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下意识地向腰中摸了摸。他摸到自己腰中那块玉璧。这块圆圆的玉璧是祖传下来的,据说是汉高祖最心爱的物品,戴上它是身体安康、功德圆满、江山一统的象征。可武帝想,如果河水都治不了,堵不住,功德圆满岂不是一句空话?想到这儿,他将那块璧玉解了下来,慢慢地走向水边,要把那块玉丢到河内。东方朔将武帝的举动看在眼里,任他将玉璧扔到河里,却将钦佩留在了心底。公孙贺知道这块玉璧的价值,那是一块仅次于传国玉玺的玉璧啊!他急忙上前,握住武帝的手。“皇上,这块璧可是高祖传下的护身之宝啊!”“国之不宁,护身何用?朕将这块璧玉投入水中,就是要让世人知道,国家不能安宁,朕什么宝物都不想要!朕要以此璧发誓,定要堵住大河决口,定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说完将手中的璧玉,坚毅地掷到水中!站在河边的御林军将士不禁竦然,他们训练有素地齐声重复道:“定要堵住大河决口,定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公孙贺用手捋了捋自己的白须,看了东方朔一眼。东方朔向他点了点头。公孙贺指挥起士兵们:“快快行动,用这些草包,将那些漫水的地方再加三层!”众将士闻声而动。武帝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的滔滔黄水,他的血在奔腾而涌。东方朔这时走了过来,说道: “皇上,臣想陪您到山上看看,登高临远,能让人纵览天下!”武帝有点不解:“水还在涨呢,朕哪有闲心上山?”东方朔双目深沉地注视着武帝:“皇上,那座山不高,也许臣陪您登高望远,还能找到这水下不去的原因。”武帝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丝丝真情和希望,痛快地说:“那好。朕跟着你走。”第七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之三)武帝在十几个侍卫的保护下,随着东方朔来到山下。这个小山有几十丈高,山间只有一条能容一人行走的小路。东方朔前边领路,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山上爬。武帝已是年过四十,又因平日活动太少,腹部早已隆隆而起。他看到东方朔一个人走得很快,便拒绝了侍卫的搀扶,可是没走多远,便觉得很是吃力。可他再看一眼比自己大六岁的东方朔,还在前头健步如飞,也就没什么说的了。约用了半个时辰,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山顶。这时东方朔已在山头上转了一个圈,登高临远,一种快意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指着面前的一片大水,对武帝说:“皇上,您看!这就是瓠子!”武帝屏息四望,只见丽日晴空之下,一个外形优美的大湖出现在面前。武帝突然领悟到,这个叫瓠子的地方,原来已经不再像大葫芦,却像一个大葫芦的籽儿!可不是嘛,眼前的大湖,近处是个鸭蛋形的尾巴,而远处那宽宽的地方,恰向瓠籽的尾部,而大河入水口则像葫芦籽的开口处!北面而来的滔滔大河,自太行山西急剧南下,它本来是顺着一直往下流淌的,也就是通过瓠籽中心向南流去。可是如今的大水却在此积聚,不再南流,在眼前聚成一个大肚子湖,那大肚子圆得像怀胎十月的女人的肚子。不断注入的黄水开始从底部的山凹向外四溢。李蔡原来所堵的地方,还有公孙贺现在堵的地方,只是四处外溢的水流中的两处。真是不登高而不知众山渺小,到了山上,武帝才发现,他来到一个可以纵览全局的地方!武帝相信自己是真命天子,他感觉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将这场水患平息。他想,别说它三处五处决口,就是十处二十处,一百处两百处,朕调来三十万五十万大军,也要把水堵住!此时他站在山顶上,心里暗暗地发誓。可是,另外一个声音也在他耳边徘徊:三十万五十万大军都调来堵水,匈奴谁防?高句丽战争还打不打?如果这个大瓠子,在百千个地方同时决了口子,你能调来百千万的军队吗?武帝突然颤了一下!刚才那个声音是谁的?是东方朔的吗?武帝左右环顾着,东方朔不见了!“东方爱卿,你在哪里?”武帝不由地叫道。“皇上,他在那儿!”浑身臃肿,衣服全被汗水浸透了的霍子侯答道。武帝顺着霍子侯所指的方向,发现东方朔正沿着一条小路,向湖边慢慢地走下去,走得好远好远。武帝只好再去追东方朔。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东方朔瘦削精干,下山犹如猿猱舒臂;而胖胖的霍子侯和更胖的汉武帝,则实在走不下去了,幸而通往湖边的路较宽阔,武帝只好让几个大力侍卫扛着下到水边,他们一边抬着扛着,一边口出怨言:“这个东方朔,怎么把皇上往这地方领!万一有点闪失,他担戴得起么!”可是牢骚归牢骚,路还是要人走的。侍卫们早已顾不上霍子侯了,全力以赴保证武帝的安全。那霍子侯只好把一个大屁股放到地上,一点一点蹭着石头往下“崴”,等他“崴”到了下面,自己再一摸屁股,裤子全被磨破了,两块肥嘟嘟的白肉,从两个大洞中露了出来!好在东方朔所选的这块地方,是一块很大的石头平台。武帝等人到了平台上,一个个全累瘫了,侍卫也不分什么礼仪了,全坐在地下,喘着粗气,倒没人注意后边的霍子侯的屁股肉。武帝心里有些不快,真想怪罪东方朔几句,怎么领朕到这地方来?他向东方朔看上一眼,发现他正趴在石岸边上,撅着屁股,伸着脑袋往下边看呢!武帝此刻心里一乐,对霍子侯众人说:“奴才们,你们看,东方大人是不是在‘尻益高’啊!”这一声说笑,倒是把众侍卫们说乐了,他们谁不知道东方朔和郭舍人的“尻益高”的故事呢?长安的市民中间,都流传了三个月,听说病中的太史公,还嚷嚷着要把这事儿写进史书中去!经武帝这么一说,众人再看看只见屁股不见人的东方朔,全都大笑起来,有的人笑得发狂,竟然借机躺在石头上,以此放松自己的筋骨。东方朔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湖水在石岸上留下的水痕,听到众人狂笑,也吃了一惊,手一松动,差点儿掉到了水中。他将身体向后稍退一下,然后一个翻转,矫健地坐了起来,看到皇上和众人都在笑自己,便有些莫明其妙。他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问道:“皇上,他们笑臣做什么?”“笑你‘尻益高’!”武帝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众侍卫和太监再次大笑,那个霍子侯蹲在最远的地方,笑声却最响。东方朔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眯着眼睛,陪着皇上笑了一下,瞬间又严肃地对众人大叫:“别笑啦!”众人嘎然而止。武帝见到东方朔和众人的样子,又大笑起来。东方朔走过来,搀扶起武帝,认真地说:“皇上,别笑了。臣今天‘尻益高’了一次,可臣也‘考’清了一个高兴的事,见识也增高了一截。”武帝见他,由‘尻益高’生出这么多的‘高’来,便不笑了,忙随之起身,问道:“东方爱卿,你到底考察到了什么有意思的高兴的事?”东方朔拉着武帝右手,慢慢地走向水边。武帝却将另一只手交给一个大力侍卫,生怕自己掉了下去。三个人一条线地来到水边,东方朔指着面前弯曲过去的石岸,对武帝说:“皇上,您看!那岸边有几道水印!武帝看到对面不远的水弯之处,临水石间,确实有许多道细细的水印。这种水印是武帝常见到的,长安上林苑中的昆明池边,一旦水落石出,便会出现许多这样的水印。只是这儿的水印很细,每层只有小牙签那么厚,而且只有三五层。如果不是在水湾无浪的地方,根本就看不出来。武帝有点大失所望:“东方爱卿,你劳师动众的,让朕到这个地方看这几道水痕?还大惊小怪?”武帝终于露出了一些不高兴来。东方朔的情绪却一点都没受破坏:“皇上,你看看这水痕,有四、五层呢!”“七、八层又怎么样?不就是水痕么?昆明池边,有几十层呢!”武帝没有好气。