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遵旨!”霍子侯见皇上和“东方爷爷”和好如初,便知自己新年期间不会再受气了,便屁颠屁颠地跑了下去。过了一阵子,武帝突然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东方兄长,明年春天,离现在不到半年,这么大的事儿,朕说什么也要准备准备,不能草草了事,对天不敬啊!”东方朔又笑了起来:“皇上,你养了那么多的儒生,一天到晚‘克己复礼’的,让他们去弄出一套仪式来,还不行么?”武帝点点头:“对!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子,叫倪宽的,专学《礼》的吗?朕要用他一用!”东方朔深思一下,说道:“皇上,臣想到东海郡走一趟,去看看汲黯,看看那个老马蜂,他屁股上的钩子还在不在!”武帝大笑起来。他想起公孙卿的话,又想起了珠儿和太子。东方朔主动要开长安一阵子,岂不是天赐良机?“好,好!东方爱卿,是该看看汲黯了,你也代朕,问候问候那老马蜂!”说着说着,他又恍然大悟:“噢——还有一件事,我没想起来,你去东海,正好路过齐国,路过平原。你想和嫂子团聚一下!”东方朔苦笑一下:“皇上,我们老夫老妻的……”“不对,不对!朕想起了你说的一句话:妻子愈老,感觉愈好。感觉愈好!哈哈哈哈!”东方朔却说:“皇上,臣回到平原,也可以看看修成君啊。”武帝静了下来。“好的,兄长,都是朕的不好,朕早该让你回去看看了。不过,再过五天就是新年了,朕不能让你在路上过年吧!干脆,你就陪朕在这朔方城过个年,不,过了十月十五,朕再让你前往平原!”“还有二十天哪!”东方朔觉得时间太长了。“怎么?你离开平原都三十多年了,朕只听说过你给老婆孩子送过钱,可没听说你要回家。如今就二十天,你就等不急了?”武帝有点不解地说。东方朔知道,争也无奈,只好点了点头。武帝却还有话说:“东方爱卿,过年后,你去齐鲁,朕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办呢!朕要到泰山封禅,总得在东岳泰山上立一块碑吧!你要帮朕琢磨着,写一篇碑文。秦始皇到泰山封禅,让丞相李斯写了一篇封泰山文,流传至今。朕今天要写碑文,指望公孙贺是不成了,只能请你来写。这十多天,你能将碑文写好,就不错了!”“这个还不容易?皇上,李斯那厮文章写得不错,可他的为人可是太差了啊!他再三给秦始皇说,秦皇不死,可以成仙;可秦始皇刚死,他便和赵高一起,篡改了秦始皇的遗诏,天下从此大乱,诸侯纷纷揭竿啊!”东方朔不失时机地接上一言。武帝心中一愣,马上问道:“依你之见,那封禅碑文如何来写?”“皇上,依东方朔之见,封禅碑文,千万别像李斯那样,写得又臭又长,跟懒婆娘的包脚布一样。汉家文风,就和您治理天下一样,崇尚实用,精简干炼,浅近易懂,达意就行!”东方朔答道。武帝点点头,可他又笑了。“东方爱卿,你不是为了早点回家,故意偷懒吧!哈哈哈哈!”东方朔也笑了起来。“皇上,臣不仅不会偷懒,还要给你翻新,弄出大汉新的式样来!”“翻新?弄出大汉新的式样?!东方爱卿,你快说说,怎么个新法?”武帝最喜欢听和就是变新。东方朔慢慢道来:“皇上,秦始皇统一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这是一大功绩。可是那李斯的小篆文学,美是挺美的,却不实用。那些文字,像一大堆蝌蚪堆在一起,一般的人认不了几个。那年臣带着司马迁出去寻找郭解,见司马迁在竹简上记事,写起来可费功夫啦。而将这些字刻在竹简上,更是费力。为什么,字是圆的,刀刃却是直的!臣给您献上的三千竹简时,就只能把那些字的脚都给拉直了,不然,臣要是在竹简下刻出李斯的小篆来,恐怕到今天,还刻不出三千竹简来呢!”武帝点点头,说道:“说得对,东方爱卿。我大汉泱泱之国,岂能为秦朝李斯等制度所囿?是该有我大汉的简便易行的文字了!不过,东方爱卿,朕欣赏你的三千竹简,可不欣赏你刻的文字。你那些字刻的,简直就像八卦!哈哈哈哈!”东方朔也笑了起来。“您说得对,皇上,臣的主意是从阴阳八卦里琢磨出来的,臣的字当然要像八卦了。皇上,臣刚才说了,臣发现有许多刀笔吏的字,刻的很有味道,何不从他们中间找个写得最好的,作为范例,创出新体汉字,让丞相颁布天下学习呢?”“好,好!东方爱卿,公孙贺是个粗人,这件事,朕还是交给你。就从这次撰写泰山封禅碑文起,你帮朕找个能巧匠,刀笔老手,弄出我大汉的字体来!”“臣遵旨!”东方朔此时高兴异常。武帝好像还有心事,他拉了东方朔的胳膊一把,又说:“东方爱卿,还有一件事,朕也觉得不对劲。我朝沿袭秦朝制度,将每年十月一日订作新年,朕总是觉得别扭!你说说看,一是数字之始,为什么不把一月一日定作新年,偏偏要把十月一日作为一年之始呢?”“皇上,这件事不能全怨秦朝。远在夏朝的时候,大禹的子孙们,一直是以一月为正月,一月一日为新年的。后来懂得历律的人发现,用夏朝历法,与日月运转不太相符,过了几年总要多出几个日子来,初一是朔,月亮偏要出来;十五该望了,可月亮还是个扁的。为此,掌管历法的官员,只能设个闰年,多加一天,来维持历法与日月动行之间的乖戾。可是这样做还不行,许多年过去了,历法与日月运行又差了许多。太阳月亮不管你,他们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总与历法不符。这下君主们不干啦,历法与天意不合,要是出了点事,自己不等于与天地动行不违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新年往前提!所以殷商之朝,就把腊月一日改为一年之始;而到了周朝,便把十一月一日改为新年之始。秦始皇时,历法又与天地日月运行不符了,秦始皇便把十月一日当作新年之始。秦朝的李斯等人还找了借口,说他们用的是远古的《颛顼历》。如今这《颛顼历》又赶不上日月运行了,搞不好,皇上您要改九月初一为一年之始呢,不然的话,儒家和阴阳家们更会说天人不合、上天震怒等话来。这也是一件大事哇!”武帝听了,连连点头,可最终他还是不太满意:“不能再这样往前推了,再推,还有个样子么?朕索性想把历法也给改了,改成正月里是新年!”东方朔笑了起来。“皇上,修改历法,可不是您下一个诏令就能成的事情。比如司马谈和司马迁父子吧,他们对历法、阴阳,都是极为精通的,但是他们不急于给皇上说这件事。为什么?这事干系国运民生,事情太大了!眼下历法不准,是先朝留下的麻烦;万一您改了历法,重新定了正朔,又出现了新的不准,等到初一朔日,月亮还挂在天上,望日十五,月牙儿朝天下人眨眼睛,冬至之时夜还缩,夏至时候天加长,那可就麻烦了。天下的儒家就更会说阴阳失调,上苍震怒。到那时,皇上您可就是当伏天坐到了火炉子上——”“怎么啦——”武帝有所不解。“屁股烤得像猴腚一样!”“哈哈哈哈!那就真的是该打,该打了!看来修改历法的事,还要慢慢来,等待知阴阳、算得过的能人。不过,东方爱卿,你这次去齐鲁时,朕要你先做一回刺史。”“先让臣当刺史?当屁股上长钩子的大马蜂?”“对!上次在路上,朕不是和你议论好了吗?齐鲁两地,人口众多,郡国林立,将他们分成青州刺史部、兖州刺史部、徐州刺史部三个部吗?”“对啊!青州刺史部察齐郡、济南、千乘、平原、北海六郡,外带淄川、胶东、高密三国;兖州刺史部察东郡、陈留、山阳、泰山四郡,外带淮阳、东平、定陶、城阳四国;至于徐州刺史部嘛,臣记不清了。”“徐州刺史部察东海、琅琊、临淮三个郡,外带楚国彭城、泗水曲阜、广陵扬州,六个大的郡国!”“皇上,您是说,让臣权当一次三个刺史部的刺史,到这些地方都练练钩子?