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蒲柳子和辛苦子,在大名湖上,放飞此鸽。返回齐国后,母亲身体安好,修成君也是一切安好。您的长孙已经四岁,能认得三五百字了。两月前金娥又生一子,奶奶说,也待爷爷回来,给他们取名。昨日罗敷在大名湖家中,一胎生得一女一男,龙凤双现。老爹,蒲柳子和辛苦子盼您抽空回到历下和临淄,见一见儿孙孙女,并为您的蒲家和辛家后代取个四个上上大吉的名字!(SS)珠儿将信读完,也不将帛书还回,却向天上一扔,任风儿将书吹走。她的口中大叫道:“噢!罗敷姐姐也生孩子喽!珠儿有三个侄子,一个侄女喽!”东方朔和霍光一边去捉那随风飘扬的绢书,一边指着珠儿哈哈大笑。霍光将帛书抓到,交给东方朔,然后告辞。东方朔用手提着珠儿的衣领,将她押进屋中歇着,自己拿出一块新的绢书,急忙给两位儿子回信。珠儿则洗洗手,拿出一支毛笔,在一边静静地练习写字。她把一块大方砖当作纸,用笔蘸着清水,在四个宽大的砖面上写着篆书,写得还很像一回事儿。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珠儿侧着耳朵,听了又听,突然叫道:“爹爹,是公孙敖!”话音未落,公孙敖跑了进来。听到珠儿叫他的名子,公孙敖高兴地说:“哈哈,珠儿,你的耳朵愈来愈灵,可你的胆子也愈来愈大,‘公孙敖’三个字,是你随便叫的?”珠儿脸上红了起来:“公孙世叔,珠儿还没来得及说完,你就进来了,谁让世叔跑得这么快吗。”公孙敖笑了起来。他对东方朔说:“兄长你看,珠儿什么都学会了,就连那张嘴,也是不饶人。”东方朔也笑了。“有其父,必有其女嘛。兄弟,你急急慌慌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兄长,兄长,皇上要你去未央宫!”东方朔有点惊讶:“什么?皇上要上朝了?那你去吧,没看见么,我忙得很呀!”公孙敖有点急,便拉着东方朔的袖子:“兄长,快走吧,卫青兄长也去了!”东方朔本来是不想上朝的,但听说近来一向不爱出门的卫青也去了,便看了公孙敖一眼:“卫青也去了?那你对我说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公孙敖这才说出真情:“兄长,张骞从西域回来了!”东方朔惊喜地打了公孙敖的肩膀一下:“啊?张骞回来啦?那你怎么不早说!”公孙敖这回说得详细了:“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着许多西域的使节!那些使节或高鼻深目光,或满面胡须,整个长安的人都在路边观看哪!”东方朔急忙起身:“那咱们就走吧,还罗嗦什么?”珠儿将手中的笔一扔:“爹爹,慢一点,还有我呢!”第六章 不见面(之二)未央宫门之外,一片熙熙攘攘。肥肥的李广利,头戴着西域人的圆顶小帽,怀中鼓鼓囊囊的不知揣着什么东西,独自牵着数十匹西域“天马”,在向众人炫耀。李延年在其身边,帮着他向众人夸奖这些马。东方朔和公孙敖并肩走来,后边还跟着十多岁的珠儿。李延年好久没见到东方朔,尤其是李少翁死后,更是不敢去见东方朔,如今在宫门前见到,便觉得是天赐良机,急忙上前搭话。东方朔理都没理他,只是与公孙敖观看西域的良马。李广利不认得东方朔,却拉住李延年不松手。“延年兄弟,这马叫做‘天马’,每匹都有一丈多高,保准皇上喜欢!”李延年还是一脸谄媚的样子,看着东方朔,口中应承着李广利说:“是的,皇上喜欢,皇上喜欢。”李广利伸出他那带着黑毛、猪蹄子似的大手,一把握住李延年的臂膀:“延年兄弟,你看,这是我给李大仙人带的礼物……。”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西域的铜盘来。李延年见状,急忙把那盘子塞进李广利的怀里:“好啦,好啦!李大仙人几个月前,就已变成死鬼啦!”李广利吃惊地:“啊?!他是仙人,还会变鬼?”李延年悄悄地说:“李大仙捣鬼,被东方大人戳穿了,皇上就把李大仙的头──咔嚓!”他还做了个砍头的姿式。李广利吓得身子一抖,失声叫道:“哎呀妈耶!……那我……我妹妹呢?”“你妹妹她没事,她还给皇上生了一位皇子……”李广利听到这个消息,又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么说,我成了皇上的小舅子啦!”李延年没搭理他,见到东方朔和公孙敖又从那些马的后边转了过来,便急忙上前,拉住东方朔:“东方大人,噢,东方爷爷,我干爹他可好!”东方朔露出一脸的卑薄之色:“你叫谁?谁是你干爹?”李延年急忙提醒:“不,爷爷,我干爹是辛苦子啊,我姓辛,还叫辛延年啊!”东方朔作出有点恶心的样子,忙捂住胸口:“走开!你真让我恶心!我想吐!你还叫你的李延年,我的辛苦子和罗敷怎么会要你这么个干儿子?”李延年乞求道:“东方爷爷,你就看在我曾跟你唱歌的份上,饶我一回吧!”东方朔甩了甩袖子,拉着公孙敖进了大殿。只有珠儿在后面转过脸来,朝着李延年做了个鬼脸。李广利不知深浅,还在那里叫喊:“好马,天马!大宛来的天马!”未央宫中,武帝临朝。十余名西域使者,有的穿着白色长袍,头戴白色布冠,有的身披条状长裙,头上插着漂亮的羽毛,打扮有些像今天的伊朗人和阿富汗人。还有巴基斯坦人,坦吉克斯坦人,乌兹别克人,哈萨克斯坦人,俄罗斯人。他们站作一排,在一旁参见武帝。武帝端坐在正中。正听着张骞叙说行程。东方朔与公孙敖进来稍晚,便在未央宫门内站下。武帝感慨地说:“张爱卿,你此次出使西域,一走又是六年。让朕真的好牵挂啊!你给朕说说,六年来,你经过多少地方啊?”张骞答道:“皇上,臣六年前出行时,带着三百多人,六千马匹,丝绸成千上万。一到西域,我们便受到众多国家的礼遇,乌孙国的老国王腊骄靡,更是十分盛情。那时匈奴未灭,乌孙国王怕匈奴报复,就没让臣等远走。臣让十多位副使分别带着皇上的礼品,西下大宛,北上康居,南抵葱岭。还有车师、龟兹、蒲类、精绝、善鄯、且末、温宿、疏勒,无不一一到达。使者献上我们大汉的丝绸和茶叶,他们便给我们珠宝和骏马。西域商人也纷纷用物品和我们互易丝绸。前不久,西域诸国听说匈奴被我大汉一举击垮,便要求派使者来长安,一睹大汉的繁荣昌盛。皇上,一路之上,这些使者无不伸指羡叹,说我大汉是天上人间!”武帝大喜:“好!张爱卿,六年来,你远离长安,甚是辛苦。