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两路求仙(之六)东方朔回到家中,便被齐鲁女按在里屋的硬榻上,硬给灌了许多醋,然后又让蒲柳子弄来一大盆热水,齐鲁女给他浑身擦了几遍,弄得他直喊痒痒,这才罢休,让他出来跟那个穿得脏兮兮的太守见面。老卜式笑着说:“东方大人,让您受惊了。”东方朔半天没有说话。他看着依然笑眯眯的卜式,觉得这人道行很深。自己曾怨恨这个老卜式,为什么要上一封奏折,让皇上对桑弘羊和东郭咸阳、孔仅如此动怒,甚至觉得东郭咸阳和孔仅奇怪地死去,也与这封奏折有关。今天见了临淄的情形,东方朔方才明白:东郭咸阳和孔仅纵酒而死,死得非常适宜,非常快乐。东方朔再看了一眼卜式,见他那个老羊倌的模样,心里头直想乐。他觉得卜式这一生,也是很有意味的一生。他放了羊,当了官,护住了羊,繁殖了许多羊;也护住了百姓,繁殖了百姓。他的唯一遗憾,大概是没能娶妻生子。对了,刚才自己还说,要是盐铁的弊端是真的,他要治好卜式的病,不让他再有腥膻之味。该兑现这个诺言了。“老羊倌,我想给你改个名字。”东方朔笑着说。“改我的名字?改叫卜垫子?还是叫卜扇子?”卜式已经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名字,是东方朔给取的。“不,不,你还姓你的卜,名字好听就行。”东方朔笑着说。“好听的?我的名字卜式不好听?”“卜式,卜式,人家一听,便是‘不是’。难怪你身上有味呢,听名字就‘不是’了!”东方朔又笑了。卜式也笑了:“那你说叫什么,才没味?”他还真想让东方朔给自己去掉有味的毛病。“你改个名,别叫卜式,叫‘卜劳’才好。”“卜劳?什么劳?‘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劳?”卜式毕竟是读过几天书的,依然记得住孔夫子的话。“对。对。你这辈子,既劳心,又劳力,就是没有子嗣。这太不公平了。改了这个名字,肯定有人愿给你传宗接代。”“那好,东方朔,我就听你的,不叫卜式,暂叫卜劳。你说,能帮我传宗接代的人在哪里?”“夫人哪!”东方朔叫道。齐鲁女瞪了他一眼,走了过来。东方朔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话。齐鲁女笑着看了卜式一眼,然后走了出去。东方朔拿过家中的棋,与卜式下了起来。不一会儿,齐鲁女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稍施粉黛、妆扮正宜的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正是主父偃的女儿,相貌虽然还丑,但比过去却周正了许多。那女人直面东方朔,还是有些害羞。当年东方朔“笑掉大牙”的事,她毕竟依然记得。东方朔早就忘记了那档子事,还把她当小辈人看,于是说道:“王姑娘,这位是我的朋友,临淄太守卜式大人。卜大人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味,许多女人都闻不出来,所以卜大人就不娶她们。本大人知道,你是很有见识的人。你能说出卜大人的身上,是一种什么香味么?”那王旸佣人般顺从地走了过来,先是悄悄地闻了一下,突然变成了深呼吸,猛地闻上了几口,然后畅快地大声说道:“东方大人,这位卜大人身上是有香味,是俺最喜欢闻的羊身上的香味和鹿身上的香味,俺把这味叫做‘麝香’!”东方朔大笑起来:“老卜式啊老卜式,我就知道,这位王姑娘是最能赏识你的!好啊!你身上的这种麝香,要是张骞大人还活着,请他带到西域去,还不知迷倒多少西方的贵妇人呢!”卜式也惊奇地站了起来:“姑娘,请问你尊姓大名?”那女子与他一见如故,大大方方的答道:“小女姓王名旸。”卜式惊叫起来:“什么?你叫‘亡羊’?”东方朔大笑起来:“对啊!正因为她叫‘亡羊’,才要你改作‘补牢’的啊!这样才是天作之合啊!哈哈哈哈!”建章宫中,帘幕重重。武帝确实生病了。自从那天分封完几个王子,然后看到自己亲爱的长公主被栾大摧残得不像样子之后,他便病了。他不时地陷入噩梦之中,梦中有个天神,拿着一个带刺的大棒,死死地护着卫长公主,一面追赶着栾大,一边又持棒向作为皇上的他打了过来。武帝和栾大两个都在拼命地逃走,可栾大身轻如燕,跑得很快,而他身体肥大,却跑不动,被那天神打得个正着。他只觉得自己皮开肉绽,疼痛钻心,于是大叫起来,惊得一身冷汗。胡太医柳太医等人相继来到,他们又是把手脉又是看舌苔,最后会诊一下,确诊皇上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剂汤药,说皇上服上就好。无奈那个梦死死地追着武帝,他只要一睡着,那个梦便又重新上来,于是又是一阵虚汗。几天过后,武帝竟然觉得有些沉疴不起的症状了。这时,武帝才觉得神仙要么是虚妄的,要么就是真的有。从栾大的行踪和举止看来,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不仅骗去了许多金钱,金印,还骗走了朕的女儿!从安息国来的黎轩幻术师们,在临走之前曾向武帝慢慢分解过他们的幻术,武帝那时才知道,所谓幻术,全是障眼法而已,要么是一个“快”字,要么就是让你心有他骛,不注意他手中。和那个黎轩幻术师相比,栾大的把戏可谓微不足道,可我刘彻却将他奉若神明,还封他为什么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最后还封他做乐通侯,简直像个傻子一样!尤其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如今被栾大糟蹋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只能靠栾大的迷幻药来过日子,武帝心中的痛,更是无法言喻啊!栾大啊栾大,只要你回来,朕就一定要杀了你!不,朕要将你腰斩于柏梁台下,你要是仙人,我就看着你把断为两截的身子再接起来!可是武帝有时醒来,觉得还是有神仙存在的。没有神仙,为什么又会有人在梦中拿着刺棒来殴打自己呢?为什么嵩山会有万岁的呼声呢?为什么大河的源头要在我做皇帝时露出来呢?为什么上苍会让我万事如意,肃清四方,从而成为千古一帝呢?武帝百思不得其解。他认为,眼下最能知道有没有神仙的,只有东方朔和公孙卿两个了。东方朔去东海求仙了,有没有仙人要等他回来才能知道;而公孙卿就在身边,他又是与栾大一同来长安的人,他和栾大还是师兄弟,他应该知道的!于是武帝的精神稍有好转,让人叫来公孙卿。公孙卿还是那么毕恭毕敬,等候皇上的吩咐。“公孙爱卿,朕这几日身体欠安,有一事情缠绕于怀,特请爱卿前来解疑。”“皇上请讲,只要是臣知道的,臣都会回答。”公孙卿笑容可掬。“公孙爱卿,你告诉朕,这人世之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还有栾大那厮,他是不是神仙?”武帝直截了当。公孙卿好像早有准备,他胸有成竹地说:“皇上,恕臣直言,臣以为,人世之间是没有神仙的。”“什么?没有神仙?公孙爱卿,你过去可是告诉朕有神仙的啊。”武帝有些吃惊。公孙卿冷静地辩解道:“皇上,臣是说过有神仙,可臣以为,神仙都是在神界里头,也就是说,在天国里头,神仙如果来到人间,他们就要变成人,真龙会变成天子,蚩尤也会变成太岁星什么的,到了人间,便是肉眼凡胎。一旦再成仙人,他又会把人间扔掉,如同丢掉敝履一般,怎么还会呆在人间呢?所以臣说,人间没有神仙,神仙都在天上。”武帝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又问:“依爱卿此言,那栾大便不是神仙了?”公孙卿更为冷静地说:“皇上,臣与栾大在一起多年,从来不信他是神仙。”武帝吃惊了:“那栾大是个什么东西?”