马车前往熊希龄的官邸。 官邸距离新华门不算太远,是一栋新式的小洋楼。刚进胡同时,只见小洋楼大门内内外外已经停了几辆马车,停在洋楼花园里面的都是漂亮的私家马车,而在外面的则是跟岑春渲一样临时雇来的。 在大门口下了马车,门口的侍从认识岑春渲,赶紧上前来迎。一直带着岑春渲来到洋楼正门口,交给一个级别较高的侍从继续引起大厅。 此时大厅里已经有几分热闹,早已来了好几位客人,熊希龄听到管家通报之后,特意起身来到玄关下面迎接。一阵客套的寒暄,熊希龄亲自搀扶着岑春渲的手臂来到客厅,坐在客厅里的客人们纷纷起身表示礼貌。 “云公姗姗来迟呀,来来来,我为云公介绍一下。这位是众议院议员蒲殿俊蒲伯英。”熊希龄以主人之道向岑春渲介绍了道。 蒲殿俊身形略胖,头发稀疏,一脸热情的向岑春渲问好。 “蒲议员,幸会幸会呀。”岑春渲笑着回应道。 “这位同是众议院议员王印川王文象,同时还是咱们北京政府主办《国权报》的主编。”熊希龄指着一位瘦高穿着青袍马甲的中年人说道。 “云公大名,久仰久仰呀!” “文象兄太客气了,能结识王议员才是老头子的荣幸。”岑春渲客套的说道。 这些众议院虽然在眼下政府里的作用不大,无非是养着一批绅士名流,除了无关痛痒的农林、教育、商务,以及立法方面上能表现出可有可无的全力,几乎不能左右国内任何局势。但是这些人毕竟是中华民国民主的代表象征,也是法统地位缔造者。袁世凯为了当正式大总统,都必须胁迫这批人,甚至后来的直系曹锟也要通过贿选的手段。 卷三:南北对决 第371章,梁启超 这时,熊希龄转向第三个人,对方挺拔的身材,梳着民国流行的三七分头型,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十分帅气。不过没等熊希龄开口,此人却先一步向岑春渲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后学见过岑先生,不知岑先生可还记得在下?” 岑春渲定睛一看,立刻笑道:“大名鼎鼎的梁卓如,老头子就算记忆再差,也不至于忘了你这位故交呢。” 此人正是梁启超,昔日百日维新运动时,与岑春渲在京城结识。不过那时梁启超只是做为康有为的学生,因此并没有太多活跃的机会。 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饮冰子、哀时客、中国之新民、自由斋主人,清光绪举人等。汉族,广东新会人,中国近代维新派代表人物,近代中国的思想启蒙者,深度参与了中国从旧社会向现代社会变革的伟大社会活动家,民初清华大学国学院四大教授之一、著名新闻报刊活动家。 梁启超自幼在家中接受传统教育,1889年中举。1890年赴京会试,未中。回粤路经上海,看到介绍世界地理的《瀛环志略》和上海机器局所译西书,眼界大开。同年结识康有为,投其门下,后来,与康有为一起领导了著名的“戊戌变法”。其著作编为《饮冰室合集》,包括影响后世深远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历史研究法》。 岑春渲与梁启超认识的时候,对方还只是毛头小子,名气并不大。可是晚清末年保皇派和革命党之间的争执,反倒让梁启超一跃成为戊戌六君子之后的保皇领导人,不知不觉之间竟成了一颗新起的政治之星。尤其在民国成立之初,梁启超一手撮合统一党、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合作,一举成为进步党九大理事之一,并且即将出任熊希龄新组内阁的部长。 就算岑春渲以前没有记住梁启超的名字,最近几年市井传闻和报刊报道频频出现“梁启超”的名字,也足以唤起他的回忆了。 梁启超比岑春渲小十二岁,因此客气的以“后学”自称。这一点让岑春渲在面子上感到很满意,当然也应证了当年自己全力支持维新运动留下的人情。 “岑先生很是别来无恙,后学自维新失败出走日本国之后,甚少与岑先生联络,实在是有愧岑先生昔日的教导之恩。在下在此向先生赔个不是了。”梁启超诚恳的说道。 “卓如此言,让老头子我何以自处啊?”岑春渲感叹的道。 “哈哈,既然都是熟人,确实不用如此客气呀。来来,云公,我再介绍其他人给你认识。”这时,熊希龄笑着说道。 接着熊希龄又把剩下的两位客人介绍了一下,这些人都是进步党的中坚分子。 大家在客厅坐了片刻,闲聊了一些南北轶闻,并没有提及到正经事上来。前后半盏茶还未用完,晚宴即准备就绪。 熊希龄、梁启超两位带头,迎请岑春渲入席,其他客人也跟在其后,由主人家分配座次。 岑春渲是在场众人中年龄最长者,由是今日相约而来的重要客人,熊希龄豪不吝啬的请其上座。岑春渲不是一个喜欢客套的人,简单应付了两句之后,随了熊希龄的殷情便坐下。熊希龄陪同坐在一旁,梁启超在另外一边。 菜肴酒水很快上齐,众人在酒桌上畅快一番。 岑春渲原本以为熊希龄会选在酒桌上与自己详谈有关停战的事宜,没料到从始至终进步党人都未曾开口,一味只在酒桌上谈笑风生,使得这场家宴寻常至极,丝毫看不出政治场上的波诡云谲。 