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悄悄地问:“二姐,大姐姐该醒了么?”“都半天了,也该醒了。”她走了过去,看了一眼,看到卫长公主还在睡着。“可能今天给她喝的药太多了,我老担心太医配的药,药效不够。”阳石公主说着,有些不安的神色。刘据却过来问起了孟晖:“孟晖,你真的愿意娶我的姐姐?”孟晖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阳石公主,于是点了点头。“太好啦!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姐夫,就放心啦!”太子一向喜欢儒生,特别喜欢孟晖。“弟弟,你要知道,除去栾大,还有你二姐我的功劳呢。”阳石公主不甘寂寞。“对,对!姐姐你,还有公孙敬声——公孙表哥,他做得太棒了!父皇今天当众加封他为太仆,虽说不是要职,也是位列三公啊!说不定父皇明天就会下诏,让公孙表哥与你成亲呢!那就是喜上加喜了!”“看你!”阳石公主打了弟弟一下,然后高兴地说:“弟弟,这事情也该让母后早一点知道啊,母后也是见过孟晖的!”太子觉得二姐的话有理,便说:“那,孟晖,你和二姐在这儿等着,侍候着大姐姐,我先向母后禀报一下,然后再多带几个使唤的人来!”阳石公主一边推太子走,一边说道:“用不着人,这里是金马门,是皇宫中!我这儿还有两个使唤的呢!”不料太子刚走不久,外边便传来叩门声。一个宫女前去开门,然后便笑着走了进来。阳石公主忙问:“是谁?”那宫女小声地说:“是公孙大人家的阿顺,他说公孙大人请你过去,有好事给您说。”分别了好几个月,阳石公主如何不想念公孙敬声?可她看了一眼床上还在睡着的姐姐,又看了一下在一旁站着的高高大大的孟晖,便放了心,于是走过来对孟晖说:“我出去一会,太子很快就会回来。”“可是,要是长公主他醒了呢?”“你给她水喝,给她说温存的话啊!你都是过来的人了,难道还不会这个?你别不好意思,我把两个宫女都带走,就你和我姐姐两个人在一起,这回你就能放开手脚了吧?”阳石公主要给孟晖留下足够的空间。“那……万一公主她不肯……”“你放心,我姐姐已经好了,她也是好几个月没见过男人了,你对她好一些,说明你是谁……”“她要是赶我走呢?”孟晖还是担心。“你就说你是服侍她的太监,她还会赶你吗?”阳石公主有些不耐烦了。孟晖再也没词了,只好躲到一旁,目送阳石公主带着两个宫女出了金马门。孟晖感到百无聊赖。他搜肠刮肚地去想,想一想先哲们在这个时候会说些什么,会让他怎么做。可是他搜遍了肚子中的《论语》、《孟子》,就是没有句适合的话。要是京房在就好了。他可以给我算上一卦。管它《易经》上怎么说的呢,算了一卦,心里就踏实!可是京房远去海边了。那么去请荷艳算一卦?不行,这事一对荷艳说,那不就等于要砸锅?荷艳还能饶过自己?对了,长安还有一个算卦大师,那便是自己父亲的徒弟焦延寿!想到这儿,孟晖心中一阵狂喜。他很想这就去找焦延寿,因为他知道,从金马门到东市焦家,没有多少路程。可此时长公主又动了一下。孟晖不敢走。他觉得长公主一个人留在这儿,万一她醒了,见一个人都没有,是不合适的。哪怕自己将来不是驸马,只是太子侍读,这样做也不合适。不急,不急,还是等太子或者阳石公主回来再说吧。不一会儿,外边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孟晖欣喜地走向大门前,轻轻地将门拉开。整天地在皇上身边的那个中书令公孙卿,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他面前。“公孙大人,你怎么来了?”孟晖吃惊地说。“怎么,孟侍读,太子和公主都走了,怎么你还在这儿呆着?我怕你寂寞,想找你聊一聊啊?”孟晖提醒她:“卫长公主还睡着呢,小声点。”公孙卿笑了笑:“孟侍读,你好福气啊,竟然一个人与皇上最心爱的长公主在一起?”孟晖急忙辩解:“公孙大人,这本来不是我的意思,是阳石公主非要我做驸马……”公孙卿何等聪明?他早就猜了个差不多!自从江充告诉他说,太子把孟晖带进了金马门,他就想到了这步棋!公孙卿面带微笑:“孟侍读,别不好意思。皇上明天可能就要让您跟长公主成亲呢!你看,”他从大大的衣袖中掏出一个锦袋来,从中一个一个地倒出来十块金锭子:“这些金子,都是皇上赏赐给你的。皇上知道你家里很穷,便让我给你送些金子来,让你找个人,置办一点聘礼,至少给自己做几件像样的衣服,好当新郎啊!”孟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子,眼睛都放了光:“公孙大人,孟晖多谢了!”“不要谢我,要谢皇上。”“是谢谢皇上!公孙大人,您说这些金子,是收到这儿,还是先拿去置办呢?”孟晖心想,应该把这些金子交给焦延寿,让他替自己置办,而且再请他帮自己算上一卦。“你在长安还有亲人吗?”公孙卿问。“有,有!我师傅的徒弟焦延寿,就在东市!”“那你就去吧,说不定皇上明天、后天就召见你了呢!”“那,这儿……”孟晖看了看长公主,有点不放心。“我帮你看一会吧,不行,我就让江充派几个太监来!”“谢谢公孙大人。”孟晖拿着金袋子就走,他的脑子里,除了生平第一次见到的这么多金子,便是焦延寿将要给他算出的八卦图像。公孙卿看着孟晖消失在大门外的身影,笑了一笑,然后转过身来,走到床边,拿过卫长公主那软绵绵的手,在她的虎口上轻轻地一捏。卫长公主马上醒了过来,她见到身边不是妹妹,也不是太子,便一下子爬了起来:“你是谁?”公孙卿更是笑逐颜开:“公主,我是栾大的兄弟公孙卿啊,难道您连我也不认识了?”“那,栾大,栾大将军呢?他回来了吗?”卫长公主心急如焚。“回来了,早就回来了。”公孙卿说。“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长公主急着下床找鞋子。“公主,皇上让他在柏梁台上,求仙呢!求不到仙,不让他下来!”“柏梁台?我知道!我和栾大一道去过那里!”公主穿上了一只鞋子,另一只却找不到了。公孙卿从地下替长公主找到鞋子,帮她穿上,然后说:“公主,你慢点走,出了这个大院,就能看到柏梁台了,那上边灯火通明的,栾大将军正在那儿求仙呢!”卫长公主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力气,一阵风地跑向大门,拉开大门,然后冲到金马门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柏梁台上的灯光,又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公孙卿已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当他看到长公主并没有跑错路,于是脸上笑容停止了,他要马上去找江充,他们约好了,一块儿去见皇上。卫长公主没命地跑啊,跑啊,那只由自己穿上的鞋子跑掉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觉得自己还像当年在渭水之滨,跑向自己表哥所乘的武刚车一样,跑得浑身发软,跑得飘飘欲仙。她觉得她生来就是要这么跑的,她的父皇为她设计好了目标,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从渭水边的得胜台上跑下去,这一次是从宫殿之中跑上高高的柏梁台。