东方朔愕然地看了一眼武帝,他明白了,皇上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将眼睛紧瞪着皇上,露出兄长的眼神来,带有一些责备地语气,说道:“皇上,在昆明湖,只有当水落下时,你才能看到水痕。可你想想,这里的水不是在落,而是在涨,是在外溢!这种时候,这里却露出水痕,皇上,你想想看,难道没有道理么?”他这一个又一个的“你”字,把武帝给说醒了!对啊!水涨了,应该吃进更多的石头,怎么这岸边上还会露出水痕来呢?东方朔又恢复了常态:“皇上,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武帝不假思索地说:“嗯,过去这儿的水,比现在还大,所以就留下了水的印记……”说到这儿,他觉得不对劲儿,便不往下说了。东方朔却接住了话:“对啊,皇上!臣也不明白:过去的水大,却没有决口子;眼下水小了,反而溢口子,堵也堵不住,这是怎么回事呢?武帝一时语塞,他心里也纳闷:水大了,水痕却露了出来,见鬼了?东方朔走到武帝身边,把武帝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将手遥遥地在周围划了一个大圈。“皇上,您看,这大河从北边山间,一路南下。可到了眼前这座山,便被挡住了,四处漫流,缓缓而出,一旦决堤,便汹涌无比。依臣之见,全是这瓠子湖造成的!北边的水,不停地下注;而南边的出口,却不再通畅。如今愈从低处去堵,眼前的这个瓠子就愈大,大河的水也就愈积愈高,危险也就愈来愈甚!可这山上岸边的石头上,却还说明以前的水的水位,比现在还高。既然以前水位更高,却没有大水漫溢、大坝决口。臣整天听人家说‘水涨船高’,这回却怀疑是‘山长水高’了!”武帝思索了好一会儿,先是不得其解,后来则有些领悟。“是啊,水在长,却赶不上过去的水位;东方爱卿,朕实在是不懂。难道你的意思是,朕和你脚下的这座山,也在长?是这山长了,才把水堵住的?”东方朔大叫道:“皇上圣明!你终于明白了!您想想看,这水大了许多,却超不过旧痕,只能说山在增高,而且山的增高比水的涨势还快。”武帝却不敢置信:“东方爱卿,朕只听说过树在长,人在长,可这山也长高,朕倒很少听过啊。”东方朔兴奋起来了:“皇上,您还记得《诗三百》的《小雅》中,有一篇叫《十月之交》的诗吗?”武帝摇了摇头。眼前这山长没长,和《诗经》有什么关系?东方朔想了一想,开始诵起了那首诗:(KT)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摧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SS)武帝迟疑了一下,突然说道:“想起来了,朕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首诗,朕刚当太子不久,便有一回读这首诗,怎么也读不懂。朕还问了窦婴,说天上不停地闪电雷鸣倒好理解,可所有的山川都沸腾了,高山之颠变成了深深的河谷,而山沟沟却又能堆成丘陵,也太令人费解了。”“那窦婴大人当时怎么说?”东方朔问。“窦婴说,《诗》中许多话都是浑话,读了长长见识就行了,没有必要去深究它。”武帝说。“错矣,错矣!读书不求甚解,难怪窦婴他没有长进!臣读了那段诗,以为远古的人肯定见过那种场面,于是才一代一代人地从口头歌谣中传了下来。”东方朔说。“那能说明眼前这高隆起吗?”武帝的心思所在,当然还是面前的瓠子大水。“有关联啊!皇上,说到治水,你还记得大禹治水和鲧窃天帝的息壤来止水的故事吗?”“当然记得。”武帝点点头。“皇上,可你有没有想过,大禹他爹,那个老鲧,身为帝王的大臣,怎么就那么笨呢?为什么只知道堵水,不知道疏水呢?”东方朔问。“朕没有想过。那你给朕讲讲吧。”武帝此刻想,只要你不离开治水的话,我都想听,看看你能说到哪里去。东方朔俨然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式,对着这位世界上最有份量的学生,把面前汪洋恣肆的大水作为讲坛,将四周的群山当作旁听者,滔滔不绝地发表着他的观点。“皇上,您想一想,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用说是身为大臣的老鲧啦,就连牛羊猪狗都明白。臣小的时候,在大河岸边的沙丘上牧羊,闲着没事,便爱撒尿去浇蚂蚁窝。皇上,您别笑我淘气。你想想那些蚂蚁,他们受了水灾,钻出洞来就往高处钻,没有一只是往洼处跑,宁愿让水淹的。蚂蚁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老鲧治水,据说治了一年又一年,天下的百姓换了一代又一代,那么大的水,为什么非要堵?难道老鲧就这么笨,连蚂蚁都不如么?不!决不会是这样!后来我看到了一堆竹简,名字叫做《山海经》。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讲“大荒西经”的,那里头说的山川河流,全部是向西流的。那时我好像醍糊灌顶一般,突然明白了!原来我们脚下这块土地山川,在远古洪荒的时候,水就是要向西流淌的,只有发大水的时候,水才偶尔向东流去。所以人们便把水向西流看作天经地义,水向东流成了不正常的事情。可是,岁月变迁,西边的昆仑山,也就是你知道的王母娘娘居住的那座山,突然长高了起来,阻挡了向西流的各路水系,河流就慢慢地倒挂了起来,水开始向东反着流了。皇上,您不相信么?臣就怀疑,王母娘娘这个名字,我就怀疑是由‘亡母’二字变来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宗被迫离开了那座高高耸起的昆仑山,思念生养自己的地方,才编出了王母这个名字!反正是一条,昆仑高耸起来了,江河向东流淌着。这时老鲧他们怎么也不会想起会有江河倒悬之变,他们还把大水当作一个淘气任性的孩子,要把它往回赶,往西赶,让他们回到西边的大海去。他们怎么会知道,西边的大海已经变成高山了,西边的天地‘山冢摧崩’、‘深谷为陵’,而东边的世界则‘百川沸腾’、‘高岸为谷’了!所以老鲧宁愿冒着杀头的危险,到天帝身边去偷‘息壤’来止水,也不懂得索性放弃那种傻堵!岂不知这时天帝手中的‘息壤’,对于滔滔洪水,已是杯水车薪,全无用处!老鲧并不笨,他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功臣,一个让老百姓把大河悬在天上,让大河悬在空中的功臣,一个只有苦劳和罪过的功臣!他们就这样堵啊堵啊,不知堵了多少年!后来大禹出世了,他是个头脑特别灵活的人,不,是老鲧的尸体提醒了他,在滔天洪水面前,堵是堵不住的!于是他顺应自然,因地制宜,断然改变祖祖辈辈形成的‘天经地义’放弃了让水西去的念头,采取疏的方式,一任洪水向东流淌。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他不是到处堵水,而是到处劝人放水,放弃与不可抗拒的天意对立的念头!大禹是位智慧的英雄,他一个念头的转变,救了我们全部的炎黄子孙!所以大禹才是第一个所有人都敬重、都承认的伟大的帝王!”武帝认真地听着,一个人在群山的伴随下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自己读了几十年的书,也曾读过《诗经》和《山海经》,可他第一次知道要将两者联系起来,第一次知道要将这两种书中对水的说法,再与鲧禹治水的传说联系起来。这才是真正的融会贯通,这才叫学以致用!他看到东方朔得意忘形的样子,他觉得东方朔与他“你”“我”相称是抬举了自己,东方朔应该把自己看作只知任性淘气的小学生,而东方朔自己,才是真正的老师,真正的兄长,真正的伟人,真正的智者!和他相比起来,东方朔便是高耸万仞的昆仑,而董仲舒之流的书虫子,不过是一堆粪土而已!他是人么?不,他是神!他为什么对昆仑山了解得那么清楚?他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神仙,他一定在鲧禹治水的年代,曾经站在高高的昆仑山头,嘲笑过地上万民们的愚蠢行为!上苍有眼,让这一位智慧之星来到朕的身边,让朕免去了再与自然作对,再与大化相乖的蠢行!如果他能带我成仙,让我也去昆仑山中,我就会把后宫中成千上万的美女当作破鞋一样甩掉!