不行!不行!别说臣还不是一只大马蜂,就算臣是一个大马猴一样的蜂子,屁股上长出个铁钩子,金钩子,恐怕也被这三个刺史部、十三个大郡、十个属国给磨平了!”“哈哈哈哈!朕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来,这是多年前朕给你那条黄腰带,朕没再用,一直留在身边。朕这次就将他赐给你,只要哪个郡国有不公道的事,你尽管去刺!刺没有了,就用这根腰带,把他们绑到长安,朕要让杜周在长安铸上一百个铁蝎子,个个屁股上钩子都锋利无比,专门刺向那些贪官!”不知是高兴,还是毛骨耸然,东方朔觉得身上一阵颤抖,他竟然没能接下武帝的话来。“怎么?你又心太软啦?”武帝笑道。东方朔叹了口气:“咳!臣本来想回到平原和临淄,看看老婆孩子,没想到您又给我的身上下了这么多的套!”“东方朔啊东方朔,怎么能说是朕给你下的套呢?你给朕下的一个大套,非要让朕去当什么‘千古一帝’,朕累得好苦哇!朕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埋怨起朕来了?”武帝一脸的不以为然。“皇上,您身上的那个套,可是金做玉琢的,是个百年千年才能遇上一次的乾坤圈,愈套着愈舒服!可我……”“哈哈哈哈!你也一样!朕送给你的那个‘智圣’的套子,不也是丝织锦绣的?不也是几百年,几千年才有一个?要是不给你弄个套套上,你会觉得无聊,更不舒服呢!这个朕还不知道?快作准备吧!过年后,写好了碑文,你就走,去祭扫一下你的兄长老嫂之墓,还得和你那个看上去木答答,脑袋里头顶瓜瓜的老婆好好团聚一回!还有,代朕去看看蒲柳,金娥,辛苦子,罗敷。对了,你告诉朕的姐姐,就说她的弟弟老了,不会胡来了。你还要找到汲黯那个老马蜂,两个对着螯一通!你就尽管放心走吧,珠儿在长安,由朕来照顾!”武帝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通,不让东方朔还口。提起珠儿,东方朔又有些不安:“皇上,你回到长安,可不能逼着珠儿……”武帝又笑起来:“怎么会呢!我宁愿逼你,也不会逼着珠儿!对了,兄长,你不能在齐鲁诸地呆得太久,朕到泰山封禅的礼节,还要你来帮忙,与朕一块儿商定呢!”上一节 ||下一章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一)冀州境内,一马平川。冀州所属的大河之西,战国时是赵国领地。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所以叫做广川。广川之上,除了平原,当然要有河川,眼前便有两条河流,东渡入河:一个叫绛水,一个叫张甲河。二水在修县(今河北景州)汇流成一体,然后东北而上,汇入黄河。这天日已近午,从西南方向有两匹马慢腾腾地走向张甲河边。马上坐着三个人,独骑黑马者高大魁梧,块头大,身体胖,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共骑一匹枣红马的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前面一个白面俊秀,昏昏欲睡;后边一个相貌古怪,也不停地打盹。三人骑着骑着,那匹驮着二人的枣红马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它先是低下头来,吃了几口草,然后前蹄一跪,想把身上的两个人全给贯到地上。中年人见状大惊,忙着叫道:“孟贤弟,快提起缰绳!”那个坐在前面的小白脸急忙去抓已经失手的缰绳,哪里还来及呢,早被枣红马贯了下来。后边的人没有防备,顺势滑落在前边人的身上。小白脸爬起来,起身便拿过鞭子,一边打马,口中一边叫道:“畜牲,连你都想害我!”那个丑陋的小伙子同情地说:“师叔,别打了!它驮着我们两个,也够累的了!”小白脸向丑陋者白了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一鞭子打了过去。“畜生,差点把我的脖子摔断了!”中年人也下了马,走过来挡住鞭子。“孟晖贤弟,别跟畜牲一般计较。别说马累了,你们找马找了一夜,也早累了,我们坐下来,歇一歇吧!”那个叫孟晖的转过脸来,嗔怪丑者陋者:“都怪京房,他老说走这条道能见到贵人,我们走了多少冤枉路?年都没能过好,还白白地多跑了几百里!这下子倒好,到了广川,没能见到董老夫子;还让人偷走了一匹马,真晦气!”中年人点点头:“是啊,没想到董仲舒的家乡,也会有那么多鸡鸣狗盗之徒。”孟晖罗里罗嗦地:“哎呀,延寿师兄,这与董老夫子有何相干嘛!都是京房那个卦象闹的,非说向东走便能遇到贵人!没想到走了冤枉路,贵人没见着,还丢了一匹马!这回三个人只有两匹马,怎么赶路呢?”那个被称作延寿的人问丑陋者:“京房,你后边算的那一卦,到底准不准?”叫做京房的丑陋者说:“师傅,您要是不信,就自己再算一卦。那天的卦象您亲眼看到了,分明往这边走,是上上大吉,且云冬春之交,大河西边,我们当与贵人相遇。如今我们还没到大河,你们着什么急呀!”孟晖还是一个劲的埋怨:“哎呀,京房,你还嫌没把我们两个折腾死啊!我们在鲁国呆得好好的,你偏算出一卦,说我老爹有凶有难。我们急着跑到长安,父亲却到高句丽去了。你又算卦,说我父亲大凶当头,恐有不测。好,我们就听你的话,连年都没过,就往高句丽走。出了临晋关,你又来了一卦,说要与贵人相见。现在见到什么了?既没见到贵人,也耽误了行程。好歹我父亲也是你的师祖,既然他处于大凶之中,我们就该快去救他,干吗要我们再走到广川来?”京房反唇相讥:“师叔,到广川来,是您的主意啊?”“什么!成了我的主意了?要不是你说在河西一带能见到贵人,我会往广川跑吗?”“可我说在河西能见贵人,也没说就到广川见董仲舒啊!董仲舒是儒者,与我等道家有何关系?”孟晖却叫了起来:“儒者与你们没关系,可与我却有关系!我母亲是孔安国的侄女,说什么也是孔夫子的十二世传人;我父亲又姓孟,是孟子十世嫡传。我就是要宏扬孔孟之道,我就要学董仲舒的学说!”京房并不相让,但话语中地陪着小心:“师叔,那你就留在这里等着董仲舒吧,我与师傅去高句丽,寻找师祖!”孟晖的嗓门更大起来:“胡说!不许你叫我师叔!我与你们道者,不是同门!”中年人见他俩快要争恼了,只好走过来相劝:“孟晖贤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你要绍继祖业,宏扬儒家学说,可你父亲在大军之中,不也迷上了老子、庄子和《易传》学说嘛。你爹和我学道家《易》学,也是出于至诚,你作为人子,不可妄作非议啊。”孟晖叹了口气:“焦兄,我没有非议父亲!儒者学说,以孝为重。孟晖与家母虽然不喜道学,但对父亲却是没有二心的,所以父亲要你们到鲁国来接我们母子,母亲虽不愿去,还是让我去见父亲。”焦延寿点点头,表示赞许:“贤弟,这几年来,京房的易卦,算得可是愈来愈准。他说师傅将在高句丽遇凶,我的心里沉啊,所以也急着往东北赶。”孟晖还是不依不饶:“那他也不该再推出一卦,说要遇到贵人啊!就因为他这一卦,我才要顺道来广川寻找董仲舒的!”京房嗫嚅地说:“师叔,此中另有缘故……”焦延寿却心中一惊:“什么?难道我师傅他……”京房急忙止住:“师傅,您别猜疑。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我们还得再找一匹马!师叔,您身上的钱还够吗?我们再去买上一匹!”孟晖直甩手:“别叫我师叔!你和我同岁,我宁愿你叫我兄弟!”京房笑着问道:“师叔,我要与你兄弟相称,那你怎么称我师傅呢?”