公孙卿早就知道,皇上已经怀疑栾大,忌恨栾大,他也认为栾大玩得太大了,自己也该玩完了,重要的是如何保存好自己。于是他更为沉着地说:“皇上,栾大是个异人,异人与神仙之间,有时候能够沟通。栾大曾给您招过李夫人回来,您不是亲眼见过吗?可栾大的功力,只能招来李夫人这样的人的魂魄而已,不可能有再大的功力。他要再招天神,去打大宛,结果便不行了。栾大人仙力,不过如此而已!”武帝的双眼紧盯着他:“那依爱卿之言,还有谁的仙力更大?是爱卿你呢?还是东方朔?”公孙卿阴阴地说:“皇上,臣已经向您说过,臣的前生,只不过是您脚下白云下边的一只天狗而已,能与你相匹敌的,只有东方朔一人。臣说过,东方朔不想回到天国去,一心贪恋人间生活。这回去了昆仑,又让自己返老还童而归,分明他的饮食男女之欲还旺盛得很呢!皇上,不信您等着瞧,这回东方朔从东海回来,肯定还会对您说:他找不到神仙,人世间没有神仙!”武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公孙爱卿,你说得有理。可是那个栾大,一味地给朕装神弄鬼的,朕觉得你和他不太一样呢。”公孙卿急忙大声应道:“皇上圣明!皇上,臣公孙卿与栾大虽然同出一个师门,为人处事,却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臣原是公孙丞相之侄,饱读儒家学说。只是公孙丞相以为皇上不喜欢儒学,才让臣去海边学道的!臣如今将儒道合为一体,能为皇上修正朔,改历法,易服色,臣以为在朝的谋臣,没有几个能与臣相比。皇上如果把臣看作与栾大同道,那臣就同样蒙受不白之冤了!”说到这儿,公孙卿的泪水流了出来。武帝突然恶狠狠地说:“栾大那个坏种,他不仅欺骗朕,还害了朕的女儿,朕要杀了他!”公孙卿更低沉地说:“皇上,谁有用谁无用,皇上的心里昭如日月。至于杀谁留谁,臣公孙卿可是从来不愿多言的啊。”“好!公孙爱卿,要是栾大安然回到长安,那就说明你还是听朕的话;要是栾大不回长安,半道儿溜了,那你可别怪朕对你不客气哟?!”武帝声音不高,却是极为有力。公孙卿忧郁地说:“皇上,臣公孙卿向您保证,栾大是不舍得长安这么多的荣华富贵的。只要臣不提醒他,他肯定会回来。皇上,臣谙熟儒家礼法,就算臣对‘大义灭亲’这几个字理解得不太透彻,经皇上这么一提醒,臣早该明白了啊!”武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公孙爱卿,朕知道,朕是不会看错你的!”公孙卿好像还有话说。“皇上,臣以为……”他看了看一旁的所诚,突然不说了。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把头一转:“所诚,你出去。”所诚顺从地走了出去。公孙卿这时诡秘地说:“皇上,臣以为,皇上您如今龙体欠安,不像是一般的风寒。臣觉得这病来得蹊跷……”武帝也怀疑起来:“公孙爱卿,你的意思是,朕身边有的人不太可信?”公孙卿的回答似是而非:“皇上,人心隔肚皮,别说这个所诚是霍光给您挑的,就是太子给您挑的,你也要小心提防啊!何况霍光和太子的关系……”武帝一惊:“这……”公孙卿接着说:“皇上,那江充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何不让他和霍光一道,管理您身边的事情呢?”武帝点点头:“公孙爱卿,这话不要给别人说,就你和朕知道。你去把江充叫来,让他早晚不离朕的身边!”公孙卿心中高兴,面上却毫无表情:“是,臣遵旨。”第二十四章 两路求仙(之七)泰山顶上,青松林立。栾大带着一行人马来到泰山之巅,开始寻找少昊和太乙神。泰山郡守王生玉陪同其前往,还有许多人跟着围观。人群中有两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叫做公孙成,还有一个叫公孙平,不时地耳语,这便是公孙敬声派来的人。王生玉看了看栾大,怀疑地说:“栾大仙人,我在泰山郡当郡守,已有六年,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太乙神在山上啊!”栾大不以为然地:“王太守,这您就外行了吧!太乙便是泰山的神,天帝是老大,太乙神便是老二,老二才叫乙嘛!你肉眼凡胎,怎么能见到太乙真神呢?”王生玉只好作罢:“栾大仙人,你来到泰山,便能见到太乙真神?”“那当然!少昊与太乙两个正在山上下棋,我要找到他们,给皇上要点不死之药呢!”王生玉笑着说:“大仙,能否让下官也开开眼界,一睹太乙真神的容颜?”栾大想了一想:“王太守,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办,保证你也能见到太乙神!”王生玉高兴地:“好!栾大仙人,我们这就到山顶上了,请!”栾大来到山上,东张西望,突然,他发现远处有一大一小相互对立的两块石头,于是急忙跑上前去。王太守和众人不知何故,也追了上来。栾大跪在大石头前,大声说道:“哎呀!少昊天神,太乙真神!您二老在这儿下棋已经下了几百年,怎么还在下啊!您二位老仙歇歇吧!小仙栾大来求你们啦!”那两块石头岿然不动,众人只觉得可笑。公孙平和公孙成两个人在人群中对视一眼,然后也笑了起来。栾大在两块大石头前又跪了几下,然后依里哇啦说起“宇宙语”来。众人不懂,听他在那儿胡说一气。王生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栾大不再说了,才问道:“栾大仙人,您见到太乙真神了么?”栾大大惊小怪地说:“哎呀,王大人,我与少昊天神和太乙真神在这儿聊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就没有见到?”王生玉莫名其妙:“栾大仙人,我只见到您对这两块石头说话,可谁也听不懂您的话呀!”栾大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哎,罢了罢了,王大人,你真没有缘分。这分明是两位天神,而你偏偏要看作两块石头!看来,你这辈子无缘成仙喽!”王生玉也跟着讪笑:“就算下官不能成仙,可是我身后还有这么多人,他们都说这是两块大石头,不是仙人啊!”公孙成和后边的众人议论起来:“是啊,分明两块大石头,在这儿都上千年了,要是神仙,早饿死了!”栾大转而怒叫:“不许你们亵渎神明!神仙是不吃东西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你们知道么?连王太守都看不出来,你们这些肉眼凡胎,当然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王生玉想了一想,觉得与他争论没什么意思,便说道:“栾大仙人,那您就向他们两位仙人求不死之药吧,皇上等着要呢!”公孙成和公孙平两个也走到栾大跟前说:“是啊,栾大仙人,我们等着看这两位仙人给你仙药呢!”栾大有点急:“你们两个什么东西!我和王大人说话,有你们插嘴的份儿吗?”王生玉见他急了,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好,栾大仙人,我可等着看神仙向你授药哪!”栾大对着那两块石头,又是依里哇啦一番,然后对王生玉说:“王大人,有了!”王生玉什么也没看见,便吃惊地说:“栾大仙人,有仙药啦?下官怎么没看见啊!”栾大煞有介事地说:“仙人授药,怎么能在众人面前呢?二位仙人说,今天夜里,他们要到泰山脚下的皇上行宫里头,向小仙授药。”王生玉想看个究竟:“那——下官能看一看吗?”栾大为难地摇摇头说:“不行。王大人,你不仅不能看,还要给小仙准备一些人物,迎接两位真神。”王生玉这回真的不明白了:“栾大仙人,有你迎仙就可以啦,别的人都看不见,还要别的人物做什么?”栾大嘲笑地说:“王大人,要不怎么说你笨呢!