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力气,她从台下一阶一阶地向几十丈高的台上跑着,跑着,竟然一点也不累;更让她惊奇的是,和上次在渭水边奔跑一样,也没有一个人敢于阻拦她。她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少个台阶,终于跑到了柏梁台的顶端。她转身看了看四周,只觉得月亮和星星全在自己的周围旋转。她推开台顶阁楼群的门。她看到的,是她作为梦幻中的大将军的那个栾大,头被一根绳子吊着,脚也被一根绳子吊着,分作两截,悬在阁楼顶端。一声凄厉的惨叫。柏梁台四周的黑夜,被她叫成了白天。武帝刚刚在邢夫人的抚慰下,悠悠进入梦乡,突然听到外边有人急急地叫唤。他心中一惊,总觉得还有大事要发生,于是急忙披衣而起。邢夫人急忙给他披上夜晚用的袍子,打开房门。这时公孙卿和江充二人已经跪在房门之前。“皇上,大事不好啦!太子他们没有看好长公主,长公主独自上了柏梁台!”江充急急地说。武帝只觉得眼前冒起一串金花。邢夫人急忙将他扶住,苏文和江充两个也上来把他扶住。武帝什么也不想问,他在江充等人的架扶之下,飘飘欲仙地直到了柏梁台下。此时只见长公主独自一人,站在柏梁台上。柏梁台下,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火把,将建章宫照成了白夜。长公主此时手里拿着一个火把,披头散发,大声地叫着:“哈哈哈哈!父皇!你来看啊!栾大将军他成仙了!女儿我也要成仙了!”武帝的泪水流了下来。他对身边的人狂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上去,把她拉下来!”公孙卿脸上没了笑容,第一个冲了上去。众士兵也拿着火把冲了上去。卫长公主一面大笑,一面用火把将楼阁里的锦帘绣幕,一一点燃。她那一阵阵让人泪水簌簌的哈哈笑声,夹杂在熊熊燃烧的火苗所发出的劈里啪啦之声中,渐渐消失在沉沉遥夜。随着渐渐远去的声音,武帝只觉得脚下一软,再也没能站立起来。上一节 ||下一章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一)辽东沃土,哀鸿遍野。东方朔自从和京房重新见面后,便在黑山王和白狼河主的带领下,观看了辽东郡灾民的种种惨状。这里的旱灾、蝗灾不用再提了,遍地裂土和寸草不生已是明证,东方朔感到担心的,是那个暴胜之的暴行,他居然把所有流离失所的人都称作盗贼,凡有武器者抓住一律处死,没有武器的也要被抓进牢狱,每天只给两碗稀粥喝。看到这些情景,东方朔为自己几个月来在贪恋海岛美景,明知海中无仙,还要在海中游玩而深深自责。他知道自己爱乐爱玩的之性是天生的,可是自己有时就想不到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也知道那暴胜之不会处死龚遂,但自己却没想到,早一日搞掉暴胜之,放出龚遂,对辽东郡的百姓来说,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东方朔上岸后不久,便毫不犹豫地安排船上统领,让他们留足自己吃用的东西,速速返回长安,多余的粮食统统搬出来,救济辽东民众。然而这点粮食对于辽东人来说,只能是杯水车新,全无用处。最大的方法只能是打开官仓,将那里的粮食统统放给灾民!黑山王和白狼河主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们请求东方朔给他们出个主意,让他们带着兵马打到郡府中去,救出龚太守。东方朔笑了。他说:那样不仅等于我东方朔和你们一道造了反,同时也等于将龚太守置于死地了。唯一的办法是等待隽不疑那儿的消息,京房说他的卦象是上上大吉,东方朔也对这个同样叫做“曼倩”的青年人,寄托着很大的希望。就在东方朔和珠儿等人到岸边“作客”的第六天,突然听到山头鼓声大作,远远的有人喊道:“官府的人来了,快点做好准备啊!”东方朔和珠儿从房内走出来,京房和梅香也从他们的客舍中跑了出来,只见山上旌旗在望,山头鼓角声闻,远远在见到一队人马,拥着一杆“辽”字大旗,在向山边走来。黑山王和白狼河主早已做好准备,他让几十个喽罗兵先到前面看看情况。东方朔和珠儿、京房、梅香等也都拿出的自己的武器,无论是自卫还是帮助他人,大概一场恶战是不可避免的了。然而让他们奇怪的是,半里路远的地方,人群逐渐地增多,很像看热闹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打杀的声音。就连黑山王和白狼河主派出去的几十个喽罗兵,也没有及时回来。东方朔和珠儿等人先行走到山下,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他们来到人群附近,只见“辽”字大旗之下,有一辆三匹马拉着的一辆大车,行驶得极为缓慢,简下像蜗牛在爬一般。再近一些便何看到,那车上赫然坐着一个满面密密麻麻大胡子的人,正是辽东太守龚遂。在他左边坐着潇洒无比的隽不移,右边还有一个黑脸汉子,东方朔认识他,那人正是暴胜之!在他们的大车后边,还有一眼望不尽的许多大车。只见前一辆车上装满犁耙耒耜等农耕用具,而后边一辆则空着。如此交错,车辆迤逦,队伍拉得很长很长,最后边全是粮车,由一色的卫兵守护着,有的士兵开始向边上手持耒耜的百姓放粮。在龚遂他们乘坐的大车前头,有八个兵士,不是持枪驱赶着百姓,而是打着铜锣,边走边叫:“辽东太守,皇上直使,出巡各地。辽东民众,愿做盗贼,逃上山林;愿做良民,来取耒耜,再领官粮!持刀枪者,换取耒耜,便可免罪!”两边的民众,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看到车中端坐的果然是太守龚遂,然后又见到后边有许多粮食,于是纷纷将手中的刀枪棍棒,放入空车之中,每人拣起一件耒耜,站到了车队的两边。一转眼的功夫,只见黑山边上,白狼河边,上千名持有武器的暴民,全部放下了“盗贼”的标志,拿起了耒耜,统统成了龚太守的卫队!到了最后,山坡上竟然只有六个人站着不动,那便是东方朔他们四个“客人”和黑山王、白狼河主四位了!东方朔大喜过望:“哈哈哈哈!龚遂啊龚遂,我就知道你这个逃学的学生,是块好料!你师傅不如你啊!”东方朔笑着,叫着,激动地流出了泪花。龚遂见到东方朔已经出现在面前,急忙跳下车来,跑到山坡边,抱起拳来,向东方朔躬身一辑。这便是东方朔与弟子们约定的见师之礼。隽不疑也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过来,嘴中嚷嚷道:“祖师爷爷,京房,你们果然会和啦!”然后对东方朔半跪一揖,马上就和京房抱在了一起。暴胜之当然认得东方朔,于是也走下车来,给他躬身施礼。他是公孙贺的门生,东方朔当然是前辈。正在这时,黑山王和白狼河主旋风一般跳了过来,将一把长刀和一把利剑,全部放到了暴胜之的脖子上,正好形成一个交叉。龚遂大叫:“他是皇上的直使,你们要做什么?”隽不疑上前劝道:“师叔,你快放下兵器,你无罪啦!”“不行!在我放下大刀之前,我要砍掉这个暴徒的脑袋!”黑山王吼道。