孟晖:“这……”焦延寿又当起和事佬:“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逗嘴啦。我们还是想办法弄匹快马来吧!”孟晖哭丧着脸:“我骑不惯马,你们看,我的屁股都磨破了……说完,他将屁股上衣服掀开,果然内衣中渗出血水来。”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远远地只见一骑烟尘,奔驰而来。焦延寿大喜过望,叫道:“好,送马的来了,看我吓死这个骑马的!”说完,急忙上马,然后拔出身上的剑,迎着那匹快马冲去,一转眼便冲到了来者面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从朔方城取道冀州而赴平原的东方朔,一身便装的东方朔。京房若有所思,便扶着孟晖,牵着马,慢慢跟了过来。远处的焦延寿已经停住了马,大叫:“站住!”东方朔急忙勒马:“吁——,啊,什么事啊?”焦延寿见来人相貌非同一般,便客气地说:“先生,我们有急事,想借你的马用用,不知先生肯否?”东方朔笑了起来:“你有急事,我就没有急事?你看我的马,跑得浑身是汗!”焦延寿看了看那匹白额花马,不禁大叫起来:“好马!先生,你要多少钱都行,反正这马我买下了!”东方朔笑道:“要想买马,你去马市。我这马,千两黄金也不卖。让开,别耽误我的事儿!”焦延寿有些发怒:“哈哈!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既然你不想卖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看剑!”果然,他腰中的剑带着寒光,便向东方朔袭去。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行走数千里,还没遇到一个挡道的,今天却撞见了毛贼!”说完也从腰间拔出剑来。二人双剑相交,便在河边打了起来。大约打了十多个回合,焦延寿渐渐不支,心想今天遇到对手了。在师弟和徒弟面前,说什么也不能太丢面子,于是他虚晃一剑,趁机转过身来,从腰中掏出一根铁练,对准东方朔甩了过去。那铁练上面带着许多尖尖的东西,只要沾上,人便受伤。东方朔在他虚晃一剑时,便已有所警觉,只怀疑他使出暗器,于是便作了准备。突见一支铁练飞来,便用剑“唰”地一挑,那练子碰得到剑上,闪出一串火光。东方朔转过尖剑,对准铁练搅了几圈,然后向后一甩。焦延寿觉得自己差一点要被拉了过去,于是松了铁练,拨马便走。东方朔也不追赶,立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地方的毛贼,居然到你东方爷爷的手中找便宜!”说完并不追赶,只想自己赶路要紧。然而他却无法跃马,因为有两个年轻人挡在道上。“你们是一伙的?” 东方朔问。京房急忙半跪施礼:“老前辈,我们等您好久了!”说话间,那个焦延寿也在远处停了下来。东方朔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何劳在此荒郊野岭久等?”京房调皮地看了看东方朔一眼,笑了起来:“老前辈,虽然我们素昧平生,却有要人居中相联。您看看:我手中这一把桃棍儿,可能与您还很有渊源呢!”东方朔见到他的手中有一把桃棍儿,便放下了戒备。“你这小伙子,虽说相貌丑陋一些,可是心不笨,嘴很灵。既然你手中有算卦的东西,那你就算上一卦,看看我是谁?”“老前辈,那小的便班门弄斧了!老前辈,刚才冲撞您的,是我的师傅;这儿还有一位,是我的师叔。您多看他们一眼,你就会知道我们是谁了!”丑陋者应道。东方朔看了焦延寿和孟喜一眼,突然想起孟喜和他在去朔方城路上说的话。“师傅,人有时不是看样子的。儿子再漂亮,又不是女人,漂亮有什么用?我的徒弟焦延寿不太漂亮,可一肚子忠诚。焦延寿又招了个徒弟京房,样子其丑无比。可那孩子的能耐,将来连我都赶不上!”于是他吃惊地说:“什么?你们是焦延寿,京房,还有孟晖?”丑陋者大声叫好:“对啊!老前辈,小的也算出来了,你便是东方朔,东方大人!”远处的焦延寿听到是东方朔,便急忙将剑一扔,跑上前来,跪下拜见:“徒孙焦延寿拜见东方师祖、东方大人!”京房见到自己的师傅如此,更是将小棍扔下一地,伏地而拜:“老前辈,小的京房拜见祖师太爷爷东方大人!”孟晖不知所措地走了过来,想了一想,也拜到:“小人孟晖,系孟喜之子,参见家父之师东方大人。”东方朔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果然是你们三个,你们在这儿做什么?”焦延寿答道:“东方大人!我与京房奉师傅之命,去鲁国接师母和孟晖贤弟。不料师母身体欠佳,不便同往,我们只接了孟晖贤弟一道去了长安。到了长安,师傅已随皇上和您去了朔方。京房算了一卦,说师傅他又去了高句丽,遇凶成灾,于是我们三个急速赶赴高句丽去。”东方朔真想说出孟喜遇难的真情,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起来。“你们要去高句丽,怎么又到了这里?”焦延寿说:“大人!只因京房又算一卦,说我们将在大河之西遇到贵人。而孟晖贤弟见离广川不远,非要到那里去见董仲舒不可,所以耽误了时间。”东方朔纳闷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见董仲舒?董仲舒几年前便去济南郡中养老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孟晖心有愧疚地说:“东方大人,小人自小笃信儒学,对董仲舒顶礼膜拜,虽听说过董仲舒在济南郡的事,但既已走到此地,还是想看看董家故里。没想到,为此却丢了坐骑。”东方朔问道:“孟晖,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你的父亲到底是凶是吉么?”孟晖更是不知所措:“这个……”东方朔迟疑了一下,将面孔转向京房:“京房,既然你的卦象很准,为什么不再算上一卦?”京房只好实话实说:“祖师爷爷,晚辈暗地里算过一卦,卦象不佳,于是便没敢给我师傅和师叔说。”焦延寿惊讶起来:“什么?京房,你为什么不告诉师傅?”京房答道:“师傅,您对师祖如此情深,还有师叔在此,徒弟恐怕算得不准,让你们枉受惊吓,所以就没说。”孟晖大为吃惊:“京房,你说,我父亲他会怎样?”京房摇摇头:“师叔,祖师有所不测,我要是说了,你可要挺住啊……”孟晖不解:“什么?要我挺住?”东方朔却是吃了一惊:“京房,你算到什么,就说出来吧!”京房看了师傅和孟晖一眼,然后嗫嚅地说:“师傅,师叔,我半个月前便算了一卦,说师祖在高句丽,已经惨遭不测,身首异处了……”焦延寿大叫一声:“师傅!”叫完之后,竟然昏倒于地。孟晖却不以为然:“京房,你胡说什么!你没见到我的父亲,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你以为你是谁!延寿兄,延寿兄!”东方朔此时有些心酸,也有些惊奇。他问道:“孟晖,难道你不信京房的这一卦?”孟晖却说:“东方大人,这都是道家的胡说八道!《论语》云:‘子不语怪力鬼神’。我才不信这一套呢!”东方朔哦然:“孟晖,若你父亲真的惨遭不测呢?”孟晖大惊:“东方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东方朔欲言又止。他看到京房扶起了焦延寿,便向孟晖问道:“孟晖,你对你的父亲,真的不太关心么?”