大家喝了少许的酒,直到酒足饭饱罢了,熊希龄才又请众人移步到客厅饮茶。 岑春渲路过走廊时看了一眼大厅里的座钟,此时已经是八点过了。这个钟点在北方不算早,尤其还是这初春寒冷时节,通常晚上没什么事在九点左右都上床睡觉去了。 众人落座之后,熊希龄吩咐下人上茶。 这时,梁启超总算先一步把话题带入正题上,他先试探的说道:“岑先生如今是在广州谋事,说来这让在下十分不解。广东的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甚明朗,岑先生何必如此屈尊呢?依在下拙见,哪怕先生回到故里广西也比广东要更实在。” 岑春渲知道梁启超的意思,因为广西都督陆荣廷也是进步党成员之一,让自己回广西谋事无非是希望自己站在进步党的立场上。他心中好笑,虽然现在进步党掌握了众议院大部分席位,并且也出了一个国务总理,但在他眼里进步党的希望甚至还不如国民党。国民党虽然屡次遭受打击,但好在在南中国还是有不小的人气,进步党完全是生存在袁世凯篱下,并且内部复杂不一,那些进步党的地方都督无一不是各怀鬼胎,看不出有做大事的潜力。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也不计较什么名誉和利益,只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继续发挥余热,多多少少为咱们国家做点贡献。广东吴都督虽然势力不大,可纵观整个南方,有吴都督这样魄力的人实在不多,就算说句不好听的话,广西陆都督都未必能出其右。”他微笑着道。 “原来如此……”梁启超缓缓的点了点头,同时与坐在对面的熊希龄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都明白了岑春渲的原则立场。 “最近京城的很多报纸都在报道云公北上的原因,事实上我们进步党对南北达成和平同样十分看重。可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广东方面是否能做出诚心的让步。”蒲殿俊插嘴说道。 “前些日子我与熊总理已经有初步讨论了,既然大家大体上的意见一致,何不直接抛开客套话,详细的谈论贵党所希望的条件呢?”岑春渲镇定自若的说道。 熊希龄早先与梁启超等人已经有过讨论,他知道岑春渲习惯直来直去,把所有政治场上的伪装都抛开,就事论事的谈判。此时岑春渲既然这么说,他当然不会不愿意,毕竟旁敲侧击的官腔官调大家都累。他与梁启超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并且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梁启超在得到熊希龄首肯之后,马上说道:“岑先生昔日的刚直品性如今依然不变,让在下佩服不已。既然如此,在下就直面与岑先生谈谈关于广东停战的建议。大总统如今对用兵广东决心已久,轻易的是不会答应停战,要想说服大总统就必须以同等的利益来做交换。” 岑春渲点头说道:“这个道理老头子明白。” 梁启超又说道:“前不久您与熊总理所谈时,曾说过广东吴都督会取消独立,归附中央政府领导,并且承认大总统的法统地位。这自然是诚意的一部分,只是还不足以说服大总统做到停战的地步呀。” 岑春渲叹道:“谈判自然是要讨价还价,不知卓如你的建议究竟是什么?” 梁启超不是一个婆妈的人,他直接说道:“我们党内昨天刚刚就此事进行了讨论,大总统要拿广东无非是要震慑南方其他军阀,而最终目的还是希望能让民国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虽然这一仗打下来,所谓的震慑作用未必能如人心愿,可是最起码也能收复广东,在南方打下一份基础。岑先生要想说服大总统,那就必须要让吴都督真心实意归附中央,成为中央的一份子,这要才能消除大总统的疑心,并且也完成了大总统在南方奠定势力的心愿。” 卷三:南北对决 第372章,进步党的算盘 岑春渲耐心等待着梁启超开出的条件,当然他听到梁启超这样的口气,已经知道进步党人肯定要狮子大开口。要让广东完完全全、实打实的归附中央政府,这种条件别说吴绍霆不会答应,自己也绝不会代替吴绍霆答应。 “我们的意思就是,广东不仅要取消独立,归附中央政府领导,承认大总统的法统地位,而且还要将全省税政交付中央政府财政部监管,同时还要取消革命粤军的番号,改为国军编制。相信这样的条件大总统一定会答应,而吴都督也能保全自己在广东的地位。”梁启超不疾不徐的列出了条件。 “卓如你的意思究竟是让中央政府财政部监管,还是直接将广东的税政纳入中央财政部?”岑春渲警惕的询问道。 “广东省自然是要上缴全部税收,而广东军政府的开支维系由中央政府直接划拨。广东是中华民国一部分,国家税收原本就应该统一一致,这件事想必岑先生应该理解。吴都督首开地方政府真正归附中央政府的先例,若能做到财政一统,必然是促进国走上统一的大功臣,这也能表现广东对停战议和的诚心了。”