可是他为什么又说王母娘娘便是“亡母”,便是先人造出来的对故土和先人怀念的产物呢?难道他要骗朕,不让朕知道昆仑王母的真相?还是他既是神,又是人,时尔回到仙境,时尔还在人寰?武帝惊呆了,武帝好像化在群山之间的一块石头,双目紧紧地盯着东方朔,好半天都没有眨一眨眼睛!东方朔以为自己把话题扯得太远,把皇上给说懵了,于是再度把话说回来。“皇上,臣说了半天,就一个意思,是眼前的山往上增长,把河水给堵住了的!你纵然有千万大军,万万大军,也不可能将水堵住!你是位伟大的帝王,你有大禹的智慧,而不应像老鲧那样不知变通!”武帝的好像眼前的十里大雾全然散开,一眼便可洞穿湖底的水藻。心中许许多多谜团也随之冰消雪融。他心里想,东方朔啊东方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朕的老师,不,应该让你当太子的老师,当天下人的老师才对!望着远方不断涌入的大河源头,武帝脱口而出地说:“东方爱卿,朕明白了。这山在长,水在增,朕只有顺应天理,遵从地情,不让士兵们堵了,而是把大坝扒开,让河水自由自在地从山间流过去!”不知是激动,还是过于高兴,东方朔有点非同寻常的罗嗦。“对!皇上,这里过去叫瓠子,是因为这里聚水成湖,湖面像葫芦里头的瓠籽儿。可眼下,依臣看来,这水积聚得愈来愈多,已经不像瓠籽儿了,更像个大壶。而眼下十万大军所堵之处,正是壶口。何不在壶口那个地方扒开,让这河水继续南下,让这一壶水自然地往东流淌呢?”武帝却说:“那南山下的百姓,不是要遭河水之害吗?”东方朔争道:“皇上,臣已探知,这吕梁山东南,千里没有人烟。就是有几个小村落,发我十万大军百分之一,便可相救,而河水从此便可一劳永逸,再也不用皇上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啊!”武帝恍然大悟:“朕全明白了!东方爱卿,难怪公孙贺非要你来。看来移河改道之事,非东方爱卿不可啊!”东方朔马上“归功于天”:“皇上,这是惊天动地的事。非皇上亲为而不可!”听了这话,武帝更为兴奋:“好!东方爱卿,朕这就让霍子侯传旨,不要再堵了,去把你说的那个壶口,给朕扒开!”霍子侯和卫兵们听了半天的天书,早已昏昏欲睡,听到皇上说了要走,急忙调转屁股,就往回溜。他忘记了自己的裤子已被洞穿,将两块白白的嘟囊囊的肉,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东方朔第一个发现此情此景,他高声叫道:“皇上,你看,那‘喝屎猴’嫌自己不能‘尻益高’,就从后面翻出两只白眼来!”武帝和众人笑得昏天黑地。第七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之四)瓠口之侧,军士毕集。大行令公孙贺和太中大夫东方朔两个人,在这里扮演着正副总指挥的角色。堵上决口艰难,扒开个口子还不容易?那天接旨后,公孙贺便将他的五万军士派到瓠子将要开口的下游,把所有老百姓统统迁走,眼下,他和东方朔调用皇上身边的御林军,正准备扒堤。武帝此刻坐在远处的山脚,看他的两位爱卿如何拆开堤坝。东方朔和公孙贺商量一下,便开始了行动:他们在大坝上拉起一根极粗的绳子,绳子两端拴在两块巨石上,再用结实的细绳子把几百名壮士拴在粗绳子上,然后让他们由内向外,掀开坝上的草包。时值六月,河水已不再冰冷,将士们见有了保障,便争先恐后地用木杠将草包撬起,推到后边深深的崖下。两三重草包刚被扔开,河水就开始漫流下来,士兵们都纷纷抱紧着粗绳子,有几个胆大的,还在水中不停地掀那些草包。东方朔见水已湍急,便举手示意,让处于最中间的那个士兵用利斧将绳子砍断,岸上两端的数百名士兵们拼命拉回粗绳,这是这样,还有几个胆大的士兵被滔滔大水冲落坝下,硬被两岸士兵给“提拉”了回来!瞬间功夫,只见瓠子湖中的水,顺着“壶口”而下,将地下的黄土连同巨大的石块一道滚滚向下冲去,巨浪滔天,浊流卷地,汹涌咆啸,摧枯拉朽,形成一条棕褐色的巨瀑,向山下吼叫着,疯狂地跌落而去!武帝看到一条浊流变成瀑布,犹如万条黄龙,在他面前舞动着身体。他激动不已地向前走了几步,由衷地叹道:“壮哉壶口!黄龙怒吼!”东方朔退到武帝身边,他像乐队指挥一样,挥动着沾着泥浆的双手,在黄河瀑布巨大声音下,先示意侍卫们将武帝向后移动一些位置,然后指挥周围的士兵向后撤退。一个时辰的功夫,悬在空中的“瓠子”湖消失了,一屏让人惊心动魄的大瀑布形成了。这时东方朔才回到武帝身边。武帝知道东方朔刚才并没听见他的话,便对着他大声说:“东方爱卿,朕刚才说了,壮哉壶口!黄龙怒吼!你说是吗?”东方朔也高兴地大叫:“是啊!皇上!从今以后,这下游的河水。别叫大河了,就叫黄河了!”武帝甚是兴奋,不由得诗兴大发:“河水既平,朕心高兴。千古以来,除了大禹曾经治服洪水,还没有其它君主,能像朕这样,让山河改道!朕想写一首《瓠子之歌》,让大军传唱,你看如何?”东方朔连声叫好:“好啊,皇上,您写吧!写完了臣就让士兵们在这瀑布前歌唱!”霍子侯急忙递过笔来,然后又扯出一块黄绢。可是眼前没有几案,他不知把黄绢放在哪儿。东方朔左手接过黄绢,右手拉着霍子侯的脑袋,向下一按,把霍子侯弄成个大胖虾米。他将黄绢往霍子侯背上一盖,对武帝说道:“皇上,这个案子虽说不平,却是个肉做的,您就写吧!”武帝一边沉吟,一边写起诗歌来。霍子侯倒是特能坚持,始终保持着大虾米的姿势。东方朔不想打扰武帝的诗思,便稍稍离开一点位置,让皇上边想边写。这时,他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在瀑布边上转悠。定睛一看,那不是将被免职的丞相李蔡么?是的,那是李蔡。李蔡今天一早,就一直躲在一边,眼看着自己辛苦督促士兵们修成的大坝瞬间便被毁掉,他心中的巨碑也随之訇然倒塌下来,压得他的心头十分沉重。他那颗麻木的心,第一次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仿佛他的心,也像眼前的坝和山地一样,被无情的事实撕裂开来。他不敢面见皇上,他无颜面见皇上!他不指望还有官当,他本来就没想当什么丞相的!他也不想长安再有什么豪宅,那都是自己的婆娘和儿子要干的事!到底自己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一切的一,一的一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走到离瀑布稍远的石岸上,只见那儿还堆着许多无用的草包,于是在那儿愣了起来。东方朔闲着没事,便走了过来,走到隆隆的瀑布前。他高声问道:“丞相,你在想什么?”李蔡好像没听到这话,他没有回答,反而语无伦次大叫着,冲着东方朔叫问:“东方大人,你看,剩下的这么多草包,无用的草包,该怎么办呢?”东方朔知道,这些草包如今是他的耻辱,他的心病,于是便讥笑地说:“李丞相,这些草包,你还是运回长安吧!”李蔡反问:“运回长安?还有何用?!”东方朔不叫了,将嘴对着李蔡的耳朵说:“皇上还要查这些草包的来历呢!你不带点证据回去?”李蔡原来以为,只有张汤和公孙贺知道这件事情,没想到东方朔也知道了,是不是长安的人都知道了?他陡然一惊,便把嘴凑到了东方朔的耳边:“东方大人,这事你也知道了?”东方朔再次对着他的耳朵说:“岂止是我知道?皇上知道了!三长史知道了,整个长安人都知道了。你李蔡稀里糊涂当丞相,自己的儿子干了些什么,还有那张汤怂恿你们干了些什么,你知道么?!”李蔡急得流出了泪水。他大声辩解道:“东方大人,下官知道,自己为相已不能长久,也就答应了妻子儿女请求,抓紧买宅建房,以养残生。买地建宅之事,是下官的夫人和儿子李更所为,下官实在不知啊!”东方朔却对着他的耳朵嚷嚷起来:“不知?那你当什么丞相?你别在我面前‘下官’长‘下官’短的,要知道,你是堂堂的大汉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蔡反而惊呆了:“东方大人,下官是丞相么?我只知道自己是个木偶,皇上说了,我听皇上的,皇上不说,我就听张汤的,下官实在没什么错啊!”东方朔更加生气:“你还没错?那我问你,你明知李更弄来这些草包都是以次充好,为什么还要用它来堵水?”李蔡拿起一个破草包:“东方大人,我这草包……”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草包!