像你这样不开窍,一辈子都别想升成京官!”王生玉只好由着他:“那,栾大仙人,您说怎么做,下官就听您吩咐。”栾大将嘴凑到他的耳朵边,神秘地说:“王大人,你要把泰山郡里头最漂亮的女人,给找两个来,放到皇上的行宫内。”王生玉不解:“这两块大石头神仙,冷冰冰的,还要美人干什么?”栾大气得直摇头:“王大人,两位神仙在泰山呆了几百年,早就心旌摇动啦!你只要把两个美人儿放在皇上的行宫中,他们今夜准会光临!只有这两位美人儿,才能让神仙们真正释放沟通的欲望!”王生玉笑了笑:“依大人之见,如何安排这两位美人?”栾大满面正经地说:“你把他们安置在皇上的卧室里,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那您在哪里,栾大仙人?”栾大觉得他问得可笑:“在她们两个中间啊!不管哪个仙人来了,我都好与他们沟通啊!”王太守只好点点头,与栾大一道下山。众人都已离去,唯有公孙成和公孙平两个不敢下山,二人呆在两块巨石面前,面面相觑。公孙平问:“哥,我们两个怎么办?”公孙成说:“弟弟,你在这儿呆着,把这两块大石头看好了,要是半夜里这两块石头飞了,那就说明它们还真是神仙变的,要是一夜都在这儿不动,那栾大狗日的,就死定了!”公孙平有点害怕:“可是,哥,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公孙成叱道:“傻瓜!这个还不容易?你现在就用绳子,把这两块大石头捆好了,把绳子头拴在自己的手上,哥呢,晚上就和公孙能两个,扮作神仙,去找栾大,看看他会给‘神仙’说些什么。办完了这档子事,我们几个就等着我家老爷的赏赐,等着皇上的赏赐吧!”公孙平不无担心地说:“哥,你和公孙能两个,能成吗?”公孙成自信地笑了笑。“哈哈,你就放心吧。公孙敖给我讲过,说他们当年跟着东方朔,就是装神弄鬼的,愣是把田鼢给吓死了!栾大要不是神仙,也会被吓个半死!”公孙平最后说:“可是,哥,让我夜里守在这儿,会冻死的!”公孙成有点怒了,他气得对着弟弟嚷嚷起来:“笨蛋,我会让你自己在这儿吗?我一下山,就给公孙敬声老爷说明了,让他派几个人来一块守着,再多带几条棉大衣来!”建章宫中,公孙卿与江充和刘屈牦三人在一起。远处有两个太监等候着。他们两个,便是江充和刘屈牦领来训练多年的苏文和常融。公孙卿有点不放心地说:“江大人,刘大人,这两个太监年纪不小了,你们怎么不找两个年轻一点的?”江充说:“公孙大人,他们两个十五六岁时就被我和刘大人挑上了,如今已被训练了七八年。”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窝:“他们连这个,都是我和刘大人的。”公孙卿点了点头,然后说:“江大人,你务必尽快把霍光派在皇上身边的那个所诚搞掉,越快越好!”江充笑了说:“公孙大人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小人只担心那个霍光,他可是东方朔的干儿子,霍去病的兄弟……”公孙卿阴险地说:“如今皇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相信,连太子都不相信,别说那个霍光了。”刘屈牦担心地说:“要是霍光有所觉察……”公孙卿恶狠狠地说:“那就设法连他一块儿干掉!现在东方朔远在海边,他就是神仙,也来不及回来帮忙的!”江充和刘屈牦都点了点头。智圣东方朔(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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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路求仙(之八)大海边上,波涛汹涌。东方朔与珠儿、京房和梅香四人,骑着马来到海边。远远地望去,早有三条漂亮的龙船在那儿等候。京房叫道:“东方大人,您看,皇上派来的龙船,已经到了!”东方朔点点头:“这船从昆明湖到渭水,再顺着大河而下,沿海而行,果然不比我们骑马慢啊!”珠儿一转脸,突然有了新的发现。“爹,你们看,那儿有块沙堆,沙堆前还有一个算卦的人呢!”东方朔和京房转过脸来,果然见到远处有一人,面前堆着沙堆,沙堆上画着八卦,插着一把剑,剑上还有一个小旗儿。京房说:“东方大人,此人敢到这儿等候咱们,看来不是等闲之辈。”东方朔点点头,没有说话,便与众人走了过来。只见那人是个年轻人,二十岁上下,比起京房来,显得清秀、精神得多。他面前的剑上挂着的黄旗上,居然写着四个字:“曼倩神卦”。众人吃了一惊。珠儿率先嚷嚷起来:“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打着别人的旗号,在这儿卖卦?”算卦者笑了一笑:“姑娘,我打我的旗,我算我的卦,您如想算卦,自可前来;不想算卦,请你离开。”珠儿坚决不干:“这‘曼倩神卦’四个字,难道是你能随意挂出的?”算卦者又笑了一笑:“姑娘,我九岁拜师学艺,我师傅便给我命名‘不疑’,取字‘曼倩’,怎么会是打着别人的旗号呢?”珠儿一脚踢了过去,将那小旗子踢倒在沙上:“‘曼倩’二字,是我爹爹的雅号,你怎么能随便使用?”算卦者一惊,站起来问道:“姑娘,难道令尊大人便是东方先生东方曼倩吗?他在何处?我等他等得多时了!”珠儿“哼”了一声,正想着如何回答,东方朔早笑着走上前来。“哈哈,年轻人,我就是东方朔,东方曼倩。你师傅是谁啊?”算卦者怀疑地看着东方朔:“你不是东方大人,东方大人今年应是六十五岁,可你只有五十上下。你们还说我打着别人的旗号,原来你们才是惯于打着别人旗号的!”京房突然发现那人身上的衣服上也绣有八卦图案,吃惊地叫了起来:“啊,东方大人,此人与我师祖有关!”东方朔也看到了那人的衣服,便问:“年轻人,你师傅是孟喜么?”算卦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珠儿早就急了:“有你这样答话的么?既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还是不是?”算卦者见东方朔说出了孟喜来,才相信他们真是知情人,于是慢慢说道:“大人,我的师傅原是杨仆将军手下一名校尉,学过一点《周易》,打高句丽时,我师傅便拜孟喜大人为师,以卦象卜算军情。后来孟祖师在打汉城时死了,我师傅也身负重伤,便在班师长安时留了下来,收了小人为徒。”京房原来生怕那人是孟喜后收的徒弟,那样自己便小了一辈,所以真的有点担心呢。现在听说他是孟喜的徒孙,马上高兴地上前拉住他:“啊,小兄弟,原来你是我的小师弟!我是京房啊!”算卦者看了看京房,点了点头:“我听师傅说过,说焦延寿师伯有个徒弟,长得很丑,名叫京房。师兄,我看你也不太丑啊!”珠儿在一边拉着梅香,同时也对京房说:“什么丑不丑的?男人要俊俏的,岂不是妖么?京房你说:‘我很丑,但我温柔。’对不对,梅香?”梅香不好意思地说道:“珠儿,你还是长辈呢!”珠儿却对众人嚷嚷起来:“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你们的祖师爷爷,返老还童了,连徒子徒孙们都不敢认了,这世界是变化得快啊!”算卦者这才相信眼前就是东方朔,于是急忙过来磕头施礼:“徒曾孙拜见祖师爷爷!”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好,没想到我又有了一个徒弟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对了,说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你师傅又叫什么名字?”算卦者这才说道:“祖师爷爷,小的师傅姓冷,名叫冷寿光。小人姓隽,家父乃渤海义士,名叫隽无敌。