暴胜之这才知道,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徒”。他的面色此时刹白刹白,眼睛向龚遂和东方朔发出乞求的信号。龚遂快步走到黑山王和白狼河主身边:“二位义士,有话好说,一切包在我龚遂身上。”“龚太守!你知道他杀害了多少辽东人的性命吗?就是把他剁成一万段,可能也补不回来啊!”白狼河主叫了起来,说完便想举剑。东方朔向珠儿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跃而起,双剑齐飞,一个将黑山王的大刀打落水边,另一个将白狼河主和长剑砍为两截。黑山王见东方朔出了手,也就半跪下来:“师祖,小的还是请您作主,除了暴胜之这个暴徒!”东方朔走到暴胜之面前:“暴胜之,你有没有想过,竟然有人把你也称作暴徒?”暴胜之摇摇头。东方朔笑道:“隽不疑,你说说看?”隽不疑也摇摇头。东方朔又笑道:“龚遂,你说呢?”龚遂却道:“师傅,东方大人,今天在这儿,我有您的徒弟,黑山王是你徒弟孟喜徒弟,京房的依不疑又是你徒弟的徒弟,四世同堂了,你就开课罢。”珠儿笑了起来:“大胡子师弟,你别忘了,还有小师姐在这儿呢。”龚遂和众人大笑起来。东方朔举目望去,只见黑山耸立,白水萦回。山为讲台,流水伴奏,此等课坛,何处再有?环顾身边,皇上直使、辽东太守、义女从徒、平民草寇、山林草木,都是受众!东方朔心中突然涌起万斛源泉,喷涌而出,汩汩流流,不舍昼夜。流泉声曰:“暴者,残暴、暴躁也。《易》之《系辞》云:‘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什么意思?上面的君主不认真治理国家,让下面的臣子们暴虐百姓,那么百姓只有想法子做盗贼,去讨伐他们!老百姓不是暴徒,而是被逼无奈啊!所以此一‘暴’字,无上下之分,并非百姓操戈,便是暴徒。众所周知,天起疾风为暴风,雷电激雨为暴雨,《礼记》称无能者陡居高位为‘暴贵’,《吴子》说害民之兵为‘暴兵’。秦始皇无道,天下称为‘暴秦’;桀纣肆虐,人们称之为‘暴君’。暴君手下的走狗爪牙,才是真正的‘暴徒’!到底谁是‘暴徒’,你们自己琢磨琢磨就行了!另外,《诗经·小雅》中说:‘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什么意思?人们都不敢空着手去捉老虎,更不敢不摸石头就过河。可我今天就见到了一位敢于‘暴虎冯河’的高人,这就是你辽东太守龚遂啊!龚遂,你能以德易暴,徒手降盗,平定辽东,正是赤手空拳而降众虎,不摸着石头照样过河。为师今天感慨不已,今天我要替辽东之民来拜谢你,我该反过来拜你为师啊!”说到这儿,东方朔双手拱起,对着龚遂,便是深深地一拜!龚遂急忙半跪于地:“师傅,东方大人,您让龚遂如何承受得起啊!”暴胜之听了这一番话。觉得比起隽不疑那夜说的话来,更为精辟入髓。他只恨自己投错了门子,当日没能拜在东方神仙门下!此时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像童蒙学子,不知不觉地跪在大师膝下,伏首于尘泥之间,虔诚地说:“东方大人,暴胜之听您一番话,胜读一生书啊!请大人续收暴胜之为徒吧!”珠儿是最会接话茬儿的,她马上来了一句:“咳!这样一来,你不就是真正的‘暴徒’了吗?”众人全都大笑起来。暴胜之却没有笑,他依然跪在地下,伏首于尘泥:“姑娘您说得很对,我暴胜之便是‘暴徒’!东方大人,求你收我这个暴徒为弟子吧,这几天,我跟着龚太守走遍辽东,才知道十多年来,我在长安走错了门,跟错了人啊!”东方朔却严肃地说:“暴胜之,我跟我师傅有言在先,终生终世,文武徒弟最多各收五个。如今已是名额已满啊。”“爹爹,你的文徒里,不是去了一个孟喜吗?”珠儿觉得暴胜之为人很是坦荡,便帮他发现一个路径。东方朔见珠儿都在帮他,便点点头说:“那好吧,你就顶了孟喜的缺吧。”暴胜之急忙伏地拜谢,然后又起身按着东方大师的规矩,又拱手长揖一回。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黑山王,这时才明白过其中的滋味来,于是转过来抓住东方朔的手说:“师祖,您让这‘暴徒’顶了我师傅的缺,那我还怎么找他报仇啊?!”珠儿一脚将他踹了个好远:“快去领个犁耙,回家种地去!不然,就跟着龚太守,给他当保镖!”“好!我们干了!”白狼河主脑子来得快,赶快站到了龚的身边。黑山王也不敢怠慢,连忙向这边靠拢。龚遂朝暴胜之笑了笑:“师弟,这回你再想把我关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喽!”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二)天苍苍,野茫茫。苏武和张胜、常惠等人到达匈奴单于庭,已经两个多月了。他们到来的那一天,匈奴单于对他们如此信任,如此期望永修其好,然而这个想法如今成了梦想,都被汉家的赵破奴和匈奴左大都尉两个人给搅散了。令苏武自作聪明的副手们没有想到的是,匈奴人对他们这百余人还是客气的,没有将他们关押起来,只是规定他们在一个圈圈内活动,就像一群羊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吃草屙屎撒尿一般。可愈是这样,苏武愈觉得自己心头的枷锁沉重。近日,前方不断传来匈奴与汉军交战的消息,先是说,匈奴单于所率的五百兵马被汉军包围了;后又说,左大都尉的十万人,见了匈奴且【革是】侯单于被围,便全部倒戈,将匈奴单于救了出来;反将汉家的两万兵马围在中心;再往后传来的消息,令苏武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汉军统帅赵破奴向匈奴投降了!不仅苏武忧心如焚,就连张胜和常惠两个,连汉家使团的普通士兵也觉得大祸快要临头了。原来又听说匈奴单于率领大军,转过头来围住了公孙敖的受降城,后来又听说,公孙敖说什么也不愿打,大汉又发了重兵前往交战,张胜他们还是心存一线希望,就是汉家大获全胜,匈奴请求接着和谈。可是昨天又传来消息,匈奴单于撤兵了,他率着得胜之师,押着降将赵破奴凯旋了!天哪,匈奴单于归来之日,便是苏武这百余人受审之时!众人都知道,苏武和他的父亲苏建一样,肯定是宁死都不会为大汉丢脸的,可是,那个屠夫赵破奴,只要能像猪一样活着便可以了,他能不将汉家的计策全部说穿,能不让苏武和汉家使团处于尴尬的境地么?那时匈奴人指给汉使们的路子只有两条:要么和赵屠夫一样,“归顺”匈奴,要么便做匈奴的刀下之鬼。全节而返,恐怕是彻底地没戏了!这天下午,草原突然刮起沙尘。天昏地暗,日有无光。苏武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他看不懂的天空,觉得仿佛又有什么灾难在向自己逼近。这时张胜和虞常两个走了进来,他悄悄地说:“苏大人,常惠说有一位帮人来访。”“是谁?”苏武一听说“故人”,便有点愕然。“匈奴的缑王”。苏武的心头像被沙尘灌进来一样,泛起一阵恶心。他要拒绝再见这个汉家的败类,读书人的败类。可是又一种奇妙的想法涌上心头,何必不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呢?要是东方大人在这里,肯定也要见他,羞辱他一番也是好的,只怕他不敢来见东方大人!“那好,见!”苏武点点头。