你要知道,朕这六年,北征匈奴,南平两越,又胜且兰、云南;东北还与高句丽作战,大获全胜。但朕派往身毒的探路军,从西南翻山越岭,都因雪山太高,无功而返。不知朕让爱卿从西域派出的使者,是否到达身毒?”张骞答道:“臣先后派出三拨使者,越过葱岭,首次到达无雷,再次到达大夏,第三次到达喷赤河,都不能翻过那高入云天的雪山。臣见使者有去无回,也就没第四次派人前去。臣听西域人把身毒称为天竺,说那边的人供奉一个叫如来的大神。待臣在长安歇息一阵子,养精蓄锐,亲自前往!”武帝摆摆手:“好啦,好啦!张爱卿,你两番出使西域,前后近二十年。你还随霍去病西征匈奴,功苦兼备。朕前次封你为博望侯,但因你出击匈奴时误了军期,又被革掉。这次,朕恢复你的博望侯,增添食邑三千户,让你位列九卿,待你休息几日,朕再给你事情做。”张骞大为感动:“臣谢皇上隆恩!”武帝看了看他的身后只有堂邑父一人,便又问道:“张爱卿,朕给你派的几十名副使中,有一位姓李的,叫李广利的呢?”张骞答道:“皇上,那李广利喜欢牲畜,臣就让他看管西域良马。”武帝笑道:“哈哈!张爱卿,你真会用人。让他看管牲畜,可算是人尽其才了。走,众位爱卿,陪朕到门外看看这些西域良马是什么样子!”众大臣及使者陪着武帝出到宫外。走到门前,武帝见到东方朔,便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自己。原来躲在东方朔身后的珠儿,伸手走到武帝边上。武帝便将拉东方朔的手松开,交给珠儿,由她牵着,走向未央宫外。未央宫外,李广利还是挺着肚子,在那儿炫耀他看管的“天马”。见武帝和众人到来,他有点不知所措。武帝看到这么多良马,大为赞叹:“好马,好马!”李广利急忙跪下,向皇上磕头:“皇上,臣李广利拜见皇上。”武帝笑道:“李广利,起来说话。朕让你随张大人远去西域,没有白跑一趟吧!”李广利爬起来,傻傻地说:“皇上,臣李广利眼界大开,远比在长安杀猪要舒服得多。”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就忘不了杀猪呢?”东方朔走上前来,拍了拍李广利的肩膀:“李广利,丢了杀猪刀,拿起赶马鞭,你不觉得手中的东西太轻了一点?”李广利说:“是啊,轻得多了。一开始我真不习惯,可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东方朔抬起手来,敲了敲他高耸的胸部,敲得“当、当”作响。众人看了,不由得大笑起来,连那些高鼻深目的“老外”,也都笑了起来。李广利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这个都是些小玩意儿。”“是吗?”东方朔引诱他说:“那你就掏出来,让皇上看看,都是些什么货?”李广利看了看武帝,武帝冲着他笑。李广利只好将东西掏出几个盘子来:“皇上,您看,这是我拿几把杀猪刀换来的,上面都镶着珍珠玛瑙,一色的正货!”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李广利,你不愧是做买卖的,到那儿都不忘记搞点交易!”东方朔也笑着说:“李广利,你的名字,比李广将军多了一点‘利’。除知道一点蝇头小利外,别的还会点什么,让皇上和诸位大臣瞧一瞧?”李广利见东方朔老要调侃他,便问道:“说了半天,你是什么人?俺不认得。”确实,他被皇上派随张蹇出使西域时,东方朔还在边关,用三千人马与支楞儿周旋呢。武帝笑了:“哈哈哈哈!李广利,搞了半天,你连他都不认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方朔!”李广利一听这话,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您就是东方神仙、东方大爷?小的给您磕头了!”东方朔有点承受不起的样子:“使不得,使不得!李广利,你向皇上磕个头,就行了,干吗向我磕头?”“俺在长安杀猪时,就听那些同行说过您好多故事,特别是您治朱买臣家那个杀猪婆的故事,最过瘾了!”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惺惺惜惺惺,杀猪的自然也关心杀猪婆。李广利,你看管这么多的西域良马,何不骑上马跑上一圈,让皇上看看这天马的风采?”李广利看了皇上一眼:“这……”武帝鼓励他说:“李广利,骑!让朕看看天马的风姿,也看看你这大块头的威武!”李广利急忙揣好珠宝,笨拙地爬上一匹有鞍的“天马”背上,死死地抓住马鬃。东方朔左手伸出一个指头,在那马的屁股上轻轻一戳。那马如同受惊一般,蹬了几下蹄子,便在院内飞奔起来。跑了一会儿,竟然纵身跳起,越过宫前一块高高的石栏杆,将身上的人一甩而下,然后又跑回了马群。再看那李广利,却被跌得鼻青脸肿,趴在栏杆之外,怀中的的珠宝掉了一地。武帝和众人见此之状,大笑不止。东方朔看了身边的卫青和公孙敖一眼,三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珠儿也是笑得嘴都合不上,她跑上前去,捡起地下一个最大的珠子,看了起来。李广利爬起来,上前就夺:“拿来!这可是颗夜明珠,我要留着给我妹妹的!”不料珠儿把手一缩,小小的身子一闪,竟把李广利闪了一个趔趄,如不是东方朔伸臂挡他一下,又要大跌一跤。李广利转过身来,气急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武帝伸手把珠儿抱在怀里,笑道:“这是朕的珠儿!”他又指了一下李广利:“李广利,珠子到了珠儿手中,你就别要了。李夫人自有更多的珠子,朕会赐给她的!来,李广利,朕今天作主,让你拜东方爱卿为师,让他传你几手武艺!从今以后,这个珠儿,便是你的小师妹啦!”李广利听到这话,当然高兴,他急忙给东方朔跪下:“东方大人,东方神仙,东方师傅!”说完,便磕了三个响头。东方朔却不情愿:“皇上,臣可没同意收他为徒啊。”“朕的旨意,难道非要你同意不可?卫青和公孙敖与你结为兄弟,不也是没有朕的同意么?哈哈,你就看在朕的面子上,再收一个徒弟吧!”东方朔还没答话,珠儿便从武帝怀中跳了下来:“爹爹,皇上都说了,你还不同意?皇上,我跟我爹学艺在先,霍光舅舅和金日磾还是我的师弟呢,这个傻大胖子可只能算是小师弟了!爹爹,你说是吗?”东方朔看了卫青和公孙敖两个一眼,两人笑而不答。