梁启超充满期望的说道,语气十分诚恳。 岑春渲当然相信梁启超说出这番话是源自真心,可是梁启超未免也太理想化了。如今不说南方军阀,就算属于北洋政府的安徽、江苏、山东、陕西等省,无一不是自给自足,从来没说过将省内税政全部上缴给中央,再由中央下拨。这不仅仅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更重要的还是直接把全省的命运交给北京政府。万一北京政府有什么贪污腐败、克扣挪用,没有资金下拨到省一级,那省政府岂不是立刻要崩溃? 就算西方民主国家在税政上也分国家税务和地方税务,哪里有一棍子打死的道理?当然,他知道进步党目前在中央政府唯一掌握的实权就是财政,因此这些理想的党政分子恨不得把全国各省的税收全部收归己用,以此壮大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他没有急着表态,故作沉思之后,向在座各位问了道:“老头子我尚且有一些疑惑之处,纵然我答应了贵党的所有条件,可是贵党用什么方法撮合这次停战呢?” 这时,熊希龄呵呵的笑了道:“云公若是真能答应这些条件,我们自然会联名向大总统提议停战的事宜,以我等进步党今时今日在中央政府的地位,再加上广东方面的诚意,提议必定十拿九稳。” 岑春渲慢条斯理的问道:“若老头子理解不错,是我现在跟贵党谈定条件,贵党再去与大总统磋商定论,是否?” 熊希龄不禁尴尬起来,他已经猜出了岑春渲的潜台词,如果归根结底是要去跟大总统磋商,何必还要经过进步党这一环节?进步党无非就是要在这件事当中插一脚,一方面体现进步党的作为,另外一方面也能丛中谋取自己的利益。 梁启超接过话来说道:“岑先生,你与大总统谈只是本意,并不能代表中央政府的态度,到时候大总统开出的条件未必会比我们现在更实在。相反,若是我们进步党丛中翰旋,这是体现了中央政府对待广东战争的态度,在理据和气势上更能说服大总统。” 岑春渲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卓如所言不假。但是卓如有没有考虑过,财政关系一声政权的命脉,如果把财政都交出去了,那跟让北洋军打下广东又有什么区别?” 梁启超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岑春渲的话虽然说得太过严重,可多多少少是有道理了。掌控了一省财政,正是掌握了一省军政府的命脉,无论是军队、交通、重轻工业的发展,就连市井小贩、学校文化都各个细末环节都有影响。一旦中央政府要针对广东省,只要缩减拨款即可达成目的。 王印川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说道:“云公,虽说如此,可毕竟吴都督能保全自己的地位,广东都督和军政府依然由他来统领,这总比一仗打下来什么都没有要强些。” 岑春渲哈哈笑道:“王议员,你这话让我这个老头子听起来怎么像是施舍给我们?照我说,既然老头子能与贵党走在一起,自然是有共同的利益,如果这件事谈不拢,吴大都督跟北洋军继续血拼,到头来大家都不好过。” 梁启超叹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岑先生,这些条件已经是我们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定论,绝对没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意。政治合作讲究双方共赢,这一点我们还是知道的。一旦谈定下来,吴大都督不仅能保全身份地位,同时也为促进中华一统奠定做出贡献,这是名利皆收的事情呀。” 岑春渲沉思片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交出广东省税政大权是绝对不可能,但是现在也没必要急着向进步党人摊牌,毕竟进步党这个关系是要争取,摊牌只会伤了和气。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说道:“这样吧,这件事老头子我还真没料到,所以必须得请示广东方面核准。卓如,老头子我是了解你的,也知道你们在这件事上的用心,不管结果如何,老头子都先表示感谢。” 梁启超自嘲的笑道:“岑先生太客气了,我们进步党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国家好。” 熊希龄也说道:“岑先生能明白我们的诚心那是最好不过了。” 岑春渲微微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告辞。 不过在这个时候,梁启超似乎有所感想,忽然又语重心长的说了道:“不过话说回来,岑先生或许还没有真正明白我们的心意。