孟晖露出悲愤的样子:“东方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孝悌之道,从来都是儒家所信奉的!我的父亲虽然在我三岁时就离家从军,从此父子未曾想见,我也听说,他已弃儒学道,与我的信仰背道而驰,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焦延寿此时已醒了过来,他从地下抬起头来:“东方大人,师祖大人,您快说说,我师傅到底怎么样了?”东方朔摇了摇头。“延寿,你师傅孟喜他……他……”孟晖这才吃惊起来:“东方大人,难道我父亲真的……”东方朔点点头。“你父亲为了给皇上找到汉江,建立汉城,在高句丽南边的一个小城里,身首异处……”焦延寿大叫一声:“师傅!”他又一次昏了过去。孟晖看了看焦延寿一眼,也大叫一声:“父亲!”然后他也闭上眼睛,昏了过去。京房对着左边大叫:“师傅!”又对着右边大叫:“师叔!”东方朔看了看地下的三人,不禁眉头紧蹙起来。平原津上,河水汹涌。一个老艄公撑着一条不大的渡船,从对岸划了过来。快到岸边时,老艄公将船放慢,看了看岸上有四个人,便叫道:“喂,你们四个人,三匹马,一次渡不了,得分两拨儿!要么先过四匹人,要么再过三个马!”东方朔本来想笑,可此时却笑不出声来。他对焦延寿说:“延寿,过了平原津,便是我的老家。既然孟晖一定要去高句丽寻找他父亲的骸骨,你们就陪他去吧。你们没必要渡河。”焦延寿点点头:“这样也好。师祖,我们只有两匹马了,我想把京房给您留下,我与孟喜贤弟二人去高句丽,师祖以为何如?”京房听到这话,不禁在带喜色。“师傅,徒儿听您的!”东方朔看看一脸哭丧之相的孟晖,便问道:“孟晖,你说呢?”孟晖瞥了京房一眼:“好啊,他这个乌鸦嘴,我才不愿和他一道呢,让他走吧!”东方朔看看焦延寿一眼,说道:“那好,延寿,你这个徒弟啊,我就帮你先带一阵子!”京房急忙跪下:“能跟着师爷爷,是徒儿的造化!”孟晖怪声怪气地“哼”了一声。东方朔对焦延寿说:“延寿,如今辽东太守叫龚遂,也是我的徒弟,与你师傅有兄弟之谊。你们先到辽东,再去高句丽,他会尽力相帮的。你一定要照看好孟晖,不能让他再有三长两短的!”焦延寿应道:“师祖,请您放心!”孟晖这时也感激地说:“师祖,多谢了!”河中的老艄公已经把船舶到了岸边,同时也明白了岸上的人不是全部过河,于是嘟囔着说:“弄了半天,你们要过河的,还不到一半啊。也罢也罢!快快上船罢,河那边还有人等着呢!”东方朔笑了起来。“你们看,老艄公都急了。那好,延寿,孟晖,上马起程吧,你们的路远着呢!”焦延寿看着东方朔和京房牵马上船,然后与他们相辑而别:“师祖,我们后会有期!”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二)河水不急,船行悠悠。老艄公一面划船,一面不停地打量着东方朔。京房的嘴一向乖巧:“祖师爷爷,您离开故土多少年了?”东方朔却说:“京房,别这么叫。你叫我祖师爷爷。岂不是将我叫得老了?以后你就叫我‘东方大人’。”“是,东方大人,您离开平原郡好几十年了吧!”“可不是嘛,三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京房倒没惊讶,老艄公却大吃一惊:“什么?你姓东方?天下姓东方的,可没几个人啊!”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老艄公!看来你知道哪儿还有姓东方的?”老艄公说:“知道知道,这姓东方的,咱们平原就有一个!你……你……离开平原,已有三十多年了?”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老艄公,你不仅想赚钱,还想知道我是谁?”老艄公将桨停下,大叫起来:“哈哈,你是东方朔,是桃童!”东方朔也大吃一惊:“啊,老艄公,你是谁啊?”老艄公更是朗声大笑:“哈哈哈哈,真是贵人多忘啊!难怪,也难怪。看看你,五十多岁了,还像个三十多岁的样子,可我,比你还小三岁,五十刚出头,便成老爷爷喽!”东方朔尽力回忆:“你是?”“哈哈哈哈!桃童啊桃童,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大河边上放牛,有一个摆渡人的孩子总跟你屁股后头跑,跟你要桃子吃,记得嘛?有一次,我掏了几个喜鹊蛋,煮熟之后,去巴结你。没想到你把蛋给扔了,还给我取了个外号?”东方朔眼睛亮了起来:“你姓田,田四喜?你是‘喜鹊蛋?’?”老艄公也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还真的想起来了,我就是田家的四喜子,你叫我‘喜鹊蛋’的!”东方朔跨向前去,抱住那老艄公,把小船儿弄得直摇晃。“哈哈!四喜老弟,你真老喽!你成了老‘喜鹊蛋’喽!”老艄公也抱住他:“桃童,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么淘!”在一旁看热闹的京房,知道东方大人是故旧相遇,便伸过手来,拿过船桨,替艄公划起船来。老艄公急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划船呢?”东方朔拍了拍老友的肩:“放心吧,‘喜鹊蛋’,他不会跟你要喜鹊蛋吃的!”老艄公拉着东方朔坐在舱内。“咳,桃童兄弟,如今你就是想吃喜鹊蛋,也吃不着喽!”“噢?为什么?”“咳,你不知道!自去年春天起,从咱这儿往东,就开始大旱。大半年了,楞是没见过雨星星!庄稼干死了,牛羊饿死了,这大河里的黄水也都快晒干了,我的小船,一不小心就会搁在这河底的黄泥上!快到中秋时,好容易才盼来几场透雨。乡亲们就忙着种啊,种啊,想趁着晚秋,找补一点回来。没想到苗儿刚出来,就从西北飞来了许多蝗虫。那蝗虫,黑压压的,遮天蔽日,眨巴眼的时辰,就把庄稼吃得光光的,连树叶子也没给剩下!你看,连这岸边的松树,叶子油醺醺的一股味儿,也被蝗虫给吃光了!”东方朔面带担心地:“那人呢?人吃什么?”老艄公流下泪来:“人还有什么吃的?除了那些有钱人家里还囤着粮食,穷人什么吃的都没有。草根树皮,先让孩子吃了,大人就到这黄河边上,弄些像鸡蛋蛋黄一样的黄土来吃!我家大哥,就是大喜子,他死得早,没遭着这个罪;可我的二哥三哥——二喜子三喜子,前一阵子过年时,吃了‘鸡蛋黄土’,拉不下屎来,硬是给涨死了哇!”说到这儿,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东方朔为之伤心。“四喜子,你们受苦了。可我在长安,还有皇上,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啊!”老艄公愤愤地说:“你们怎么会知道?皇上怎么会知道?哪个当官的会让这事传到京城里头去?两个月前,平原郡新来了个王太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只要有人说个‘不’字,他就要将人抓起来,谁还敢往上说话呢?”东方朔问:“哪个王太守?你知道他的名字吗?”“好像叫什么王温舒。”东方朔大为愤怒:“这个可恶的王温舒!怎么他到平原郡来了?四喜子,我老婆,就是齐鲁女,还有皇上的姐姐,叫修成君的,她们前几年一同回到了平原,你知道么?”老艄公笑道:“平原郡多少年来,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人物,谁人不知?只是俺听说,自从王温舒来到平原,你的夫人便和这个‘修成君’一起,搬到你大儿子家去了。谁知是真是假?”