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安世。”东方朔知道自己难以说服他,便把那块丝帛再度拿了过来。他郑重地拿过笔来,把杜周、减宣、范昆三个名字写在上面。朱安世没有阻止。他却说了一句:“加上公孙敬声!这个王八羔子,早该让他去死了!”东方朔想了一想,果断地将“公孙敬声”四个字也写在上面,这几个字离“刘彘”二字,已经很近。朱安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咬了咬牙,便要将丝帛取走。东方朔却将制止住他。“慢!”说着,他拿起笔,在“刘彘”二字上面打一个圈。“安世,就算我东方朔求你一次,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他扭转过来,让他做个好人,行不行?”朱安世却冷笑起来,露出根本不相信的神情来。“你不相信?那好!”东方朔也发起火,又拿过笔来,在“刘彘”和“公孙敬声”前面的害隙里,飞快地写下了“东方朔”三个字,然而神情严肃地看着朱安世。朱安世这下傻了眼。东方朔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要想杀掉“刘彘”,要先过了东方朔这道关!朱安世愤愤然地“哼”了一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东方朔手持丝帛,傻傻地坐在那里,瞪着眼前那盘已经冷了的扒猪蹄,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二十八章 离奇长寿面(之三)未央宫中,群臣毕集。文武大臣们身着新装,有的手中拿着竹简,有的手里提着箱子。许多人怀中抱着璧玉等珍奇好玩,一一走进宫殿,先给皇上磕头,说声“臣恭贺天子圣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充站在皇上身边,口中不停地唱到:“丞相公孙贺献上稀世璧玉一块!”“大行令霍光献宝马两匹!”“丞相长史刘屈牦献燕赵美女五十名!”“太仆公孙敬声献上海中珊瑚一座!”武帝高坐在他的皇位上,看着诸位大臣从面前鱼贯而过。接下来上官桀来了,杜周、减宣、范昆来了,再接下来李广利和路博德的特使来了,他们所献的珍奇好玩,玛瑙翡翠,武帝只是看了一看,便说了声“平身”,让他们各就其位。文武大臣来得差不多了,武帝还似若有所待。今天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还没到来,那便是听说已从东海寻仙而来尚未露面的东方朔,还有一位是自称能搞到“天香酒”的公孙卿。武帝盼着东方朔,在盼他人的同时,还盼着他的长生仙药;盼着公孙卿,则等着他的“不死仙酒”。正在这时,江充大叫:“乐府令枚皋献上《万寿无疆赋》一篇!”这下子武帝将目光收了回来,开始注视着面前的枚皋。这位辞人是大辞赋家枚乘的儿子,枚乘四十四年前刚坐上武帝派去的“安车蒲轮”,被淮阴那些搓衣板似的大道上颠了几颠,便一命呜呼了。可他也给当年的小皇上留下了敬老爱才的贤名。后来公孙卿不知从哪儿挖掘出了枚乘还有个遗腹子枚皋,武帝便把他召到长安。那时他是个瘦骨嶙峋的穷儒生,在皇上面前三呼万岁,也算写了辞赋,武帝一笑,也就让其过去了。三年之前,尹夫人为武帝生了一个女儿,武帝将那个女儿取名盖公主,枚皋当即献了一篇《盖长公主赋》。那是一篇把那个小女孩写得如同天仙的赋,满篇都是赞美的辞藻,可武帝觉得其中句子大都是从他传说的老爹枚乘的《七发》中抄来的。枚皋当时把盖公主的名字中间加个“长”字,名曰《盖长公主》,便是想把这个小女孩形容得比卫长公主还要美丽,以合武帝心意。不料武帝看了几眼,便将那篇辞藻比不上司马相如,才情离东方朔相去甚远的东西扔下了,在武帝心目中,长公主的位置是没人能够代替的!从此便让枚皋接替已到齐国昌邑当昌邑王太傅的王式的职务,暂时管起了乐府。后来听到乐府诗人们反映:枚皋代理乐府令三年,没有搜集一首民间歌谣,一心都用到自己如何创作上,三年就写了一篇《万寿无疆赋》。今天他终于把赋写好了,武帝很想振作精神,听上一听。于是他笑了一下,对枚皋说:“故爱卿,你三年磨一赋,很不容易啊!来,快念给朕听听!”面泛红光、肚子发经发福的枚皋第一次听到据说东方朔得到最多的“爱卿”的称呼,高兴地差点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以至他打开竹简时,竟然把竹简拿倒了,好半天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甚至以为自己出门时拿错了。站在他对面的江充看到倒是很顺,于是一抖机灵,走了过去,帮他把竹简顺了过来。枚皋这才红着脸,清了清嗓子,大声念了起来:(HTK)夫何灵台之【山尧】【山尧】兮望阊阖之崇高。有鸾驾其千乘兮,骖雾蔼其渺渺。骐骥奔驰于前兮,飞羚宝马随之嗷嗷。左走猎豹积驾兮,右控花冠与鸣镳。极犬马之才为后队兮,困野兽与鸷鸟。旌旗偃骞而肃纷兮穷相御之智巧。上有天子一人兮,荡乐娱心乎九霄。夫何面长而尺二兮,甲子再度不垂其髫。……(HTSS)“停!停!”武帝也学会了那一招,他将左手平举,右手如刀,在左手心上划了几下,示意枚皋停了下来。说实话,武帝对辞赋的研究之深,可以写出三五篇博士论文,如今一听这《万寿无疆赋》,觉得其中许多又是枚乘的词句。只有最后那“夫何面长而尺六兮,甲子再度不垂其髫。”,好像很有新意,于是急忙叫停,询问起来。“枚爱卿,你刚才说的‘夫何面长而尺二兮,甲子再度不垂其髫。’这两句是什么意思?”武帝笑道。枚乘觉得这正是自己苦心精营三年来,最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方,一见皇上问起,便高兴地答道:“皇上,臣见皇上次数虽然不多,却见皇上不同于俗人之处,就是面长。依臣之管窥蠡测,皇上面长,至少有一尺二寸。而长安百姓,这些年来一直传说着‘长寿面’。‘长寿面’、‘长寿面’,臣朝思暮想,原来‘长寿面’就是谁的脸面长,谁就能长寿。据太学中的尹博士说:人要是面长一尺,便以百岁为童年。皇上,您面长一尺有二,就说明您到一百二十岁时,还是生命中的童年呢!所以臣说:‘夫何面长而尺二兮,甲子再度不垂其髫。’髫,就是童年的毛发。这句辞赋的意思是:因为皇上您面长一尺二,所以别说您刚过一个甲子,还很年轻;就是您过了两个甲子,还只是童年,这就说明您会万寿无疆啊!”武帝听了,心中大喜,那长长的面孔,在绽开笑容之际,依然没忘记拉得很长很长。众人听了,顿时觉得司马相如写赋时的马屁功夫,到了枚皋这里,只是幼稚园里的儿戏。正在这时,突然未央宫门内,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东方朔一身旧衣,手提一个篮子,在那里站着。“东方爱卿,你终于来到了?”武帝趁着刚才的高兴,一见到东方朔,便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朔一面向皇上这儿走来,一面大笑不止。“东方爱卿,你笑什么?”武帝不仅保持着面长,而且觉得东方朔也是丈二高人,让他摸不着头脑。“哈哈哈哈!皇上,臣刚才一进宫中,便听到这位枚大人在解释他的《万寿无疆赋》中的面长。长寿面,长寿面,面寿长,面寿长!哈哈哈哈!”武帝有些不悦。你这不是嘲笑枚皋,是在嘲笑我面长!“东方朔,难道你要取笑朕的面长?”他的脸上露出不快来,那面孔就更长了。“皇上,臣多时不见您了,今天特来祝寿,怎敢取笑皇上呢?”东方朔急忙辩解着,脸上还是笑意。“那你说,你在笑什么?”武帝有些愠色。“皇上,听了刚才枚大人的话,我想起了彭祖,我便止不住地笑了起来!”“彭祖,彭祖有什么好笑的?”武帝见他东方朔又在顾左右而言它,不禁动怒。“皇上,您想想看,按照枚大人的解释,面长一尺,便以百岁为童年。臣突然想到,彭祖活了八百多岁,听说还像童男子一样。要如枚大人所说,面长一尺活百岁,老彭祖的那张脸,就足足有八尺多长,天下什么样的宫殿能盛得下他,他出门又如何坐车呢?怪不得臣听说彭祖娶了许多老婆,原来他那些老婆都得搬着梯子,人扛着人,还亲不到彭祖的嘴呢!”众人一开始还是忍着,可是听到最后,谁也忍不住了,全都大笑起来。武帝也是难以自持,他笑得几乎扒到了龙案之上。只有枚乘皋一人没有笑,他的面色红得像猪肝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说得太有意思了!朕盼你回来,没有白盼啊!朕的寿辰,要的就是这种快乐!”武帝一边笑着,一边大声说道。“皇上,说来凑巧,臣没有别的东西给皇上贺寿,带来了一点吃的,却也叫做长寿面。”东方朔早就不笑了,他说起话来,一脸的认真。“噢?你也带来了长寿面?快,拿出来让朕看看!”东方朔掀开篮子的盖儿,拿出一大把拉面来。武帝兴奋地走了过来,用手拉起面的一头,拉得好高好高,而下边还在篮子里。“东方爱卿,你这面可真长啊!”