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更希望岑先生您的立场。” 岑春渲不禁有些奇怪,问道:“我的立场?” 梁启超深深的点了点头,极为郑重的说道:“就想先生曾经支持先师进行维新运动一样,如今的中国四分五裂,袁大总统是唯一有能力完成天下一统的人物。先生何必要去广东谋求发展,真正需要先生的可是这个国家呀。” 岑春渲脸色陷入了沉思,他并不是在考虑梁启超的话,而是在设想倘使坐在大总统位置上的不是袁世凯,自己会不会选择在北方一展拳脚?他与袁世凯的芥蒂已经不能用利益来衡量,“南岑北袁”这个称号已经很明显定义了他们两个人的角色,正如同水与火不能相容一样,若是袁世凯在北方,他断然会坚持在南方。 他对前清的感情可不是一般,儒家理学思想培养出来的人,忠君报国已经是刻入骨髓之中。他痛恨的不单单是袁世凯欺世盗名,更是因为袁世凯背信弃义、篡朝窃国。之所以宁愿跟着革命一派做事,一方面是他对南方的依恋,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跟北方袁世凯作对,当然其中也有受到革命派的影响,改变了一些旧友的观点。 听了梁启超的话,他现在只能无可奈何的笑道:“卓如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老头子先前已经说过,之所以从上海再次出山也是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而老头子我在广州所作所为,正是如此。” 梁启超与熊希龄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有些惊讶,难道在岑春渲眼里广州军政府已经足以代表这个国家了? —————————— 岑春渲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后起身告辞。 梁启超等人并没有急着走,只是将岑春渲送到大门口,看着岑春渲上了马车。之后,众人又返回了客厅里面。 熊希龄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道:“照我看,云公借口请示,实则根本不想接受我们这一项条件。唉,咱们也是诚心诚意,又不见得占广东的便宜。要不是这样的话,大总统那边岂能答应停战?” 蒲殿俊说道:“照我看,岑先生或许会绕开我们,直接跟袁大总统谈,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岑先生还能用其他条件说服大总统。” 熊希龄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袁大总统独断专行人人皆知,这停战如果轻易就说服了,那袁大总统当初的决心岂不成了笑柄?” 蒲殿俊强调的说道:“我也是说运气好的情况。谁知道袁大总统心里想得什么?今早怀仁堂侍从处不是有消息传出来吗?曹锟的南征军和李纯的江西军双双谎报军情,实际上在广东战场上进行的并不如意,万一大总统权衡利弊,认为继续打下去不划算,选择接受岑先生的条件,那咱们这些日子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王印川赞同的说道:“说的对,岑先生这次北上是我们进步党一首接应,如果没有我们牵线搭桥,只怕岑先生要进新华门都难。现在可好,岑先生如果背着我们直接跟大总统谈,而大总统又碰巧答应了岑先生的条件,我们不仅出了力,反倒什么都不讨好。” 熊希龄深深的点了点头,他说道:“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 这时,坐在角落的一人突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跟大总统那边谈一谈,要是能说服大总统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才同意停战,就算岑先生绕开我们去找大总统也无妨呀。” 蒲殿俊赞道:“这个主意好,袁大总统巴不得能让广东彻底归附中央政府管辖,说不定还会在这个条件之上另外再加条件。” 一直没有说话的梁启超听到众人谈到这里,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十分严肃的说道:“若真要这么做,岂不是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昨天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次无论如何都是一场保全双方利益的合作。损人利己,吾不为。” 蒲殿俊说道:“卓如兄,你都说了要保全双方利益,可万一岑先生绕开我们,我们的利益从何谈起?” 