苏武转过身来,拿过靠在帐篷边缘的那个长达八尺的旄节。这是一根由九节竹子做成的长杖一类的东西,顶部缠着丝做的细索,细索上拴着三重白色的旄牛尾巴上的长毛做成的长缨。这就是汉家使节的象征,是汉家皇权的像征!苏武要见的不是汉家的什么人,而是匈奴的缑王,于是他便拿过牦节,想看看那位狄山博士如何面对这一切。帐门被撩开了,虞常领着一人走了进来,张胜紧随其后。苏武坐着不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手持旄节,威严地看着那位缑王。“苏武大人,别来无恙啊?”缑王讨好地说。“狄山大人,没想到你还活着,你还活得很好。二十年前,东方大人让苏武向皇上禀告,还说你是战死沙场的博士,还给你树碑立传了呢!”苏武嘲讽地说。狄山的个子本来就不高,站在那儿和端坐一苏武差不多,他见苏武在挖苦他,便红着脸说:“苏大人,我那时也没想到还能活命,后来被卫律大人救活了,带到了匈奴。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这摊“薄屎”,存在总有它存在的道理,而且还有些心安理得。“听说您已改名马马维奇,还出使过乌孙国?”苏武还要羞辱他一回。“是的,是的,本人随卫律去过,不过当时身体不佳,未能前去见过苏大人。”狄山支支吾吾。“哈哈哈哈!恐怕你是不敢再见东方大人吧!狄博士,您今天敢来见苏武,是不是有什么见教啊!”苏武把“狄博士”三字说得很像“狄薄屎”。“苏武大人,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再提,好不好?如今我是匈奴的缑王,今天我来这里,是想救你们的!”狄山颇为认真地说。“是啊,大人,缑王想救我们!”常惠趁机加了一句。“噢?狄博士,我们有何危难,要你来救?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救我们?”苏武反问道。听到这个问话,狄山来了精神,小眼睛一眨巴一眨巴的,说话马上利索起来:“苏大人,匈奴单于押着汉家的赵破奴,三天之后便返回这儿了!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要么归顺匈奴,要么就是被处死!”“依照‘狄薄屎’的意思,我们只有投降了?”苏武反问道。“苏大人,您不要叫我‘狄博士’好不好?你叫得我心里头直颤!请你叫我缑王,这样我才能平心静气地给予你讲!”狄山从来都没想过,过去引以为荣的“博士”头衔,如今让他觉得如裹针毡。“好,缑王大人,你说吧!”苏武也不与他僵下去。“苏武大人,我早就知道,您的家父如此英烈,您本人决不会归顺匈奴,有辱使命的。你肯定是作出一死而谢汉皇的架势。可是您想,要是您能活下来,将来再有一天,想办法回到汉朝,岂不是更好?”狄山的哲学,至今未变。“缑王大人,你如今是不是活得很舒服?”苏武冷笑着说。“错也,错也!别看我被匈奴封为缑王,实际上我周围的王多得像草原上的狗一般!哪能活得舒服?就是那个卫律,也跟我一个样子!只不过比我的头抬得高一点,尾巴摇得勤一点罢了!我的心里头难受啊!自从那个东方朔把赵信称作‘汉奸’之后,匈奴人一不高兴就说我们是‘汉奸’,我恨不得真能变成一只狗,然后跑到荒山野地里去!那一年路充国作为汉使,来到这里,他告我说,我在长安的妻子已经死了,女儿狄姬嫁给了霍光,也死了。从那时起,我心里就坦然了许多。不然,我在这儿,也是度日如年啊!”说到这儿,他还真的流出了一些泪水。“哈哈,看到你这个样子,缑王大人,苏武更是坚定信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让世人骂作汉奸了!” 狄山却接着说:“苏武大人,你没听说过‘第三条道’的事?”“那是你女婿霍光大人的发明。可惜,现在他已不是你的女婿了!”苏武又嘲讽他一句。狄山急了:“苏武!按年龄,你是晚辈;按学问,你还差得远,请不要对我如此冷嘲热讽!要是来救你的,也是救我自己的!”苏武这回吃惊了,狄博士还能救别人,还能救自己?狄山见苏武动了心,便说道:“苏大人,我有一计,能保证让你们安全离开匈奴!”“噢?”苏武也觉得这很诱人。“苏大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疼爱自己的老母和妻子儿女?所以董仲舒老先生当年曾有过对匈奴‘质其爱子而累其心’的高招,可惜汉皇没能采纳!要是汉皇当日大兵压境,非要乌维单于交出太子来才能出兵,把后来的儿单于弄到大汉去学学儒术,那儿单于后来能那么残暴吗?”说到这些,狄山便口若悬河。“这跟我们离开匈奴有什么关系?”苏武听不懂。“关系可大咧!”狄山继续说:“苏大人,你想想看,我狄山信奉的谷梁学说,与董仲舒公羊学说势不两力,为什么欣赏他对匈奴‘质其爱子以累其心’的话呢?这是一个向匈奴心窝时扎针的高招!”虞常自从那天在庭上没能当成通译起,就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是他这个通译先从匈奴人的议论中,得知狄山还有返汉之心的,于是他绕过了卫律,直接与狄山发生了关系。没想到二人一拍即合。是的,自已两番从大宛归来,一次差点被皇上斩首;第二次虽然跟着李广利的得胜之师返回,却因无甚功绩而被皇上置若罔闻。这回皇上让他随丰苏武来到匈奴,虞常也想立一些奇功,回去争得个封侯得爵,封妻荫子呢!眼下听到狄山如此罗嗦,虞常早在一边等不及了,于是急忙催促道:“哎呀我的好缑王,您就把您的密计,给苏武大人说了吧!”狄山这才得意洋洋,但又鬼鬼祟祟地说:“苏大人!据本王所知,匈奴王庭中得知前方大胜而归,全都高兴不已,饮酒作乐,包括对你们的监视,也都松了许多!我们如果趁这个时候,集中你们使团中的人力,我身边还有几个早想返回大汉的汉人,我们一齐动手,把匈奴单于的老母亲和他唯一的儿子给捉住,那个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匈奴单于,敢拦你我吗?”说到这儿,狄山停了下来,一副立了大功,要等着汉皇颁赏的样子。苏武听到这儿,很有一些哦然:“狄大人,你所出的这一招,未免太损了吧。万一匈奴单于也是个什么道义都不讲的人,他宁愿牺牲自己的亲人,也不愿他们被我等掳走呢?那样,我们被杀死也是天意,可单于的老母和爱子,又有何罪?”狄山也笑了起来。“苏大人,我比你子解如今的匈奴单于,他是个孝子,他不会那么做的。正因为此,匈奴人才拥戴他当单于的啊。”苏武猛地一拍案子,站了起来:“别说了!我大汉使者,既能够堂堂正正地来,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回去!如果匈奴单于不让我回去,就是把我杀了,剐了,我苏武既不会投降,更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礼的事情!”狄山大吃一惊:“苏武,你放着这么一个良策不用,却要找死,你这是‘妇人之仁’!”“狄博士,你没有‘妇人之仁’,那你就去做吧?如果你能做到,你便立了一个大功,汉皇定会饶过你的所有罪过。可是你这种计策,决不是作为汉家使者的苏武所能做的,不仅我不能做,你们,张胜、常惠,你们二位副使,也不许做这种事;就是虞常,还有使团中的人,也决不许做这事!”