武帝却将珠儿抱起来,往李广利面前一放:“李广利,这是东方之珠,你要发誓,永远听你师傅的话,还要听你小师姐的话,这样,你师傅就会收下你的!”李广利不知好坏,只要能让东方大仙收作徒弟,那便是自己修了八辈子的福,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他竟然向珠儿磕起头来:“李广利给师傅请安,给珠儿师姐请安,我发誓:永远听师傅您的话,永远听小师姐的话,如违此约,天诛地灭!”东方朔还有什么说的?“好啦,好啦,起来吧,你这会就给小师姐磕头,将来脑袋还不磕破啦?”第六章 不见面(之三)金马门内,东方朔还在那儿认真地钻研《五行书》。珠儿在身边坐着,手里拿着笔,在给骰子染色。她手中的白色骰子小巧玲珑,是东方朔用熊的骨头给她做成的。珠儿将女孩儿用的胭脂染在“一”、和“五”的中间那一点上,其它的全用画眉用的黛墨涂成黑色。涂完之后,用手拉着东方朔说:“老爹你看,这回多漂亮啊!”东方朔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漂亮,漂亮!你弄得这么好看,当心卫大将军哪天来到,再给你要走了!”“卫大将军好久没来了。要是他来,我就送给他!反正爹还能给我做。”珠儿自有自己的见解。东方朔摇摇头,又去看自己的五行书。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叩门声。爷儿两个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只见李延年出现在门前。东方朔故意不看他,问道:“谁啊?”李延年想了想,然后小声地说:“东方爷爷。”东方朔低头看书,根本不理他。珠儿听到这个叫声,急忙收拾好骰子,惊奇地来到门前。“啊?你叫我爹爷爷?那你就该叫我姑姑了?对,叫我姑姑,我就放你进去!”李延年无奈地说了声:“东方姑姑。”珠儿笑得非常灿烂:“哈哈,蒲柳哥哥和金娥姐姐家的侄子叫我姑姑,你也叫我姑姑,好玩,好玩!那好,你进来吧!”李延年进了门内,却不敢迈步,眼睛看了看东方朔。东方朔大声说:“你要是李延年,你就进来;要是辛延年呢,你就去找你那位辛苦子干爹去,只要他还认你,就让他带你来。我可没认过你这个干孙子!”珠儿却劝道:“爹爹,刚才我认啦?他还叫我姑姑了呢!”东方朔看了珠儿一眼:“珠儿,你别添乱。再添乱,你那两颗骰子就别想要了?”珠儿撅起嘴巴,拿着骰子走到一边。李延年又想了想,还是向前走了几步,跪下来给东方朔磕了三个响头。他磕完头,便不再坚持自己是孙子,却低下头来,嘟囔着嘴说:“东方大人,小人李延年叩见大人。”“李延年,有什么事,起来说。”李延年并不起身,却从怀中掏出许多珠宝来。“东方大人,小人是受李夫人之命,特地前来求大人帮忙的!”见到这么多的珠宝,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李夫人会求我帮忙?”李延年突然痛哭失声:“东方大人,李夫人已经危在旦夕。鸟之将死,其鸣亦哀;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好歹她也是皇上的妃子,东方大人,请您开开恩吧!”东方朔见他说得真切,便停止了嘲笑,静了一下,说道:“那你把地下的这些珠宝,都给我收回去!”李延年却不从命:“东方大人,李夫人早就知道您不会收下这些珠宝。她是托你将这些身外之物代她转交急用之处。”东方朔有点不解:“什么急用之处?我这里没有急用之处!”李延年坦然表白:“大人,李夫人说,‘现在大河水患,急需用钱,请东方大人把这些钱用到堵河的事情上去吧!’”东方朔有些吃惊:“什么?李夫人果然有此见识?”李延年点点头说:“是的,大人!李夫人自知性命难保,便将皇上赐给的金银珠宝,都分给宫女和佣人。这些珠宝是她积攒一生的私房,她让我全部交给你,说把这些东西变卖成钱,买些草包石料堵河,来赎她的前生罪孽……。”东方朔若有所思地说:“咳!人之将死,方有大悟!这个女人能悟出这些道理,也不算枉历风尘了!”李延年说:“东方大人,李夫人她说,她死不足惜,只担心她的儿子和她的哥哥李广利。”东方朔正色地说:“她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卫皇后如此贤淑,她还担心什么?”“大人,虽然皇后仁慈贤淑,可宫中还有刑夫人,尹夫人,她们也会生儿育女。李夫人求你给她指点一条迷津,保护好她的儿子。”东方朔思索片刻,回绝道:“咳!皇上没能善待李夫人,心中很痛苦,很内疚,他一定会善待她的儿子的。”李延年跪下哀求:“大人,皇上的痛苦是暂时的,一旦有了新欢,皇上就会忘记。可李夫人爱儿心切,把她一生的积攒都交给大人您,捐献治河,赎罪护儿,您就不能帮帮忙,给出个主意么?”“这事儿我能有什么主意?你李延年不是主意多多吗?”李延年这回真的哭出了声来:“大人!您还记得小人给你唱的《孤儿行》吗?李夫人死后,他的儿子也是孤儿一个啊!孤儿出行,孤儿命苦……”李延年居然边哭边唱。东方朔想了想,觉得李夫人和李延年出此下策,来求自己,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授她一计,皇上可就没法解脱喽!”李延年抬起头来:“大人,此话怎讲?”东方朔并不答话,只是说:“你回去告诉李夫人,让她从眼下,直到她死后,决不要让皇上见她一面。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东方朔就保她的儿子终生平安。李广利也会受到皇上的重用。至于李广利将来如何嘛……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李延年将信将疑,但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便爬起来说:“小的代李夫人谢东方大人指点之恩!”东方朔催促地说:“那你还不快走?”李延年再磕一头,然后起身离去。刚走到门前,却被珠儿拦住了。“你还没谢姑姑呢!”李延年急忙哈腰:“是,是,谢谢姑姑,谢谢姑奶奶!”第六章 不见面(之四)建章宫内,气氛紧张。武帝焦急地听着桑弘羊、公孙贺和霍光的禀告。