家父与冷寿光结为兄弟,也随杨仆将军出征高句丽,不幸的是,我父在王险城之战中,坠入冰河而身亡。后来我师傅从高句丽回来,将我与母亲接到辽东供养,师傅便将我取名为隽不疑,字为曼倩。”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师傅胆子也真大,居然把师祖的字加到他徒弟头上!隽不疑,你师傅现在何处?”隽不疑满面泪水:“我师傅自从负伤以后,身体便不行了,两个月前,辽东出了乱子,母亲便让师傅和我从辽东郡出来,找人帮忙。我随师傅前来北海郡,刚到寿光县,师傅便说他的极限到了,他便死在了那里。”东方朔同情地说:“是他让你来到海边等我的?”隽不疑点点头:“是的。”“你师傅还说了些什么?”隽不疑想了一下,然后说:“我师傅说,这几年幽州大灾,百姓流离失所,有的甚至围抢官粮,造了反!他让我找到祖师爷爷,再想想办法啊!”东方朔却问:“你知道辽东太守龚遂吗?”隽不疑连连点头:“大人,我知道!辽东大守龚遂大人是我师祖的兄弟,是他,一直收留我们师徒两个,并且供养我母亲的。可是,几个月前,朝廷派了个名叫暴胜之的刺史到了辽东,威逼龚太守捉拿造反的民众,手段极为残酷。龚大人与他三番五次争论,后来便被暴胜之革了职,软禁在辽东郡府之中!”东方朔大吃一惊:“啊?”京房听了这话,也是着急:“祖师爷爷,我们怎么办?”珠儿一听说龚遂被抓,便沉不住气了,“唰”地抽出剑来,对东方朔说道:“爹爹,管他什么暴胜之不暴胜之的,珠儿这把寒光剑,定要把他战而胜之!”东方朔没有理她,却问京房道:“京房,我们现在何处?”京房从身上掏出一张图来,看了看,然后答道:“大人,我们现在泰山东南的海边,名为琅琊台。”东方朔犹豫了起来。停了片刻,他才说:“京房,皇上让我到海里找什么仙山,还派来了三艘大船,说什么我也要遵从圣命,到海中找上一阵子,就算找不到什么仙人,说不定还能发现秦始皇时派出的徐福和他的五百个童男童女呢。”珠儿不高兴地说:“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寻仙?您的学生龚遂已经被那个暴胜之关起来了,你还有心思下海,还有心思求仙?”东方朔见珠儿老是插话,便也急了起来:“我是在执行皇上的命令!圣旨是不能违抗的,你懂么,我的姑奶奶?!”珠儿却将剑一提:“姑奶奶可不管他什么皇上不皇上,什么圣旨不圣旨,我这就要去辽东,杀了那个暴胜之!”说完就向自己的马匹走了过去。东方朔大叫起来:“珠儿!你给我回来!”珠儿只好站住。东方朔严肃地说:“你以为那个暴胜之,就是一个暴胜之吗?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杀人不出声的杜周!”珠儿不服气:“那姑奶奶就溜回长安,连那个杜周也给杀了!”东方朔却叫了起来:“恐怕你还没到长安,便被杜周给抓起来,送给皇上了!”珠儿这回没词了:“那……”东方朔将珠儿放到一边,转过来对京房说:“京房,看来这回要你陪着你的小师弟,再到辽东走一趟了。”京房点点头:“大人,那好。梅香也和我一块儿走吗?”珠儿一把拉过梅香:“看把你美的,梅香和我在一起,陪着我爹,到海里看风景呢!”京房却笑了。“珠儿姑娘,你不愿跟着我和隽不疑,一道杀了那个暴胜之?”珠儿看了东方朔一眼,马上变了主意:“不行!不管到哪里,我都要跟着我爹走!”东方朔见珠儿不再任性,于是笑了起来。他将自己的马缰绳交给隽不疑,然后对他们说:“京房,隽不疑,你们两个从陆地走,我与珠儿梅香三人,从海上北行,我们三个月后,在龚遂的辽东府会面。”京房连连点头:“京房遵命。”东方朔又叮嘱道:“京房,我听说,那个暴胜之为人暴烈,但心眼并不坏。你们两个要动脑子,不要轻易动剑!”隽不疑听到东方朔说到剑,便把刚收了一半的旗子扔到地下,然后向东方朔跪下,乞求着说:“祖师爷爷,我师傅说,只要我见到您,一定要求您教我几手东方剑法。不然的话,我是无法再用曼倩这个美名的!”珠儿在一边又笑了起来,她嘲讽地说:“美的你!要是连这个都教给你,将来你还不真的成为‘东方曼倩’了?”隽不疑再向东方朔磕头:“祖师爷爷,你要是不教我剑法,那‘曼倩’二字,小辈也不敢用了,请您收回吧!”东方朔笑了笑:“我的东方剑法,决不传无能之辈。你舞起两圈剑来,让我看上一看。”隽不疑高兴地从沙堆上拔过剑来,在海边的空阔地带,如鹰展翅,舞上了十几个招数,东方朔与珠儿都连连点头。东方朔笑着对珠儿说:“珠儿,这个‘曼倩’也是可造之材。你就代我传他几招罢!”珠儿笑着说:“没想到,我跟着‘曼倩’学剑法,还要反过头来再教‘曼倩’。太好玩了,‘曼倩’,来!论辈分,你这个‘曼倩’,要叫我姑奶奶。姑奶奶从今天到明天,让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的,兜着走!”泰山脚下,武帝行宫。栾大在宫中左拥右抱,正与两个泰山的美人儿调情。那两个美人儿是够美的,一看便知是泰山郡中的名妓。三个人如鱼似水,在武帝的行宫里开始狂欢。突然间,有两道黑影在外边闪了一下。原来公孙平与其本家的另一个武士公孙能,浑身黑衣,蒙着面,跳进了武帝在泰山行宫的院内。公孙平手持一对铜锤,而公孙能则用一双铁钩。他们听到房子里面传来栾大的浪笑声。从门缝里看去,只见栾大等人正在卧榻之上,颠鸾倒凤。公孙平拿出一个青面雷神一样的面具,自己先戴上;然后又将一个猫头鹰的面具戴在公孙能的头上。然后小声地说:“记住了,你是少昊神,我是太乙神!”公孙能点点头,两只眼睛从面具的洞洞里向外看去,透出了猫头鹰一样的凶光。又等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屋内栾大剧烈地喘息着,像一只刚被两斧头砍蒙了的公猪,发出了哼叽哼叽的声音。公孙平拿起手中的铜锤,在门上猛地砸了两下,一下子把门砸开了。死猪般的栾大突然被惊醒了,他猛然坐了起来,本能地在腰下裹起一块女人的丝衣。那两个美人儿是王太守派的差,倒是一点也不惊慌。栾大见到两个神仙鬼怪模样的人突然闯进屋来,先是一愣,突然又大喜起来,他裹着丝衣,扑向前去,抱住了二位“大神”的双脚,边磕头边说:“哎呀!二位大神,你们还真的显灵了啊!真是应了那句名言,心诚则灵啊!”公孙平差点笑了出来,他装腔作势地叫道:“栾大,你就是这么心诚的?你让泰山郡守派两个美人来侍候我们,没想到被你自己先行享用啦?”栾大也觉得这样不好,便解释道:“二位大仙,小人怕她们身上有病,万一传给了二位大仙,那可就不好啦!神仙世界可不能带上俗人的病毒啊!栾大先替你们趟趟水,找找路,就像皇上吃御膳之前,要下人先尝尝一样嘛!”公孙能早就笑了起来。“哈哈,栾大仙人,你觉得怎么样?味道好极啦!?”栾大此时倒是实话实说了:“二位大仙,幸亏栾大先帮你们检测一下,她们根本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个个都是久经风月,根本不能奉给二位大仙!”公孙平怕时间长了会出现破绽,便又正经地说:“栾大,你不要拿你们人间的俗事来猜度我们神仙。是你白天在泰山上面有所请求,我和少昊天神才到这儿来的。你说,你想要什么?”栾大再度磕头:“二位大仙,小人想要不死之药,皇上也想要不死之药啊!”“哈哈哈哈!不死之药,你自己不会炼么?回长安炼去吧!要没别的事,我们就走了!”公孙平说完,便要动身。栾大再次抱住二人的脚,再三磕头说:“二位大仙,你们不给小人仙药,那就给小人立个字据,说小人见到你们了,行不行?”“你要证据?我们还要证据呢?你打着我们两个的旗号,在泰山胡作非为,要不是看在汉皇的面子上,我就一锤子下去……”公孙平说着,真的扬起锤子来。“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栾大说着,便从腰间撕下一大块乳黄色的丝布来,一时找不到笔,便一狠心,将自己的食指咬破,在布上画了两个立着的大人,一个跪着的小人。