“皇上,这长长的面,就是长寿面啊!长安的老百姓没有山珍海味,每到老人生日、小孩周岁时,便用手抻出这长长的面来,他们把这个叫‘长寿面’!”“好,好!这种长寿面好!朕今天要吃上一吃!”武帝说着,他提起面条,就往口中放。东方朔急忙拦住:“呃!皇上,这是生的,要在锅里煮熟了才能吃呢!”“那好,江充,你快把这些面拿到后边,让御膳房给煮熟了,送上来,朕要让众位爱卿都尝尝长寿面!”江充走上前去,要接过篮子。东方朔不给,他从篮子中取出五六把长寿面来,放在江充的怀里,自己却把篮子盖上了。武帝见他篮子里还有东西,便问道:“东方爱卿,朕让你准备的辞赋,你是否也带来了?”“皇上,臣这儿是有一篇赋,请皇上过目。”说着,他又接开篮子的盖,拿出一捆竹简来。武帝高兴亲手接过竹简,来到龙案之后,认真地看了起来。枚皋早已闷闷不乐地退到了人群之中。武帝打开竹简,见是《非有先生论》,不禁一阵高兴,于是急忙快速地,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咀嚼着。他边看边想,这才是真正的辞赋,是和自己《秋风辞》一样,毫无做作的真心文章!当他看到“於戏!可乎哉?可乎哉?谈何容易!夫谈有悖于目佛于耳,谬于心而便于身者,或有说于目顺于耳快于心而毁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听之矣?”不禁怦然心动。东方爱卿,朕便是明王圣主,朕最爱听你的肺腑之言!可再往下看,武帝的眉头愈深蹙起来。众大臣知道东方朔文章的后部没说好话,于是静静地看着皇上的神色。第二十八章 离奇长寿面(之四)不一会儿,江充端着一大盆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他头上带着一个厨师帽,双手端着一堆碗筷,碗筷边上,还有一壶酒。两人走到武帝身边,见皇上还在看着东方朔的竹简,便都停了下来。那个厨师模样的人原来认得字。他在武帝身边,一边看着,脸上一边露出可掬的笑容。东方朔和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大厨师”,便是公孙卿。众人都没想到,公孙卿也是个上得了朝堂,又下得了厨房的人!公孙卿端着碗,静立在那儿,眼睛却和武帝一道,看着案上展开的最后的一部分竹简: 于是吴王穆然,【亻免】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曰:“嗟乎!余国之不亡也,绵绵连连,殆哉,世之不绝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才,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节俭,减后宫之费,捐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予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内晏然,天下大洽,阴阳和调,万物咸得其宜;国无灾害之变,民无饥寒之色,家给人足,畜积有馀,囹圄空虚;凤凰来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远方异俗之人,向风慕义,各奉其职而来朝贺。故治乱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见,而君人者莫肯为也,臣愚窃以为过。故《诗》曰:“王国克生,惟周之贞,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 武帝看完之后,立即陷入沉思。他心里最明白不过,文中所说的“非有先生”,当然是东方朔自己;而“吴王”便是他武帝了!东方朔居然用“亡国”二字,来形容当前大好形势,也太过分了!不过,他劝我“举贤才,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节俭,减后宫之费,捐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予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倒是他一贯的论调。汲黯不在,只有东方朔敢于向朕直言。可他的“亡国”之论,也太肆无忌惮了,若不是几年来初次见面,若不朕今天是六十华诞,朕还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站在武帝身边的公孙卿,也看到了到刚才的内容,这些内容映到他的脸上,掬起了更多的笑容。武帝向东方朔瞥了一眼,突然发现江充和一个厨师已将长寿面端了上来,便将严肃的面孔放松了一些,不露声色地将案上的竹简一拢,一语双关以说道:“东方爱卿,你真是费了不少心机啊!好,你献的长寿面来了,朕要尝尝这种长寿面!”“皇上,且慢!”东方朔走上前来,将篮子放到案上。“皇上,您从来用膳,都要有人先尝一下。今天这面是臣献上的,臣要先尝一下。”说完他向公孙卿看了一眼。武帝这才发现身边的大厨师是公孙卿。他深知公孙卿不会毒害自己,然而东方朔的这个举动,却让他心中一热。东方朔夹起一根长长的“长寿面”来,吸进嘴中。这根面拉得很长,他“突溜突溜”地吸了半天,嘴被挣得好大,也没吸完,于是只好用筷子将还在碗中的面硬给夹开。众人看到他的这个举动,又都大笑起来。刚才稍微紧张的气氛,却被缓和了许多。东方朔好容易将嘴中的一大口面咽了下去,便向武帝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吃;又向公孙卿点了点头,说他煮面煮得不错;然后便亲自拿过碗来,给皇上盛了一大碗。武帝吃了一口:“唔,味道好极了!”众大臣许多人没吃过这种面,他们看到皇上吃得很香,便都馋了起来,站在前面的刘屈牦,居然流出了哈拉子。武帝急忙对东方朔说:“快,快让众位爱卿都尝一点长寿面!”东方朔急忙又给武帝盛了一些,然后才将锅里的面条弄成一小长段一小长段的,放在碗中,让江充分给众位大臣。一时朝堂之上,吮吸之声,不绝于耳。武帝吃了前几口,觉得很香;可是多吃几口,便没有味口了,他平时用膳,至少也有几十种菜。今天吃起白水面,愈吃愈觉得难以下咽。对面的东方朔,把身子伏了龙案上,看着武帝吃面。众人的面少,几口便吃完了,于是又把眼睛盯着碗中面最多的武帝。武帝从来没有在这种情形下用膳,何况又是吃素面,又是在东方朔的窥探之下呢?长寿面,长寿面,吃不完,怎么长寿呢?还是公孙卿善解人意,他见伏案而立的东方朔还用一只手捂着篮子,便开口说道:“东方大人,你的篮子中还有什么?八成是神仙的不死之药吧!”武帝这下被他提醒了,急忙将碗放下来:“对,对,东方爱卿,朕让你到东海找东王公,寻找不死之药,是不是你已经找到了,放在你的篮子里?”东方朔不置可否,他再度打开篮子,拿出一个上面扣着小盘子的大盘子来。他将那盘子组合放在案上,然后把上面盖着的小盘子轻轻拿开。一股浓香从盘子中溢了出来。武帝和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盘子里盛的是一层细细的白白的嫩嫩的不软不硬的东西,上面还盖着许多青青的树叶,那浓香便是从树叶中散发出来的。武帝从来没有闻到这么奇异的香味,于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真想一下子便把那让人眼谗嘴谗鼻子谗心谗的美妙之物拿到跟前来品尝。然后皇上的龙案毕竟大得很,就和今天五星级酒店大堂中的大班台差不多,伸出手来也够不着对面的东西,他又不好意思绕过龙案去取,只好向东方朔笑道:“东方爱卿,朕就知道你会找来仙药的。这不死之药,叫什么名字?”“皇上,臣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请您品尝一下,然后再说吧!”东方朔真怕再不给皇上推过去,皇上就会流出哈拉子来,于是便将身边的大盘子,轻轻地推了过去。武帝拿起筷子,想夹那白白和嫩嫩和软软的东西,却夹不起来,于是便将一双筷子像铲子一般,贴着盘子的底端插入,然后小心翼翼地挑起一些,带着上面的绿树叶,放入口中。一丝凉凉的快意的感觉,裹着一种软软的绵糖一般而且入口就化的体验,再加上直冲鼻腔的奇香之味,武帝只觉得那物刚到口中,便顺着嗓门直直地溜进肠子,整个身心却充满站如密似饴的感觉。“啊--太美了!”武帝一声长叹,如醉如痴。不要说站在不远之处的刘屈牦直流口水,就边武帝身边的江充和公孙卿二人,也在不断地唾沫。不知是因为盘子中的东西太少,还是不死之药只能独享,武帝这回舍不得将这神仙美味分给众人,而是独自一人,连吃了几口。第三口之后,他终于将那美食成功地截留在口中,慢慢地含了一回,可那美食入口就化,倾刻如水,而且大大地刺击起武帝的食欲。