“皇上,自从实行盐铁专卖以来,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最近相传董仲舒又写一篇文章,这回他在骂秦始皇,说什么秦始皇时‘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如果说秦始皇时田租、口赋甚重,那也是符合史实的,可这‘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分明是指皇上您啊。”桑弘羊认真地说。“哈哈哈哈!”不料武帝大笑起来。“说朕是秦始皇,朕便是秦始皇了!秦始皇有什么了不起?朕以为秦始皇还不够厉害,秦始皇没有实行过盐铁专卖呢!秦始皇时只有李斯,有桑弘羊么?董仲舒自称旷世大儒,他居然不敢向朕直说,非要来个旁敲侧击,他到这个份上,也够惨的了!朕要让他知道,朕与秦始皇还是不同的,就是秦始皇焚了书,坑了儒;而朕却不焚书,不坑儒。桑弘羊,朕向你保证,朕永远不会焚书坑儒!”“皇上,御史里面有个徐偃,原来也是个博士。皇上命他视察郡国,他跑了两个地方,便说有的地方盐铁官营以后,盐不如私营时咸了,铁不发私营时真了,他便来个假传圣旨,让胶东国和鲁国可以盐铁私营!”桑弘羊愤愤不平地说。“不行!董仲舒已是耋耄之龄,朕可以饶过;而徐偃是什么东西?他竟敢乱了朕的盐铁专营之法?传朕的旨意,将那徐偃免官,交廷尉府治罪!”武帝脸上杀机顿起。“臣谢皇上。要是这样,臣桑弘羊就放心了。”桑弘羊满意地点了点头,恭敬地退了出去。霍光向他看了一眼,没有吭声。武帝焦急看着公孙贺,开口便说:“公孙贺,大河在瓠子决开多时,至今李蔡未能堵住。朕用人不当,心中不安啊。如今,只好请爱卿你走一趟啦。”公孙贺吃了一惊,他知道堵河不是小事,担心自己难以承担。但他不能违命,只能找个借口。“皇上,老臣遵旨。只是这宫中护卫之事……”武帝却说:“大行令之职,就由奉车都尉霍光代理。公孙爱卿,朕还有一个决定,从今天开始,丞相之职就由你代理。”自从公孙贺听他的话,硬让儿子公孙敬声娶了张次公的女儿后,武帝觉得这位老姐夫更值得信任。尽管阳石公主还在宫中,不愿出嫁,但武帝认为,公孙敬声已经娶妻,阳石公主同意出嫁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今天他便把丞相这个职务,硬是塞给了这位“既很听话,能力不大;办事认真,却没野心”的两连襟的身上。公孙贺向来没有大的欲求,听到皇上这话,他有些不安:“皇上,老臣无德无能,决不敢领丞相这一重任!”武帝有点着急:“公孙爱卿,如今卫青不愿出门,东方朔又要隐居,你是朕的姐夫,你不帮朕,谁还愿去效命呢?”公孙贺后退一步,恳切地说:“皇上,让臣治河可以,可是老臣也有一项请求。”“你说吧。”“臣请皇上恩准,让东方朔与臣同行,一道治河。”武帝扫了霍光和公孙贺一眼:“你们说,朕已同意东方朔隐居金马门,让他治河,他会去吗?”霍光从容进言:“皇上,治河之事,至关重大。如果皇上亲自去请,东方大人定不会推辞。”武帝点点头:“那好,你今天率五万精兵,先行出发,明天朕亲自到金马门,请东方朔出来!”明光宫中,灯火昏暗。李夫人已在病危之中。她的头上蒙着被子,不愿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病容。皇后卫子夫亲自来到病榻之前,看望这位可怜的妇人。她知道李夫人不行了,她要亲自给李夫人送行。李夫人掀开被角,蜡黄的脸上露出了感激之情。武帝就在相距数步的地方,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终于,他忍不住地走近病榻之前。李夫人急忙再用被子将头蒙上。武帝见状,恳求地说:“李爱妃,朕知道,朕对不起你。可你到这个时候,就是不让朕见上一面,朕的心里,实在是难受啊!”说着,要去揭李夫人身上蒙的被子。李夫人急忙将头更深地蒙在被中,从背着武帝的另一端露出一点空隙,让自己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皇上,臣妾蓬头垢面,实在不堪……臣妾别无……只求……一件事……”武帝转到这边,仍然看不到李夫人的容貌。他答应道:“你说吧,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朕都依你!”李夫人将一只苍白的手从另一边被下伸出,拉住卫子夫说:“皇后,姐姐,这事……臣妾……也求你……”卫子夫点点头,嗓子沙哑地说:“你说吧,我答应。”李夫人拉紧卫子夫的手:“皇后……臣妾……死后……也别让……皇上……看到……”说完她的手撒开了,可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蒙头的床单,不愿松开。卫子夫的哑嗓子里发出了悲凉的声音:“李夫人,李夫人!”武帝冲上前来,要掀开李夫人的被单。卫子夫一边用手护住床单,一边瞪着哀怨的眼睛,沙哑地说道:“皇上,这是她唯一的遗愿,难道你就不能依她一回?”武帝急得一甩手,又一跺脚:“咳!”转身万分痛苦地离开了光明宫。第六章 不见面(之五)金马门中,阳光灿烂。东方朔将李延年拿来的珠宝,拈在手中看了看。珠儿也好奇地走过来,想拿一个玩玩。“不许你动!”东方朔忙将珠宝放进一个盒子内。珠儿惊奇地问道:“爹爹,这些珠宝,是不是能卖好多好多钱啊?”“爹爹也不知道,反正能卖不少钱。”“那你怎么把钱送到大河决口的地方呢?”东方朔有点烦:“你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老爹我……”还没等他说出来,珠儿抢过话茬:“老爹你总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东方朔这回笑了:“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啊……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子。”珠儿却又来一句:“谁让你是我爹呢!”这时,他俩听到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父女两个抬起头来,只见皇上带着霍子侯走了进来。武帝本来神情很严肃,可一转眼又微笑了起来:“东方爱卿,你们父女两个,好热闹啊!”