东方朔将手伸进腰中,取出钱袋子来,摸了一摸,钱并不多,于是他索性连钱带子一起,交给老艄公四喜子:“老弟!老哥对不起你呀!更对不起平原郡的父老乡亲!这些钱你拿去,好歹能挨过腊月。你要是用不完,也能照顾一下乡里乡亲的。”老艄公受宠若惊地叫了起来:“那哪儿成?你还要回家呢!这哪儿成?”东方朔又问京房:“京房,你手中有钱么?”京房摇摇头:“都让我师傅带走了。”老艄公将钱袋子推回东方朔的手中:“桃童大哥,有你这份心意就成了,俺不能要你的钱!”“哈哈,喜鹊蛋,你还跟我客气?我东方朔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找不到一口饭吃吧?”老艄公连连点头:“当然,当然!那年你用十两黄金买我们一担粮,齐国的人个个都记得!只要你东方朔要吃饭,齐国的人再没吃的,也要管你吃个饱!”东方朔将钱推回去:“你知道这个就行了!老‘喜鹊蛋’,我也不白要你的钱,这个划船的小伙子,他的马丢了,你帮我买一条驴子,再饶我一顿饭,那还不成?”“桃童兄弟,这年头除了粮食值钱,啥东西都不值钱!我家就有头大驴子,瘦得不成样子了,前些时候拉到平原去,人家才给二十缗钱。你给的这么多钱,足够买一大群驴子的!”东方朔对京房说:“京房,你看俺平原人,就是实诚。‘喜鹊蛋’,我不管你,你拿着这些钱,还我一头驴子就成!还有,你家有没有小‘喜鹊蛋’?”“什么?小‘喜鹊蛋’?”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老艄公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噢,你是说,我有没有儿子,孙子?有!可我就一个儿子,去年也死啦!”说到这儿,他的眼圈一红,泪水溢了出来。他顿了一下,又说:“家里剩下两个十几岁的孙子,一个六七岁的小孙子,还有俺老婆家的一个十来岁的侄孙,也在俺家呆着。四个光屁股蛋子!兄弟,你问这个做啥?”东方朔指了指临近了的河岸:“叫他们跑到神头看看,看我老婆到底在不在老家里,还住不住在神头。要是他们不在,我就直接去临淄了!”老艄公忙站起来,走到船头,拿起篙,点了一点船边的浅水,让船靠在岸上,然后才点点头:“好,上了岸,我让老婆子和儿媳妇给你们弄点吃的,然后让田鸡和田鸭子他们,去神头看看!”京房放下了手中的双浆,止不住笑了起来:“什么?田鸡、田鸭子?”老艄公也笑了起来。“公子,您别笑,俺穷人家的孩子,就要取个贱贱的名字,这样好养活!”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三)长安城外,锣鼓喧嚣。武帝十八万大军挥师北上,虽然未与敌酋短兵相接,可也让高句丽拱手投降,匈奴更是望风而逃,皇上御驾亲征,威震四方。此番还朝,公孙贺便和太子准备得热热闹闹,举城欢腾。太子刘据与丞相公孙贺,和大行令霍光以及廷尉杜周、执金吾赵禹、大农丞桑弘羊、丞相长史刘屈牦等人,来到城外等候。武帝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挥手向众人致意。公孙贺跪拜于地:“皇上!老臣公孙贺与太子率文武百官,恭请皇上圣安!”刘据与众人随之跪下:“恭请皇上圣安!”武帝在霍子侯的扶侍下,走出车驾。“丞相,据儿,众位爱卿,你们都起来,都起来!”公孙贺与刘据、霍光等人起身:“谢皇上。”武帝高兴地说:“丞相,众位爱卿!你们想知道,朕这次亲率大军,北上朔方,清剿匈奴,督战高句丽,功绩如何吗?”刘屈牦不等公孙贺和太子说话,便从人群中抢到前头,争着说道:“皇上,臣早就听说了,皇上御驾亲征,匈奴无影无踪。高句丽闻风而投降,汉家旗飘扬在汉城!”武帝龙颜大悦:“卷毛儿,说得好,说得好!众位爱卿,朕这次御驾亲征,天下耸动。先是‘振兵’,后是‘释旅’,释掉几十万大军!这回,朕回师京都,是为了春暖花开时,到泰山封禅!”众人大惊:“这么早就上泰山?”武帝非常高兴:“你们以为还早吗?东方爱卿不以为早,他说春天正是佳期良辰呢!”公孙贺看了一下众人:“那,东方朔他人呢?”武帝高兴地说:“丞相,东方朔让朕释去数十万大军,然后就去泰山封禅。这不,他先到泰山,给朕刻制碑文,打前站去啦!”众人将信将疑,唯有霍光点了点头。黄河岸边,几间草房。这便是田四喜那破落的农家。此刻,东方朔正与田四喜一起吃饭。东方朔饿得很,也觉得这饭很香,于是吃了一碗,又将空碗伸了出去:“我说喜鹊蛋,你家的这粥烧得很好吃啊!”老艄公苦笑一下:“淘童兄弟,你别取笑俺了。俺家所有的粮食缸、豆子口袋全倒干了,也没找到一种能做成饭的东西。俺媳妇整来一点谷子,一点小麦,一点大黍黍,一点小黍黍,还有几颗干枣,一把豇豆,一点莲子,几个花生,一共八样,全是留下做种子用的,俺就让她合在一起煮成稀粥了,你就凑乎着喝吧!”东方朔正吃着,听到这话,口中的饭却咽不下去了,他大叫道:“你——,你怎么把家中的种子粮全给煮了?”老艄公提出那袋钱来:“淘童兄弟,你给俺这么多的钱,还买不到那点种子?”东方朔愣了一下,心想,也是的。于是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这是我一辈子吃的最好的粥,八种东西一块儿煮,这是‘八宝粥’啊!京房,你说是不是?”京房直咂吧着嘴:“对,对,是‘八宝粥’,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粥!”可是将碗中的吃完,却再也吃不下去了。此时,只见两个十几岁的男孩,骑着一头大瘦驴子,急忙跑回家中。老艄公对个子高的孙子说:“田鸡,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田鸡有点口吃:“爷爷,我,我……”老艄公生气地说:“这孩子,连话也说不清楚!”他转头问另一个孩子:“汉儿,你们到底打听清楚了没有?”被叫作汉儿的矮一点的男孩说:“回爷爷,我和田鸡、田鸭子二位哥哥到了神头,找到修成君府上,她家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爷爷。老爷爷说:‘修成君早到临淄女儿家去了!’后来孙儿又问:‘东方先生家的奶奶在吗?’那老爷爷说:‘东方奶奶和修成君,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哪能分得开?她也到儿子家去了!’于是,孙儿三个就往回跑,没想到路上遇到官兵拿人,俺就快点往回跑。咱这只瘦驴子驮着三个人,跑不快,田鸭子便跳了下去,让我们先跑回来。可田鸭子,他让官兵给捉去了!幸亏这驴子跑得快,不然,俺和田鸡两个也回不来了!”老“喜鹊蛋”着急起来:“俺说不让田鸭子去吧,你们三个非得一天到晚摽在一起。这个愣鸭子,又少不了皮肉之苦啦!”东方朔急忙站起来,问道:“官兵为什么要抓人?”那汉儿从容答道:“听说太守昨天发了命令,说是有个皇上身边的大人物要到平原郡来,太守让士兵把郡中那些讨饭的,穿着破烂的人,全部抓起来关在城隍庙里。要不是那驴子跑得快,俺跟田鸡也被当兵的拿住了!”东方朔惊奇地看着他说:“这个孩子,口齿如此伶俐!你叫什么名字?”“俺叫汉儿。”“汉儿?你读过书么?”汉儿眼圈儿一红:“俺在昌邑时读过书,去年,爹娘死了,俺便来姑奶奶家了。”东方朔接着问:“你既然读过书,学名叫什么?”“俺叫许广汉。”东方朔眼睛一亮:“许广汉?好名字,好名字!广汉,你愿随我去长安么?”汉儿的眼睛也是一亮:“俺在昌邑时听先生说过长安,俺做梦也没想能去长安。”东方朔笑了起来:“这回不用做梦,是你爷爷我要让你去!老喜鹊蛋儿,你要是舍得,我就把他带走!”