武帝一阵高兴,将刚才碗中咽不下去的长寿面也拿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全部吃光了。众大臣们不仅睁大眼睛,还放大了鼻孔,他们在看,在嗅,在观察,在窃听,在琢磨着:东方朔拿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们相信,这个八成就是不死之药!武帝将面吃完,见到盘子里还有些白嫩的残渣,真想将盘子端到嘴边,用筷子叮叮当当打扫一番。然而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做有些不雅。这时他突然多了一个心眼,不能全吃光了,要留一点,让御膳房里的人研究研究!于是他停了下来。“东方爱卿,这到底是不死之药,还是稀奇的美味佳肴?它叫什么名字?你手中还有没有?到哪儿能弄到?你快点给朕说来!”武帝抹了抹嘴,一口气问了好多。东方朔笑了起来:“皇上,您真命天子,您的话便是金口玉言,您说是不死之药,那就是不死之药;反正臣吃了好多年,也没有死。看来它便是不死之药了。”“什么?你都吃了好多年啦?那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朕呢?”武帝有些嗔怪的意思。“皇上,您刚才吃和绿树叶儿,不是什么稀罕物,那是俺平原产的椿树叶儿。俺小的时候,平原闹饥荒,老百姓没粮食吃,就采树叶儿吃。没想到这种椿树的叶儿,嫩嫩的时候,特别香。所以每年春夏之交,平原人就摘椿树叶子当菜,有的人还用他烧稀饭呢!”武帝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吃了老百姓吃过多少年的树叶儿,一时减了许多兴致。然而,他觉得那那白白和嫩嫩和软软的东西最让人难忘,于是问道:“那上边盖着的是椿树叶儿,可底下的那白白的嫩嫩的软软的东西是什么?”“皇上,这种东西,你可以称为仙药。臣东方朔第一回吃它,是在淮南王刘安家的私人宴会上。那天臣吃了以后,也和您刚才一样,如饴似蜜。臣问淮南王,这玩意儿叫什么?怎么做的?淮南王笑而不答。在臣的再三追问下,他最后才说,这东西叫‘黎祁’。”“叫‘离奇’?是有些离奇!朕就知道,淮南王那儿肯定有不少离奇的东西!东方爱卿,你为什么早不将它献给朕呢?”武帝追问不舍。他以为,既是淮南王发明的玩意儿,不是仙药,也可让人延年益寿。“皇上,这玩意儿不是离奇古怪的‘离奇’,而中黎民百姓的黎,祁连山的祁。淮南王怎么取这个名字,臣当年也是一头雾水啊!何况淮南王只告诉臣这东西的名字,却不告诉臣是何物所做,更不会让臣知道是如何做成的。”“那里现在是怎么弄成的?”武帝离好心起,一发而不可收。“皇上,不瞒您说,臣做了一次偷偷摸摸的勾当。”东方朔说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好!这就是你东方朔!朕有一次做梦,就梦见王母娘娘告诉我说,‘那个东方朔是小偷,他先后三次偷走了我的蟠桃儿’!”东方朔却不干了,急忙争辩道:“皇上,臣没想到王母娘娘也会背地里说人坏话,而且是在梦中说臣的坏话!皇上,您想想看,臣大您六岁,今年不过六十六岁。而王母娘娘的蟠桃,要三千年才成熟一次。她在梦中说臣偷过三回,臣该多少岁了呢?她不仅是无中生有,说臣的坏话,而且想陷臣于大逆不道呢!?”武帝没想到东方朔会如此认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争什么梦中的真假?是的,要真的算起来,偷了三次桃,你是九千岁以上;若是偷桃前活了一千多年,你已经是万岁了!咳,朕也没有说假话,在朕的梦中,王母娘娘就是这么说的啊!“好啦,好啦,东方爱卿!就算朕的梦中假的,就算王母娘娘冤枉了你,行不行?你偷看淮南王制仙药,正和朕的旨意,不算偷偷摸摸!你快点说来,当时你都看到了什么?”“皇上,臣不是爱早起吗?吃了淮南王的‘离奇宴’后,第二天一大早,臣起来练剑,突然发现淮南王的厨房里,也亮着灯光。臣在‘离奇’心的驱使下,便到了窗外。只见那屋里头,有几个厨师,正在那儿用石碾子碾豆子。他们将豆子碾出白浆来,然后把那些白浆放在在锅里烧。”“烧出来的便是豆浆啊,这个朕喝过!”武帝急着插话。“皇上,离奇的,就奇在这个豆浆里!”东方朔卖了个关子,然后停了下来。武帝直后悔自己不该插话,于是又问:“后来呢?怎么个离奇法?”东方朔这才小声地说:“皇上,等到那锅烧开了,便有一个厨师去叫淮南王。淮南王出来了,他一挥手,硬把那几个厨师都赶了出去!他自己一个人,面向着锅,从袖子中拿出一块石头似的、灰白的、硬梆梆的东西,在锅里头转了几圈,然后说声:‘离奇’,‘离奇!’臣就见到那锅中的豆浆,便开始凝结起来,凝结得像软玉一般,凝结成了您刚才吃的东西!”“淮南王手中拿着的那块东西,到底是什么?”武帝急于刨根问底。“皇上,臣也不知道哇!您别忘了,臣当时是偷看的,不能问!事后臣也不好意思问;就是问了,他肯定也不会告诉臣的!”东方朔没好气地说。武帝急忙缓和一下气氛,然后问道:“东方爱卿,你别急。朕知道你是最有办法的人,这不,你不是也做成‘离奇’了吗?你慢慢地告诉朕,你是怎么做成的?”“皇上,您甭提了!臣回到长安之后,就想着,一定要再找淮南王一次,把他的秘方套出来,献给皇上。可是,没隔多久,淮南王就被张汤逼死了!臣当时确实流了几滴眼泪,不过皇上您别生气,臣的眼泪,不是怜惜淮南王,而是怜惜臣锅里的豆浆啊!臣从那时,便迷上了豆浆,整天要老婆弄豆浆给我喝。每天早晨,我的老婆在那儿做豆浆,我就琢磨着该往里头放什么东西。有一回,我终于从终南山上弄来一块灰白的石头,于是就拿回家里,用水洗干净,双手抱着,在滚开的豆浆锅上转啊转啊,那豆浆太热了,我一松手,石头掉锅里去了,生生地把锅底给砸穿了,我老婆气得骂我是‘嘟【口得】’,从此再也不给我弄豆浆喝了!”武帝惊问:“‘嘟【口得】’?‘嘟【口得】’是什么意思?”“皇上,那是我老婆发明的,是骂我的专用暗语,这可不能让您知道!”东方朔遮遮掩掩。“东方爱卿,今天是朕的六十寿辰,难道你就不想让朕高兴高兴?”武帝开始逗他。东方朔好像是忍不住了,其实他也想众人都知道。好笑的东西只有自己和老婆知道,那多没劲?于是一脸严肃地对武帝说:“皇上,‘嘟【口得】’两个字,在我老婆的辞篓里,意思就是疯子,是神经病!”满朝文武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武帝笑得前仰后合。过了半天,武帝才止住笑容:“东方爱卿,你迷淮南王的那块石头,是有点不正常,像个疯子,像有神经病!”武帝边笑边说。东方朔却不笑,他严肃地站着,开始一言不发。武帝难耐寂寞。“东方爱卿,接着说啊!”“说什么?皇上,我都成了神经病,你还让我接着疯?”东方朔没有好气。武帝只好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知道此时的东方朔要哄,只有哄,才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哄出来。“东方爱卿,你这个‘嘟【口得】’,‘嘟【口得】’得好哇!世界上有许许多多重要的事情,离奇的事情,不可思议的事情,哪一个是常人干出来的?只有‘嘟【口得】’,才能成功!您想想看,你老婆说你是‘嘟【口得】’,可他最爱的是什么人?她最爱的就是‘嘟【口得】’,唯有你是‘嘟【口得】’,她才高兴!别人想让她称作‘嘟【口得】’,她舍得开口么?他称呼过朕是‘嘟【口得】’么?不会!在朕看来,唯有‘嘟【口得】’,才能成为圣人!东方爱卿,你想想看,当年的周公,他拿着直直的钩子在河边钓鱼,在别的人看来,不是一个大大的‘嘟【口得】’么?可他钓到了周文王这条大鱼!孔夫子厄于陈蔡,流离各国,一生连饭都吃不饱,学生提一块肉干来,他就眉开眼笑,他不是‘嘟【口得】’,又是什么?可孔夫子成了圣人!朕知道的,你是智圣。要做智圣,首先也要被人称作‘嘟【口得】’的!”众人都被皇上的话,逗得大笑起来。东方朔却是一脸的认真:“皇上,您说得对啊!屈原投江,那是‘嘟【口得】’;范曾为楚吐血而亡,他也是‘嘟【口得】’;贾谊为国分忧,郁闷而死,更是‘嘟【口得】’;霍去病见到匈奴的人就杀,最后自己死于沙场,还是‘嘟【口得】’,卫大将军铸剑为犁,更是‘嘟【口得】’!天下的‘嘟【口得】’,怎么就那么多啊!”武帝吃惊了起来。照此推论下去,当今天下伟人奇士,个个都是‘嘟【口得】’,那我刘彻则是‘嘟【口得】’的头儿啊!我相信的李少君、李少翁、栾大等人,不就真正的‘嘟【口得】’么?如果我不是最大的‘嘟【口得】’,怎么会相信他们,管着他们?还有,如果我不是那是‘嘟【口得】’,为什么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逼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嘟【口得】’了呢?想到这儿,武帝的眼圈红了起来。东方朔见武帝有些异样,便知道,是自己重提卫青和霍去病,引起了皇上的悲伤情怀。