珠儿明白了:“皇上,您在偷听我和爹说话?”东方朔制止道:“珠儿,怎么能说皇上是偷听呢?”武帝自我解嘲:“未经允许,听了就是偷听。珠儿说的对。”珠儿却要讨好皇上:“皇上,我爹和我要去卖珠宝呢!”“噢?东方爱卿,朕还不知道,你还会藏着珠宝?”珠儿忙说:“皇上,这些珠宝是……”东方朔急忙拉了珠儿一把,打断她的话:“皇上,臣受人之托,准备将这些珠宝卖了,把钱捐了治河。”武帝眼睛一亮:“噢?是谁如此无私,帮朕治河?”东方朔没接话茬。武帝并不在意,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朕知道,大河决口一时难以治好,已派公孙贺领五万大军,前往接替李蔡。怎么,东方爱卿,你想不想去?”东方朔摇摇头说:“皇上,这大河决口长达一年多,那么多人都堵不住,只恐臣去了也无济于事。”武帝惊问:“噢?为什么?”“依照董仲舒的话,这是为政失德,造成天地失衡所至。”“董仲舒就因此话而被朕贬为庶人,难道你也听信妄言?”“皇上,这话是臣看了《五行》书后的感想。凡信阴阳五行的,都会说这些话。”武帝十分不快地问:“那你说说,朕又有什么过失,惹得上天震怒,洪水为患?”武帝本以为东方朔会发几句牢骚,不料东方朔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转而说起其它事情: “皇上,大河为患,自古有之。于是才会有鲧禹治水的千载佳话。臣去治水,就算是治住了,也不过是秦时的李冰一个,于后世没有多大的启示,如果……。”武帝这回明白了:“你是说,要朕亲自前往?”东方朔点点头:“皇上,您很早以前,就说要亲自躬耕。臣的头发都等白了许多,也没见你扶过一次犁。如今大河决口为时已久,转眼就是秋冬,水势缓慢许多,你又派去五万援军,一人一石,就能将决口填平,堵住。此时让臣去,臣不成了贪天之功吗?”武帝笑了:“东方爱卿,你的意思是,天功就该天子所得?”“皇上,这就对了。秦始皇再伟大,也没有亲自治过水。这大禹的功绩,不是哪个皇上都能轻易碰得上的啊!”武帝心中想到:也好,朕就去决口处看看。朕刚失去李爱妃,心中十分难受。说不定出行一遭,便可换换心情。于是欣然说道:“那好,朕就和你一道,出行一遭。朕倒要去看看,大河决口之处有何艰难,为何李蔡老是堵不住!”东方朔高兴地说:“臣愿陪皇上一同前往!”武帝犹豫了一下:“那,我们走了,长安怎么办呢?”“皇上,太子都十六岁了,该让他励练励练了!卫青大将军虽说身体欠佳,可有他在长安,您还不放心?再说,张汤治内,朱买臣监政,难道会有不妥么?”武帝点了点头,伤感地说:“是的,太子都大了,都快到朕登基的年龄了。可是太子,被那狄山的谷梁学,弄得什么事情都是唯唯诺诺,放不开手脚。朕又让石德博士去当太子太傅,可这个石德,虽然不是董仲舒的信徒,居然也是谷粱学的弟子。”“那也无妨,太子学点儒家仁政,很有好处。治理国家,本来就不能凭读书,要靠励练啊。”东方朔说。武帝却将话题扯到了董仲舒身上。“东方爱卿,前日张汤来报,说江都易王刘非病入膏肓,可能马上要死掉。江都王有言,请求朕许其儿子刘建继承王位,并说这刘建曾受学于董仲舒。不管怎么说,刘非也是朕的哥哥,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想,就让刘建继承江都王位吧,也许他和他爹不一样,毕竟是受过董老夫子教诲的人嘛!”东方朔点了点头,接着说:“皇上,既然如此,您也要赦免董仲舒的罪过呢。学生都能继承王位了,师傅岂能还在待罪?俗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活到八十更不易。董老夫子都八十来岁了。再说,那年董仲舒想借阴阳五行学说来杀卫青和微臣,也是中了邹衍《五行书》的毒素,臣今天愈读《五行书》,愈觉得董仲舒可怜呢。”武帝心想,东方朔这才是大器能容四海之事。朕是听了李少翁的话,才让他读《五行书》,没想到,他读了《五行书》,反倒怜悯起了董仲舒。什么时候,朕该让他讲讲,《五行书》倒底有什么优劣对错来。东方朔并不知道武帝在想什么,于是便接着提醒了他一句:“皇上,您应该马上赦免了董仲舒,还要好好安顿他一下,好歹他也是一世大儒啊,不然,他在暗地里写些谩骂秦始皇的文章,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武帝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不说,朕也知道。董仲舒他又写文章,说秦始皇‘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不就是含沙射影吗!朕这回不杀他,也不定他的罪,朕反而赏他,给他点儿官做。这样吧,朕让他去做胶西王的相国,济南安置吧,总得给他一口饭吃。”东方朔听到这话,不禁频频点头。他从心眼里佩服这个皇上,别看他看起来随随便便地封了一个王侯,安排一个官位,每个名堂里可都藏着一般人所不知道的玄机和深意!也许这是祖传的智慧吧,汉高祖起兵之前,穷途潦倒,经常到自己的嫂嫂家要吃的。有一次带着几个朋友再去蹭饭,嫂嫂便当着他们的面刮起锅来,意思是锅里已经空空如也。接下来刘邦锦衣还乡,高歌大风,有点小功便封侯,能沾光的脸放光,唯独没有这个嫂嫂家的好事。嫂子只好为自己的儿子求个侯爵,刘邦便封这个嫂嫂生的侄子为“锅亏侯”,虽然也是侯,却是让他们背起了八辈子都掀不掉的耻辱和黑锅!眼下的皇上没做太子时,曾被封作胶东王。如今他安排董仲舒为胶西王的相国,分明是告诉董仲舒,你与皇上是东西相左,南辕北辙的人物,你要小心从事,别把自己的老命再玩丢了!还有,胶西实际已经不是一个国,那个地方只有胶东国的五分之一大,而且老早就改名叫高密国,所辖之地也仅是高密一县,可以说是天下最小的王国!皇上以此安排了另外一个兄弟辈的人物,只不过是刘家一个子孙的养老名义罢了,让董仲舒做这种既无名、又无实的王侯相国,还不是给他点官俸米粮,让他像孟子说的那样,七老八十可以食肉矣,免得死的时候,仍然面带菜色!再者,皇上安排他到济南去住,分明是交给济南太守公孙遂来监管的意思,那公孙遂是公孙贺的堂弟,还等于把董仲舒监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啊。