“二位大仙,我把符画完了,你们给盖个章吧!”公孙平笑了起来:“那你再画一个同样的,我们也要拿回去,给天帝看看呢!省得将来你成了仙,天帝不认识你啊?”栾大听了此话,无比高兴,急忙又从身上撕下一块丝布来,顾不得露出半个屁股,又将食指甩了甩,甩出一些血来,如法炮制出又一份画符。”公孙平放下一只铜锤,伸出右手接过那两个画符,与公孙能对视一下,便在两块画符上分别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交给公孙能。公孙能将两个发亮的铁钩子放在一只手中,也拿过两片画符,在上面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揣起一片在身上,将另一片扔给栾大。栾大吃惊地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公孙平怕时间久了会露馅儿,便拿起锤子,对准栾大猛地踢了一脚。栾大依然半裹着女人的丝巾,手中却紧握着那片被仙人赠了印的画符,向后翻滚而去。等他再回过头来,房内已无二位大神的踪影。只有两个裸着的泰山美女,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栾大。栾大拿过那片画符,也朝上面吐了口唾沫,然后对着两位美女瞪着眼直叫:“你们可要给我作证,神仙们盖印,就是这样盖的!”建章宫中,气氛紧张。武帝病身稍愈,还在高处坐着,背后围着一堆的枕头。公孙卿与江充两个在一旁站着,脸上露出说不清的笑容。所诚被绑在台下,苏文在一旁看守着他。武帝抬起手来,拿起一个木偶人。那木偶腰中插着几根针,面目很长,很像是武帝。武帝面色铁青地问公孙卿:“公孙爱卿,你说说看,这个玩意儿,真的有用么?”公孙卿阴阴地说:“皇上,您最近龙体欠安,不一直是腰在痛么?臣听说有一种鬼蜮,含沙射影便能杀人;而巫蛊之术,十有八九是能应验的!当年皇后生太子时,便有一个妖人楚服,用这种方式来害卫皇后……”武帝大怒,急忙打断他的话:“不要说啦!所诚,是谁让你这样来诅咒朕的呢?”老实而又无辜的所诚,此时两眼泪汪汪地说:“皇上,奴才没干过这事,奴才一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奴才确实没弄过这个东西啊!”武帝想了一想,再度勃然大怒:“所诚,你还嘴硬!你说,是不是你的伯父所忠以为朕当年冤枉了他,是他阴魂不散,教你来做这事的?”所诚泪水如雨:“皇上,是苏文和常融他们搞的鬼,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武帝一拍案子:“不许你再说话!霍光,霍光来了吗?”这时霍光在常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见所诚被缚于廷下,便大吃一惊。武帝很平静地将那个木偶人儿递给霍光:“霍光,你看看这个,这是江充他们从所诚的房子里搜出来的。”霍光一见那扎针木偶,不禁脸色大变。所诚在一旁大哭着叫道:“皇上,霍大人,大行令!奴才一心侍奉皇上,奴才什么都没做啊!”江充走上前去,一个嘴巴将所诚打得晕了过去。霍光心里一阵剧痛。武帝知道这事与所诚未必有关,但他想考验一下霍光。“霍光,你说这事情怎么处置?”霍光毫不犹豫地说:“一切听从圣裁。”武帝笑了一下:“朕本来也不全信这些。可是这次朕生病生得蹊跷,而且病就病在腰上,朕不能不信!”霍光点点头:“只要皇上龙体能够康复,皇上说什么都行。”武帝冷酷地说:“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所忠对朕怒目而视。朕知道,所忠当年被田鼢害死,而朕却冤枉了他,所以他在地狱里还对朕不满,所以他要他的侄子所诚来诅咒朕。霍光,朕不能饶过这个所诚!”霍光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如此,霍光听从圣命。”武帝突然说道:“霍光,所诚是你给朕推荐来的,朕想让你替朕结果了他。”听了这话,霍光微微闭上双目,然后又慢慢地睁开。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公孙卿和江充,发现二人都在一边窃喜。霍光忍着心痛,点了点头说:“臣霍光遵旨。”霍光拔出剑来。霍光深知,自己已不再是二十多年前在居延泽边大车下发抖的霍光。他没有必要发抖,他要镇定和坚强!他从容地拔出自己的剑来,目不斜视地走向前去,让剑锋向下,竖着握在手中。他要在所诚还在昏迷的状态中,将剑刺向他的心窝!此时他才领会到,为什么东方干爹要他运剑如风。霍光没能运剑如风,但那剑却一点都没颤抖,一丝都没晃动,径直向躺在地下的所诚的胸口,直直地扎了过去。所诚大叫一声,突然睁开了眼睛!所诚愣愣地看着霍光,没能再说一句话,只是带着绝望的眼神,悲惨地死去。公孙卿与江充换了个眼色。武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霍光将那把带血的剑插入鞘中,好像插在自己的心窝儿上。上一节 ||下一章第二十五章 水熬火煎(之一)茫茫大海,波浪滔滔。大海上行驶着三条大船,便是东方朔的寻仙之船。东方朔从汉之琅琊郡的琅琊台出海,向东北而行,不久便发现一个岛屿,海上有山,当地渔民称为灵山。时值盛夏,只见山上百花盛开,千草繁茂,珠儿和梅香二人更是欣喜异常。东方朔陪她二人在岛上周游殆尽,也没发现什么神仙的遗迹,于是回到船上,再向东北方向行进。又走几日,到了一大岛屿,岛上还有人居住,一打听方知,此岛原来就是齐人田横所守之岛。一百多年前,高祖灭秦伐楚而得天下,命韩信东下攻取齐国,齐相田横自立为王,率领五百壮士东赴海岛,誓死不愿做汉之奴仆。后来高祖命人将此岛团团围住,断绝给养,逼迫田横到长安投降。那田横带着二人,伴作客商,便衣西行,刚行二十余里,便觉一股恶气郁闷于胸,无由化解,于是横剑自刎。留在岛上的五百壮士听此消息,或者横剑,或者仰药,个个都随田横去了。就连原居岛上之人,凡十六岁以上成年男子,也都跟着自裁;还有那些已嫁给田横随从的女子,竟然也在树上系起绳索,悬身殉葬。东方朔与珠儿等人到了田横岛上,只见人烟稀少,农田颇多;岛上之民,听说是汉家皇帝派人前来求仙,居然个个怒目而视。东方朔命令士兵起船再向前行,三五日后,到达一个海角,远远看去,有一个岛,十分壮观。原来这里就是秦始皇游历荣成时所见到海中仙岛——成山岛。平日此岛隐于烟波浩渺之中,岛与陆地之间,波涛汹涌,小船无法驶过。所幸东方朔所用的是武帝造于昆明湖内的大船,名曰艨艟,船分三层,上面可容纳上千军马,房间也有几十个,于是乘着海潮上升时顺流而过,穿过巨浪,毫无震颤。东方朔命船绕岛一周,只见岛之东北,有一怪石,如龙探海,绵延水中。海浪腾啸之时,与龙首的巨石互相撞击,犹如游龙戏水,吞云吐雾,甚为壮观。东方朔与珠儿、梅香三个大发游兴,未等大船舶岸,便跳到岛上,纵观海浪与山石之消长,饱览造物与生灵之意趣。东方朔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向山之朝阳一侧望去,只见海浪之中,有两块巨石,如人而立;一个胖者,犹如帝王;边上一个瘦者,恰似随从。细细看去,那一大的石人居然与当今皇上相似。东方朔大吃一惊,再细看“皇上”身边那个人,身材虽然细高,个子却是很小,一点都不像自己,但觉得还是面熟。东方朔再一思量,那身边的小人不正是公孙卿那个狗贼么?想到这儿,东方朔没有吃惊,反而笑了起来。他的心中想到:皇上啊皇上,你就是在公孙卿的蛊惑之下,求仙求上一百次,最终化成巨石,也是不能成仙的!这里便是天的终极,到了这儿,你就望洋兴叹吧!想到这儿,他不由兴起,让珠儿回船上取来笔墨,他拿起笔来,饱蘸浓墨,在身边的石头上写上酣畅淋漓的三个大字:“天尽头”。