张胜惊讶地跳了起来:“苏大人,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虞常更是叫嚷起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他一试!”“胡说!作为汉使,我们死了,也是在为大汉增光,决不能匈奴人瞧不起我们!张副使,送客!”狄山、张胜和虞常的脑袋,摇得像草原上那种见了嫩草却吃不着的绵羊的尾巴一般。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三)长安城中,桂宫之内,气氛凝重。武帝不知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多少天,只知道他第一次醒来时,便对身边的太医说,快把他搬出建章宫,他不能再住在这里。住在这儿,他就要做恶梦,没完没了的恶梦。武帝第二次醒来,发现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太子刘据瞪着红肿的眼睛,坐在自己的榻前。他知道太子是最疼姐姐的,他的心痛肯定不亚于自己。太子告诉父皇,如今已是桂宫,这样武帝的心里才踏实一些。,但他还要结着做梦,各式各样的梦。武帝第三次醒来,已是第四天了。但这回他已是彻底地清醒了。他知道自己的爱女长公主,已经无法再回到这个尘世上。女儿好像在梦中对他说过,她已经到了天国,在天国里头见到了自己的表哥,表哥对他说,天国远比人间美得多。武帝请求女儿宽恕自己,长公主却在天国里对他招手微笑。众人见皇上终于醒了过来,并且面上带着微笑,于是都松了一口气。太子刘据见父皇醒了,便从榻上爬起,然后跪下,端起一碗太医刚递过来的莲子羹,给父皇喂到口中。武帝觉得这莲子羹那么香,就像梦中吃到的仙人食物一样。一会儿,他把一碗羹全吃完了,便硬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太子急忙扶着父皇坐起来。等他的父皇坐稳,并靠在后榻的丝垫子上,太子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据儿,你这是做什么?”武帝轻声问道。“父皇,姐姐的事,全是儿臣的错,儿臣一时高兴,便去找母后,把姐姐给放下了……”太子呜呜然,边泣边诉。武帝闭上眼睛,用手扶摸着儿子的头,然后问道:“你的母后知道此事么?她怎么样?”“母后知道了。母后也是今天早上才醒过来,她不能说话了。”随着这一番话,所有的宫人都哭了起来。武帝只觉得心中一酸,泪水也从他眼角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走以后,你姐姐身边还有什么人在?”“二姐和孟晖在。”太子只好如实说来。“你二姐呢?”“父皇,不孝女在这儿,等待父皇治罪。”阳石公主从太子的身后跪到了前面。“二丫头,你从来都是不听话的。你怎么能让你姐姐出去呢?”武帝微微睁开眼睛。“父皇,都是不孝女当时昏了头,我见姐姐已经熟睡,便把姐姐交给了孟晖。”阳石公主也不隐瞒情况。“你到公孙敬声那儿去了吧。”武帝眼睛闭着,却洞若观火。“是的,父皇,不孝女该死。”阳石公主哭道。“算了,算了,别哭了。你愈哭,父皇就愈难受。”武帝哽咽了一下,然后说:“你觉得你这么做值得么?”“父皇,您别说了,女儿一生一世,哪儿也不去了!女和就在建章宫中,守着姐姐的魂灵……。”“胡说!不许再提建章宫!”武帝有些发怒,然后便想咳嗽。太子急忙爬起来,给他捶捶背。“那个孟晖呢?”武帝稍微平静了一下,又问。“父皇,孟晖早就在门前待罪。”“让他进来。”孟晖被押绑着来到武帝榻前,可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大个子,那便是焦延寿。武帝微微睁眼睛。“那一个是谁?”“启奏皇上,罪犯名叫焦延寿。”焦延寿自己回答说。“朕要问孟晖,你来做什么?”武帝问。“皇上,那天是罪犯略施小计,把孟晖给勾引出宫的,不然,孟晖就不会离开公主啊!”焦延寿沉着地说。“你是何人,有什么妖术,能将人勾走?”焦延寿坦然地说:“皇上,我的师傅叫孟喜,延寿与孟晖是兄弟。我在长安东市上为人算命卜卦为生,那天便算了个招魂卦,于是以为天将降大祸,并与孟晖有关,于是我便施一法术,将孟晖叫到了东市,没有想到,罪犯犯了韬天大罪,请皇上看在我师父为国捐躯的分上,将我处死,留下孟家一条生路罢!”武帝惊奇地看了焦延寿一眼,并没有马上相信他的话,而是问道:“公孙卿在吗?”公孙卿仍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但却不敢笑出声来:“皇上,臣公孙卿在。”朕让你看着柏梁台,你没有发现,公主是怎么上去的?“皇上,臣那天在柏梁台下,见晚上人手少,就到江充大人那儿再多叫几个人来,臣到江充那儿,刚一出来,便见到一阵恶风,便把公主吹到了柏梁台上!”“江充,是这样的吗?”武帝睁开眼睛,看着江充。“是的,皇上!奴才也看到一股恶风,从眼前刮过,奴才便见到长公主她……”“别说啦!”武帝大叫一声,又咳嗽起来。太子急忙又给他捶背,可他的手,在发抖。武帝觉得自己太累了,好像太子也太累了。他把自己的手伸到脖子后边,拿开太子的手,然后平静地说了一句:“将这个妖人焦延寿推出去斩了。把孟晖逐出长安,永不再用。”说完,他挥了挥手,又闭上了眼睛。众人急忙退下。焦延寿和孟晖被重新押到了外面。孟晖的眼中噙着泪水。他看了焦延寿一眼,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公孙卿走了过来:“孟晖,你能留得一命,都亏了你爹有个好学生啊!你要是不明白,也跟他一块儿死?”孟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焦延寿却笑着对孟晖说:“贤弟,不要难过。我这样做不是谁逼的,是我自愿的。我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就都拜托给你了。你要是无力养活他们,就请等东方大人回来,替我拜托给他老人家。”孟晖这时大哭起来:“延寿兄,都是我害死了你啊!你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孟家啊——”公孙卿示意江充等人,把他们两个分别向两边拉开。天上刮起了狂风,狂风卷起风沙,风沙将长安城吹得迷迷漫漫。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四)渤海之滨。风沙也起。东方朔与珠儿站在风沙之中,身后除了京房和梅香之外,还有暴胜之等朝廷的车马。东方朔的面前,站着给他送行龚遂和隽不疑,还有已经恢复了原来姓名,分别叫做张亚夫的黑山王和叫李东顺的白狼河主。隽不疑因为老母愿意留在辽东,所以不能同行。龚遂对东方朔说:“师傅,哦,不,东方先生,您未能找到仙人,也未找到仙山,这一回去,可要小心啊。”东方朔摇了摇头说:“龚遂啊,给你说实话,我准备再见皇上一面,便请求解职归田啦。”众人大惊。龚遂更是不解:“先生何出此言?”东方朔笑着说:“龚遂,还在海上寻仙时,我就痛思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觉得再也不能往下走了。