是啊,今天是他的生辰,何必让他太伤心呢?想到这儿,东方朔心一软,又把话收了回来:“皇上,还是让臣给你说说,臣是如何‘嘟【口得】’的吧。元封元年,也就是十三年前,臣回到平原,见到老百姓没吃的,吃土壤和树皮,于是就让田鸡田鸭子他们,从平原弄来一棵小椿树,栽到我在长安的家里。这次我回到长安,见那椿树已经长得很大了,便采了一把树叶吃。臣想把这树叶献给皇上,让皇上也知道老百姓的苦处。没想到那椿树到了长安,还是香椿!臣一时高兴,突发奇想,既然树都作美,我何不再试一试,将淮南王的‘黎祁’美食,再做一回呢?也是皇上您有口福,臣这一回,一试就成功了!”“东方爱卿,朕就知道,你会成功的!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情!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成功的?”武帝大喜。东方朔又不说话了,他向四周看了一下,他发现了杜周、减宣。“皇上,这您要赏赐杜周和减宣他们啊!”“他们?他们会做这种离奇的美食来?”武帝不解。“皇上,您听臣说!臣昨天一大早起来,就把道儿和他的老婆轰起来了,让他们给臣磨了一大锅豆浆。臣又找到了一块灰白的石头,等到锅一烧开,就悄悄地沿着锅边,‘呲溜’放了进去。臣不敢猛放,不然的话,臣不又成‘嘟【口得】’了吗?”庭中又有人笑了起来。武帝这回却不笑了。“东方爱卿,你这块石头一放,就成‘离奇’了吗?”东方朔摇了摇头。武帝走到他的面前,用眼睛盯着他的嘴。东方朔却怒气上升,手舞足蹈起来。“皇上,臣看到那石头下去,豆浆还没变成‘离奇’!臣就大怒起来,真的变成了‘嘟【口得】’。臣的脑子突然受到刺激,臣发现,这石头掉进锅里,便是‘沉命’了哇。‘沉命’法,‘沉命’法,不就是把活活的人,像石头一样,扔进了滚开的锅里头吗?这时臣就像疯子一般,对着大锅叫道:‘豆浆啊豆浆,我让这块石头在你滚开的锅里沉了命,怎么还不出现‘离奇’呢’?”众人看了看东方朔,又看了看发明‘沉命法’的杜周和减宣,再看看一脸疑惑的武帝,觉得东方朔是几十丈高的天人,谁也摸不着头脑。“东方爱卿,你别绕弯子了,你快给朕说,你是怎么做成‘离奇’的?”武帝的忍耐,快到了极限。“皇上,这是天意,天意啊!这要谢谢杜周、减宣,谢谢他们发明了‘沉命法’;还是谢谢桑弘羊啊!”东方朔又叫了起来。“别叫了!你快说,到底什么是天意?天意又是怎么回事?!”武帝有些震怒,但他听到东方朔说出‘天意’,又不敢过于动怒。“皇上,臣当时意乱神迷,又找不到别的方法,于是就像‘嘟【口得】’一样,随便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往豆浆锅里扔。臣摸了摸身边,突然发现一个布袋袋,布袋袋里头,是齐国的储老盐巴送给臣的一袋子宝贝!按照桑弘羊盐铁专卖法的规定,这些宝贝只能留给盐民们自己吃。天意啊,天意!臣将那个东西解开,把里头的东西,一颗一颗地往锅里头扔,一边扔,一边像‘嘟【口得】’一样喊道:‘沉命’!‘沉命’!我让你们全都‘沉命!’扔了一会儿,连我自己也傻了,那东西扔到了锅里,锅里的竟然出现了‘离奇’!”“啊--?”武帝和诸位大臣,全都吃惊地大叫起来。“杜周,减宣!谢谢你们伟大的不朽的永垂千古的沉命法!桑弘羊,谢谢你对盐民酷苛的专卖法啊!”东方朔再次大叫起来,活脱脱地像个“嘟【口得】”。武帝知道,这里定有奥妙,于是就走向前来,拉住东方朔的手。“东方爱卿,你不能‘嘟【口得】’啊!朕要你醒醒!你说说看,到底‘天意’是什么?你要告诉朕,是什么东西使豆浆便成‘离奇’的?你说,快说!今天是朕的寿辰,你要怎么样,朕就怎么样!”“皇上,臣要您把杜周、减宣这两个恶人,先给绑起来,下狱治罪!”东方朔接着大叫。武帝看了看杜周和减宣,点点头说:“杜周、减宣,你们那个‘沉命法’,朕也觉得太过分了!今天既有天意,朕就只好委曲你们一下了!来人,把他们两个绑起来,先行看管起来,听侯朕的处置!”杜周和减宣不敢分辩,硬被卫兵们拉了下去。东方朔这时走向桑弘羊,把桑弘羊拉了过来。“东方大人,您为何对我如此?”桑弘羊大为吃惊。“桑弘羊,你认得这个么?”东方朔把桑弘羊拉到武帝面前,然后掏出身边的小袋袋。如今这个小袋袋更小了,东方朔用手指头掏了又掏,才从袋子底部掏出几颗盐卤来,送到桑弘羊面前。桑弘羊瞪大他那专家般锐利的眼睛,马上认出了这是何物。“东方大人,这是盐卤啊!”“对,对,这个东西,就叫盐卤。皇上,臣就是把这些盐卤扔到豆浆中‘沉命’,才弄出‘离奇’来的!而这种盐卤,按照桑弘羊的规定,只有盐民才能食用啊!”东方朔说着,又掏出一颗大大的盐卤,送到皇上面前。武帝从来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盐卤。他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见了豆浆,便成了‘离奇。’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桑弘羊规定,这种能化腐朽为离奇的东西,只能白白地让盐民们糟蹋。他要亲自尝一尝,这种‘离奇的引子’,到底是什么味道!桑弘羊看到皇上要尝那块盐卤,便想伸手阻挡。东方朔却将桑弘羊的手按了下来。武帝将那快盐卤,愉快地放到了口中。众大臣们发现,天上的日月星辰,霎时间全部粘到了一处。第二十八章 离奇长寿面(之五)过了好一会儿,武帝才将眉头舒展开来。他不快地看了看东方朔,然后便问桑弘羊:“桑弘羊,这种东西,是人吃的吗?”桑弘羊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东方朔觉得有些累了。是啊,毕竟是六十六岁的人了,头发再黑,也换不来力气。武帝还要探究离奇的根底,便再度走到东方朔的面前。“东方爱卿,你别生气。虽然你此番远赴东海,没能找到东王公,却也恢复了淮南王的神仙美食。朕刚才食用起来,觉得那就是不死之药的感觉啊!朕要多谢你啊!”东方朔仍不吭声,他看了一眼桑弘羊,眼中流露出爱恨交加的神情。“东方爱卿,今天是朕的六十寿辰,是个大喜的日子。你要高兴才对啊!对了,桑弘羊,既然盐卤不能生吃,只宜放到豆浆里头,形成离奇美食;那么今天朕就要发一道诏命,让各地盐铁专卖者,不得强迫盐民食用盐卤,而是将那些好的盐卤,收购到长安来,给朕做‘离奇’用。朕要给盐民们留下好盐,不能再让他们再吞苦涩之物了!”东方朔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来。桑弘羊慢慢地走上前来,给武帝叩首,然后说道:“皇上,东方大人所指所责,句句都有道理。臣自东郭咸阳和孔仅两位前辈仙逝以来,便终日自责,心中难过无比。盐铁之法,虽然卓有成效,然因官吏不遵法令,苛求百姓,弄虚作假,贪图立功,确实给平民百姓,带来不少灾难。臣请皇上免去臣的大司农之职!”东方朔听了这话,不禁一怔。他心想,是自己老了,还是自己算数本领有限,本来就算计不过桑弘羊?霍光在一旁,脸上却露出不太自然的神情。武帝此刻满脸的笑意,心中赞许道:桑弘羊,你真是好样的!今天你为了朕的面子,自求后退一步,那好!到了明天,朕会让你再进两步的!想到这儿,他高兴地说:“那好,朕就如你所请,暂时免去你的大农令之职!不过,搜粟都尉这个职务,你责无旁贷!如今大汉正与匈奴作战,李广利和李陵他们,还要你来补给粮草呢!盐铁专卖之事,要严加整饬一番!”“臣谢皇上恩德,也代天下盐民谢谢皇上!”桑弘羊的话,让朝臣们深深感觉出一种沉重来。武帝再看了看东方朔,发现他的脸上并不怎么如意。武帝深深地知道,东方朔对桑弘羊的气,只是暂时的,而他所怨恨的,主要是“沉命法”。是啊,“沉命法”太过分了,不仅是矫枉过正,简直是草菅人命!可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不然的话,能让天下郡国,齐心剿匪么?还有,朕的手下官吏那么多,多到了七、八个人盯着一个位子,三番五次清理、精简,天下的官吏还像池塘里的蝌蚪一样。朕用“沉命法”,一杀便是一个郡,一次便清理掉成百上千个无能的官员,这也是清理冗官的一个良策啊!已经有十多个郡被“沉”掉了,再“沉”下去,便像东方朔所说的,该是“神州陆沉”了!想到这儿,武帝便说道:“众位爱卿,这几年天下盗贼不断,朕用杜周、减宣等人实行‘沉命法’,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今天既是朕的寿辰,朕就要为天下百姓着想。霍光!你传朕的旨意,立即废除‘沉命法’,免去杜周的监察御史之职,让暴胜之来代替他!”霍光和暴胜之二人轻轻出列:“臣等遵旨!臣等代天下百姓和官员,谢谢皇上!”东方朔转过头来,疑虑地看了看武帝,他的脸上,终于慢慢在露出了笑容。武帝见东方朔笑了,自己也笑了。他对东方朔说:“东方爱卿,朕所要的,就是你这一笑啊!你要是不笑,朕的寿辰,还有什么意思?”东方朔却幽幽地说:“皇上,你知道臣在笑什么吗?”武帝摇了摇头。“皇上,臣刚才想,天下万物,都有两面。