梁启超坚定的说道:“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袁大总统未必愿意跟岑先生直接交涉,张秘书长都说过袁大总统根本不喜欢跟岑先生见面,就算前天的会面那也只有形式上的一会而已。岑先生也想尽快办妥此事,而跟我们合作是做好的选择。” 众人还要议论,熊希龄伸手打断了所有人的话,他郑重其事的说道:“大家都不要说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不管岑先生如何决定,我相信他事先都会跟我们打一声招呼的,到时候再做决议也不迟。” 他说完这番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梁启超,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意。他并不是在帮梁启超,只是在进步党内梁启超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意义,自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一个人情。他自知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政客,唯独梁启超是一个道德观念极重的政客,不过真等到岑春渲损害进步党利益时,他相信梁启超还是会做出反击。 卷三:南北对决 第373章,段祺瑞回京 正月初九凌晨五点,天色依然灰蒙蒙,这几天北京已经没有下雪,而化雪时的气温却更加寒冷。从天津开来的火车进入北京朝阳门外的车站。这列火车最后一节车厢加挂了花车。火车站站台上也多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虽然站台上有一片棚区,可是呼啸的春风依然冻得人们瑟瑟发抖,不停的跺脚搓手。引领这队士兵的人正是徐树铮,虽然他同样感到天气冷得让人不舒服,可依然保持着自己威严的一面。 火车停定之后,站台上的士兵赶紧整队,很快又换上一副严谨的态度,跟着徐树铮大步迎向最后一节花车。 车门打开,先下来几名士兵和军官。段祺瑞走下花车时,神色显得极其疲惫,甚至都没有跟前来迎接的徐树铮打招呼,阴气沉沉的径直向车站外走去。 火车站外早已经等候了一辆小轿车,徐树铮快步上前为段祺瑞拉开了车门,等到段祺瑞坐进去之后,他才在前排副驾驶席上坐了下来。 “段大人,新华门那边还没有开门,不妨先到陆军部军官旅舍先休息一下,我已经吩咐旅舍准备好热水为大人接尘。”徐树铮恭恭敬敬的向段祺瑞请示了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意思洗热水澡?直接去新华门。”段祺瑞阴郁的吩咐道。 “可是大人,新华门……”徐树铮还想提醒段祺瑞。 “门关了难道就不能叫开吗?我段祺瑞回陆军部还不让进了是吗?”段祺瑞哼了一声。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就算大人您进了新华门,大总统现在还在休息,这几天大总统为南方来的岑春渲的事忙碌不已,心力憔悴,只怕也不希望大人您这么早过去呀。”徐树铮连忙解释道。 段祺瑞沉思了片刻,他现在虽然很想尽快见一见袁世凯,一方面是要阐述自己对广东战争的看法,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把隐瞒军情的罪过跟自己撇清。现在他一想到隐瞒军情就感到头疼,萧耀南被俘的消息自己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而李纯的江西军在战场上吃亏,这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风声。不过在他看来,就算江西军损失了一半兵力,可依旧还是能拿下这一仗,毕竟广东的粤军消耗也不小。 报喜不报忧要看时候,如果是一味的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为了一己之力而隐瞒实情,这是要罪加一等、绝不可赦的。可是这一仗迟早会有结果,而且结果对北洋军来说十拿九稳,在这样的情况尽量避免不利的言论,这也不算是一桩坏事。就算是广东军政府的新闻部,也同样是宣传捷报隐瞒噩耗呢! 不过不管怎么会说,袁大总统现在雷霆震怒,段祺瑞也不想再其他方面多想,首要之事还是要澄清自己的麻烦,严格的说自己是不知详情的。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段祺瑞想到现在去打搅袁大总统未必是好事,索性还是再等一会儿。他对徐树铮吩咐道:“我还是要去新华门,就在新华门招待所给我找个地方落脚,另外我从安庆临走前交代过前线的电报都转到陆军部,这两天我都在火车上,你去陆军部把电报都取过来,我要看看前线有没有进展。” 