我看,还不如你自己跳到水里,天大的口子都会被你这天大的草包给堵住了!”李蔡泪水涌出:“东方大人,我冤枉啊!”东方朔此时却是不依不饶,大叫起来:“李蔡,你还冤枉?你要是冤枉,天下就没有枉死鬼了!皇上和众人念着你父兄的功劳,让你当上丞相。你却让张汤把你当作傀儡,做出这等害我大汉国家、大汉子民的坏事!”李蔡连连作揖:“东方大人,李蔡知罪了,求你看在我老哥,还有李敢小哥的面子上,救救我吧!”东方朔两手一摊:“晚啦,晚啦!你以为张汤和你李蔡李更,是一锅煮的汤菜吗?他早把你们给卖了!”李蔡也不管众多的士兵还在四周,便向东方朔跪了下来,边跪边磕头:“东方大人,有些事情,李蔡确实不知啊!”东方朔“哼”地一声,接着说:“李蔡!有的事情你可能不知,可有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你家中没有那么多的钱,却建起豪宅,你能不知吗?从长安运来的草包,被你儿子到底克扣了几百万缗,也许你有所不知;可这些草包质劣难用,难道你也不知?还有你不知的,我也告诉你,免得你再叫冤枉!张汤已经向皇上举报说,你们父子建造豪宅,侵占了先皇的寝陵,这可是诛灭九族之罪啊!”李蔡更是吃惊,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发了疯地大声叫喊起来:“大人,都是我老婆贪财要钱,都是我儿子胡作非为,都是张汤害了我啊!”东方朔却叫道:“可是李蔡,你怎么向皇上交待啊!这回,你就是跳进这黄河也洗不清啊!”李蔡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黄河,跪下痛哭。东方朔劝解道:“不过李蔡,你不冤枉,你挺值的。就你这样的无能之辈,居然也能当上多年的丞相,对你来说,是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没被砸死,是你第一大幸运;现在却被撑死了,是你的第二大幸运!你本来是个碌碌无为的庸才,到了这个份上,你已经太值了!你还有什么遗憾的?就凭你的本事,至多在这儿看着大坝,也就足矣,而你却被李老英雄的一条性命,还有李敢的一个冤魂,换来了多年的富贵荣华!李老英雄和李小壮士的灵魂在天堂里,都会大叫不公的!世间多少英雄豪杰,都在鸣叫不平!别说在今天,就是在后世,都会把你能当上丞相视作官场上少有的千古奇闻,是天下有才之士有识之士有志之士永远不愿提及的耻辱!你快想法自裁吧!不然,回到长安,皇上再次动怒,不仅你的全家老小都会被诛灭,就连李广老将军的家属,李陵小将军他们,还有成百上千无辜的性命,都会成为你的殉葬品!”李蔡听到这话,倒不哭了。他擦干了眼泪,看了一眼黄河,突然转过身子,向着高台上的武帝,膝行起来。李蔡顺着土阶膝行而上,一直膝行到还在写诗的武帝身边,大声叫道:“皇上!臣有罪!”武帝刚刚将诗写好,见李蔡来了,并不理会他,而是把笔收起,满意地看了一下黄绢上的字迹,对刚刚回到身边的东方朔说:“东方爱卿,朕的歌写好了,你去教士兵们唱唱看。”东方朔接过黄绢便想走。那个一直当案子的霍子侯,此时却再也直不起腰来。东方朔看了他一眼,说了声:“皇上,看我把这个大虾米理直了。”说着,他把黄绢叼在口中,左手按往霍子侯的腰,右手捧起霍子侯的下巴,一手往下按,一手往上扳,两手不停地用力,口中还冒出一串儿的“起,起,起,起,起!”霍子侯的腰,像竹节虾一样,被他一下一下地扳起,直到扳得直直的。霍子侯直起腰后,打了一个大喷嚏,声音响彻云霄。武帝和士兵们全都大笑起来。东方朔这才拿起诗歌,向远处走去。第七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之五)武帝看了看眼前,李蔡仍在地下跪着,等着皇上发落。武帝擦了擦手,坐回椅上,欣赏了一眼远方的瀑布,然后才看一眼李蔡,问道:“李蔡,你说说,你犯了什么罪?”李蔡再三磕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一句合适的话。他只想到东方朔刚才说的那句话,那句话太深刻了,他这辈子要记下的肺腑名言,可能也就是这一句了,于是便嗫嚅地说:“皇上,我……我……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武帝看了一眼怒吼的黄河,没有好气地说:“好,李蔡,黄河就在眼前。你去跳吧,跳下去!要是能洗清白你自己,朕就饶过你的全家!”李蔡抬头看了武帝一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儿一般,直洒到胸前。他的身体开始哆嗦!武帝没想到,他所任用的丞相竟是这样的下三滥,真把他的脸丢尽了!他愤怒地踢了李蔡一脚,吼道:“没用的东西,你去跳啊!难道这也要别人代替?”李蔡想到了自己和哥哥,想到了哥哥还有一个很有希望的孙子李陵,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正如东方朔所说,如果自己活着回到长安,交给张汤审理,肯定会被株连几族,哥哥的后代和许多人都会因此而死得一干二净!李蔡啊李蔡,你既然免不了一死,何不按东方大人的指点,按照皇上的旨意,在此时此地,轰轰烈烈地了此窝窝囊囊的一生呢?想到这儿,他的眼泪没了,脚也不抖了,他平生第一次坚强地站了起来,看了皇上一眼,再一次跪下,向皇上磕一个响头,然后起立转身,面对着奔腾咆哮的黄河,瞅准那个浪最激、水最浑的地方,跑了过去,冲了过去!当他冲到滔声依旧的惊瀑骇流前时,他的双脚本能地止住了。他的双腿在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他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无数个责问,此刻全然涌上他的心头。谁让你来当丞相呢?谁让你没有你的老哥和先人那样英勇,不能战死杀场呢?谁让你和张汤走到了同一条道上了呢?谁让你娶了那么个贪财爱钱的老婆,又养了那么个贪得无厌混蛋透顶的儿子呢?想到这儿,李蔡的头在变大,大得和眼前的世界一般大小。他只知道自己不该往下跳,可是也不能往回走;于是他本能地作出了平生最为自主的一次选择:将自己的屁股放在河岸的石头上,两手扒住两边的石头,屁股一下子、一下子地往下崴。就这么崴呀,崴呀,他一下一下子地崴向峡谷,崴向龙咆虎哮的黄流。他的眼睛里噙满了黄黄的水,仿佛天地一下子都被褐色水流浸透了。就这么崴呀,崴呀,他的屁股在往下崴,他的心中却有一线希望,那就是武帝会大声地叫一声“停!”或者东方朔会跑过来,递给他一个救命的物什,哪怕东方朔给他一根稻草,他都会拼命抓住;不,给他那只豁边缺齿的宝剑,或者一只锋利无比的宝剑,那李蔡都会义无反顾地抓住的!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出现。只有眼前褐黄色的瀑布,一如既往地狂泻着,狂泻着,仿佛是在泻尽多年来黄水中的苦涩压抑、天冤地枉、天责地遣。不知是那堆臃肿的糟肉再也禁不住巨石的芒荡,还是天边来了一股其妙莫明卷顽裹劣的罡风;不知是岸边的千万士兵们再也忍受不了顽石与懦肉的折磨而发出了嘘吼之声;还是这块让鹰隼都觉得腐臭难闻的行尸走肉让天地大块恼得百窍齐鸣……恰如辣妹之夫在玫瑰碗内又露劣迹一样,尖叫嘘闹之声铺天盖地地如同惊了窝的乌鸦和蝙蝠一般,黑压压地压将过来,压得壶口上方如同将要爆裂的锅炉一样,那团腐肉瞬间便剥离脱开乌鸦之口,落入了吞污纳浊藏垢匿恶的混吞大口,转瞬就消失在黄流之内,再也没有露出头来。壶口瀑布以其浑浑噩噩,把那弱智吞了个囫囫囵囵。武帝看着这个情景,脸上的鄙夷之色渐渐变为满意之情。黄河边上众多的士兵看到此景,脸上麻木的、哂笑的、吃惊的,不一而足。在山边念诗的东方朔看到此景,长叹一口气道:“可怜!可贺!李广将军,你的后人无忧了!”公孙贺带着一群士兵,刚从对岸绕了回来,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吃惊起来。他掀动着大白胡子,向皇上问道:“皇上,丞相他这是……”武帝冷笑一声:“他要跳进黄河洗刷自己,恐怕他一万年也难以洗清!公孙贺!”公孙贺忙跪下说:“臣在。”武帝笑着说:“朕这就命你正式领起丞相之职。”