珠儿与梅香早已高兴地跳了起来,她们也觉得来到了“天尽头”,应该好好玩上一玩了!东方朔此时忘却了长安还有那么多让人烦心的事情,忘却了辽东郡还有龚遂与暴胜之在那儿相争;忘却了临淄和济南还有几个小孙孙,等候着爷爷领他们去长安……建章宫中,阴转多云。武帝的病好了一些,但他觉得还有些昏昏沉沉。前几天,公孙敖派人来说,匈奴儿单于突然发病,一命呜呼。匈奴人也恨透了儿单于的暴虐,都不同意他那幼小的儿子继位,而把原来乌维单于的弟弟句黎湖立为单于;没想到那句黎湖也是个短命的,即位不久也就随兄寻侄而去了。匈奴人又把乌维的小弟弟且〖FJJ〗肵〖FJJ〗〖HT〗侯拥戴为新的单于。且〖FJJ〗肵〖FJJ〗〖HT〗侯的性格跟乌维单于有点相似,觉得自己不是大汉的对手,便把原来由儿单于扣留下来的汉朝使节和俘虏,以及在匈奴狱中的汉家将军,全都送还了汉家,并且让汉使汉将传话过来说:我且〖FJJ〗肵〖FJJ〗〖HT〗侯单于和乌维单于一样,都是汉皇的儿子辈的,应该以侄子之礼,敬事汉皇,干吗要和大汉皇上对立呢?武帝一听匈奴的新单于如此说话,不由得一阵欣喜,龙体马上安康了许多。他觉得,如果匈奴人承认他们是子侄辈的,也就够了。这么多年的战争,打得兵也累了,将也疲了,百姓也苦了,朝臣也烦了,尤其是那个东方朔,早在朔方时就嚷嚷说,应该休战了。想到这儿,武帝便颁布了一道圣谕,把所有扣在汉朝的匈奴使节,也尽放了;边境上近来新抓获的匈奴兵士,都让回去。武帝想了又想,决定派前不久从西域回来的中郎将苏武为汉家使者,并命灵活机智的张胜作为副使,再让常惠充当假使(代理使者),更将那位曾经跟随车令出使过西域大宛的虞常,令作通译长,让他们共同率领一个百余人的庞大使团,到匈奴和谈修好去。苏武接到这个诏命,全家人都是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出使到匈奴国去的使节,大都是皇上最看重的身边要员,以前的任敞是位列九卿的大鸿胪;路充国是威震南越的名将,这回苏武出使,便把苏家在朝中的位置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苏武的父亲苏建虽然只有六十五岁,但人生沧桑已使他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样,腰驼耳背。他听说儿子要作为使团头领,更是百感交集。他把苏武叫到身边说:“子卿啊,为父曾和匈奴大军苦战几宿,三万兵马丢尽了,父亲也未投降匈奴。此番皇上让你出使,不论是吉是凶,可不要给你老爹丢脸啊!”四十出头的苏武急忙点头称是:“爹爹,您就放心吧,苏武前番随您和任敞大人去过匈奴,又作为东方大人的副使到过乌孙,外番的规矩,孩儿还是知道的,就请您放心吧。”苏武的哥哥苏嘉接替了霍光原来的职务,是奉车都尉,看到父亲如此担心,便安慰老人说:“爹爹,你从来都夸二弟比我有主意,怎么皇上让他做大事,你又不放心了呢?”苏建颤颤巍巍地说:“不是对他不放心,老爹我一听说匈奴这两个字,心里就有许多说不清的烦恼啊!”苏武的弟弟苏贤才三十来岁,是一员武将,眼下为骑都尉,也忙跑过来安慰老父亲:“爹爹,您就放心吧,二哥肯定不会辜负皇上的盛望、您的嘱咐的!”正好,这时苏武的几个好友司马迁、任安、李陵等几个人前来看望,老将军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里去。几个朋友里面,李陵年纪最小,如今只有三十出头。他对皇上派苏武出使大为不解。“咳!跟匈奴那些人来往,只能像卫大将军、霍大将军那样,打!谈是谈不出结果来的,他们眼下单于新立,内部不稳,才要谈的;等到他们什么都安稳了,肯定不会让我大汉安宁!”四十六七岁的司马迁劝说道:“李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匈奴要谈,就由子卿去谈;将来匈奴要打,再由你李将军出马。一文一武,一静一动嘛。”任安也点点头,说道:“子卿兄,司马子长说得极是。你到匈奴只管理直气壮地与他们谈,谈不好,我们就与他们打,打败了他们,你再接着谈!这就叫——谈谈打打,打打谈谈!”司马迁却笑了起来:“别,要打,也等子卿回来后再打,不然,不是让子卿兄没法做人么?”“自古以来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他匈奴单于再没有德行,也不会对子卿兄怎么样吧?”李陵不以为然。任安笑着说:“好,好!你看我们四个,说是好兄弟,到了一起还得争!走,今天咱们到东市朱八开的那家东门大酒店,吃扒猪蹄去,我请客!”说完拉着苏武就走。司马迁却有点不想去的意思。李陵过来硬推着司马迁:“子长兄,您是大哥,我还没和您一块儿喝过酒呢!你要是不去,多没意思?”任安回过头来,笑了一笑:“子卿,子长兄的夫人去世三年了,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家中还有女儿等着,我们就不强求他啦。对了,子长兄,家父新买了一个姑苏女孩子,原以为她会唱歌呢,后来一听,是个五音不全!哈哈哈哈!不过她年方十六,没有事做。过几天,我给爹爹说,把她送给你当妾,给你延续香火去!”苏武笑了起来:“子长兄,这回我可要当证人,要是任兄说话不算数,他以后再请我们,我们谁也不去了!”司马迁抬手作揖:“对不起了,各位,你们吃酒去,我真要回家看看小女啦,我要是不回去,她就不吃饭!” 李陵摇摇头,满脸的遗憾。任安却伸出巴掌来,与他们三个各击一掌:“说话算话,过几天我就送人!不过,要是子长兄又生一个女儿来,你们两个可得再接着送哟?”这句话,把司马迁说得面上微微发红,而苏武和李陵,却同任安一道,哈哈大笑起来。辽东旷野,一片苍茫。京房与隽不疑二人骑着四匹好马,从琅琊台而北上,一路上马歇而人不歇,风驰电掣,直向北行。他们走过青州,走过平原,再往北上,到了渤海郡的首府浮阳(今河北沧州东关镇),先到隽家祖坟上祭扫一番,然后北渡黄河,再经涿郡(今河北涿州)而抵广阳国(今北京市),二人稍作留连,然后过渔阳郡(今北京怀柔附近)而抵达右北平(郡府在今内蒙古宁城甸子镇)。一过渔阳郡,进入右北平境内,京房只见茫茫大地,寸草无存,满目疮痍。这里的干旱并不太大,河湖里面仍有积水,只是蝗虫肆虐十分严重,盛夏之际,依然见不到任何庄稼,所过房屋,也是十室九空,居民不是死了,便是逃掉。京房十多年前和东方朔一道,亲历平原和泰山等齐鲁大地的灾害,然而他感到,面前这场出现于幽州和辽东的灾害更为严重,几乎到达灾难的地步,于是便与隽不疑二人快马加鞭,倍道而驰。这天下午,二人刚刚吃点饭食,上马赶路,刚走不远,便遇到一座黑黑的大山和一条宽宽的河流挡住了去路。隽不疑路熟,说这座山名为黑山,河却叫白狼河。过去这里常有强人出没,如今年景不好,更要小心从事。二人正在寻船过河,果然见到远处河湾里拐出一条大船,一个中年人摇着船桨,划了过来。京房二人慌不择路,便上了那船。不料突然从船舱内钻出十来个大汉来,有的牵住他们的马,有的在他们身边坐下。摇船的人朝他们两个看了看,还笑了一笑,然后摇着那船,竟然沿河而下,直向远处的黑山口而去。隽不疑发现情况不妙,正要寻问,突然身边一位头目模样的人说起话来。“哈哈哈哈!二位先生不要怪罪,小人在此等候多时,请二位随我上山。”“你们是这儿的绿林好汉?”隽不疑说道。“哈哈哈哈!这年头,还有什么绿林不绿林的说法?只要是活着的人,要么就是吃官府给的一点稀粥,要么就得上山落草为寇。我等乃是白狼河主与黑山王的部下,二位寨主要我在此河边,等候高人,没想到就遇上了你们二位。二位请随我走一遭,至于寨主留你们,还是放你们,那我可就不管了。”京房和隽不疑来不及后悔今天没有卜上一卦,两人对视一眼,也不贸然与之争论,于是乖乖地随着他们到了山边。白狼河边,旌旗摇动,早将消息传到山上。京房和隽不疑还未下船,便有两个头领模样的人在岸边恭候。