有其利,便有其弊。”东方朔说得认认真真。“东方爱卿,请你细细说来。”“皇上,您就说这盐卤吧,放在口中,难吃无比。可把它放在煮开了的豆浆中,它却能化腐朽为‘离奇’。臣觉得淮南王将这种美食称作‘黎祁’,过于晦涩难懂。何不把好吃的豆浆,和腐臭苦涩的盐卤合为一起,给这种东西一个新的名字呢?”“东方爱卿,既然这种美食是你再现的,那就由你定名吧!”武帝卖了个人情。“就叫豆腐。豆浆的豆,腐臭的腐。”东方朔坚持自己的见解。“好,好!既然你用豆子,化腐臭为离奇,那就依你啦,将这种‘黎祁’,叫做豆腐!”武帝顺应着说。公孙卿此时却走了过来。他将头上的厨师帽一摘,从大袖子中掏出一个小酒壶来,笑容可掬地说:“皇上,臣以为东方大人真的给您弄来了不死之药呢,原来搞了大半天,只是做出了‘豆腐’。皇上您看,臣给您弄来了不死之药,就是臣所说的‘天香酒’!”武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啊,朕怎么把公孙卿弄天香酒的事情给忘记了呢?东方朔回过头来,看看公孙卿,一种不屑的神色从他的眼角里露了出来。“东方大人,你不信?别以为你不愿拿出神仙的不死之药,就以为别人找不到不死之酒!皇上,臣上穷碧落,下搜黄泉,才在华山之巅的一个老翁手中,找到这种神仙之物啊!”说完,他便双膝跪下,将酒举到武帝面前。武帝大喜。他双手接过酒壶,打开盖子。一股扑鼻酒香,飘向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东方朔动了动鼻子,脸上泛出醉意。他觉得腹中有条馋虫在动,于是快步走了过来,走到武帝身边。武帝迷着眼睛,闻了一下那酒的清香,然后就想饮上一口。东方朔早将那壶酒夺了过来。“皇上,谁献给您的东西,您都不能轻易品尝啊!来,让臣先替你尝一口,哪怕它是孔雀胆,臣也要先代您尝尝!”武帝听了此言,感激地点了点头。东方朔拿过那酒,轻轻地饮了一口,只觉得先是一口苦味,冲向头顶;瞬间之后,那苦味变成一团烈火,在他的头顶燃烧,顺着自己的脉络,一直烧到脚心。慢慢地,那团火变成甘甜的味道,又从脚心向头顶冲去。东方朔无法控制自己,他一扬脖子,又大饮了一口。谁知道,那个酒壶看起来很大,可它的肚子很小,其中所盛的酒,就那么两口。东方朔喝完第二口,将壶底朝天,再往下倒,却是一滴也倒不下来了!众人大惊。公孙卿急了。这是他几天以前,花五十两黄金从长安东边的汝阳和伊川交界处的杜康酒庄买来的压坛老酒,那酒本来就不多,自己也只敢倒出一点点来品尝,里面所剩多少,他自己也不知道;没想到却被东方朔两口喝干了。“皇上!东方朔大逆不道,将您的不死之酒全喝光了!”公孙卿一边叫着,脸上的怒容一面慢慢地转为容光焕发。他不再乎酒被东方朔喝光了,他觉得这是件好事,反正自己献了不死之酒,而这酒又被东方朔喝了,假的不死酒也成了真的不死酒,东方朔,这回却是要你的好看了!武帝心中也是大惊。他也不敢断定公孙卿找来的就是不死酒。然而东方朔已把那酒喝干。如果真的是不死之酒呢?你东方朔已是不死的人了,难道你成心不想要朕成仙?看来公孙卿的话是有道理的,东方朔别的都可以帮朕,唯一与朕不能一心的,便是他不让朕成仙。这还要问么?他偷喝了朕的不死酒!“来人!”武帝大怒地叫了起来。“皇上,难道您真的以为这是不死酒?”东方朔醒过来了,他吃惊地看着满面怒容的皇上。“当然是不死酒!你犯的是死罪!”公孙卿大声叫起来,面上的笑容再次全部消失了。“哈哈哈哈!”东方朔大笑起来。“皇上,您要真的以为这是不死酒,那臣便是犯了死罪。可是皇上,臣既然喝了不死酒,您就是不能杀臣的!”“为什么朕不能杀你!”武帝怒吼道。“你纵是杀臣,也杀不死。要是您把臣杀死了,这不死酒不就是假酒么?”东方朔一边说,一边笑得眉飞色舞。武帝一下子没辞了。公孙卿不以为然地大叫:“皇上,东方朔喝了不死酒,还要骗您!你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以昭示天下!”东方朔更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要不怎么说你的脑子是狗脑子呢!要是皇上杀死了我,那就证明你献的不死酒是假酒,那么皇上就要以欺君之罪杀了你!难道你连这个弯都转不过来?只有我东方朔不死,才能保住你的狗命!”“这……这……”公孙卿无言以对。武帝觉得东方朔的话很有道理。他说公孙卿的命是狗命,那说明东方朔早就明白,公孙卿就是那条天狗。杀死了东方朔,与朕有什么好处?要是真的杀死了东方朔,我们兄弟的情分,岂不是就此一刀两断?万一真的杀死了东方朔,我们兄弟的情分,就更是就此一刀两断了!不杀也罢,不杀他,他东方朔还欠我情呢!那样他东方朔一天不死,就要为朕想一天的办法,让朕长寿!想到这儿,武帝的怒火开始熄灭。公孙卿又想起了一招:“皇上!东方朔无比狡赖,臣说不过他!可是皇上您看,臣过去给您说的话,全都应验了。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东方朔不想让皇上不死,不想让皇上您成仙啊!”武帝觉得公孙卿的话还是有道理,刚刚熄下的怒火,又在他的胸膛里燃烧了起来!突听“唰”地一声,东方朔从他的身后拔出那把豁边如齿的老秃剑来。“皇上,真正的不死,不是什么酒,不是什么药,而是这把剑!皇上,臣已经将这把被霍去病弄残了剑,再度磨得无比锋利。您看,这上面的‘东方朔不死’五个大字,还是清晰可见啊!皇上,您的意志,才是不死的东西!如果您想改变意志,改变臣与您的宫中之约,那您就让臣死去吧!臣要用这把不死剑,来试试臣的生命,是不是不死的!”说完,他走到武帝面前,向下一跪,然后将剑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之上!武帝这时惊醒了。他一下子冲上前去,夺过东方朔手中的剑来。“东方爱卿,你怎么能死呢?朕怎么会让你死呢?你怎么又会死呢?你要是死了,朕心中的灯火便熄灭了!你跪在这儿,朕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罪蘖!快快起来!快快起来!”霍光和桑弘羊两个,早已奔跑过来,将东方朔架了起来。武帝手里拿着那把老秃剑,看了又看,眼中突然涌出了泪花。三十多年了,这把剑还是如此锋利,如此熠熠生辉。这是用他和东方朔两个人的心与血淬过的剑,是用霍去病的生命淬过的剑啊!“东方爱卿,快把剑接回去!以后谁要是再敢说你东方朔一句‘死’字,朕就要人用这把剑,把他先给杀死!”武帝这话,铿铿然,掷地有声。公孙卿晕眩了一下,突然他对着武帝,对着东方朔,对着所有的朝中大臣,又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积聚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像纱皮狗的皮一样,层层叠叠,丛出不穷。武帝觉得公孙卿笑脸中,包藏着无限深意。其中最大的含义是,皇上啊皇上,你还被东方朔操纵着的!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你在向世人昭示,在东方朔的面前,您的皇权也是没用的!想到这儿,武帝觉得刚才被压下的那股血气,又从心中涌了上来。他退回到自己的龙案之后,面上再度露出皇上的威严,先是冷笑一声,然后一拍案子:“东方爱卿,东方朔!你别以为朕不杀你,就放过了你!朕还得要你把不死之药找来,以弥补你的一错再错!”“皇上,臣到底有多少过错啊?”东方朔也笑了起来。“东方大人,这还用说吗?”公孙弘不用武帝说话,自己却笑迷迷的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东方大人,这不要皇上说吗?在坐的大臣,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你去昆仑山,弄到了不死之药,自己吃得个乌发童颜,却告诉皇上西王母缺了东王公,桃子不结是没有种。皇上让你到东海再找东王公,你又弄来什么豆腐胡挡乱懵。皇上就是你随便懵得了的吗?哈哈,还有呢!皇上六十大寿,要你献上一篇赋。你看看你,你献的是什么赋哟!你在赋里胡说八道!皇上仁慈,不和你计较,可我公孙卿却看得懂!”“公孙卿,你看懂了什么?”东方朔不以为然。公孙卿走到龙案之前,把那卷竹简一下子摊在众人面前,依然嘲笑着说:“诸位大人,你们看啊,你们听!东方朔是这样写的:‘于是吴王穆然,【亻免】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曰:嗟乎!余国之不亡也,绵绵连连,殆哉,世之不绝也!’这是什么话呀!君主在你的笔下,竟然是一副唯唯诺诺、泪流满面的人。而你所散布的,分明是一种‘亡国论’!如今正值盛世,你不歌功颂德,却要用‘亡国’和‘绝世’来影射圣朝,狼子野心,何其毒也?!你以为我公孙卿不知道么?皇上对你仁慈,可我公孙卿听不下去!