公孙贺惊叫道:“皇上,臣请皇上念在皇后和臣的妻子是亲姐妹这一层上,饶了为臣!”武帝吃惊了:“什么?难道朕让你当丞相,是要害你?”公孙贺直言不讳:“皇上!自窦婴、田鼢以来,直到眼前的李蔡,除了公孙弘一个,没一个丞相能够善终的。皇上,臣求您饶臣一死吧!”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笑话!让你做丞相,好像比堵水、比上战场还可怕!公孙爱卿,你是朕的姐夫,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公孙贺还是心有余悸:“皇上,臣不行啊!”武帝斩钉截铁:“就这样定了!你的姓也是公孙,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公孙弘?”“皇上,臣生来认真,不是公孙弘那样的变色龙啊!”公孙贺自有自知之明。“那么朕就不要你变色,你自可做个本色龙!朕要你回到长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李蔡的老婆和儿子李更两个斩首示众,其余李氏家族,尤其是李广一族,不再追究!”公孙贺唯唯诺诺而已,不知天南地北。武帝大声对霍子侯说:“告诉东方爱卿,让士兵们快快排练,朕要在这瀑布旁边,听他们唱朕写的《瓠子之歌》!”智圣东方朔(第三部)[ 回目录 ]上一节 ||下一章第七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之六)壶口瀑布,天蓝云白。黄河永远不息地奔腾咆啸。三千御林军站成长长的几队,精神饱满,群情激昂。武帝和东方朔站在他们的对面,检阅着,欣赏着这支合唱大军。今天武帝的心情特别好,他笑眯眯地走近东方朔,问道:“东方爱卿,朕写的《瓠子之歌》如何?”东方朔答道:“皇上,您的歌,唱起来铿锵有力,声震山河。不过,臣又给您加了几句,作为和声,让士兵们唱起来,觉得更为快活。”武帝笑了,大手一挥:“那好,快快给朕唱来!”东方朔操起尖而高亢的嗓子,领着千万兵士,唱起了《瓠子之歌》: 东方朔(领唱):瓠子决兮将奈何?众士兵(合唱):浩浩洋洋,虑殚为河。东方朔(重唱):瓠子决兮将奈何?士兵们(合唱):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殚为大地兮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峨。东方朔(领唱):吾山峨兮河水多!众士兵(合唱):皇谓河公兮何不乐,泛滥不止兮愁伤我。东方朔(领唱):顺其自然兮畅大河,众士兵(合唱):顺其自然畅大河,不遏其流扬其波。东方朔(领唱):堵不成兮将河决──众士兵(合唱):河汤汤兮激如梭,瀑布潺潺九天落,东方朔(领唱):堵不成兮将河决──众士兵(合唱):河汤汤兮激如梭,瀑布潺潺九天落,东方朔(领唱):荡涤泥沙洗陈疴,众士兵(合唱):荡涤泥沙洗陈疴,除顽去庸弃污浊。东方朔(领唱):荡涤泥沙洗陈疴,众士兵(合唱):荡涤泥沙洗陈疴,除顽去庸弃污浊。东方朔(领唱):吾民山呼吾皇乐,众士兵(合唱):民呼万岁如山河,皇天无私护佑我,东方朔(领唱):吾民山呼吾皇乐,众士兵(合唱):民呼万岁如山河,皇天无私护佑我,东方朔(领唱):皇与民兮普天乐──众士兵(合唱):皇与民兮普天乐,皇与民兮普天乐。皇与民兮普天乐……武帝站在那里,仿佛置向于昆仑之上,他觉得自己就是西天王母,东方朔这个桃童,正在指挥着三千仙桃,为他高歌,为他祝寿。他又觉得他不是王母,他是个男的,是天帝,像天帝一样置身凌霄,接受着众神的顶礼膜拜。他还觉得,在冥冥之中,许多肤色不同高矮不同鼻子大小不同眼睛凹凸不同黑蓝颜色不同等等等等,组成了各式各式的唱诗班,围绕在身边为他歌唱!东方朔见武帝加入了唱歌者的行列,士兵们都不再向自己看来,于是停下两臂,向皇上真情地看了一眼。“皇与民兮普天乐……”他在嘴中小声地重复着这句歌,然后平静下来,转过身去,想真正地、全身心投入地、欣赏一下眼前这个巨大的壶口瀑布。他那颗激荡数日、刚刚沉静下来的心,在翻腾的黄河中,在歌声的催促下,刹那间又和瀑布一样,澎湃震荡,一泻千里,直到永远,永远……上一节 ||下一章第八章 孔雀胆(之一)钟粹宫内,悄然冷寂。大行令张骞求见皇后已有三天,由于皇上外出瓠子,不在宫中,卫子夫思考再三,才说出个“准”字。头发斑白的卫子夫坐在椅上,虽然戴着皇后的冠饰,但她双目无神,面容憔悴,虽然才四十余岁,可看上去,象是年过五十的老妇模样了。自从皇上任命张骞为大行令以来,她那颗为大女儿而焦躁得近乎干裂的心,突然间像有了点甘露的滋润。她想见张骞,却又怕见张骞;她心里一直在想,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多年不受恩宠和女儿不幸命运的一种补偿呢?还是想看看我卫子夫对皇上的忠诚是不是十分彻底?皇上啊皇上,如果你要是怀疑我卫子夫不忠,那么天下就没有对你百依百顺的人了。皇上不会这样做,只有他对不住我和孩子的地方,没有我卫子夫和孩子对不起他的地方。那么,皇上让张骞在宫中和我作伴,至少是常和我见面,肯定是想弥补他随意亲幸三宫六院而造成的心里的愧疚!可他这不是给我卫子夫出了难题么?虽然我和张骞都已年近五十,不会再有什么旧情复燃的可能,可是,两个昔日情人在一起,毕竟是很尴尬、很难办的啊!天啊,皇上的意思,有时便像天意一向,高深难测,让我卫子夫无所适从。如今张骞要见我,作为一宫皇后的我,难免永远不见后宫总管大行令么?那样的话,岂不是更让皇上疑心?好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见见张骞,也该看看他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了……太阳高高地从宫门中射了进来。张骞小心翼翼地来到钟粹宫内,来到卫子夫的面前。当他站在皇后的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比自己小三岁的卫子夫么?听说霍去病死后,卫长公主疯了,皇后悲痛欲绝,几天之内便哑了,可没想到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卫子夫也呆呆地看着张骞。难道这个面容粗糙,双鬓斑白的男人就是张骞么?就是二十五年前与我青梅竹马的骞哥哥么?还是张骞先跪下说话:“臣张骞叩见皇后娘娘。”二十五年前的银铃声音永远地消失了。一个沙沙哑哑的声音,犹如汉中草野冬季里的凄风,从满是荆棘刺丛的山坡上吹进张骞的耳朵:“张大人,你任大行令之职已是一月有余,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求见我呢?”明明是自己不愿轻易接见,她却要怪张骞不早来看自己。张骞声音低沉:“启奏皇后,臣到任以来,熟悉各宫情况,未能及时拜见皇后,请皇后恕罪。”卫子夫却要追问一句:“张大人,我只问你,你是不愿意来见我,还是不敢来见我?”张骞岂能不知这话的含义?他想了一下,只能如此回答:“启奏皇后,张骞对皇上和皇后忠心赤胆,岂有不愿之理?张骞平生西行北走,九死一生,何又有不敢之谓?”卫子夫却哑哑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执着:“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早一点来见我?”张骞又想了想,然后痛苦地下决心说:“皇后,你如今高为国母,万人景仰。臣早年在匈奴娶妻生子,全家也颇和睦安顺。二十五年前的事情,臣不再想它。皇后,请你也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提了吧!”卫皇后陷入沉默。“皇后,子女们都好吗?”张骞觉得,自己只能问这些了,过去的事情,让它化灰化烟,只在记忆中偶尔流淌吧。卫子夫这才打开她的话匣子,哭泣着将长公主如何疯了,次公主被皇上命为阳石公主,如何不愿出嫁,与皇上弄得很僵的事,统统告诉了张骞。是的,大行令就是管宫中琐事的,哪怕皇后与张骞从不认识,说说这些也是常事。张骞听说子夫的陈述,觉得子夫甚是可怜。