想到这儿,东方朔不禁抬头看了武帝一眼,觉得他很是了得,同时还以为他做事太损了一点。可他再转念又开始自责:这不都是跟你东方朔学的么?不然,也许他不会如此尖刻呢!武帝可没想这么多,他的心思早又回到了太子身上。他看到东方朔沉思半天,以为东方朔也在想着太子之事,便说:“好吧,就让卫青和朱买臣辅政,让太子监国一阵子,看他有没有出息!”说到这儿,武帝突然停下了,看了看珠儿和霍子侯,便挥了挥手:“你们,出去!”霍子侯很知趣地走到门外,珠儿却看了皇上一眼,嘟囔着嘴,不情愿地离去了。东方朔问:“皇上,有何要事想说?”武帝脸上露出点微笑,悄悄地说:“爱卿,你别看太子他才不到十六岁,可他却快让朕抱孙子了!”“是嘛!”东方朔有点吃惊,但马上也就释然了。“皇上,等到你抱上孙子,太子也就十七岁了。十七岁生子,难道还算早吗?何况太子他身边美女如云。”武帝摇摇头:“只是那女子的身份,是个婢女!唉,也是朕的疏忽,没有早点定太子妃。”东方朔说:“既然她快要生了,就定呗!噢,我知道了,皇上您是想等她生了男的,才定作太子妃!”“不对!”武帝问道:“东方爱卿,难道你就没想过,朕为什么现在还不定太子妃?朕想定的太子妃,到底是什么人,你就心中没数?”东方朔也吃惊了,干吗我要想这些?太子又不是我的儿子!他看了看皇上,一个劲地摇头。“东方爱卿,朕心中的太子妃早就有人了,就在你的身边!可她现在还小,才只有十二岁。朕原想再等三五年……”东方朔明白了,皇上是在打珠儿的主意!不行!这是郭解的女儿,如果让珠儿当上太子妃,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么?我怎么向死去的郭大侠和云儿交待?噢!怪不得皇上愈来愈喜欢珠儿,原来他……?武帝看到东方朔满腹心事,便问道:“怎么,爱卿,你以为这样不妥?”“不妥,不妥!正如陛下所言,太子文弱,可我的珠儿性格刚烈,太强。何况,这珠儿长大了,别说我东方朔作不了她的主,就是皇上,恐怕也难让她百依百顺啊!”东方朔半是搪塞,半是说真话。“那好,那就先由着他去,如兄长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树大自然直,过两年再说。”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再度泛起悲痛,声音也低沉下来:“还有一件事,兄长,李夫人她死了!”东方朔也有点沉痛:“皇上,臣已经知道。”“都是朕的错啊!”武帝自责自艾。“事情都过去了,没有后悔药可吃。陛下,以后可不能由着性子来啊!”东方朔的话中,意存深远。武帝沉思片刻,大惑不解地说:“东方兄长,你说怪也不怪。那李夫人死前,说什么也不让朕见她一面。”东方朔还不明白这事儿?他看了武帝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那……皇上,您生气吗?”武帝坦然地说:“朕当时很是生气。可这些天来,朕的眼前便始终是她活着时的音容笑貌,好像她没有一点病容,她还是那么漂亮,还在朕的身边婆娑起舞。让朕挥之不去啊!”东方朔瞥了他一眼:“皇上,您说怎么办?”武帝并不答话,只是从大袖子中掏出一块黄绢来,递给东方朔。智圣东方朔(第三部)[ 回目录 ]上一节 ||下一章第六章 不见面(之六)东方朔一看,原来这是一篇辞赋。他扫了几眼,便大声念到:美连娟以修雩兮,命挹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潜以凄泪兮,桂枝落而消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疆。托阴沉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返兮,唯窈渺以徜徉……。念到这儿,东方朔停了下来。他没有想到,皇上对李夫人的一片情感,并不是逢场作戏,而是出于内心!东方朔也是性情中人,便感动地说:“皇上,您这辞赋写得好!不是臣夸奖您,您这赋情生其中,心为至诚,就连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也不能如此让人伤心,使人落泪啊!看来,臣在李夫人临死之前,为她出了一计,还是值得的啊!”一不小心,又走了嘴。“什么?你还为李夫人出了一计?”“皇上,臣说过这事么?”“你刚才还说,‘看来,臣在李夫人临死之前,为她出了一计,还是值得的啊!’”东方朔只好承认:“皇上,李夫人死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让你看她一眼,那计策是臣出的。皇上,您想,如果你见到李夫人死前的样子,您会伤心欲绝;这个尚且不论,如果你发现她蓬头垢面、珠老花黄的样子,您今天还会写出如此美好的辞赋吗?”武帝点点头:“说得对,做得对。东方兄长,朕眼下只想补偿对她你欠疚。朕准备封她生的那个儿子为昌邑王,你说行么?”东方朔说:“皇上封皇子为王,是皇上您自己的家事,臣有何权利插话?”东方朔见武帝又要变成小弟弟,便把武帝往皇上的位置上推。“朕还想给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封侯。”东方朔大惊:“皇上,使不得,使不得!自高祖以来,便有成规,不上战场立功者,不能封侯。那李广利杀猪的一个,怎么能无故封侯呢?”武帝想了想,便说:“朕也没说现在就封啊!朕不是让他随你习武吗?等他习武有成,朕便让他到边关打仗;打败了,死活由他,打胜了,再去封侯,岂有不成之理?”东方朔摇摇头,一点也没办法,手中只是摆弄着两个刚做好的白色的小骰子。“东方爱卿,你怎么又做了两个骰子,还这么小?”武帝急忙问道。“皇上,臣原来用砖瓦做的,珠儿玩几次就玩烂了。这回,我用牛的骨头给她做两个,让她多玩几天。”“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云儿死了,可她给你生了这么个女儿,不管是情愿手的,还是不情愿的,都是一份阴德啊!”武帝一边叹道,一边认真地赏玩着那两个骰子。“皇上,您要想做,拿几块好玉来,我给你做玉的。”“哈哈,东方朔,做这两个小骰子,你让我拿几块好玉来。你留下来的也太多了!”武帝不情愿地说。“那也得把这两个骰子还给我,这是给珠儿的。”