徐树铮点头说道:“属下明白了。” 车子开到新华门,经过一番周折方才进到总统府内院。徐树铮一边安排侍卫去招待所为段祺瑞安排休息的地方,一边又匆匆赶往陆军部,从值班通讯员那里取来了最近两天转发来的电报,又折返回到招待所将文件都交给段祺瑞。 段祺瑞本打算与徐树铮谈谈最近大总统的情况,可是又觉得徐树只是一个后生,自己没必要跟他谈论这些事情,弄不好反而显得自己有些紧张了。他让徐树铮先回去休息,单独在招待所内阅读这两天转发来的电报。 前线的战事依然没有任何进展,自从正月初三开始,南征军因为萧耀南遭到绑架而陷入混乱之中,江西军也在连续近一个月的强攻之中疲惫不堪。更让人感到可恨的事,吴绍霆已经开始在广东、广西、福建、四川和上海等地,大肆制造南北议和的消息。这个消息虽然让粤军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让进攻广东的北洋军也松懈了下来。 前线各路部队早已不想继续战斗,因为北洋军发现进攻广东跟进攻江西、江苏完全是两码事,后者在前者面前俨然好似小打小闹。经过广东战争,北洋军尝到了真正的挫折和死亡,感受到战争的恐怖,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正是在这种压力之前,北洋军听说南北开始议和,自然而然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议和之上,尽量避免继续扩大伤亡。 到今天为止,韶关战场上只有零星的交火,大部分是敌我双方侦察兵遭遇,相互开了几枪然后撤退,至于大规模的冲锋和阵防已经极为罕见。 段祺瑞把电报文件放了下来,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不甘心的自语道:“这仗竟然打到这种地步,真是把北洋的脸面全部丢干净了!” 他越想越不服气,只恨得牙痒痒。可是回头细想过来,又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模样,自己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毕竟他只是稳坐后方,对前线几乎没有太多直接干涉,甚至也默认了不诚实的军情汇报,最终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有几分自责,昔日自己对北洋军的实力太过自信。可是事到如今还是得做出辩解,他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还影响自己在北洋内部的地位。 就这样一直熬到快到八点钟的时候,他起身稍作整理,然后一边派人去大总统官邸通知,一边已经动身向大总统官邸前去。 出了招待所的院墙,因为地面结冰,马车不容易前行,段祺瑞与幕僚们步行前往大总统官邸。刚刚饶过南海,却在中海岸边突然遇到了从正门方向赶来的另外一行人。定睛一看,这一行人引头的是国政办公厅侍从处副主任王从文,其后是几个穿着笔挺西装的洋人,这几个洋人为首的正是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 段祺瑞心中不由一怔,这英国佬这么早来总统府做什么? 王从文这时也看到段祺瑞这边,先回身对朱尔典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在前方放慢了步伐,等待段祺瑞这边走过来。 段祺瑞拉了拉自己军披的领子,好整以暇的迎了过去。 “王副主任,公使先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段祺瑞先一步问道。 “段总长好,公使先生昨天下午联系了大总统,约定今日早上在小礼堂见面。也没想到公使先生这么早就来了,在下奉命先请公使先生到小礼堂等候大总统。”王从文解释道。 “原来如此。”段祺瑞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狐疑的目光又落在了朱尔典身上。 朱尔典绅士般的向段祺瑞微微欠身行礼,用一口京片子问好道:“段大人您早上好呀。” 段祺瑞颔首回忆,不冷不热的问道:“公使先生究竟有什么重要事,要这么一大早冒着寒冷来拜会大总统呢?” 朱尔典圆滑的笑道:“自然是为了一些外交上的事务,否则我怎么敢轻易打搅大总统阁下呢?不过,我很愿意相信陆军总长大人您找大总统的事情,或多或少与在下是有关联的。”他说完,冲着段祺瑞神秘的一笑。 段祺瑞扬了扬眉毛,心中暗忖道:难道朱尔典也是为了广东战事?他故作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朱尔典的话,而是转向王文从问道:“王副主任,现在还不方便去见大总统吗?” 