他很想安慰安慰她,但是,君臣之间的规矩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想,这个时候,能让子夫开开心,也许就是我的最好的关怀。于是他向子夫说了声“皇后,请稍候,”然后转身走到帘外,从宫门里边提过两只大大的、上面盖着漂亮的丝绸的笼子来。卫子夫眼睛一亮,她知道,张蹇给她带来了西域的礼物。张蹇将两个笼子往卫子夫的面前一放,说道:“皇后,这是臣从西域带来的两只鸟,请你看看。”子夫自小在林中放羊,就喜欢鸟的叫声,喜欢鸟叫,喜欢像鸟一样歌唱。可是她此刻却想:什么样的两只鸟,要用两只大笼子装起来?一股儿时的冲动促使她走上前来,看个究竟。当她拉开笼子上的丝绸之幔时,她的眼睛里闪出了孩提时才有的光芒。那是两只漂亮的大鸟,两只像凤凰图案一样的大鸟!记得在汉中牧羊时,有一天,她和哥哥与张骞一道在草地上玩,远远看到一只大鸟,像凤凰一样,展开大扇子一样非常美丽的尾羽,在那儿欢叫。她轻轻地跑过去,想看得清楚些。卫青和张骞也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大鸟,他们一心想把这只鸟捉住,他们不知替子夫捉过多少只鸟,可都被子夫放走了。可是他们还是要捉,尤其是张骞,两只飞毛腿跑得比谁都快,他要抢在卫青的前头,把这只大而美丽的鸟给捉住,献给卫子夫!卫子夫真想大叫,不要惊动它!可是她叫不出来,她怕把鸟惊跑了。然而就在这时,张骞像猎豹一样,迅猛地扑了过去!可那只大鸟,闪动一下羽翼,便飞上了天空,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子夫为了这事,哭得眼睛红红的,为此三天没理张骞。现在,张骞把这种大鸟捉来了,放在一个十分漂亮的笼子里,而且是两只,鸳鸯一样地成双成对!尽管那只母鸟个子小一些,羽毛也短一些,但张骞给了它同样的笼子。卫子夫眼睛闪动着泪花,真想叫一声“骞哥!”可是她没能叫出。她清醒地知道,她如今是大汉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是一个伟大帝王的后宫之主,是一儿二女的母亲,是一个才四十多岁便鬓发已白的半老徐娘。成双成对的事情,只有看着鸟儿了!想到这儿,她凄然地笑了一下,问道:“张骞,这种鸟是凤凰么?”张骞笑了笑,平静地说:“皇后,这鸟叫孔雀,意思是非常漂亮而且很大的鸟雀。据太史公说,先皇孝文皇帝时,南粤国王赵佗曾经献过两只,当时有人要给它封爵,所以也叫孔爵。”“那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卫子夫一边追问,一边为张骞能够结交太史公,能够知道这么多历史掌故而高兴。“皇后,臣出使西域时,曾往身毒国的方向探过路,中途到过一个魇宾国。那个国家太美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臣都没见过。据说就因为这样,许多远方不定期的客人到那儿便晕了头,于是我和堂邑父才把这个国家叫做魇宾国。”子夫微笑一下,问道:“这种孔雀,那儿很多?”“是的,皇后,那儿有很多很多孔雀,还有封牛、水牛、大象、一种特别大的长着长毛的獒狗,还有沐猴,当然,最多的就是孔雀。当时魇宾国的国王送了我两件礼物,其中一件便是这对孔雀。”张骞说起西域来,如数家珍。卫子夫不好意思地说:“张大人,不瞒你说,太子的妃子,不,皇上封她为史良娣,史良娣马上就要生儿子了,我都快抱孙子了。你送我的这对孔雀,真是太好了,我要把它们好好地养起来,将来和孙子们,一块观看!”张骞也感到特别高兴。他本来想说,这么漂亮的孔雀,应给公主们看才对。可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眼下最让皇后伤心和担心的,便是两个孔雀般的女儿!正在这时,宫殿的一道廉幕打开了,一个美丽的公主,疯疯颠颠地溜上殿来,一边溜着,一边情真意切地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卫子夫和张骞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这是他们最爱唱的歌,是卫子夫年轻时专门唱给张骞听的歌,子夫为什么要将这歌传给子女们?当年那么优美的歌曲,他听了之后,如痴如醉;如今长公主再唱这歌,如泣如诉,让他心碎。卫子夫更忍受不了这让她心痛的歌声,她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女儿身边,拉住卫长公主,含着眼泪说:“女儿,别唱了,再唱,娘的心全碎了。”卫长公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母后,这不是你教女儿唱的歌吗?这是你年轻时唱的歌吧。母后,这歌我唱给表哥听,你是唱给谁听的?”卫子夫不再说话,神情痴痴地看着张骞。张骞更是不知所措,他看了看卫子夫,又看看疯了的公主。卫长公主这时才注意到,有个高个子男人站在庭中。她突然挣脱母亲,扑向张骞,大声叫道:“表哥!表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老了,老成这个样子?”张骞吃惊地向后退去。卫长公主紧逼上来,抓住他的手不放:“表哥,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就是再老,表妹还是要你的!你听!‘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卫子夫泪水泗流,她扯起沙哑的嗓子,仰天大叫:“天哪,报应啊!”说完,她便昏了过去。张骞急忙甩开卫长公主,将即将倒下的卫子夫一把抱住。卫长公主见到母亲昏倒于地,于是尖叫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张骞这才觉得自己不该抱着皇后,于是便将她放在椅子上。可是,这时已有好几个宫女和太监跑了过来。张骞想走,却又不能走,他索性充起大行令的职责,指挥宫女太监们把太医请到之后,这才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惴惴不安地离去。第八章 孔雀胆(之二)霸桥风月,依然美好。武帝坐在他那特制的大车驾上,八名美女簇拥在周围。车驾刚到霸桥附近。便见张汤、杜周、赵禹等和随从数人跪在路旁。霍子侯掀开车帘:“启秉皇上,侍御史兼廷尉张汤张大人和长安执金吾杜周前来见驾。”武帝想了一想,还是从侧面掀开车帘,伸出头来。“张汤,你怎么跑这么远来迎接朕啊?”张汤磕了一个头,然后低着脑袋说:“皇上,臣和杜周已将李蔡和他的儿子李更蓄意侵占先皇寝陵,同谋贪污治河款项一案全部查明,李氏家族七百六十六口,已全被下官捉拿入狱,只等李蔡归案。”武帝点点头:“唔。张汤,你说,依大汉法律,应该怎么处置他们呢?”张汤仍低着头,认认真真地说:“皇上,依照汉律,李蔡、李更斩首示众,李家三族也一起株连正法。”东方朔骑着马从车后走过来:“张汤,难道你连李广老将军的一家也不放过吗?”张汤抬起头来:“东方大人,张汤眼中只有一个‘法’字。等皇上恩准之后,即行问斩。”东方朔下了马,走到车驾之前,对武帝说:“皇上,臣在大河之侧,已经问明李蔡,修宅建地之事,实为李蔡夫人和其子李更所为。皇上,不仅李广将军一家不能株连,就是李蔡夫人儿子之外的人,也没必要诛杀!”武帝看了看张汤:“张汤,你说呢?”张汤依然执着:“皇上,东方朔他智仁兼备,可于法理不通。臣只知有法,不知情为何物。今天臣在此地,请皇上免去李蔡丞相之职,交臣治其不赦之罪!”武帝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张汤,好样的!朕就准了你!不过,那李蔡自己要留在黄河边上,不愿回来。如今丞相已是公孙贺了。依朕看,由你亲自去壶口,把李蔡追回来,然后再商议怎么处置吧!起驾!”张汤急忙起身躬立于道旁:“臣遵旨!”东方朔看到皇上要戏耍张汤,便也笑了起来。他翻身上马,随着武帝的车子走开,他一边纵马,一边叫道:“张汤,你要是抓不回李蔡,皇上可就要汤蔡一锅煮啦!”张汤看着车驾离开,怔怔地不知所措。杜周问道:“张大人,我们怎么办?”张汤清醒过来,急急地说:“还犹豫什么?我们快去壶口,抓回李蔡那只老狗!”