“朕不是想要这两个骰子,朕一直再想给李夫人生的儿子取个独特的,别人想不到的名字。东方爱卿,看到这骰子,我倒想起一个字来,骰子的骰,用这个字当名字,怎么样?”“您是说,让二皇子叫刘骰子?皇上,您别逗了!李夫人要知道了,也不高兴呢!还是换一个字吧!”东方朔听了直摇头。“那就叫(骨)膊。”“博士的博?皇上,你想让他做什么样的博士?儒学博士?”“儒术博士?我汉家的子孙要当儒学博士,汉家就该走下坡路了!不行,朕说的的博士,是骰子的左边,加上博士的博的右边。这个字,就和胳膊的膊一个读法,但意思却不一样,专门用作皇次子的名字。”“皇上你的意思是,让他将来做个骰子博士?”东方朔惊奇起来。“对,对,东方爱卿,朕的儿子,只要一个成器的就行,有了太子就成!其它的儿子,都让成玩骰子的博士,玩狗马的博士,哪怕是算命卜卦的博士都成,反正不能个个强悍!”东方朔点点头:“皇上,您这个主意,可不是臣给您说的。”武帝笑了起来。“东方朔啊东方朔,朕都四、五十多岁了,你以为还死守你那三千竹简么?朕还有一个主意,你要是知道了,准也会大吃一惊的!”“皇上,您还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念头,说出来让臣听听?”武帝认真起来,一脸正经地说“朕这些天因李夫人之死,想到卫皇后之哑,朕的女儿之疯。整日坐卧不宁,朕觉得对不起皇后,也对不起女儿啊。”听到这儿,东方朔自然为之动情:“皇上,您能想到这一点,就算是有情有义的君主了。”武帝不在乎东方朔的称赞,继续坦露自己的真情:“朕拥有佳丽五千,宫女数万,自可忘却诸多烦恼。可皇后独守宫中,又面对那样的女儿,她如今日渐衰老,孤独清冷。”东方朔不明白他的意思:“皇上,您的意思是?”武帝说道:“朕已让公孙贺代理丞相之职,而大行令的位置空了出来,朕想让另一个人来担任。”“谁?霍光?”东方朔脱口而出。“不,张骞。”武帝露出征询的眼光。东方朔大为惊讶,他没想到皇上会有如此怪诞的想法!“皇上,大行令主管一职从来都是皇上的亲信担任,公孙贺是卫皇后的姐夫,所以适宜。可张骞他……东方朔四处看看,见只有他和皇上两个在一起,索性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他与皇后早年之事,您是了解的啊!”武帝点点头:“正因为朕了解这些,朕才要张骞担任此职。”东方朔站了起来:“皇上,你真的认为这样安排好吗?”武帝也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兄长,难道你以为朕这是不怀好意?张骞前后出使二十年,又在疆场六七年,如今已五十多岁的人了;而皇后也已年近半百,白发苍然。朕再不让他们两个有相见说话的机会,朕的心里更不安啊!”东方朔愣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皇上,恕臣直言。”“兄长,尽管说来。”东方朔激烈地说:“皇上,您这样做,看上去是要照顾他们,实际是为你自己内心找一份安慰。是逃避自己的良心不再受到遣责!使你自己对后宫美人的乱幸起来,更为心安理得!”武帝一点也不回避,反而点头称是:“你说得对,说得对。可是东方爱卿,朕不这么做,不照样可以今天幸这个,明天幸那个,难道会有谁敢说一个不字?”东方朔却叫道:“就算你是好意,可皇上,您这样做,不管是皇后,还是张骞,万一有个不测,就太不值得了!”武帝却也实话实说:“那就要他们自己好自为之啦!反正朕没有歹意!”东方朔摇摇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皇上,臣看不透你!”武帝却反驳道:“那是因为朕也看不透你!我们说好了,要共伴始终,共成大业,你却一会儿想不干,一会儿又要隐居呢?”东方朔索性坐了下来:“皇上……,既然你今天说了,那臣今天就索性和你说个明白!”不料武帝却拂袖起身,边走边大笑:“哈哈哈哈!朕和你的事,一千年也说不明白,除非将来有个比我们俩都要高明的人出现,不然,就是一万年,也没人能解得开咱哥俩之间的谜!好啦好啦,朕要回宫颁诏,你去卖你的珠宝,今天谁也不管谁,明天一早,朕和你一道率五万大军,东赴瓠子,堵河庆功!”“皇上,大行令的事,你可要三思而行啊!”东方朔在武帝的身后叫道。 廷尉府中,张汤正给“鲁谒居”疗伤。赵禹上急急忙忙地走上来,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张汤问道:“赵大人,让你打听的几个人,情况怎么样?”赵禹说:“秉大人,江充如今在杜大人手下做事,乖巧得很,杜大人很是赏识;吴丑生读书有成,刀笔甚利;只是……”张汤瞪起眼睛:“只是什么啊?说!”见张汤有些着急,赵禹反而不急了,他不卑不亢地说:“大人,那吴丑生终日读书,还帮杜大人做些刀笔事情。只是那个张安世……”“张安世怎么样?”赵禹不满地说:“他终日饮酒作乐,眠花宿柳,谁也不敢管他,动不动就打架滋事。”张汤点点头,没说什么。可他心里在说:这就对了!这才是我张汤心目中的义子!让他饮酒放纵吧,酒多了才能忘记过去;放纵了才会安稳!赵禹却露出一种矛盾的心态:“张大人,只怕杜周一时疏忽,看管不周……”张汤看了赵禹一眼,然后纵情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管不了张安世,他还叫什么杜周?赵大人,你看管好你自己吧,不要与那个霍光勾勾搭搭!”赵禹吓得眼睛只敢往地下看:“下官尊命。”说完便要离开。“回来。”张汤又将他叫住。“大人,还有什么吩咐?”赵禹这才抬起头来。“听说皇上又让董仲舒当起了朕西王相国了。这个老夫子最近在做些什么,你可要替我弄清了。”张汤说道。“下官尊命。”赵禹再度唯唯诺诺。上一节 ||下一章第七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之一)瓠子河边,河水漫流。穿戴整齐的丞相李蔡,正在一辆大车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被他一年多来辛苦筑起的大坝。高高的大坝,就像一块巨碑,在李蔡的胸中亘立着。他心里想,虽说我李蔡打仗不如我老哥李广的一半,可论治水,我可能比谁都不差。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嘛!