老艄公也乐了起来:“你要是能把他们都带走才好呢!走一个我这儿就少了一张嘴啊!”田鸡却在一边开了腔:“爷爷,俺,俺也想去。”老艄公不高兴地:“你脑子笨,嘴也笨,在家跟爷爷划船种地吧!”正在此时,只听一阵嘈杂声夹带着马蹄声。转眼间,有五个官兵骑着马,带着一个愣小伙子,向草庐这边冲了过来。一个士兵大叫:“就是这儿,就是这儿!都尉大人,你看,那条瘦驴子,身上的汗还没干呢!”那个愣小伙子却叫了起来:“爷爷!官兵说俺是偷驴的贼,找到家里来了!”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在前头,另外四个士兵带着他进了院子。愣小子便是田鸡的孪生兄弟,名叫田鸭子的。他的头上已经发青,分明刚刚被人打过。当官的发现还有一匹马,高兴顿时光亮亮的。“嗬,还有一匹好马。肯定也是偷来的,来,把他们都给带走!”田四喜和身边的两个孙子吓得浑身发抖,急忙后退。还有一个刚才也在桌边喝粥的小男孩儿,早已哭着跑向厨房,找妈妈或奶奶去了。只有那个愣头愣脑的田鸣子,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光。这时东方朔站了起来。“这马是我的,这驴子也是田家自己养的,你们快把孩子给放了!”那个官员是平原都尉,他见有个布衣人搭了腔,便嚷嚷了起来:“哟嗬!听你说话,和我们太守王大人的口音差不多,还京腔京调的!”众兵勇大笑起来。“不管马是谁的,驴子是谁的,都给我弄到郡中,盘查盘查再说!人也一同带走!”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平原还真有人物啊!”平原都尉越发不可一世起来:“我是平原的都尉。催科征税,捉拿要犯,王太守全靠着我呢,你说,算不算个人物?”“你是个帮着官家欺负老百姓的狗!”田鸭子大叫起来。“他娘的!在平原还没有人敢骂我呢!”平原都尉大怒,抬起脚来,便向那愣小子猛踢。田鸭子还行,虽然被绑着双手,居然还能往边上一闪,躲过了他这一脚。东方朔也怒了起来,他“嗖”地一声,拔出剑来:“要是我不愿意呢?”平原都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快,把他给我拿下!”两上士兵持刀冲上前来,被东方朔一脚一个,踢了个正着,两个人以不同模样向后翻去,跌得好远好远。平原都尉大吃一惊。“哟嗬!本都尉在平原十多年了,还没遇到对手。今天来了个不长眼的!看刀!”说完那把大刀带着呼呼的声响,劈了过来。东方朔轻轻一转,躲过其刀,抬起剑来,轻轻将其大刀压住。那都尉一只手抵挡不住,另一只手也伸了起来,仍然被东方朔压下。平原都尉急得大叫:“你们这些白痴,还不快上!”四个兵士又都冲了上来。京房急忙伸手相助,他从腰中拔出两把短刃,与东方朔背靠背地站着。东方朔点点头,然后笑道:“京房,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京房也兴奋起来:“不然,不就有辱师门了嘛?”七个人僵持了片刻,未能动手。平原都尉双手持刀,只觉得对方只手持剑,却是力大千钧,便知今天事情不妙。而那两个尝过东方朔厉害的兵士,更是不敢向前,只在老远的地方举着刀,装装样子。另两个士兵看不上京房的短刃,便挥臂砍了过来,其中一个出手其快,将刀直指京房咽喉。因为东方朔在后,京房不能闪身,自己的短刀又够不着对方,于是他施出道家的看家本事,右手向面上一抹,口中突然喷出一因火来,向那先冲上来的人喷去。那人一惊,急忙低头,头发却没那火烧了个精光。“妖术!”平原都尉在东方朔对面,看得比东方朔还要清楚,于是心中一惊,手中的力气自然跟不上了,被东方朔趁机一挑,那刀已经飞到上了田四喜家的房顶!东方朔不管京房如何动作,他左手伸向前去,想将平原都尉拿住,可那人竟也身轻如燕,一下子跳到了西边的墙根。东方朔上前两步,正面临着刚才跌倒又爬起来的两个兵勇。二人战战兢兢,只听头上“唰、唰”两声剑响,二人再次向后倒去。爬起之后,摸一摸头发,只觉得头顶空空如野,却是一点儿血都没有流出!那边的京房又是喷出一团火来,另一个兵勇没敢低头,却是转脸,那只右耳朵被火烧像晒干了的蘑菇一般。这下急坏了平原都尉。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吗?本来他想纵身越墙而走,可是他心中突然一动,于是大叫起来:“东方一剑,东方第一剑,东方大人,小的告饶了,不要打了!”东方朔早将剑逼到他跟前,问道:“你也知道东方爷爷的名字?到底谁是个不长眼的?”平原都尉跪下磕头:“东方大人,小人是个不长眼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的眼就和屁股眼差不多哇!”众人大笑起来。东方朔继续问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东方朔?”平原都尉跪下再磕三个响头:“东方大人,咱们平原人谁不知道,三十多年前你到长安时,便是用您的东方一剑,削去了长安泼皮无赖的头发,只留着头皮的!我们从小就听爷爷们讲这些故事,听了便觉得脸上发光!今天您能来平原,小人眼界大开,三生有幸啊!”东方朔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是平原人。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东方朔会回平原来的?”平原都尉心答道:“东方大人,平原太守王大人跟俺说:三天前他便接到朋友密报,说皇上让东方大人身领青、徐、兖州三部刺史之职,先回平原老家,看看夫人和修成君。”东方朔大为吃惊:“你们的王太守还真神,都快赶得上张汤了!起来说,为什么到处抓人?”平原都尉站起来:“东方大人,王太守说,您是皇上身边最受器重的大臣,一言九鼎。您要到平原来,千万不能让您看到平原人过得穷困,不然,他的官位就要丢啦!”东方朔愤怒地问:“他想干什么?”平原都尉也露出不满之态:“东方大人,王太守说,先把穷人抓起来,每人一天赏两碗小米稀粥,为的是不让他们有碍观瞻,影响市容。等东方大人您走了,再将他们放出来不迟。”东方朔大怒:“好个王温舒,还会这一套!京房,这回我们非到平原郡走一趟不可了!”京房抹了抹自己的嘴角:“东方大人,既然您的夫人,还有修成君都去临淄了,我们何必……”东方朔一挥手:“不要再问了,我不能让平原郡的穷人受到如此戏弄!都尉,你还不把人放了,带我们去平原郡?”平原都尉连声答应:“是,是,快把那傻小子放了,给东方大人带路!”田鸭子身上的绳子早被解开。可他却嚷嚷起来:“东方爷爷,我也要去!”田四喜害怕地说:“好了,小祖宗,你给俺在家里呆着!”许广汉却忘不了自己要去长安的事:“东方大人,俺和田鸡怎么办?”东方朔点点头:“你们先在家里呆着,我把平原的事平了,会派人接你们的!”田鸭子却站到了京房的身边:“大哥,你的嘴里怎么能喷火?教我一教吧!”京房看了一眼被他烧掉了许多头发的士兵,还有那个耳朵变成了蘑菇的,又看了东方朔一眼,不好意思地说:“东方大人,我的刀太短,是出于无奈,才用火喷他们。”东方朔笑了起来:“京房,你练丹的本事不小啊!可对咱们平原老乡,可别轻易用这一抬啊!”京房急忙掏出药来,在那个“黑蘑菇”上抹了一抹:“没事的,过几天就好啦!”东方朔和平原都尉,以及众人看了看那四个士兵的头发,都不禁大声笑了起来。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四)长安城中,大农府内。桑弘羊和东郭咸阳、孔仅两位大农丞,正为向车船征税之事展开激烈地争论。