长安东门,人群肃静。武帝车驾来到门前,渐渐放慢速度。朱买臣和王朝、边通三位长史,还有几位大臣,跪在路旁接驾。朱买臣如今已是年近六十的人了,几缕白须飘在胸前,颇有风度。而王朝和边通则七十余岁,垂垂老矣。霍子侯掀开车帘:“启奏皇上,朱买臣等三位长史前来迎接圣驾。”武帝在车子内说:“噢?他们今天都这么着急?等朕回宫再说,不见!”朱买臣听到这话,却在车外大叫:“皇上!臣等有要事相报!”武帝这才慢慢地掀开车帘:“朱买臣,朕要你查的事,全查明白了么?”朱买臣凑上前来,小声地说:“皇上,臣等全部查明,李更买宅基之事,是张汤的管家鲁谒居相助。”武帝止住他的话:“慢着!朱买臣,朕让你查那个吴陪龙,你还没查出来,怎么又出现个管家鲁谒居?”朱买臣从身边拉出一个个头不高的人来:“皇上,这是乐成侯丁义丁大人,他就住在张汤家的隔壁。张汤家的事,他是证人。”武帝看了丁义一眼,半天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世袭乐成侯爵们的丁义。于是便问:“丁义,你知道张汤家的什么事?”丁义讨好地说:“皇上!臣蒙先皇恩典,世袭乐成侯爵,却没有给皇上效力的机会……”武帝不耐烦地说:“少罗嗦,快说,你看到了什么?”丁义说:“皇上,臣与张汤家只一墙之隔,那墙原是臣家的,张汤来了,却不另修,便与臣家共用一墙……”武帝有些动怒:“罗嗦!”东方朔却上前劝解:“皇上,您别着急,臣以为丁义他说的,有戏。”武帝不以为然:“有什么戏?说下去!”丁义看了东方朔一眼,继续罗嗦:“皇上,张汤以前从来都是在廷尉府吃住,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独守。可是,近两个月,张汤却天天回家了,每天晚上他房子都有些怪声音,弄得臣觉也睡不着……”武帝果然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怪声音?”丁义慢慢地说:“皇上,臣也觉得甚是奇怪,于是就弄个梯子,爬上自家的墙头,想看个究竟……”武帝急切地:“你看到了什么!”丁义口吃起来:“臣……臣看到,张汤和……和,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要么折磨犯人取乐,要么,就和那个男的在床上,他们……哎哟──皇上,臣实在……”说到这儿,丁义竟然用手蒙上眼睛。武帝岂能不明白丁义的意思?他将长脸一拉,严肃地说:“东成侯,你知道那个男的叫什么?”丁义答道:“臣听张汤先叫他‘陪龙’,后来又叫他‘鲁谒居’。”武帝转过头来问东方朔:“东方爱卿,怎么搞的,他们一会儿‘吴陪龙’,一会儿‘鲁谒居’,朕怎么觉得这吴陪龙和鲁谒居,好像是一回事儿。”东方朔想了一想,深有所悟地说。“皇上,您让臣想一想。对,有啦!这吴和鲁,音相同。吴在东南,鲁在其北,都是国名。 再者,‘鲁’者,庐也,是睡觉的地方;‘谒’者,黑夜也,黑夜之中呆在庐内,还能做什么?‘居’者,居住之意。皇上,很显然,‘鲁谒居’这三个字,是从庐中深夜陪居而随意造出来的一个名字,与‘吴陪龙’三字如出一辙,不过是个翻版而已!另外,‘陪龙’这个名字,本来只有皇上身边的人才能叫,把陪龙改为谒居,这说明张汤心怀叵测!”武帝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好!朕全明白了。”他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盯住霍子侯说:“今天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违令者,朕定斩不饶!”霍子侯连连点头,浑身发颤。武帝看了一眼朱买臣,说道:“朱爱卿,你回到东门边上,告诉那里的众位大臣,让他们都回家吧,今后朕出城进城,不要他们迎送。他们要是没事,就在家读读书,写写奏折,陪夫人说说话!真要有事,到未央宫说去!”朱买臣忙答应道:“臣遵旨。”武帝将脸转向东方朔:“东方爱卿,朕要驻驾甘泉宫,先跟你做几天邻居。”东方朔却说:“皇上,臣的金马门内,可没有梯子啊……”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朕想和你聊天,还想看看你家的珠儿!”第八章 孔雀胆(之三)黄河边上,黄流怒吼。张汤和赵禹二人带着几个士兵,快马加鞭,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便来到了壶口。那儿的守军告诉他说,什么丞相李蔡?李蔡已被皇上逼着,跳进黄河里去了!张汤大惊。李蔡已经被皇上处死了,可是,皇上却让我到这儿来找李蔡,这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东方朔,追着我说了一句,“你要是抓不回李蔡,皇上可就要汤蔡一锅煮啦!”难道皇上真的用不着我张汤了?难道东方朔也要对我下手了?他要为杨得意报仇?要为颜异雪耻?要为准南王鸣不平?要为衡山王一家上万人找回公理?不,他要为他的好朋友郭解、雷被复仇?张汤啊张汤,虽然你对东方朔敬而远之,可你所杀的重要人物,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杜周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便过来对张汤说:“大人,听说皇上已经让公孙贺当了丞相。”张汤对谁当丞相并不在意,但他却注意到,身边的赵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是的,赵禹早就拍我的马屁,说李蔡如果不行了,丞相就轮到我张汤了。屁话,我张汤要做丞相干啥?那是个累死也不落好的差事!八成是赵禹盯着我这个廷尉的位置,希望我早一点离开。他和霍光打得如此火热,不就是为了这个位子么?哼!我就是当了丞相,还有杜周在呢,我也不会用你赵禹!杜周和赵禹都知道,张汤脸色煞白、不说话的时候,便是他的大脑奔腾运转的时候,也是将有新的祸害降临的时候。这时他们不宜多说,最好是在一旁等候结果。果然,过了好一阵子,张汤那张煞白的出现了红光。他走过来,先问赵禹:“我让你打听董仲舒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么?”赵禹急忙回答:“启禀大人,下官已经打听清楚,董仲舒虽被皇上命为胶西王相,但眼下的胶西国就是高密国,国王很是严厉,董仲舒不敢前往,却被济南太守公孙遂接到历城,奉若上宾。济南太守公孙遂,是新任丞相公孙贺的堂弟,他们与公孙敖三人同是一个祖父。”杜周看了赵禹一眼,心里说,你这后边几句纯是废话!张汤却没生气,反过来对赵禹说:“赵大人,谢谢你。请你先和杜大人回京,照顾好廷尉府的事情,我要去济南看望一下董仲舒,向他老先生学点礼法。”杜周和赵禹不仅惊讶起来,谁都知道,张汤是个彻头彻尾法家,杀人不眨眼的执法者,他和满口恕道和仁义的董仲舒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当年皇上要他给董仲舒定罪时,张汤一连说过三个“非杀不可!”可是如今他要向董仲舒求教,董仲舒会见他么?八成他害怕再回长安,要开溜吧!张汤见他们两个都有些迷惑的样子,便笑了起来。“哈哈,二位大人,孔夫子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张汤如今再去求学,为时不晚。再说,张汤平生愿意求教的,只有两个人。那一个人已经被我推到对面去了,如今除了董老夫子,还有谁会教人呢?”杜周和赵禹都明白,他所说的那个人,当然是东方朔。是的,自从张汤杀死了杨得意,他们两个就知道,东方朔是非找张汤算账不可的了!他们既盼东方朔早点动手,好给他们让出飞黄腾达的空间;他们又怕张汤早早地死掉,因为他们还没明白,谁是他的继承人呢!张汤见他两个还是犹豫,便长叹一声:“二位大人,你们快回吧,张汤见过董仲舒,便会立即回到长安!”杜禹赵周给张汤留下五个精干的卫兵和几匹好马,然后顶着一头雾水,慢腾腾地返回了长安。本书来自ad 免费txt小说下载站更多 更新免费 电子书请关注m第八章 孔雀胆(之四)不仅出乎杜周、赵禹的预料,也出乎张汤本人的意料,董仲舒听说廷尉兼御史张汤大人远远地从长安跑来,说是求教,竟然一个“不”字也没说,急忙吩咐请他进来!