京房抬眼看时,只见为首的一人,身高九尺,面若涂炭,立于当中,身边站着一个小个子,却生得白白净净。二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好像太极图掉了半个个儿,黑的全然压满了大部分。“二位才子,我等恭候多时!”小白脸抢先说道。大黑脸也是双手一拱:“二位才子,黑山王给你们施礼了!”京房和隽不疑知道,这两个人便是黑山王与白狼河主了,因他们甚为客气,便已不再担心。于是京房说道:“我与小师弟二人有急事赶路,不知二位大王有何事情,把我等拦住?”“二位贤士,你听小的说。小的们原是黑山良民,只因这几年日子没法过,又不想去喝官家施散的稀粥寡汤,才到这黑山和白狼河上落草为寇。我等原想在此打劫些财物,让兄弟填饱肚子,等年景好了再到山下种地,从来没和官府对抗过。可是近日朝廷派来了个大官,叫什么暴胜之的,非要将我们剿灭不可,于是我们只好与官府做对了。听说那暴胜之手段很辣,已将多处反民捉拿去了,统统杀头,所以我们才想到,要找一两个有学问的,懂得对抗官府的人,为我们军师,以免被暴胜之捉去杀死啊!”隽不疑看了京房一眼,说道:“师兄您看,龚遂太守还是很得民心的,老百姓不愿反他!只是那个暴胜之,也太暴虐了!”黑山王早已等不及了,冲口便嚷嚷起来:“老子冲进辽东府,把那个暴胜之抓住,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看他还往哪儿暴去!”白狼河主急忙说:“哎呀!兄长,您别急,听听这两位贤士有何话说嘛!”隽不疑急忙向他们解释:“二位壮士,我们兄弟两个,正是去辽东郡解救龚遂大人的。那暴胜之残酷无道,将龚太守困了起来,我去齐国寻找高人,找到了我的祖师爷。祖师爷还有皇命在身,我便与我师兄先回辽东复命。你让我们先回去看看龚遂大人,然后再与你们一道想办法,成不成?”“不成!既然你两个也恨暴胜之,干脆,就领着我们弟兄,打进辽东郡,杀了暴胜之,将龚太守救出来,那时我们宁愿跟着龚太守喝汤,不就成了吗?”黑山王说。京房向周围看了看,这山上山下,确实有那么几百人马,“二位大王,你们知道么?辽东守军原是打高句丽时留下的,至少有五万人马。你带着这几百号人马去,不等于以卵击石么?”黑山王愣了一下,很干脆地说:“那你们就留下来。帮我们出出主意,对付那暴胜之吧!”京房和隽不疑都是一怔,心想,这回要被逼落草为寇了!白狼河主毕竟有点头脑,便问:“哎——听说你们的祖师爷爷也要来,他是谁啊?他什么时候来到?”京房这回找到了脱身之计:“哎呀,二位大王,我们的祖师爷爷便是皇上身边最有能耐的大臣,名叫东方朔,你们知道不知道?”两个大王都跳了起来:“是那个东方第一剑,与郭大侠郭解是朋友的东方朔?”黑山王大叫起来。“是那个以三千人马打败匈奴三万人马的智多星东方大人?”白狼河主知道得还要多。京房点点头:“对,正是。他也要来辽东解救龚太守,龚太守是他的弟子,是我们的师叔祖!”“那好,我们不去打辽东郡了,您二位就领着我们去迎接东方大侠吧!哈哈哈哈!”黑山王彻底地乐了。京房和隽不疑又对视一眼,心想,这回更走不开了。白狼河主接着要问个明白:“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呢!告诉我们,我们也好称呼啊!”隽不疑告诉他说:“我叫隽不疑,这位是我师兄京房先生。”黑山王又叫了起来:“隽不疑?渤海郡有位隽大侠,名叫隽无敌的,你认识么?”隽不疑只好点头:“那是在下的父亲。”“哎呀!”黑山王冲上前来,抓住隽不疑的手,高兴地说:“我黑山王原来和隽大侠一起打过高句丽,我们在军中都是他的徒弟啊!后来我们在打王险城时打散了,隽大侠在冰河上殉难时,我就在裂开了的冰上啊!你看,这是隽大侠沉江的时候,扔给我的宝剑!”说完,他把身后的宝剑,带着剑鞘,一块儿递了过来。隽不疑看清了,这是他们隽家祖传的宝剑!小的时候,父亲曾多次让他看这把宝剑,并说这剑名为飞虹剑,是战国时吴地剑师所铸。这把剑,将来是要他来向下传承的!隽不疑一直把没有能够从父亲手中亲手接过宝剑而深深地遗憾,没想到父亲把宝剑遗在黑山王手中!如今见到宝剑,犹如见到父亲的面容,隽不疑就地一跪,大声哭叫道:“父亲!孩儿终于见到您的剑了!”黑山王将剑交还给隽不疑,然后说:“兄弟,如今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我们拿着这把宝剑,去杀暴胜之,救出龚太守来,走!”众喽啰们也跟着大叫:“走!走!”隽不疑接过剑来,知道这回难以推辞了,便看了一眼京房说:“师兄,您看,我们怎么办?”京房在一边呆了半日,看着隽不疑遇到了贼寇的故人,先是吃惊,后来却想出了主意。他对隽不疑说:“不疑,看来我们两个想同时去辽东,已不可能。这样吧,我对辽东不熟,我留在这里和二位大王一起,到南面的海边去等候东方大人,你一人独去辽东,设法与龚遂大人见面,然后耐心等待,我接到东方大人,便去与你会合!”隽不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点头,手中还在摩挲着那把沉重无比的宝剑。第二十五章 水熬火煎(之二)建章宫中,阳光明媚。武帝的病终于好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腰,虽然那里还酸软得很,但直起来走路,已不成问题。痛定思痛,武帝知道,他的腰痛与他自己前一阵又服“伟帝”,再次与邢夫人、尹夫人两个轮番幸会有关。这次轮番幸会之后,武帝才知道自己毕竟已是五十九的人了,再服药便要动着自己的根本了,于是觉得应把那两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夫人关进冷宫里,什么尹夫人不尹夫人的,是称她为瘾夫人才对;而那个邢夫人的姓更不好,她对朕来说,简直是在用刑呢!想到这儿,他不禁哑然失笑。由此他想到所诚的死是无辜的,当时他曾为是否让所忠的这个侄儿再无辜而死犹豫过。可他马上就不再犹豫了,他要用所诚这个无用者的生命,来检验一下霍光对他的忠心。他胜算了。自从霍云儿死后,武帝便怀疑霍光对他心存芥蒂,而珠儿的远走高飞,虽然武帝未将心中的事告诉太子和东方朔之外的第三个人,可霍光那份聪明,他是应该知道的。珠儿的出走,如果与东方朔有关,那也就罢了;如果与霍光有关,那珠儿的来历还是要认真考虑的!于是武帝便要试试霍光。他知道公孙卿和江充要除掉所忠,是想在朕的身边安上他们的亲信。不管你们谁安上亲信,最终都要成为朕的亲信——朕有这份自信!当年朕身边的庄助,不就是淮南太子的亲信吗?他后来也成了朕的铁杆保镖!好在霍光是个极为明白的人,他为了向朕表明心迹,不惜把自己的亲信也给杀了。这个霍光,远比东方朔要沉稳,要更少文人习气,是个可以大用的人;但他的城府如此之深,朕也须大大地提防啊。武帝看了看身边的霍光和公孙卿,两个人都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尤其是霍光,像个木雕一般,如今没人问他,他决不会说话的。公孙卿好像也沉默了许多,可能他在盘算如何处置栾大吧。武帝觉得他现在任用这两个人,就像用两匹产地不同,性格不同的马一道拉车一样,虽然他们互相提防着,可谁都要比以前更卖力气。还有老丞相公孙贺,他如今就是一个修建宫室的总监工,朝政由丞相长史刘屈牦和少府上官桀管着,等于五匹马同拉一套车,人人都要小心翼翼。想到这儿,武帝不由得笑了起来。正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咕咚”一声,好像有个重重的东西摔倒了。他警觉地向外看去,只见那个非常伶俐、让武帝特别喜欢的太监苏文,扶着一个大胖子进来了。刚才的声音无疑是这个大胖子带来的,从他身上的泥土便可知道。大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海西侯兼贰师将军李广利。