对于征收车税,三人意见颇为一致,可说到向船征税,孔仅却不同意。“桑大人,天下之车,多如牛毛,稍征其税,便很可观。可是这船,制造起来很难,而搞起漕运,费用也很多。更有甚者,许多渔民自造小船,靠捕鱼为生,能糊口就不错了,再向他们收税,老夫实在是于心不忍啊!”孔仅翘起他的白胡子说。东郭咸阳虽然胡子未白,头发却掉了许多,此时没戴帽子,脑门子在那儿发光。听了孔仅的争论,他也附合着说:“是啊,桑大人,我们将盐铁专营,酒又收税,皇上的用度,已经够了。征收车税,可以;再征收船税,于漕运发展,与渔民生计,都没有利啊。”“哈哈哈哈!二位大人,桑弘羊只知道天下赋税,一视同仁。只收车税而不收船税,没那个道理。国家的税,就像放牧人手中的马鞭子,老百姓呢,就像一郡牛羊。你的鞭子往右打,牛羊就往左边跑;你把鞭子再向左边摇,牛羊便都往右跑。税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实行盐铁专卖,那些商人便一窝蜂地跑去造酒;我们又把酒也给官卖了,他们又全去造车造船,搞起运输来。如今我们征了车税,正是让那些搞贩运的人,把鼓起来的钱包,掏出一些奉献给皇上。如果我们只征车而不征船,那么就等于把鞭子只打在陆地运输的人身上,那么他们没过几天,就会把车子卖了,改成船;或者把车子拆了造船;甚至还有人会专门开通河道进行漕运。那样,没过几年,长安的阳关大道上便车马稀疏,而江汉河流,便拥挤不堪了!”桑弘羊已到而立之年,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而且擅长比喻。“桑大人,您说得有理。孔仅和东郭大人都服您的。可是孔仅听东方大人说过,治理百姓,既像牧羊,也像养鱼。这鱼啊,您在哪个塘子里放的水多料多,而捕捉地少,哪能个塘子里头的鱼就会多起来。东方大人说,牧起羊来容易,傻得像卜式那样的人都会;可养起鱼来费力,非有才智的人不可。桑大人,凭您的才智,应该养鱼,不应牧羊。下官的意思是,我们先放水,养养鱼,缓一步再征船税,让漕运更加发达一点。等到水运也像陆运一样繁多时,我们再征船税,岂不更好?”桑弘羊点点头,他也是头一次听到以鞭牧羊和放水养鱼的道理。他觉得应该找时间再去拜见一下东方前辈,他的话虽然浅显,可道理太深刻了。想到这儿,他便问东方咸阳道:“东郭大人,您的意见呢?”“下官的意思和孔仅一样,缓上两年,让水运发达起来,那时再行征税,也容易见效,省得那些儒生博士们又在嚷嚷,说大农令和廷尉府一样整天在逼小民之命呢。”桑弘羊点点头,然后陷入深思。汉时平原郡在今德州陵县,而新到任的平原郡守王温舒,却别出心裁,他升堂在平原郡府,家却安在厌次县城,也就是神头边上。因为他刚到平原,家眷们还都留在长安,他只带着一个从长沙时就跟着他的申猴儿,两个人形单影只的,觉得住在平原郡府后的大院里有些害怕,于是就另觅新居。听说城东北的神头是个风水宝地,于是到了平原的第二天,便和申猴儿趋车去神头转了一圈,首先要去拜见皇上的姐姐修成君。不料修成君根本就不让他们拜见,说她正和东方朔家的大妹子两个人下五子棋呢。王温舒转了几圈,没能见到修成君,他倒发现神头确实有些神气凝结,于是决定在东方朔老家也就是修成郡新家不远的地方,看中了一套小宅院。他把宅子的主人请到了平原郡中,另安排了一个大宅院。那户人家原是个卖私盐的小业主,后来盐铁改由官方专卖,他正找机会迁往城里,趁机转成“非农业”,听了太守的话,当然乐得屁颠屁颠的,第三天就搬进了城中。王太守就在修成君的新家和东方朔的老家(两个院子连着的,就像在长安时一模一样)斜对角的地方住了下来,尽管他有时觉得像个看门狗似的,但他心里却踏实了许多。神头这个地方既有神气,又有王气,王温舒自从受了朱安世的一番惊吓,夜里喘气都自觉不太均匀,住到了这里,才算是稍微心静下来。令他不安的是,修成君和东方朔的夫人总是不愿见他。刚到平原不久,便是九月底,眼看着就到了十月初一,也是汉历新年,他和申猴儿一盘算,说什么新年也要送点礼物给修成君和东方夫人,他也是皇上钦命的二品夫人啊。于是他让人赶制了一辆漂亮的马车,里面装满了好吃的年货,再次来到修成君府前。没料到这回人还不让见,马车和年货却收了进去,王太守惊喜了一回。第二天又传来消息,修成君和齐鲁女把太守送给的年货,全都分给了神头那些正没东西吃的乡里乡亲,然后两个人带着家人,到临淄看儿子和媳妇、女儿和女婿去了。王温舒这才敲开两家的大门,让看门的仆人领着,视察了一番,觉得修成君府和东方朔故居太简单了,于是便动用了府库的钱,给他们两家粉刷了一番,还在后院新盖了一排房子,准备皇上的姐姐从临淄回来后,能够满心欢喜。没想到工程刚刚开始,他的好友上官桀便派人送来消息:东方朔大人身兼青、徐、兖三部刺史,先行为皇上泰山封禅打前站,不久便到平原!王温舒和申猴儿自然是高兴异常,心想,这回马屁可是拍到了点子上,神头还真给人以神机呢!于是他便催那些盖房子的工匠加快进度,定在冬雪来临之际让工程优质完成,然后又把神头和平原郡中,凡是临着官道的房子,都粉刷一新;弄得平原郡和厌次县城,大有两千年后卫生模范城的样子。后来他们再一打听,东方朔自小是由长兄长嫂带大的,两位老人在东方朔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去长安前和两年,双双与世长辞。王温舒又派出几十个士兵,把两位老人的墓又添了些土,种了些树,自己还亲自去跪拜了一番,口中无非说些“上天保佑,别让你兄弟回来找我麻烦”一类的词儿,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一切准备停当,只等东方朔到来了,可是他们却发现平原郡中,计饭的乞丐满街转,流离失所者到处走,和那漂亮的街市比起来,太不协调,于是又与申猴儿商议,决定把这些有碍观瞻的人,包括平原郡官道上行走的不太体面的人,有小偷小撕摸嫌疑的人,统统赶进平原郡的城隍庙大院子里,每天施舍两碗小米稀粥,等东方大人走了再放出来。等到一切安排好了,却还不见东方朔的身影,二人不禁着急起来。这天中午,王太守和申猴儿在府中吃完饭,美美在睡了一觉,然后又在一起议论起来。王温舒大腹便便,一堆肥肉,说话瓮声瓮气:“猴子,这两个月,我的右眼皮老跳,怀里像揣着个兔子似的,心里咕咚咕咚跳个不停。我们准备了这么久,还是不见东方朔到来。莫非他不走这里,直接去临淄了?”申猴儿依然精瘦,说话尖声尖气:“老爷,您别急。我听说东方朔这人心眼特好,连主父偃那样的人他都帮过,决不像朱安世那样凶残。我们把平原郡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的家也被修葺一新,他不会不高兴的。”王温舒却问:“我在长安名声不太好,要是东方朔来了,专门找茬儿,你说怎么办?”申猴儿笑了起来。“老爷,咱们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您还担心什么?他东方朔那么多事,他还要去临淄,还要去历下,又要去泰山,肯定在这儿走马观花。再说,这平原郡在大街小巷,已经粉刷一新;东方朔和修成君的两处宅院,您不仅帮他们修好了,还给他们的后院都新盖了一处库房;那些穷要饭的,下三滥的,又都关进了城隍庙的大院里,保准东方朔见不着。小的还弄一帮子人来,敲起大鼓,耍起乐子,玩起旱船,全是平原过年的景象,东方朔一看,就会说平原郡里歌舞升平,说不定回到朝中,给您美言几句呢!”王温舒还是有些不放心:“猴子,这些我都知道。东方朔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张汤、李少翁都栽在他的手中。