这连在一旁陪着张汤的济南太守公孙遂也感到吃惊。几个月前,自从他奉了皇上的旨意,把董仲舒接到济南之后,老夫子根本不愿见人,整天在济南府后院的菜园子边上的房子内,看邹衍的《五行书》,还有什么《河图》、《洛书》。只有公孙遂一个可以独来独往,那是因为他是董老夫子的监护人。今天一大早,张汤火急火燎地赶来,公孙遂还以为皇上又变了卦,要抓董夫子回去呢,弄了半天,张汤是来求学的!这回公孙遂又犯难了,万一老夫子对这个曾要杀他的恶魔不理怎么办?那不是张汤下不来台么?虽说皇上对张汤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可他毕竟是一个人人都不敢得罪的凶神恶煞呀!董老夫子不仅同意接见张汤,而且特意换了一件新衣服。公孙遂那颗悬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公孙遂是个文人,他既没有公孙敖的勇猛,也没有公孙贺的持重,可他与其二位堂兄一样,为人随合,很少与人争执,到处都有人缘。有一次公孙遂自己嘲笑自己说,谁让我们姓公孙呢,公孙公孙,便是给公众当孙子,这便是我们的本性。自从接触董仲舒以来,他就显得坦然了,原来这位天下大儒,比他这位公孙还要孙子,口口声声地自称“罪人”,动不动就说“得罪”、“请饶恕”,他不愿见人,是因为怕人指责他。可是张汤一来,他便要见,只能说明他更怕张汤,连不见都不敢呢!董仲舒毕恭毕敬地起身迎接张汤,张汤也同样毕恭毕敬地拜见董老夫子,这让公孙遂更为意外。公孙遂在长安时,曾与张汤见过几次面,他那副斜着眼睛看人的傲慢,今天已经荡然无存。难道真是公孙敖在信中说的,皇上已经烦他了?“董老先生,晚生过去对先生多有不周之处,还望先生多多原谅。”张汤好像是个锦心绣口的学士。“张大人,哪里哪里!老朽听学生公孙弘说过,张大人是天下罕见的奇才,老朽在有生之年,能在自己的家里,这么相敬如宾地和你相谈,也是老朽的造化啊!”公孙遂不禁想笑。你们相敬如宾,本来便是主人与宾客嘛!可是他转念一想,老夫子说的对!如果不是做客而来,那董仲舒便是大祸临头了!想到这儿,公孙遂不由地对董夫子有些敬佩。“董老先生,张汤身边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一盒闽越产的功夫茶,最能提神。张汤请老先生笑纳,以便在困倦时解除疲乏。”张汤说着,将一个精致的纸包递了上来。“多谢了,张大人。”董仲舒受宠若惊。“董老先生,张汤平生问案,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张汤随即进入主题,话却说得诚诚恳恳。“张大人,也有您审不了的案子?”董仲舒表面上大为惊讶,实则好好地恭维了张汤一句。“老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张三的老爹张二与李四的父亲李五为了争地界子,发生了口角。李五拿刀来刺张二。这时张三急忙拿着棍子来挡,两下一片混战。张三想将李五赶走,一横棍子就扫了过去。没想到那李五早有提防,一跳而起,躲了过去。可张二却没有防备啊,没想到他儿子的一棍,正打到自己身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张三急忙上前,一看,完了,自己的老爹没气了!李四和李五两个也不争地界了,当时就把张三拿住,送到官府。按我大汉之律,作为人子,殴打其父,便要袅首示众。可这个张三是为了解救父亲,不小心打死了父亲。要是杀了他,不是冤枉吗?”公孙遂和董仲舒都惊讶了进来,原来张汤的心目之中,也有“冤枉”二字!公孙遂并没说话,他要看看一向讲究仁孝的董仲舒如何发言。董仲舒笑了一笑。“张大人,这个简单。《春秋》上有一件事情:许止的父亲病了,许止为老父亲抓药。没想到许老爷子吃了药便死了。当时人就说了,许止毒杀了父亲!可是孔夫子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许止的心是好的,也许用错了药,他是无罪的。你说的那个张三,也是同一个道理。倒是那个李四,为什么他的老爹李五持刀刺人,他不去阻止呢?应该将他法办才对!”张汤笑了。“董老先生,在下没有说清楚,那李四早已病死,所以才轮到他老爹李五去和人争地界子。在下当时一怒,便将李五和张三全部拘下了。既然有《春秋》孔子之义,又有老夫子之言,在下回到长安,便把他们统统放了。”公孙遂和董仲舒心想,谁知你张汤说得是真是假?如果李四果有老爹,也应叫李三,不能叫李五呀!两个正在琢磨,张汤却又说话了。“董老先生,皇上到郊庙里头祭天,可是,不知道用多大的牛为好。是用巨大的牛呢,还是用小牛?是用红毛的牛呢,还是用白毛的牛?皇上也吃不准,所以让在下来向您请教。”董仲舒听了这话,便打开了话匣子。“张大人,这种事情,你可算是问对人了!《王制》中说:祭天地的牛,要大而纯色;祭宗庙的牛,腿有一把粗就行了;而其它祭祀,用尺把高的小牛就行。可是天子祭天之牛,一定是最大最壮的牛,而且颜色要纯,不能有一根杂毛,否则,便是对上天的不忠,上天就会发怒。《春秋》中说:‘鲁祭周公,用白牡。’白牡是什么?是纯白色的公牛!鲁人祭周公尚且用白牡,当今天子要祭天,岂能等同儿戏?一定要用纯白纯白的牛,一根杂毛也不能有!”张汤看了看满头银发的董仲舒,心里露出了十足的不屑。什么纯白纯白的牛,一根杂毛也没有,要是皇上在此,说不定要用你这把老骨头来祭天呢!心里这么想,可他的嘴里却依然谦恭地说:“老先生:皇上在祭宗庙的时候,按照礼法,当用凫来作祭品。可有人却用鹜来代替。老先生您说,这凫和鹜,是一回事么?”“不行,坚决不行!凫者,野鸭也;鹜者,家鸭也。家鸡不如野鸡香,这句话,连我老夫子都知道!这就是说,家养的鸭子,肯定味道没有野鸭子好吃!祭祀宗庙,怎么能以凫代鹜呢?《论语》中有篇《雍也》记载,孔子看到喝酒用的觚,和商周时代的觚的样子不一样了,便大发感慨:‘觚不觚,觚哉!觚哉!’喝酒的觚尚且如此,祭祀用的凫与鹜,怎么可以随便顶替呢?呜呼!老夫如在朝中,便要大声疾呼:‘凫不鹜,鹜不凫,凫哉!凫哉!’”这几句话像绕口令似的,他那老嘴豁牙,早已说得呜噜呜噜凫鹜不清。可张汤和公孙遂两个却听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董仲舒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张大人,请您转告皇上,决不能以鹜代凫,以鹜代凫,鹜凫不分,便是凫鹜不清,那样一来,遗患无穷啊!”张汤随便说起来凫鹜二字,没想到引来老夫子的一番感慨,弄得张汤和公孙遂两个,也分不清什么凫鹜,什么鹜凫,两个人全然一头雾水,究竟董仲舒说的是凫对,还是鹜对,一时谁都难以分辨。好在这下子把大家的感情拉近了,就连张汤过去连说三次非杀董仲舒不可的事,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董老先生,张汤不才,想向先生请教,张汤平生执法过严,缺少恕道,如何才能补上这些遗憾呢?”张汤这才露出真的用意,言辞确实恳切了起来。董老夫子反应甚快,他根本就没有怪罪张汤的意思,反而像在为一个老朋友开脱:“张大人,执法之时,怎么能去想恕道?如心中一直想着恕道,孔夫子还怎么去杀少正卯呢?圣人讲恕,也只有在其穷困潦倒、厄于陈蔡、困于园林、需仰人鼻息之时才讲。那是因为此时他最需要别人的宽恕!一旦治国安邦,首要的是天下大治,恕字怎可使用?木恕土,木不能生;火恕水,火便要自灭了!”张汤万万没有想到,董老夫子原来是自己的知音。就连公孙遂也吃惊,董老夫子的五行学说,果然处处都能用上!“董老先生,张汤一生忠于圣君,晚来觉得手段已不够用。请问老先生,如何才可使皇上对张汤更加信任呢?”见到话很投机,张汤便将来意说明。这回董仲舒没有回答。大家都知道,这话题太难了。连你张汤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皇上更喜欢,这天下的人,还有谁能再说出经验来?公孙遂心想,张汤啊张汤,你要这么问,老夫子可要损你几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