再往下走,是个什么样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便想回家了。”隽不疑却说:“东方大人,您要是不干了,那朝中不更是小人当道了么?”东方朔看了他一眼,说道:“眼下这个样子,让我再在皇上身边呆着,我是受罪啊!不是寻仙,便是动武;我劝也劝不了,止也止不住,还要编出假话来骗皇上,我心里难受啊!我越来越不明白,这世道,再往下,该怎么办啊!我仔细想过,与其这样熬着,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明白透了再说。”龚遂点点头,表示认可:“是的,大人,有时候,人需要静下来想一想。这次多亏暴大人给了我几个月的时间,有些事情才原来可没间想呢。”暴胜之却说:“龚大人,如今您是学长,还是称我胜之吧。”龚遂笑了一下,拍了暴胜之的肩头说:“胜之,要是我们的先生真的回家种田了,你在朝中,可要挺得住啊。”暴胜之笑了起来:“龚兄,东方先生想归隐,皇上怎么会让呢?上一次要归隐,皇上给他盖了个金马门;这一次再要归隐,皇上说不定还会给他弄个云梦湖来。肯定不行啊!”珠儿笑着说了起来:“说什么也不在长安呆!我要陪着我爹,去游四方,让你们谁也找不到!”京房却说:“那样皇上会命令天下人都来找,结果不是天下大乱?”珠儿这下子没词了。东方朔神色黯然地说:“看来,只有等我死了,我自己才能安生,皇上才能不再求仙!”暴胜之却劝慰道:“先生何出此言?回到长安,再作计较吧。”他举起双拳,向龚遂告别,这时却发现隽不疑朝自己笑。“隽不疑,你不要笑。万一东方大人真的归隐了,世上可就只有你这个新的曼倩了,皇上要把你叫到身边,看你怎么办?”隽不疑从容地说:“暴大人,您放心,不疑既然不疑,便会自有主张。”暴胜之高兴地说:“那好,这回我一到长安,就向皇上保举你,给你找个难办的差事,看你如何再去谈笑风生!”隽不疑笑着说:“我先留在辽东,一是侍奉母亲,二是向龚大人求教啊!哈哈哈哈!”东方朔看了看他们,然后点点头,放心地对龚遂说:“龚遂啊,看到你们这般样子,为师的我也高兴。你们比师傅还要高明,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你们这个样子,我就是浪迹五湖,也安心了!”龚遂正想与东方朔等众人告别,忽见两匹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众人一看服装便知,那二人便是皇上派往各地送发诏命的,于是除了东方朔之外,龚遂等人一律跪下接旨。黑山王张亚夫见白狼河主李东顺已经顺着龚大人跪了下来,也只好屈膝跪下。只有珠儿不愿下跪,她倔犟地站到了老爹身边。那二人走下马来,向东方朔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展开黄诏宣布道:(HTK)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天下,本应承平,帝德如尧舜,万民承恩泽。偶有草寇,全因郡守及下属吏掾,不能克尽其职而致。自诏命所到即日起,施行“沉命法”。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两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HTSS)众人听罢,凡是明白诏命内容的,全都像傻子一样,呆了。不明白的,也都呆呆地瞪大了眼睛。良久之后,龚遂向暴胜之看了一眼,然后拉过隽不疑,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五)长安桂宫,桂树参天。尽管还觉得体内绵软无力,尽管还有些腰酸背痛,尽管他的心里时而还有悲切地叹息,然而武帝毕竟是武帝,他很快便站了起来。又成了一个刚毅、果断的武帝。武帝第一次走到宫外,见到的便是宫中参天和桂树。桂树是吴越的树种,按道理,在长安是很难长活的,可秦始皇时便有吴越的高手送上了一大车桂树苗,偏偏在长安种活了,每到八月,便有桂花飘香。汉高祖特别喜欢这些桂树,便在这儿修了个小小的桂宫。这里离未央宫和建章宫,乃至皇后住的钟粹宫都不远,所以汉高祖只把这儿当花园,没有大建。武帝有一次来此游玩,见到百年桂树,均已参天,于是决定把这里重新修建,扩大了几十倍。并且用地下通道(汉时叫覆道)将几个宫全部联在一起。老丞相公孙贺的腰又向下弯了许多,而桂宫的桂树和宫墙一样,却显得更加挺拔。看到这些桂树,武帝觉得恶梦已经过去。第一件浮向脑海的事情,便是匈奴。不知公孙敖把匈奴拖住没有,不知道那个李广利几匈奴交战没有?武帝叫太子召来还在监工的老丞相,叫来大行令霍光,叫来杜周和赵禹,上官桀,刘屈牦,公孙卿,司马迁,然后叫来在长安的所有武将,要他们把受降城的情况向自己汇报清楚。众人都不敢多言。因为在北边与匈奴对峙的,一个是丞相的弟弟公孙敖,他如今是无人能比的老将军;再一个是皇上宠爱的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皇上盼着他再立新功。可他们两个,一个没能将匈奴缠住,一个又放走了匈奴。谁也不知道大病初愈的皇上听了这两上消息,会震怒杀人呢?还是怎样?武帝从众人的面部看出了事情不是怎么好,但不不会太糟;如果太糟,老丞相公孙贺和太子都不会向自己隐瞒的。看到众人都不说话,武帝笑了。“老丞相,看来众位都不愿开口。还是请你说吧。”公孙贺咳嗽两声,清理清理老而沙哑的嗓子说:“皇上,与匈奴的战争,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公孙敖的五万人马和三万修城劳工,顶住了匈奴人的包围,没让他们占到便宜。匈奴发现李广利率十万之众来增援受降城,便害怕了,不必再围了,然后就逃走了!”老丞相轻描淡写,决不让皇上生气。“这么说,公孙敖没把匈奴缠住,李广利也没有打着匈奴?”武帝清楚自己当时的最低要求。“皇上,匈奴单于本来就狡猾地很,看到有利,他们就围就打;看到没利,他们就跑就逃。公孙敖能不让匈奴十万人马攻进那个还没修好的城池,已属不易啊。”公孙贺的语气很诚恳,他不是专为自己的弟弟开脱,换了别的将领,他还会这么说。武帝心想,公孙敖老啦!他比朕还大四岁哪。要是年轻的时候,早和匈奴打到一起去啦。那样匈奴还不被他给咬住?可是,万一李广利的援军到不了呢?想到这儿,他又问:“李广利呢?李广利现在何处?”众人还是不吭声。公孙贺只好再提起头来:“皇上,李广利跟踪匈奴大军,到了酒泉之北,与匈奴打了一仗。”“哈哈哈哈!是不是李广利又打了败仗,你们才不都不愿给朕说?”武帝这时明白了。“皇上,李广利与匈奴交了手,互有胜负。”公孙贺平静地说。“什么叫互有胜负?怎么个胜负法?”武帝有点烦。“李广利率领三万精锐骑兵,攻击匈奴的退兵,先斩获匈奴一万余人;不料匈奴单于反过头来,又将李广利的部队吃掉了两万余人。”公孙贺实话实说。“哈哈,我就知道李广利这个笨猪,占了点小便宜,还要赔上一大堆!你们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帝叫了起来。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呢?是问边关战场怎么回事?