我最担心的,是我从长沙到长安,这么多年弄到的苦苦挣来的家业,没敢全留在长安,带了一部分过来,千万别让东方朔给发现了!”“老爷,您就放心吧,我申猴儿把他放到了谁都想不到的地方!”说完,申猴儿对王温舒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王温舒听了,显得更为紧张:“那得派人守好喽!”申猴儿说:“大人,我前后都派了士兵守卫,您就放心吧!”王温舒想了想,觉得申猴儿如此办事,甚是稳妥,突然笑了起来好:“好!这下子我就放心了!来人!”侍卫兵马上来到:“有!”“你们多派几个人,两个人为一拨儿,到平原东南西北四条大道上给我打听着,一旦发现朝廷的刺史东方朔大人的身影,马上就回来报告,本太守要亲自到平原入境处迎接!”侍卫兵:“是!”正在此时,一个士兵瘸着腿,惊慌地跑了进来,大叫:“老爷,不,不……不好了!”王温舒一惊:“出了什么事儿?”“老爷,平原都尉刘大胆,他……他……他……”王温舒从座上站了起来:“刘大胆不是到处捉人么?他怎么了?”瘸腿士兵一边摸着腿,一边叫道:“老爷,刘大胆他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说就是东方朔,他们到了城隍庙的大门口,非要进去不可!”王温舒一屁股软了下去:“我的天哪,申猴儿,这回我们的麻烦可大了!”申猴儿也激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毕竟机灵,想了一想,便说道:“老爷,您别急。既然东方大人已经到了城隍庙,老爷您就快去接他,隐住他。”王温舒瞪大眼睛:“怎么稳住他?”“老爷,咱们只管说,老爷您是怕那些穷人饿死了,才把他们集中到城隍庙中的。我们每天给他们三顿饭吃,等到开春有野菜吃了,再放他们回去!小的这就去府库里,多弄点粮食,把粥烧得厚厚的,东方朔说不定还会高兴呢!”王温舒想了想:“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可要快一点!”说着,他拉上瘸腿士兵,就往外走。申猴儿抬脚先走了出去,边走边说:“老爷,您先去稳住他,我把厨房里头我们晚上吃的饭,再加一点水,冲成稠稠的大米粥,先给送去,然后再让他们多做一些!”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五)天已昏暗。城隍庙内,人体相籍。东方朔在平原都尉刘大胆的带领下,硬闯进了城隍庙的大院。只见成百上千的穷人都被关押其中,个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有个长脖子老人,他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便靠在一个长着三角眼的中年人的肩上,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那个三角眼的中年人看到有人过来,便瞪起了仇恨的眼睛。东方朔问刘大胆:“刘都尉,这些人每天给多少粮食吃?”刘都尉回答道:“大人,他们每天只能喝到两次稀粥。”三角眼的中年人马上叫了起来:“什么稀粥?稀他娘的屁!一碗清水,加上十几个小米粒!老子刚刚吃玩,一泡尿就尿光了!”刘都尉红着脸说:“你们也别嚷嚷。我刘大胆从来没有亏待过乡里乡亲的,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今天东方大人东方朔来到了平原,你们有话尽管说,有冤直管诉!”大院子中的人,能爬的都爬了起来:“啊?东方朔?我们不是在做梦吧!”长脖子老者也突然坐了起来:“啊!东方朔?东方朔真的回来了?让我看看!”那位三角眼中年人急忙将他拖起。东方朔走了过来:“我是东方朔,你是谁?”长脖子老者突然拉住东方朔:“你是东方朔,你是淘童?我是谁,你不知道喽,你看看我这长脖子就知道了,我姓路!”东方朔大吃一惊:“啊?老哥,你是长脖子鹿?”长脖子老者抱住东方朔,泪水从双眼中流了出来,但他的嘴里却发出笑声。“哈哈哈哈!东方朔,小淘童,你还记得我长脖子鹿,太好啦,太好啦!我以为你当了大官,把乡亲们都给忘了。没想到你还真的回来了,平原人这回有救啦!”“老哥,你慢慢说,你家里的人呢?”这回长脖子鹿真的哭泣起来:“淘童老弟,你不知道哇!去年平原郡又是大旱,又是蝗灾,我家的就剩我和眼前这个儿子三角猫啦。多亏你媳妇和修成君他们接济啊!后来,你媳妇和修成君家的粮食也吃光了,我就说,你们走吧,你家就是金山粮仓,也救不了平原人啊!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到儿子媳妇那儿去了。可这个王太守,这么个大灾大旱之年,他还要把平原的地皮子都刮了一层,平原人没法活啦!”正在此时,王温舒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来致函大院,径真走到了东方朔的跟前。瘸腿士兵听到长脖子老人在骂太守,抬手便要打他,却被王温舒用手拉住。王温舒一脸愤怒的样子:“不许动手!老人不知情理,无知者无罪!”东方朔对他冷目相视。王温舒拱手一揖:“东方大人别来无恙?下官王温舒不知大人到此,有失远迎,还望刺史大人恕罪!”东方朔冷笑一声:“王大人,你的消息已经够快的了。皇上只试着派出我一个刺史,你就知道了?”王温舒也笑道:“东方大人,您言重了。俗话说,朝廷里头的人也有三个穷亲戚,何况下官我还在吏部干过几年呢。您从执戟郎官复从一品的原职,一套手续还是下官给办的呢。”东方朔不无讥讽地说:“噢,是我不好,我当时忘记酬谢王大人了,今天在这儿补过啦。”王温舒说:“哪里,哪里!东方大人您别见怪,下官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以民为本’这个大道理。刚才这老汉说我刮了平原一层地皮,本大人一点都不生气。我还是那句话:无知者无罪嘛!大人,您看,下官把这么多家中无粮、只好靠乞讨为生的人都集中在此,每天给他们吃的,就是怕他们冻死饿死了哇!”东方朔看了众人一眼,问道:“王大人,你给他们什么吃的?”王温舒急忙叫道:“来人,快把他们吃的东西拿来,给东方大人看看!”申猴儿马上从人群里面钻了出来,大声叫到:“来嘞!郡守大人,小的们给这里的人送来了晚餐,比中午那一顿稍差一点。太守大人,是不是给他们分下去?”王温舒煞有介事地:“慢!让东方大人看一看嘛。”东方朔走上前来,见是一大桶很稠的大米粥,还冒着香香的热气。他把长脖子老人拉过来,走到桶边:“老哥,你跟俺说,你们天天是吃这个吗?”长脖子老者走进饭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王温舒一眼,突然被那股香气冲得昏了过去。东方朔大叫:“老哥,老哥!”三角眼也大喊:“老爹,老爹!”王温舒笑了起来。“东方大人,您看,这位老者见到这么好的饭,都高兴得晕过去啦。快,快让他吃点饭,一会就好啦。申猴儿,快给他们盛饭!”申猴儿大叫:“得令!快快老少爷们儿盛饭,管他们吃个饱,吃个够!你们可要知道,这些粮食,都是王太守王老爷从自家的厨房里搬出来的!”东方朔和京房、刘大胆等人都瞪大了眼睛。长安城中,建章宫内。公孙卿与栾大双双跪在武帝面前。武帝拖着悠长的声音问道:“二位大仙,你们未能随朕到朔方城去,在长安为朕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