“皇上!好消息!好消息!”每逢有好的消息,李广利不是跌上一跤,就是要被撞一下。“什么好消息,快快给朕说来。”武帝并不那么兴奋。“皇上,赵破奴从居延关派快马来报,说匈奴的新任单于且鞮侯软弱无力,手下的将领四分五裂。且鞮侯单于为了削弱手下的兵权,将左贤王、右贤王改称左右两个大都尉,两大都尉极为不满呢!”李广利现在不仅会说话了,而且啰里啰唆,一说就是许多。“这些就是你说的大喜吗?”武帝觉得没什么新鲜的,于是就打断了他的话。“皇上,是大喜啊!匈奴左大都尉手下有十万精兵,他原来是儿单于的心腹,早就对且鞮侯心怀不满,他已经派人向赵破奴联络,要率领他的部下,全部投降我大汉呢!”“什么?匈奴的左大都尉要降我大汉?”武帝此时再也不能平静了,他“腾”地一下从宝座中站了起来。“是的,皇上,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匈奴左大都尉把他的一半兵符都送来了!”李广利说着,将匈奴人学习汉人,用竹子做成的半个兵符呈了上来。武帝拿起那半个并不怎么精致的兵符,但心中的喜悦却是异常浓烈。他曾经接受过匈奴太子于单的投降,可那个太子是个被匈奴挤压废黜了无用太子,他带来的人马也只有三万多人。如果匈奴的左大都尉能够降我大汉,能够带来十万人马,可能还有几千里的土地,我大汉便可趁机亡其匈奴了!且鞮侯啊且鞮侯,你连你部下的左大都尉都统领不了,还怎么和我大汉和谈呢?朕改元天汉,看来真是苍天助我大汉呀!朕这次不在长安接受匈奴的大队人马,这样会把长安民众折腾得很苦。朕要再去一次朔方城,不,朕要在朔方城之北,建立一个专门的受降城,在那儿接见匈奴的十万降卒,然后就让他们在那儿安家,让他们作为汉人的屏障!不,要让他们像一个大大的木楔子,楔进匈奴的腹腔之中!想到这儿,武帝高声命道:“李广利!”“臣在!”李广利双脚一并,马靴声音“咔”地一响。“你传朕的旨意,让公孙敖率五万兵马,于朔方城北与匈奴的交界之处,连夜修建一座城池,名字就叫‘受降城’,朕要到受降城上,亲自接受匈奴左大都尉来降!”“臣遵旨!”李广利犹如传令兵接到号令,转身便要离去。这时霍光却走向前来。“皇上,您刚刚派苏武等人前往匈奴议和,此番若是策动匈奴来降,岂不是要授匈奴以口实,陷苏武于困境么?”武帝这下子被霍光幡然提醒。是啊,匈奴还称自己是长辈呢,长辈怎可一面和谈,一面策反呢?公孙卿在一旁突然开了腔:“皇上,臣以为,这次匈奴左大都尉要降,不是我们策反,而是他们自己要反。我们只是受降。岂有敌人要降而不受之礼?何况匈奴左大都尉投降大汉之后,匈奴更会势单力薄,那样,苏武在匈奴与他们和谈,不就更有利了吗?”武帝听了这话,不禁点点头。“可是皇上!”霍光还是争辩:“万一匈奴听了这个消息,加害于苏武等人呢?”“哈哈哈哈!苏武等人,不过一百余人!可匈奴来降的,却是十万多人!霍大人,您连这个账也算不过来?要不要找你的好朋友桑弘羊来算算?”公孙卿嘲笑霍光说。霍光心中很是恼怒,可他不再与公孙卿争了,只是用眼睛期待地看着皇上。武帝想了一下,冷冷地说:“这个时候,如果匈奴单于敢于加害汉使,那就要看看苏武他们的气节如何!”说完他又大声说:“李广利,就按刚才说的旨意办!还有,你传朕的旨意,让赵破奴率领他的部队,前往迎接匈奴的左大都尉,将他们一步一步地领到受降城来!”“臣得令!”李广利觉得,天气从来没有这样爽过。渤海湾内,波光诡谲。仿佛大海也有附和人意的时候,她展开着起伏不定而又深邃激荡的胸怀,拥抱着、裹挟着驰骋其间的探索者。东方朔与珠儿、梅香三人这些日子一直被大海所诱惑着,他们对海岛的兴趣,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他们白天乘船出海,每见到一个大的岛屿,便登上去看看有没有仙迹。仙人们好像从来没有光顾这些荒岛,倒是岛上的许多奇花异草,惹得他们流连忘返。有的岛上还有许多毒蛇出没,吓得梅香一开始直叫唤,到了后来她也见怪不怪了。好在皇上派来的三条大船上,吃的用的东西多的是,还有那些士兵,对他们毕恭毕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如仙人调动手下的神兵。这样一来,东方朔和珠儿、梅香觉得他们过的就是神仙生活,于是探海登岛的兴趣一天比一天浓厚。清晨,他们可以看到一轮红日从海浪中跳出,或者从云雾中溜出,或者到了中午才从头顶上淡出;可到了夜晚,他们可以坐在船头,观看海上的明月的皎洁和妩媚。有时晚上没有月亮,他们便把白天的所见所感记录下来。最让他们兴奋的是,有一天狂风大作,海浪滔天,他们的船躲进一个岛边的港湾,呆了三天才等到风平浪静。当初升的太阳从海浪中露出红红的面庞时,他们发现海面上有一块浮着人的木板。他们救起了一个老人,一个年纪并不比东方朔大,但是当然要比东方朔苍老的渔民。那老人被救上船,不仅活了命,而且还过了几日神仙生活,于是便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用地道的成山话,说起了他所知道的关于海上仙岛的故事。那老叟说,他曾经乘船南下,到会稽之东的地方,在那儿往东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到一个大岛,叫做瀛洲。瀛洲之上,长满了神芝仙草,上面还有玉石,高达千丈,其中泉水如酒,味道甘美,渔民们将那儿取名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能使人长生。瀛洲之上有人烟,多像仙家一样生活,但风俗和吴越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山川也和中国相同。东方朔和珠儿、梅香都知道,瀛洲便是传说的海上三山之一,于是大为兴奋,又拿出许多好酒好菜,请老人再吃再谈。那老人说,有些地方他去过,但记不得名字,有些地方他也未曾去过,只是听老人们祖祖辈辈说过。东方朔说:那就请你拣有趣的说。老人说了许多,其中一件最有趣的是,他们当中有的人遇到大风,在海上飘了几十天,居然到过东边的扶桑国!他们说扶桑在东海之东岸,海岸很直,可以陆行。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万里。那里林木丛生,树叶都和桑树差不多,上面还长着桑椹。最老的树有千丈之高,许多人都围不过来。更为奇特的是,这些树多是两两相依,同根而生,互相扶偎,因此便叫扶桑。去过那里的人都说,太阳每天都是从那棵最大的扶桑树上升起来的!那老人还听人说,这个扶桑岛上也有人烟,都和大汉朝的中国人差不多,据说他们便是秦始皇时徐福带过去的五百童男童女的后代,至今不过三四代人。他们还在扶桑岛上建有帝宫,供奉着太上真人和东王公!东方朔便请老人留下来,和他们一道在海边探游,不料那老人说,他在荣成还有老妻和儿女,他们还盼着自己回去团圆呢!那老人临别时告诉东方朔,从这儿往北叫北海,蓬莱仙山和方丈仙岛便在北海里头。穿过北海,便能到达高句丽,而在高句丽之西是西海,西海之内,还有许多仙山,大都没有人烟,有个岛上全是蛇的世界。再穿过西海,便可到达辽东郡了。东方朔没有强留老人,他与珠儿和梅香起船向西北方向行驶,果然三天之后发现了秦始皇射杀巨鱼的芝罘岛,然后再向前行,到了蓬莱仙岛,再往北上,发现方丈。东方朔将这些统统记录下来,他对珠儿和梅香说,我们把这些岛统统叫做洲,索性将所见所闻,凑足十个整数,然后成为一个书册,便叫《十洲记》。梅香说:我们是奉皇上之命来寻仙的,寻不到仙也不好交待,何不将道听途说的仙人故事也写进去呢?东方朔与珠儿听了,齐声叫好,于是这一老二小又过起了海上神仙的快乐生活。但是,他们并没能忘记京房和隽不疑。他们的船,还是一天一天地向辽东郡移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