王从文尴尬的笑了笑,回答道:“是,大总统身体不适,这些时日颇为操练,只怕还需要一会儿才能接见客人。” 段祺瑞说道:“那好吧,我跟公使先生一起到小礼堂先等候好了。” 说完,他又转身向对自己的幕僚吩咐了几句,让他们派人去留意大总统的传唤。 朱尔典没有建议跟段祺瑞一起等候大总统,相信这最多只是十几分钟的事。 卷三:南北对决 第374章,外国势力的野心 于是,两路人一起前往小礼堂。来到小礼堂之后,朱尔典让自己的随员在礼堂后排坐席休息,段祺瑞也让自己的幕僚留在一边,他们两人则在礼堂最前面的座位上落座。 “公使先生,恕我冒昧,先前您说您来见大总统的目的,与我来见大总统的目的有联系,这倒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今天早上五点钟我才刚下火车,似乎与公使先生没有任何交叉之处呢。”段祺瑞明知故问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坦白的告诉段大人吧,”朱尔典呵呵的笑了笑,直言不讳的说道,“在下来见大总统,是希望为大总统出谋划策,解决广东战争的僵局。相信,这也是段大人您仓促北归的原因吧。” 他并不在乎自己提前向段祺瑞泄露外交谈话的内容,毕竟这件事迟早会让段祺瑞知道。 “是吗?我倒是愿意听听公使先生能为大总统带来什么好消息?”段祺瑞扬了扬眉毛,好奇的问道,他一直看不出洋人在中国内战上有什么发言权。 “呵呵,我相信广东战争的影响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中华民国国内了。去年大总统阁下与五国银行团签订的善后大借款,是为了稳定中国局势、恢复和平建设,确保良好的贸易来往而做出的借款依据。可是大总统阁下非但未能兑现当初的承诺,反而让中央政府在南方战场上消耗了大量的资金。这不禁让我们外国使节感到怀疑,大总统阁下这么高调的进行战争,到底有没有能力还清贷款呢?”朱尔典款款而谈道。 “这些公使显然不用担心,区区广东一省的战事,对我中华大局影响不足为道。”段祺瑞不耐烦的说道。 “段大人千万不要误会,在下的意思并不是拿借款的事情催逼贵国政府,只不过做为中国的友邦,我们大英帝国十分关心中国未来的走向。发生在广东的战争或多或少已经影响到我们大英帝国在华的一些利益,所以说在这次广东战争上,大英帝国是全力站在中国X政府的立场上。”朱尔典煞有其事的说道。 “公使先生,听你的意思,大英帝国也希望广东尽快停战了?”段祺瑞皱紧了眉头问道。 “这可并不是我的话,大英帝国是尊重友邦的主权,至于广东战争是和是战,全凭贵国大总统做出定夺。当然,无论是和是战,我们大英帝国都会给予全力的支持,用以确保大总统在广州善后上的主导地位。”朱尔典笑眯眯的说道,这一刻他的心态就像是救世主,专门在中国人困难踌躇之际施以援手,当然援手的背后同样是需要收取“应得”代价。 段祺瑞刚想询问朱尔典英国方面究竟会怎么施以援手,帮助北洋政府在广东取得主导地位,这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出路。广东战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能经过第三方调解来维护北洋既得利益,真正是一个大希望。 不过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因为他忽然发现朱尔典这只老狐狸是故意虚晃一招。 朱尔典先前说尊重友邦主权,在广东战争上是和是战不过问。倘使现在要询问朱尔典有什么方法帮北洋政府渡过难关,朱尔典势必会先反问北洋政府是选择战还是选择和。这样一来,朱尔典就会知道段祺瑞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段祺瑞并不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立场,他这次北上的目的,最主要还是为自己保全一条后路,等自己的事情处理妥当了,他再会分析究竟如何应对广东的局势。 他不喜欢跟英国人打交道,尤其是像朱尔典这样的政客,表扬上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绅士贵族的样子,心眼里可一直是在贪婪和阴谋。 “真想不到公使先生如此关心我国局势的变化,这份心意我先道一声谢了。”他不带感情的说道。朱尔典想要套自己的话,无非是在面见大总统时更有分寸,自己可不会便宜了这家伙,既然能夸下海口,索性就由得去好了。 朱尔典见段祺瑞没有接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心中已经猜出段祺瑞的态度。他淡然一笑,从自己西服内袋里摸出了精美的金属烟盒,打开烟盒递向了段祺瑞,问道:“来一支吗?” 段祺瑞轻蔑的笑道:“我可不喜欢洋烟。” 