还是问李广利怎么回事?众大臣和将领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突有一人,从霍光身后站了出来,大声说道:“皇上,末将知道一二,不知可否述说?”武帝一看,是北军都尉李陵站了出来。汉代长安两种驻军,一种是专门负责皇宫护卫的禁卫军,这些军队驻在皇宫内外,或跟随皇上外出巡幸,名义上大将军统一指挥,实际上由皇宫总管大行令率领。另外一种部队便是负责京城安全的,重要的时候也作为战场的后备部队,由于这个部队驻札在宫庭的北边,长安的北部,因此便称北军。北军有协助长安执金吾维护治安的义务,但主要任务还是打仗。眼下北军首领是车骑将军任安,而李陵作为都尉,是任安的助手。上次武帝派李广利出击匈奴,李广利有点怵战的时候,李陵便主动请缨,武帝为了让李广利立功,便压了李陵一下。今天他又站了出来,不知想说什么?武帝点了点头,示意李陵说下去。“皇上,您看!”李陵从身上掏出一卷丝帛来,轻轻一拉,原是一卷地图。“皇上,李将军这次北逐匈奴,到了朔方城,并没有北上。北上一百里的地方,才是受降城啊。李将军停兵观望,意思是等待匈奴逃走时再行追击,白白浪费了与公孙将军夹击匈奴的机会。而匈奴向西北方向而退,向夫羊句山的峡谷而行,汉军也向西北方向移动,不久便到了居延泽。居延泽,正是霍大将军当年大破休屠王的地方啊!可匈奴单于没到这里,他们等侯在夫羊句山的峡谷之中。李广利将军没有出击,这很正确!如果出击,汉军有多少人,都是送命啊!于是匈奴再西北方向撤退,到了这儿,叫做浚稽山。浚稽山再往西,就是涿邪山。在浚稽山和涿邪山之间,有一个路口,叫做涿邪径。当年霍大将军就是从这里,帅兵直袭单于廷的!皇上,霍光大人自此,您可以问问他啊!”李陵说到这儿,指了指霍光。武帝看了一眼身边的霍光,霍光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皇上,匈奴退到这儿,贰师将军要是再不打,那就没仗可打了。贰师将军率三万精兵,先行追到涿邪径,将还没有撤回的匈奴尾部吃掉,此时便应回撤到居延泽来,因为后边还有酒泉、张掖的部队作为接应。可是贰师将军此时贪功,还要进攻,那便是大错而特错了!”李陵说得凿凿有据。“为什么呢?”武帝接着问。“皇上您看,这个涿邪径,外宽里窄,再往里边,全是山道。当年霍大将军率领十万铁骑,能在短时间内从这儿全部通过,真是奇迹啊!匈奴的十万军马,还甩个尾巴在后边,让贰师将军吃了呢!若是进兵,马军步军,快一点慢一点,那也无所谓。可是涿邪径里有敌人,是去打伏仗啊!怎么能带着骑兵住里头深入呢?”李陵的话音中,明显地有遣责之意。武帝早就听出了李陵的意思。李陵先称李广利为“李广利将军”,后来改称他为“贰师将军”,就是不称他为“李将军”。这一点武帝和众人都明白,自从老李广叱咤匈奴后,“李将军”成了他的专用名,李陵决不会用这个称呼去叫李广利。而“李大将军”这个称号,是呼之欲出的伟大称号,李陵知道,卫大将军曾经用这个称号来期待他为国立功,挑起大梁。可他却没体会到,皇上的心里,早就期待着李广利能成“李大将军”,所以一有大的战事,就让他去碰碰运气,无奈是恨铁不成钢,李广利只因为名字中比李广多了一个“利”字,便再也打不了大胜仗呢!武帝再度抬起头来,注视着李陵。他觉得李陵身上有李广的影子,也有霍去病的影子,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影子。“李陵,按你的说法,这一仗,应该怎么打呢?”武帝只好这样问。“皇上,不能用骑兵,要用步兵!这里山路陡峭,马不如人行动便捷。如以步兵将这个涿邪径打通,然后死死守住,匈奴的人再多也出不来,汉军再多,也能进得去!”李陵说话时,既是自信,又很得意。“好!李陵将军,你不愧是将门虎子!”武帝连声叫好,然后问:“朕意已决,让你带领步军杀入涿邪径中。李陵,你说,要多少人马才算合适呢?”“皇上,李陵已经训练好五千步兵,这些士兵个个力能缚虎,骁勇善战,精于射杀。短兵相接,更是无敌。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们便如虎豹而入羊群!皇上,臣只要后边再有一员大将接应,加上贰师将军还留在居延泽的七万兵马应急,臣李陵保证全胜而归!”“壮哉李陵!当年霍去病以三千骑兵,便消灭了匈奴‘一只鞋’,而你竟要五千步兵,卡住匈奴的咽喉。壮哉壮哉!五千步兵,还不如三千骑兵多哪!朕等着看你创造奇迹啊!”武帝什么都忘记了,只是一味叫好。“末将听令,这就出发!”“好!李陵,朕命你这步骑将军,率你的五千勇士,马上就出发吧!路博德!”“老臣在!”人群中走出曾经与杨仆共破南越番禹,后来一直打到大海之南,建立儋耳郡;又打到太阳南边,建立了日南郡的老将路博德。“朕命你率领三万精兵,跟在李陵将军之后,准备接应。还有,你要与李广利的部队协调作战,统一指挥,一旦李陵拿下了涿邪径,你们两个就率兵进入匈奴腹地,直插匈奴的单于庭!”武帝好像又找回了二十年前的感觉。“老臣遵旨!”路博德雄风犹在。众大臣见到武帝大病初愈,便继续发兵出击匈奴,原来都是捏了一把汗;现在看到李陵稳操胜券,老将军也愿出场,都高兴地鼓起掌来。唯有霍光,手都没有抬起,他的心内,翻起了海一般的波澜。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六)草原之上,秋高气爽。夜晚,苏武盖着一条毡毯,躺在帐篷里休息。他从帐篷前面的一个掀开处,遥看着天边的星星。那儿有五六颗星星。苏武在想像着,那一颗大而昏黄的,像自己的老父亲苏建;旁边的两颗,应是自己的哥哥和弟弟;还有几颗小的,是苏家的儿女们;在老星的边上还有一块空旷的地方,那儿有颗流星,到了北方的天狼星座中……。帐篷边上,阵阵秋虫鸣声嘤嘤,送着苏武渐渐入梦。突然,他听到一阵喊杀声,接着便是一阵骚乱。苏武急忙爬了起来。他不能走开,他有位置如此重要,一旦卷进去便说不清。然而他不能不知道,另外一百余人都在干些什么?他大叫起来:“张大人,虞大人,张胜,常惠!”!四周没有一点回音。苏武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张胜和常惠两个为了躲避一死,竟然铤而走险,去劫持匈奴单于的母亲和幼子。苏武的心乱极了。他并不是害怕自己会受牵连,自己本来就是活在匈奴的刀下。他急忙拿好自己的牦节,然后简单收拾一下东西,此时此刻,多想都是没有的,只能盼着他们能够如愿,然后与他们一道押着人质,向大汉边境逃走吧!远处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近处却传来急促和脚步声。一阵更为激烈的脚步声传来,随着便是张胜那凄凉的呼唤:“苏武大人,不好了,不好了!”苏武早将牦节放到一边,将包袱扔到铺上,然后一声不吭。他知道张胜要说什么。“苏大人,常惠他和虞常二人,带着六十多个士兵,杀进了单于的大帐……可是……没想到……那里空空的……他们知道大事不好,便想撤回来,没想到却被那个斡式子团团包围了!”“那个匈奴缑王呢?”既然大难临头,苏武便要问个究竟。“那个狗日的缑王做事不密,身边早有暗探报告,斡式子已经将他拿住,两鞭子没打,他就招了!所以斡式子才有所准备,将常惠和虞常他们两个包围了的!”张胜急忙回答。“你做什么去啦?”“我带着十来个人,在外边接应。