还有,你让皇上‘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才,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节俭,减后宫之费,捐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予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你分明是指责皇上没能做到这些!在你看来,皇上离你心目中的圣君还差得很远很远。可在臣看来,皇上临朝四十多年,该做得全部做了,皇上威德,如雨露禾苗,恩泽大地。皇上功德,遍及四海;天下百姓,包括异域夷狄,人人山呼万岁。皇上他是茫茫长夜里初升的太阳,他是我们学人儒士的最伟大的师长,是文武百官最膺服的领路人;是天下兵马最信赖的统帅,是苍茫大海中行船时所必须依赖的舵手和明灯。可你,却说皇上做得远远不够。更为可笑的是,你在赋中说什么,让皇上把所有的穷奢极欲的东西都省下来,省给谁呢?给‘贫民无产业者’。什么叫‘贫民无产业者’?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墨子荀子韩非子直到淮南子,谁都没有说过。对了,孟子曾说过,老百姓如‘有恒产则有恒业’,而‘贫民无产业者’这种提法,全是你别出心裁,随意捏造出来的!‘贫民无产业者’是什么?是一群羊,全是些好吃懒动的东西,非用鞭子抽打它们才行!‘贫民无产业者’是一窝猪,是皇上养来吃肉的东西!而你却要皇上照顾它们,怜悯它们。那些‘贫民无产业者’,最近几年四处闹事,犯上作乱,你还要皇上怜悯它们,你索性号召‘贫民无产业者’联合起来罢了!皇上,臣说的这些,没有丝毫诬陷东方朔的地方吧?请皇上圣裁吧!”这一番阴阳怪气、添油加醋的话,被他说得抑扬顿挫、振振有词,东方朔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武帝早在看这篇《非有先生论》时,心中早就所不快,一听公孙卿这么说,才知道东方朔的文章里,不仅在宣扬亡国论,还在同情无产者,处处都在诋毁自己。这些都是别人没胆子说出来的,亏了公孙卿提醒,朕才彻底明白!于是武帝又冷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怎么理屈辞穷了?你不是要朕将好东西都分给‘贫民无产业者’吗?朕先让你这个‘非有先生’,先做一回‘贫民无产业者’!传朕的旨意,革去东方朔的所有官职,没收他的所有家产,让他成为彻头彻尾的‘贫民无产业者’!除非他去替朕把不死之药找来,才能官复原职,不然,就让他永远做‘贫民无产业者’吧!”东方朔听了这话,却也不再争辩,他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往地下一扔,又将身上的太中大夫官服甩得好远,只穿着一件蓝色粗布内衣,便向未央宫的大门走了出去!众人吃惊起来。霍光和桑弘羊两个慌了手脚,急忙出列。他们看了武帝一眼,武帝没有说话。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去追东方朔。前边不远,又有一人闪了出来,拦住了东方朔的去路,那是太史令司马迁。东方朔的右手轻轻一挥,司马迁却踉踉跄跄地拂到了一边。武帝见状,便大声叫道:“谁也不许拦,统统给我回来!”霍光和桑弘羊不敢再向前追,司马迁也止住了脚步。这时东方朔已走到未央宫门口,听了武帝这一声喊,他也止住了脚步,然后一个急转身,一阵风似地走了回来。武帝看着东方朔又向自己走来,东方朔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武帝的心中说不清是悲是喜。他以为东方朔在用刚才那句话给自己找台阶下,便冷笑着说道:“东方朔,朕是要霍光、桑弘羊和司马迁回来,没让你回来!”“哈哈!皇上,您就是让草民回来,草民也不回来了!草民如今已是无官一身轻,出了宫门便想飞!您以为臣是回来求你官复原职不成?不!草民是回来拿自己的篮子!您再让我成为‘贫民无产业者’,总得留个篮子,万不得已的时候,讨口饭吃罢?”说着,他拿起龙案上那只篮子,往胳膊上一挎,然后双脚踩在一条线上,灵猫一样,轻飘飘地走了出去,再也没回过头来。武帝和众大臣们双目齐聚在未央宫的大门上,良久良久。智圣东方朔(第三部)[ 回目录 ]上一节 ||下一章第二十八章 离奇长寿面(之六)不一会儿,未央宫大门外再度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又见一人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他浑身上下满头满面都是泥土,人不人,鬼不鬼,跑到庭中,便跪倒在地上。“你是谁?”武帝大吃一惊。那人说出话来,让朝中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皇上,臣是赵破奴啊!”“赵破奴?你不是兵败匈奴,投降了匈奴了吗?”武帝问道。“皇上,罪臣兵败之后,被匈奴俘虏,可臣没有投降匈奴,臣趁机逃回来了!可是皇上,有一个人,他真的投降了匈奴!”“谁?”武帝再度瞪大了眼睛。“皇上,步骑校尉李陵,五千人马大都战死,唯独他一个投降了匈奴!匈奴单于摆出大宴,给他接风洗尘,臣便是在这个时候,趁匈奴人看守喝醉了酒,逃离出匈奴,向皇上禀告此事的!”赵破奴一边为自己洗刷,一边将李陵这个大大的垫被拉了出来。武帝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人群中闪出太史令司马迁来,他走到赵破奴面前,看了又看,然后向武帝高声说道:“皇上,这赵破奴一记屠夫,出尔反尔,他的话决不可信!李陵将军世代勇武,义昭肝胆,他决不会投降!”武帝弄不清谁的话更可信。这时门外又跑进来几个人,个个身带血污。“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你们又是何人?”“皇上,末将是李陵将军的部将李存和,我们随李陵将军血战幽谷,不见援军,李陵将军让我等突破重围,而他却带着十个勇士,与匈奴拼命去了!”“那李陵是生是死,现在何处?”武帝急问。“皇上,末将等人分别突围,实在不知啊!”突然未央宫门外,又传来嘈杂的人声。两个斥侯模样的人士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皇上!皇上!”“你们是谁?”“皇上!我们是李广利将军派--派来的!”“有何要事,如此莽撞?”“皇上,李广利将军得到准确消息,说李陵和和他的部将管敢二人一道,投降了匈奴!”武帝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你们胡说!”司马迁面部涨得通红通红,他大叫起来:“皇上,李广利与李陵一向不和,这两个人的话,皇上要三思啊!”司马迁坚持着说。武帝见司马迁护着李陵,而且还流露出对李广利的不满,于是面色更为难看:“司马迁,你怎么就知道李陵就一定不会投降匈奴呢?”“皇上,李陵是李广老将军之后,世代忠义,无人能比。此番他以五千步军,消灭匈奴数万之众,勇猛顽强,无人能比啊!若是李广利出兵相救,李陵早就大获全胜了!皇上,即使李陵暂为匈奴所获,那也是出于无奈,李陵他决不会向匈奴投降的!”司马迁说起李广利来,全无顾忌。“你就那么相信李陵,那么小看李广利?”武帝的脸,拉长了起来。司马迁又重复一遍他的观点:“皇上,李陵与李广利不和,满朝文武,个个皆知!臣并没有诋毁李广利,臣只是说,李陵即使没于匈奴,也是出乎无奈!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李陵他学不会投降!”说完,司马迁跪了下去。武帝见司马迁不依不饶,胸中烦闷得很。正在这时,兼管对外事务的少府令上官桀进来报告:“皇上,匈奴快马派来使者,说我汉家特使苏武,自杀未遂,不能议事;汉家将军李陵与管敢,已经投降匈奴。匈奴单于要求我大汉再派使者,双方重新开始谈判!”这回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司马迁却站了起来。“皇上,李陵投降和事情,恐是匈奴的离间之计!请皇上三思,不要动怒啊!”“你给我闭嘴!依我汉律,谁要是临阵投降,定要灭其满门!司马迁,你与李陵莫非是亲戚么?”武帝怒道。“皇上!臣与李陵,没有过深交往,连一块儿喝酒吃饭的事都没有,更没有什么沾亲带故!臣只是凭着直觉,认为李陵决不可能投降!”司马迁争辩道。“直觉,直觉!你们写史书的,也能凭着直觉?你用性命担保李陵,难道你要为他而殉葬么?”武帝怒不可遏。“皇上,臣愿以一死,担保李陵不会投降!请皇上万万不要降罪!”司马迁仍然坚持。“把赵破奴打入死牢;李陵一家,严加看管,司马迁回家待罪!”说道这儿,武帝停了一下,威严地看了一眼众人,然后继续说道:“匈奴如此猖狂,在这个关头,朕决不与他讲和!