朱尔典刚准备解释这是天津的烟草,可就在这个时候,国政办公厅侍从处副主任王从文快步从小礼堂外面走了进来,径直向这边来了。 王从文先向段祺瑞行礼,这才对朱尔典说道:“大总统已经到办公室了,他听说段大人也在小礼堂,所以会面的地点索性改在大总统办公室好了。段大人就先在小礼堂小坐一会儿,大总统要先单独见一见公使先生。” 段祺瑞皱紧了眉宇,脸色很不好看,往常时候袁世凯对他是十分信任,无非是与外国公使见面,现在竟然要让自己回避,可见大总统对自己确实是生气了。不过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暗暗不敢的叹息,一言不发。 王从文带着朱尔典离开小礼堂,前往大总统办公室。 段祺瑞在小礼堂等了大约一个钟点,差点都打起了瞌睡,直到徐树铮匆匆的跑进来通知他,朱尔典已经走了,袁大总统正在办公室里面等他。段祺瑞重整了一下情绪,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跟着徐树铮去了。 来到办公室,袁世凯已经屏退了这里的所有人,正一副苦恼的模样坐在办公桌后面。 徐树铮退在门旁边站定,随时准备出去。段祺瑞走到办公桌前面,沉声对袁世凯说道:“大总统,我回来了。” 袁世凯没有抬起头,阴森森的说道:“芝泉,你打的一场好仗!在北京呆得太久,是不是连带兵都不会了?” 段祺瑞叹了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大总统,下面的那些混账连我都瞒住了,我也是听到北京的动静才知道广东原来打成那副德行呀。” 袁世凯哼了一声,十分气愤的说道:“要你在安徽坐镇,就是要你看好手下,不然我让你去做什么?喝西北风,看风景吗?芝泉,我这么信任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段祺瑞心中有一些不甘心,脸上也写满了委屈,袁世凯让自己坐镇安徽不就是为了协调后方补给和前线统筹吗?再说在人事任命上,他也是一心一意遵照袁世凯的安排,先把李纯派下去,又把唐天喜、傅良佐两人派下去,尤其唐天喜还是袁世凯的心腹。大家都分工协作,谎报军情的环节出错,可不能全部都推到自己头上来。 “大总统,虽然事已至此,可是我们未必拿不下这一仗。如今广东也是穷途末路,很快就要撑不住了,这个月之内一定能让吴绍霆一败涂地,让粤军彻底完蛋。”段祺瑞强调的说道,虽然他的语气显得很坚决,可是内心却一点都不靠谱。他并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人,自然知道为什么广东战事被称为困局。 卷三:南北对决 第375章,日本人初露 “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话,五万国军打两万地方军队,竟然打成这样的模样,你还有脸说继续打下去?就算现在打下了广东,对我们来说还有意义吗?”袁世凯没好气的说道。 “难道大总统就要这么放弃了吗?那我们前面投入的人力物力岂不是白白浪费?”段祺瑞质问道,比起推卸责任,让自己的部下白白流血牺牲,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捞到,这更让人难以接受。 袁世凯默然了片刻,他招了招手,让段祺瑞先坐下来。 段祺瑞表情有几分焦虑,虽然他在来之前还没有想过要怎么解决广东的困局,是战是和的选择依然有些局促,可是从自己身为陆军部长的本能上来说,他还是偏向于继续打下去。不单单是不能让前期准备付诸东流,更重要的还是能为自己争取不小的功勋,在中华民国开国时期奠定威名。 袁世凯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树铮,微微皱了皱眉头,正在思考着是否让这个年轻人留下来一起听自己的意思。 徐树铮看到袁世凯的眼神,误以为对方是要让自己出去,果断的转身拉开门准备退出。 袁世凯看到这里,心中暗叹:这年轻人还是挺识相的,索性考验一下他。他立刻冲着徐树铮说道:“你也留下来吧。” 徐树铮怔了怔,心中却大喜不已,看来自己真得有机会得到大总统的青睐了。当即,他又带上了办公室的大门,依然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附近。 袁世凯叹了一口气,转向段祺瑞说道:“刚才英国公使朱尔典跟你在小礼堂见了一面,你和他可谈了什么话吗?” 段祺瑞如实的说道:“只是一些闲话,不过朱尔典显然对广东战事很感兴趣,刚才跟他谈话时提到了英国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似乎……英国人想要从中插一脚。” 袁世凯冷冷的哼了一声,轻蔑的说道:“何止是英国人?半个月前日本公使秘书官山田重光也来过,他们都想趁机敲我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