再说,我是副使,不能直接卷进去啊!”张胜辩解道。事到此时,苏武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们都回去吧,天亮之后,斡式子和卫律要来问,你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让他来问我好啦。”苏武说。还有谁能睡得着觉?人人心里都明摆着,匈奴已有几千支箭对准他们,只要谁再往外边走一走,他就会变成刺猬!天终于亮了。太阳从带着褐白色的秋草之光,射入苏武的大帐。匈奴没有派兵来此,只有灵王卫律一人,走进了苏武的帐篷。“苏大人,夜间休息得可好?”卫律笑容可掬。“灵王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罢。”苏武冷淡地说。“看来,苏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事。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们的常惠和虞常带着七十名士兵,夜间做乱,已被斡式子将军全部抓获。”“哼哼,被抓获的,可能还有你们的缑王吧!”苏武嘲笑着。“对。我也没想到,这个狄山,我这么帮他,让他当了缑王,他还觉得不够,还要回到汉朝去!”卫律直摇头。“灵王大人,你不了解狄山!你应该让他去当你们单于太子的老师,那样他就安份了!哈哈哈哈!”苏武真的笑出了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告诉你吧,那狄山早把你们供出来了!”卫律大声说。“那好哇!你们要杀就杀吧!”苏武将头转向一边。“苏大人,你别犟了!我是为你好,才来找你的。那狄山当了缑王,也还是个软蛋,两鞭子一要,就招了供。招了供之后,斡式子要他来与你们两面对质,没想到他又害怕了,今天早上斡式子告诉我说,说缑王趁着看他的人不注意,用一根裤带吊死在帐篷里了!”“哈哈哈哈!早知如此,他当年何不吊死在山头上?卫律大人,还都是你害了他,害得他死了也死得窝窝囊囊!”苏武此时只有高兴的劲头。他想,要是东方大人在这里,他说出的话,比我不知要风趣多少倍呢!卫律的脸红了一阵,又白了下来。“苏武大人,我们是故人,才来相劝。如今虽然缑王已死,可常惠和虞常两个却还活着。那个常惠还好,有点副使的样子。可你们那个通译虞常,也是两鞭子一打,就哭爹叫娘了!他已经向斡式子招供,说你们事先知情了!”“那又能怎么样?”苏武心中大惊,可面上仍然笑着。“如果匈奴派出使者,拿着你的人的供词,到大汉皇帝那儿去问罪,汉皇还有脸面见人吗?肯定要杀了你们全家!”卫律很会揣测汉皇的心理。“哈哈哈哈!汉皇怎么去做,那是汉皇的事情,我苏武一不辱使命,二不做小人勾当,卫律,你想怎么着,随你的便罢!”苏武大声说道。“我也知道大人不会参与这事,可是,与其单于回来让你受皮肉之苦,不如先行降了单于,卫律愿给你做个引见,说不定单于会把那个缑王的空位,封给了你呢!”卫律一脸的同情。“呸!”苏武啐了卫律一口,然后说:“卫律,灵王大人,匈奴的王位,就留着你和狄山这样的人去当吧!你想让我苏武也像狗一样,在匈奴人面前摇尾乞怜吗?让苏武也和你们一样当汉奸吗?没门!”“好,好!苏大人,你是英雄,你是好汉,我卫律就等着看看,看你是铁打的,还是钢做的!”卫律气得脸都紫了,忿忿然退出帐篷,平地绕了两个圈圈,然后回去了。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七)渤海郡边,秋风顿起,落叶纷纷。东方朔与暴胜之一行人马,在向长安进发的路上,来到了郡边。一行人马,又饥又渴。京房和暴胜之都曾路过此地,但觉得面前大有物是人非的感觉。京房于是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前面便是渤海郡府所在地,名为浮阳。我们还是进城吃点东西,让他们两位女士方便方便,然后再走吧!”东方朔点点头,一行人马便向浮阳进发。转眼浮城门出现在面前。守城士兵见暴胜之是官人打扮,便急忙施礼放行。浮阳城不怎么大,没走几步便到了府衙。大门前的士兵同样施礼放行。刚进院子,便见一个都尉模样的军校迎了过来,口中说道:“北军校尉孙丘貉,恭迎新任太守大人到来!”东方朔等人都有些惊奇:“你说什么?新太守?谁是新太守?”那孙丘貉也吃了一惊,他指着暴胜之问:“这位大人,身着官服,难道不是新任太守?”暴胜之摇摇头,“我是路过的官员,要在这儿歇息一下,请问太守哪儿去了?”孙丘貉眼睛瞪得好大:“你们还不是新任太守?天哪,我这儿都押了一大堆的公文,还有百姓递来的状子,新太守不来,咱也回不了长安了!”东方朔觉得蹊跷,便问道:“我说孙大都尉,你是长安来的?是北军的校尉?”“对啊!大人,看来你们真的不知道了。这渤海郡前任太守周庑正,因为没有本事捉拿盗贼,犯了皇上新颁布的‘沉命法’,和这州县的大大小官员一百二十四人,全被廷尉府杜周大人的手下减宣捉到了长安,眼下可能全部‘沉命’了!”“啊?”东方朔等人更是吃惊。“我孙丘貉是北军的人,本来说是来这儿捉拿犯人的,没想到那个减宣便要我留在这儿,看守这里的衙门,防止盗贼再来侵扰,说是不久便有新的太守到来,可我都等了半个月了,也没见到新太守的影子。听说北军的李陵将军都上战场了,可我还在这儿看着这个老鳖窝,真是急死我了!”众人早已明白,这渤海郡轮上了“沉命法”,大小官员全完了命,看来他们连吃的都找不到了。暴胜之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他便上前说道:“孙都尉,我也是廷尉府的,是皇上的直使暴胜之。我到了长安,马上就给皇上奏明,让快点派人来。你给我们找点吃的,让马饮饮水,行不行?”“你就是暴胜之?”那孙丘貉看了又看,“这里从东北来的人都说,暴胜之像个黑夜叉,说你一口气能吞掉八个人头,怎么看你也不像啊!”暴胜之红了脸:“那是谣传!你看,这位是东方先生东方朔大人,难道还有假么?”“东方大人,东方朔?”孙丘貉看了东方朔一眼,马上就向前施礼:“对了,这肯定是东方大人!咱在长安就听说了,只要你见到年纪轻轻的,头发乌黑的,便是东方神仙东方朔,没想到还真让咱给碰上了!东方大人,请接受咱孙丘貉一拜!”说完要跪下来来。东方朔急忙接住:“好了好了,你们有没有吃的东西?”“马吃的有粮,人吃的有草!噢,不对,人吃的有粮,马吃的有草!东方大人,只是您要跟咱当兵的一块儿吃点军粮,不知您习惯不?”“我二十年前打匈奴的时候,不吃军粮吃什么?那个时候,你还穿着大开裆的裤子呢!”东方朔有点烦他话多。“对!东方大人,您说得对!那时我在长安,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只要我把伙伴们一打倒,就叉开裤裆往墙上一站,喊道:‘支楞儿,我先不杀你!这下子我知道了,你为什么带一万匹公马来,原来你是个母的!’是不是这样的,东方大人?”珠儿见他满口胡说,早已不耐烦了,她上前揪住孙丘貉的耳朵说:“别你‘公的’、‘母的’,姑奶奶和你东方爷爷都饿着肚子呢!”孙丘貉痛得叫了起来:“哎哟!姑奶奶,你把我的耳朵扯掉了!我这就去拿饭来,孝敬您和东方爷爷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