上官桀!”“臣在!”“传朕的旨意,命李广利和路博德两路大军,从西路压上匈奴边境;令卫伉为东路军统领,发兵十万,出朔方城!”众人见皇上把卫青的儿子卫伉也派了出来领兵了,都知道皇上确实着急了。老丞相公孙贺向前走了两步,哆哆嗦嗦地乞求道:“皇上,卫伉虽然位列侯爵,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您让老臣去吧,老臣既愿出击匈奴,也愿充当使者,与匈奴和谈!”“老丞相,你别说了!你都七十来岁了,怎可再去奔波?朕再说一遍,朕决不在这个时候,与匈奴讲和!公孙敖!”“老臣……臣在。”六十四岁的公孙敖本来要自称老臣,但见到自己的哥哥公孙贺还在面前,便改了口。“朕命你带三千轻骑,从受降城出发,深入到匈奴境内,打听李陵的消息。这是朕给你最后一次任务,你不必与匈奴打仗,可是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把李陵真降还是假降的消息,给朕弄个明白!”“臣遵旨!”公孙敖答应一声,然后走了出去。皇上六十大寿,出了这两档子不快的事情,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公孙卿来得快,他把双手一抬,叫道:“今天是皇上的六十大寿,区区匈奴,何足挂齿?大汉天兵一到,匈奴自然望风而逃!来,鼓乐歌舞,快快上来!把你们排练了一年多的大型歌舞《圣皇颂》,好好地表演起来!”未央宫内,一片莺歌燕舞。上一节 ||下一章第二十九章 殷殷石榴花(之一)汉之江山,自设十三刺史以“刺”天下以来,一百零三个郡国都没了军权。长安京畿之地,被定名为司隶部,下属七个地域,即左冯翊、右扶风,外加东边的河南、河内、河东三郡和东南的弘农郡,中间还是“京兆”,司隶部首领便是京兆尹。京兆直辖之地,除了长安城的近郊之外,北有新丰,西管奉明,南控杜县和蓝田,而东边则把整个临潼和华山都圈到其中,其间还有下圭、郑县、华阴、船司空四县,再往东是作为长安门户的潼关。武帝不仅让京兆尹东控潼关,而且把潼关之东黄河南岸的好几十里的湖县,也划入了京兆的辖区。那湖县并没有什么大湖,只是当年在壶口外溢时,这里的桑台变成了沧海。而壶口改道水退之后,黄河便在这儿形成了一个大肚子(今天的三门峡水库即建于此),人们也称这地方为湖。设立司隶部之后的首任京兆尹名叫周无忌,他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功臣,却是汉家名臣名将周勃的后代。周无忌也曾在卫青的部队里参赞过军务,可卫青只让他作为参军,没让他领兵作战。也许是卫青觉得周亚夫死得太冤了,于是他坚决不安排周无忌在前线上亲自临敌,还派了自己一名得意的侍卫于己衍保护着他。那周无忌无事可做,便与于己衍一道,研习黄老学说。于己衍说,他有一个指挥过武刚车的前辈,名为孟喜,精通易学,于是周无忌又经常向孟喜求教,三人从此结下师友之谊。后来孟喜惨死于高句丽,周无忌便把孟喜的徒弟焦延寿找来,哭祭一番,询问孟喜后人之事。焦延寿说孟喜之子笃信儒学,远离道家,已被东方大人推荐给皇上,后来做了太子侍读,周无忌也就放心了。卫青死后,周无忌便得了重病,临终之前,向皇上奏上一个折子,保举自己的副手于己衍为京兆尹。武帝的用人原则是,只要有人说好,便可放手使用,一旦这个人出了问题,那就连举荐者一块儿治罪。好在于己衍也是个正直的人,一生除了崇拜卫青外,便是深信周无忌的孟喜的话;卫、周、孟三个人都过世了,他便把焦延寿视作益友,他对焦延寿说: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听东方朔大人亲自教诲一次,传上两手剑法。再后来,焦延寿为了保护孟晖而自请领罪,孟晖也被赶出京城,这时于己衍的心被焦延寿的壮举震动了,他不管不顾地收起了焦延寿的尸骨,把他厚葬湖县的黄河边上,还把那个孟晖,也安置在离那不远的名叫鸠泉里的地方居住着。半个月前,焦延寿的徒弟京房前来找他,说要去为师傅祭扫陵墓,还要看看师叔孟晖现状如何,于己衍便派一辆车马,将京房夫妇送了过去。眼下,皇上的寿辰刚过,尽管朝中还有许多大事,于己衍却带上几个卫兵,纵马向湖县奔来。反正湖县是他的辖地,皇上的分工也很明确:长安城内的治安归执金吾管,而长安以外才是京兆尹的事,为此,皇上还让京兆尹在华山脚下设立了常驻官府:名为京辅都尉。于已衍过了京辅都尉的衙门,依然马不停蹄地向东奔去。大约一个多时辰,他们来到河边一个绿水青山相互掩映的地方,这儿便是鸠泉里。京房和梅香、荷艳二人,正在湖边的一个亭子上下棋。见到几匹快马驰来,他们便起身迎接。“于大人,你来得好快啊!”京房说道。“京房,朝中热火朝天,风云变幻,你倒好,却在这儿和两个美女下棋!”于已衍笑着说。“什么热火朝天?还不是皇上的寿辰么?京房官小,轮不上我,就要在这儿躲躲轻闲呢!”“那么朝中的风云变幻,你也不关心?”于已衍又问了一句。“什么风云变幻?不就是东方大人又惹恼了皇上吗?京房与梅香、荷艳三天前各算一卦,早就算到了!东方大人就是不得罪皇上,皇上也还得让他去求仙!谁让我这位祖师爷摊上了神仙的美名呢?”京房觉得于己衍那儿没有新闻。“皇上一天不成仙,东方大人这一辈子,就别想清闲!”梅香在一旁也接过话来。“对!除非东方大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才能得到安宁!”荷艳也加上了一句。于已衍见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便又问道:“李陵将军的事情,你们知道么?”京房摇摇头:“大人,我们与李陵将军夙昧平生,怎好推算他的事情?倒是苏武大人,身陷匈奴,大难不死,可他还要遭受动难呢!”京房与苏武,自乌孙国一别之后便没见面,苏武的情形确实让他挂牵。“不瞒你们说,朝中里里外外都说,李陵已经投降匈奴了!”于已衍认真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京房使劲地摇头:“李老将军一家,全赖李陵重振雄风,他怎么会降了匈奴呢?”“太史令司马迁也持此说,可是李广利派来的人,还有匈奴的使者全部众口一词,让人真假莫辩啊!”“于大人,不说这些了。东方大人如今怎样?”京房觉得李陵的事情,只有等待时日,他关心的是东方朔。“东方大人处,我怎么知道?我想关心,够得着么?霍光和桑弘羊两个,谁都比我官大!我所关心的是孟晖!荷艳,你的孟郎心情好些了?”荷艳笑了一笑,走到亭后的一个屋前,将门上的布帘子打开。于已衍和京房等人一道进去,只见孟晖在房子里头,面对着墙壁跪坐着,口中念念有词。他对面的一面墙上,满满地,写着大大小小的字迹。于已衍举目向右首看去,只见大标题是:《春秋繁露》,下面还署着:先师董仲舒遗著。草原之上,生机盎然。在离单于庭仅一箭之遥的小湖边上,几顶帐篷如几片蘑菇,出现在绿毯般的广阔草野。几匹骏马在帐篷不远处悠闲地吃草。这帐篷是匈奴单于金莲花太后的帐篷,而那几匹骏马,是匈奴单于和他贴身卫士的马匹。且【革是】侯单于是当年被迫投降大汉的于单太子的同父异母之弟,他的母亲出身贫贱,只因长得美丽,在草原上牧羊时被老单于看中,叫进了帐篷。那是一个和风吹拂的夏天,老单于出了帐篷,便看到草原的绿草上遍地都是金莲花,于是就把这个女子叫做金莲花。后来戎马倥傯,风沙迭起,金莲花便被老单于忘记了。数年之后,老单于又见草原上黄花遍地,如散金于野,于是又想起了金莲花,便到那块曾生春梦的草原寻找,却见那个金莲花带着一个穿着马革的小男孩,在草原上愉快地歌唱着。于是他把这男孩取个名字,叫且【革是】侯。伊稚邪篡位后,并没有杀死且【革是】侯和他的母亲,而是把母子两个赶到北方的冰河,编管起来。作为庶出的落难王子,且【革是】侯自小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小时候母亲对他百般呵护,而成人之后,他对母亲也是极为孝顺。有一年初春,一场暴雪将母子两个的帐篷深深地埋住了,与外界隔绝了四十多天。许多人都以为他们母子两个已被冻死饿死,可是到了冰消雪融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依然活着。且【革是】侯用仅存干粮侍侯母亲,自己从一开始就靠干草和冰雪为食,硬是撑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了后来,母子两个只能掘取地下的草根为食。等到外人找到他们的时候,母亲还能走动,而且【革是】侯已经剩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了。从那之后,几任匈奴单于都对他们母子非常善待,匈奴的民众更是拥戴他们。到了乌维单于的两个儿子死去之后,匈奴将士们异口同声地要立且【革是】侯为单于。只是且【革是】侯的身体自那时起,便远远地不如母亲,稍受风寒,便胃疼无比;而他的母亲金莲花太后,却是身体健朗得很。