就是他东方朔来了,也不见得能修成这么高的大坝!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不由出现欣喜之色。等他来到水边,脸上的笑容便敛起了。他看到大坝顶上,许多衣裳褴褛的士兵们正在搬运草包。地下到处是烂草包,还有成滩的积水、满路的泥泞。几个士兵用草包盛土,可草包刚提起来便破了。河水从堤坝上汹涌而过,又冲走了一堆草包。一个头目模样的士兵对李蔡说:“丞相,这草包太不结实了,根本没有用!”李蔡却大骂起来:“混账!你才是没用的草包!再堵不住,我就把你们,统统扔到河里去堵!”那士兵头目却顺口答了一句:“丞相,要是扔了小人,能将这河的决口堵住,小人再所不辞!”李蔡愕然一下,他哪敢用人来堵?就骂了一声:“混账!你敢与本丞相顶嘴?”这时一个亲兵跑了过来。“丞相!丞相!大行令公孙贺率领五万大军,前来治河!”李蔡晃了一下身子:“快,回车,到大帐迎接大行令!”哪儿还用得着他来迎接,公孙贺率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大河岸边。李蔡急忙快步上前拱手相揖:“公孙大人,李蔡在此有礼啦。”公孙贺在车上还了一礼,他不愿将皇上让自己代替李蔡为相的事情告诉对方,因为他和李蔡的哥哥李广是老兄弟。所以他还称呼李蔡为丞相:“丞相,这大河的决口,可真是难堵啊。”李蔡叹了口气:“公孙大人,河水汹涌,非人力所敌,李蔡已尽全力,一年多来,用去草包无数,您看,大坝高耸入云了,可是水还在涨,不见起色啊。”公孙贺下了车,顺手从地下捡起刚才被那士兵头目扔下的草包,说道:“丞相,用这种草包,也能盛得了土,填得住河?”李蔡哑然:“这……”公孙贺本来是个厚道人,可是当他看到河水汹涌、士兵疲惫的样子时,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无名火来。他想起了长安人哄传的草包之事,就不由自主地问了起来:“丞相,您知道,这些草包是从何处运来的吗?”李蔡只好说:“从长安。”公孙贺接着问:“是何人置办?”李蔡嗫嚅地:“是本丞相所派的专人。”公孙贺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心中的话要说出来!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丞相,你的儿子李更,为了置地建宅,在这草包上做了手脚,你知道吗?”李蔡被他问得不知所措:“不可能,不可能!张汤大人前天还来信说,是他帮我把宅地买好的……”公孙贺索性告诉他实情:“张大人还把你的儿子抓起来了,并得到了口供,这些,你知道吗?”李蔡这时才知道自己被张汤大涮一回:“啊……”地一声,随后一屁股坐到了泥水里头。公孙贺再也不想理他,便向自己带来的士兵挥了挥手,命令道:“快,马上用新运来的草包泥袋,把决口堵上!”五万士兵干劲十足,齐心协力地用新草包盛土堵河,果然不大一会儿,便把眼前这个不算太大的决口堵住了。然而河水还在不断地增高。第七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之二)五天之后,武帝与东方朔一道,带着数万御林军来到瓠子。自从霍去病身死之后,没人敢再提羽林军这个名字。武帝和东方朔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向下观看。河水汹涌而来,浪花舔舐着刚刚垒好的堤坝,在那些刚堵好的地方又向外流,可能不久便会形成新的决口。远处,一个将领指挥着许多士兵,继续用土填着草包,准备往坝上再添上一层。公孙贺从远处走过来,到了皇上的身后,说道:“皇上,河水虽被堵住,可没过三天,又长了上来,可能很快又要决口子啊!”武帝点了点头:“东方爱卿,你看,朕已经来了,水还是不退,这回如何是好?”东方朔一直在四周观看,看了半日,听皇上问话,这才转过头来。“皇上,依臣看,这河水来得很是奇怪。恐怕,靠堵是堵不住的。”武帝坚决地说:“堵不住也得堵!大行令,派快马到长安,让朱买臣他们再调堵河物品来!”武帝面色非常严峻地站在堤坝上。从长安到洛阳,再从洛阳到瓠子,武帝一路上打听着灾情,同时也听到了人们都在演绎着的关于瓠子的故事。瓠子是什么?瓠便是大葫芦!最古老的传说中说,伏羲女娲遇到大水,乘着一个大葫芦躲过了洪水之灾,因此人类才得以繁衍生息。另一种说法是,伏羲与女娲逃脱洪水劫难之后,将那个大空葫芦扔到了大河边上。河水多了,这个葫芦便吸进去;河水少了,葫芦口里就会吐出水来。这样一来,瓠子便是大河边上的一个巨大宝贝,千万炎黄子孙因此都在它的身边聚集。可是,自从瓠子出事之后,人们的说法便不一样了。有人说这是上天的震怒!上天为何要怒?这些年,汉家大军北击匈奴,已损失了十余万条性命。可是皇上还嫌不够,又在张汤的唆使下,发了数十万大军,同时攻打闽越、南越、夜郎、滇池,还又在东北攻打高句丽,高句丽之战已打了好几年,至今尚未结束!光打仗还不够,皇上还征税征力大修上林苑,昆明池,还要重新修建建章宫、甘泉宫。张汤、义纵、主父偃、杜周像四大恶鬼,终日算缗啊、告缗啊,把老百姓那点小钱全都算到了皇上的手中!主父偃和义纵死了,人们刚喘一口气,可又来了神奇小子桑弘羊,他为了让皇上的钱库满起来,用法律的形式,把卖盐治铁的商人的钱路子卡住了。这么一做,老百姓的食用盐和制造耕种器具的铁一时贵了许多,结果还得躲不了慢慢地挨煎受熬。“上天的震怒”,儒者的天人感应学说便有了市场。虽说董仲舒自己不敢再写竹简,再发牢骚,可他的徒子徒孙们,到处摇唇鼓舌,含沙射影地说,都是皇上将董老夫子贬成庶人,惹的上天震怒了,让瓠口终日向外流水,淹了河东河南的几百万亩良田。丞相亲自率兵去堵,也还是堵不住!别看武帝住在建章宫、光明宫、甘泉宫中,可他的耳目却是特别的灵。他早就听到这个传说,可他没心思去理会。他赦免了董仲舒的罪状,只不过是对这老头的一点怜悯而已,也是给太子和太子太傅一点面子而已,绝不是像那帮什么都不会治、只会治制谣言的儒者们屈辱或退让!如今他最关心的是如何才能堵住日益外流的河水,只有堵住了决开的水口,才能堵住儒者的臭嘴,才能堵住天下人的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