然而她生性不愿接近王庭,只带着自己的孙子在草野中独处,即使在那次被汉家使团的人图谋劫持之后,她仍坚持这种生活方式,所以且【革是】侯单于只好多派些兵马,在远远的地方认真地监护着,同时自己也尽量多抽时间,来这里探视。每当儿子前来看望自己,不管他吃饱了饭,还是饿着肚子,金莲花太后总是要将一个特制的中间空、四周可以放水的铜锅放在案上,那锅的中间放着木炭,锅里煮着滚开的水,要是儿子饿了,太后就给他煮上一些肥嫩的牛羊肉;要是不饿,她便给儿子冲上一杯奶茶,母子两个看着火锅,开始议论他们关心的事情。“听说那个苏武,被你赶到北海,让他牧羊去了?”太后给儿子冲了一杯奶茶,然后问道。“是的,母后。那个苏武说什么也不愿意投降,而且他对部下管束不力,差一点把母后劫持到了汉朝。”且【革是】侯回答道。“要劫持老身的事,与那苏武可没关系。听说你让牧拴是公羊,还说要等那些公羊能挤出奶来,再让他回去?”“母后,儿只是想让苏武死了归汉的念头,能为我们匈奴效力。苏武可是个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干有才干的人才啊!母后放心,儿臣决不会亏待他!”且【革是】侯说出了心里话。“那个李陵,果真诚心诚意地归顺了你?”金莲花太后又问道。且【革是】侯单于摇了摇头。“他在军帐之中,终日沉默寡言。儿臣让灵王卫律终日劝他,可他不说降,也不说走,终日喝着闷酒。”“儿啊,要想服人,必须让他心服!李陵是飞将军李广之后,如你能让他也像卫律一样臣服于你,那你的功德,就在先人之上了!”太后深有感慨地说。“母后,儿臣正在想办法。”“听说汉皇又派多路兵马,压在边境之上?”“母后放心,汉家能打仗的,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将,心有余而力不足。统领大军的李广利,只会叫嚷,没什么能耐。只有公孙敖带着不许人马深入到我境内,看来他也不是想打,而是要控听李陵的消息。”“那你想怎么办?”“儿臣采用卫律的计策,让几年前随赵破奴投降我们的汉人李绪,打着李陵的旗号,在公孙敖前来的路上,训练士卒。卫律说,李陵能否归顺我们,要看汉皇如何对待他。如果汉皇让李陵没有归路,那么这位汉家最有出息的将军便会诚心诚意为我所用。而李陵与苏武又有兄弟情谊,只要李陵真心投降,再由他去说服苏武,岂不是汉家文武栋梁之才,全成了我们匈奴的左膀右臂?”金莲花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卫律这个主意不错,难为他的一片苦心啊!计策虽好,还得看汉家皇帝能不能识破呢!要是李陵苏武都能诚心归顺,你就想法与汉家和解了,哪怕是当臣子之国,也无所谓。再打下去,都是罪过啊!来,再喝一杯暖茶,别到了夏天,你就忘记了自己胃的毛病!”第二十九章 殷殷石榴花(之二)长安东市街头,人群熙熙攘攘。珠儿身穿男人的报装,独自一个,来到东市。在终南山上呆了几日,珠儿觉得甚为烦闷,道儿家的羊屎蛋儿送来的东西,还有傅介子从霍显那儿拿来的东西,也让珠儿吃得腻腻吃。昨天她便告诉傅介子,要他明天别再来了,自己要去舅舅家呆上几天,看看刚生完孩子的舅妈去。傅介子当然高高兴兴地走了。按道理今天该是羊屎蛋儿来送吃的,珠儿醒来,觉得天还刚亮,便又放心地睡了下去,反而羊屎蛋儿一来就要大声嚷嚷。如今道儿家的羊羔儿已经成家,羊屎蛋儿也都十五、六岁,长成大小伙子了。想到这儿,珠儿觉得自己还是十五、六岁的容颜,确是一件美事。她就这么美美地重返梦乡,再一醒来,太阳已是老高老高,羊屎蛋儿影子也没见到。珠儿没饭吃,穿起她昨天晚上准备好了的男装,将剑一背,便出了山门。本来她想直奔大行令府而去,无奈肚子中饿得咕咕直叫。进了长安南门,只见日已当千午,阵阵喷喷香味,从四周向她袭来。在纷纭飘溢的香味之中,珠儿突然想到了田鸡的扒猪蹄子。于是她三转两拐,便来到了东市。进了东市,走到尽头,便是东门。只见一个两层半高的楼房屹立在东门之内,房檐下挂着五人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上有一个大字,连缀起来,便是“东门大酒店”五个金字。而在大门之前,还有一个伸得老远的杆子,杆子上挑着一个大大的猪蹄。那猪蹄儿红里透紫,迎着日光看去,外边是透明的,愈往里层次愈深,仿佛是一块琥珀雕在那里。珠儿听田鸡说过,他们老板朱八有个规定,每天清早,第一拨扒猪蹄儿必须成功,必须从第一锅里头取出一个最大的成色最好的猪蹄儿挂在大门前,这个猪蹄儿谁也不卖,到了晚上打烊时,把它取下来,洗干净,剔出骨头,切成细片,让每个店员都尝上一口。田鸡说,这个时候吃到的这片猪蹄儿,才是天下最好的猪蹄儿!珠儿看了看门前的那个猪蹄,觉得甚是漂亮。她咽了一口唾沫,走进酒店之中,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来。她不想让田鸡发现自己,尤其又是女伴男装的时候。于是她点了一个中等的猪蹄儿,要了一块馍,一碗美味猪蹄汤,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朱八的扒猪蹄儿,不仅看上去很美,吃到嘴中更是外焦里嫩,连骨头都是酥的。珠儿将蘸着一些平时吃不到的姜末蒜汁,吃得个风卷残云。她满意地抹了抹嘴巴,然后往身边一摸,糟了!今天匆匆忙忙出来,换了男装,却忘记了腰上的钱袋。如是直奔舅舅家,也就罢了,偏偏肚子里的馋虫子,要吃什么扒猪蹄儿!珠儿笑了起来。看来这回非找田鸡田鸿鹄请客不行了,不然自己怎么走得出去?她抬起头来看看,满屋子十几个跑堂的,楼上楼下,还有的到半地下的操作间里跑来跑去,就是没有那只田鸡。珠儿无奈,便又向跑堂的要了一块馍,还让他给自己碗里头再加一些汤,她一边用掰着馍往碗里扔,一边把眼睛抬起,认真地搜索着田大领班会从哪儿出来。突然,珠儿发现稍远的地方,在店门的另一侧,有四个人坐在一个桌子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猪蹄,一边在拼命喝着杜康,眼睛也不断从敞着的大门中向外张望,口中还不时地说些笑话。再看看他们的面前,早已放着一大堆吃剩下的猪蹄骨头,少说也有十几个,珠儿想,这几个人也真能吃,这么大的猪蹄,我一个就够了,他们倒好,一人能吃三四只,猪一样的胃口,真是吃什么就长什么。这时,她突然见到侧对着她、面对着外的一个黑脸汉子,手向外一指,叫道:“来了!”坐在他右边和对面的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急忙起身,就往外跑。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个人从外边押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他们将那女孩往黑脸汉子的右边的凳子上一按,胖子往她凳子的外边一坐,将那女孩一下挤到了黑脸人的身边。“哈哈哈哈!”黑脸汉子伸出满是猪油的手,在那女子脸上摸了一把。“嘻嘻,小丫头,老子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怎么?你爹爬不起来了?还有那个野小子,也不陪着你了?”那女孩泪流满面地说:“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哇!昨天你们把我爹腿都打断了,今天我来给他买点东西……”“哈哈哈哈!只要你跟着我们张爷,还愁没人替你买东西?真是穷命。”对面的那个瘦子大声嚷着,引得满屋子食客都向他们看去。黑面男人有点烦了:“蚂蚱!你胡说个啥?”被称作蚂蚱的人不吭声了,拿过又一只猪蹄儿,又啃了起来。这时从店的二楼上走下一个黑衣打扮的人来,珠儿一看,正是田鸡,不,正是田鸿鹄,田大领班。珠儿笑了。她心想,我不叫你,却有人叫你下来。田大领班看了桌边的几个,显然都是熟面孔,于是他满脸陪笑说:“张爷,你们给点面子,别在这儿……”话还没有说完,他看了那女孩一眼,惊讶地问:“朱环儿?是你?”“田大哥!你帮帮我吧!”朱环儿哭着站了起来,她要走到田大领班身边。黑脸汉子一抬手,便把她按了下来。田大领班急忙给黑脸汉子陪笑:“张爷,这个孩子是朱大锤的女儿,朱大锤是我们老板的本家。就看在朱老板的面子上,饶他一回吧。”“哈哈哈哈!我还是张良的本家呢!那张良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也不来提拔提拔我张安世!”黑脸汉子没有好气。听说他是张安世,珠儿的心头不禁一惊,原来这个黑面人,就是闻名久远的长安恶少张安世,张汤的逆种张安世?看来那小姑娘难脱魔掌,也要田大领班的好看呢!田大领班倒是不急。“张爷,朱大锤虽然与我们老板不太亲近,可他在东市好歹做了几十年,还有那么几个朋友,大家都要经常见面的,何必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