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说:“昨天晚上,被张汤处死在狱中!”东方朔无限悲伤,同时心中又深深地自责。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机会去救颜异,可自己却总以为颜异无罪,张汤没有办法处死他。这回,颜异真的死了,而且被定了罪,还是千古未闻的“腹诽之罪!”霍光又加了一句:“大人,张汤有此律文,便可肆无忌惮地加害桑弘羊啦。”东方朔大怒:“他敢!”霍光接着说:“还有一事,大人您尚不知。”“还有什么事?”霍光从容地说:“杨得意,他与朱安世潜入张汤家中,欲谋杀张汤,但未得手,只伤了他的管家。”朱买臣大惊:“啊!吴陪龙受伤啦?他可别死了,死了我就没证据了!”东方朔却急着问:“那杨得意和朱安世呢?”霍光说:“他们两个当场被捉。”他看了东方朔一眼,然后慢慢地说:“杨得意被张汤亲手杀死了。”东方朔大拍案子:“这个恶鬼!”案子被他拍得散了架,成为一堆木板。珠儿却在一旁大叫道:“爹!这一招真厉害!你要教我,你要教我!”东方朔将珠儿推到一边:“别闹!霍光,你这些消息可靠么?”霍光却反问道:“大人,霍光说过假话吗?说过没有根据的话么?”朱买臣却问:“张汤做事十分周密,你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霍光不卑不亢地答道:“这个您就别管了。朱大人,别忘了,我是皇上的车驾总管——奉车都尉,同时还是大行令公孙贺的副手!”东方朔听到杨得意已死,便痛苦地叫道:“得意!你死得好冤啊!”霍光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拱腰一揖:“东方大人,霍光告辞了!”东方朔拦住了他:“慢着!霍光,你把李更买地的事,帮我快速查清楚!”霍光双手抱拳:“霍光遵命!”说完离去。朱买臣看了东方朔一眼,感慨地说:“东方大人,你终于出手了!”东方朔没有答话,却靠在门框上,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出现他与杨得意一道去蜀都的影子,出现了张汤在割碎老鼠的景象;出现杨得意后悔自己跟着司马相如学养狗,既而误入皇宫而遗恨终生的情形。得意啊得意,你虽然在皇上身边,可你因为失去了男人的命根子,一天都没有真正地得意过啊!我东方朔经常拿你开玩笑,经常和你一起取笑别人,可我对你唯一的许诺,就是说我成了仙后,弥补你不能做男人的遗憾!可眼下,用不着我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不能兑现而后悔,你却先行地走了,而且走在复仇的路上!一向只愿喂狗,不愿见血的你,却要亲手去杀掉一个人人害怕的恶人;而终日声称手无缚鸡之力的张汤,竟然亲手杀掉了你!你们的神经果然都失常了么?不!是我东方朔的神经失常了,我没有想到你会和那个变了样的朱安世结为死党,更没有想到你会死在张汤的手中!想到这儿,东方朔觉得眼中涌出许多黏稠的东西,他强行睁开眼睛,发现整个天色都是红的!好像是杨得意的血,涂红了整个世界!而他的耳朵里,同时传来一阵阵狗的狂叫,一定是得意所喂养的狗,也在那儿悲啼!珠儿看到爹爹那副样子,一下子缩到了他的跟前:“爹爹,我怕……”东方朔揉了揉眼睛,然后将湿润的手背在衣襟上擦了擦,拍了拍珠儿的脑袋:“孩子,别怕。你跟着阿绣姨娘在家中呆着,爹爹今天要出金马门,管他什么张汤、李蔡,还有什么李羹桃羹的,不把他们一锅煮了,这天下就没有太平!”珠儿又嚷嚷起来:“爹,我不怕,我也要跟你出去!”公孙敖走向前来,抱着珠儿就走。朱买臣高兴地领着东方朔,一行四人出了金马门。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三)张汤家中,天黑人静。朱安世还被绑在那个木桩之上,白天放在远处的案子被挪到他的身边,上面放着一盏灯,灯边还有一条带着木把儿的鞭子,像蛇一样,盘在案子上。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张汤走过来。来到案子边上,他把屁股轻轻地落到案角上。“朱安世,你在这儿都八天了,除了喝点稀粥外,你不吃也不拉,也不撒尿。你练的是什么功啊!”朱安世没有好气地说:“张汤,你这奸贼,你的母亲如此善良,怎么就生下你这么个恶鬼?”张汤并不生气,却发出一阵冷笑:“哼哼!我是恶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恶鬼,而是恶狼!你在南阳杀死义纵后,便跑到了西南的滇池大理一带,因为争一个女人,你居然杀了七个洞帮帮主;而后你敌不过那女人的妖术,你又逃到了衡山;又是为一个女人,你杀了南岳的南天剑;后来你在武陵山中,为了一个女人,你差点丢了性命,可你却杀死了那个女的,还杀死了我派去的张大头和李混儿;前不久,你来到终南山,还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亲手杀死了你的师娘……”朱安世愕然起来,接着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大声叫道:“别说啦!”“哈哈哈哈!你难受了?就这么点事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你这副德性,本大人很喜欢!”张汤不仅不怒,反而走向前来,对朱安世露出愿意亲近的表情。朱安世有些惊讶:“你说什么?”张汤伸出右手,将食指放到自己的鼻尖前面,既像点着朱安世,又像指着自己的额头,边晃动那个手指头,边说道:“你这副德性,本大人喜欢!实话告诉你吧,自从那天晚上,你声称要凌迟处死我时,我就喜欢上了你。自从我截碎老鼠那天开始,还没有人敢当面对我说这话。我等了二十多年,居然等到了你这样有种的小子。你不是一口一个‘老子’吗?只要你认我为老子,我就认你做干儿子,留下你的性命,还会让你做上高官!”朱安世怒道:“呸!你与我有杀父灭师之仇,我岂能认贼作父?”听了此话,张汤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就冲这一点,你还嫩得很!你说是我杀害你的父亲和你的师傅,你有证据么?”“证据?什么证据?我是听说的!”“听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你父亲籍少翁死时,我并不在场,是义纵逼他自尽的。而义纵早被你亲手杀死了,你的杀父之仇,已经报了!”“可我的师傅,郭解郭大侠,是你杀害的!”“哈哈哈哈!是我杀了郭大侠?你有没有搞错!朱安世,要是我有证据,不是我杀了你的师傅,而是别的人要杀他,你怎么办?”朱安世脖子一挺:“只要你拿出证据,交待出下家,我就不再杀你!”张汤又狂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小子,死到临头了,还说这现成话。今天是我不想杀死你!我看得起你,是因为你跟我一样心狠手辣;再者,也是因为我老母亲可怜你!”“你——!”朱安世想再痛叱张汤,可一想到白天老太太给自己喂粥的情形,却真的张不开口了。张汤是最善于抓住机会的,他声音不大,却深沉有力:“朱安世,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你多次前来行刺,一心要杀死我,可我却不想杀你,一心想放了你。你想想,这公平吗?若不是惺惺相惜,我能饶过你吗?”朱安世想了想,问张汤道:“我是死罪之人,你又是执法不阿出名的张汤,你怎能放了我呢?”张汤伸手拿过案上的鞭子,边笑边说:“朱安世,这法,就是我手中的鞭子,我用木杆打你,便是硬的;可我要是用这皮条缠着你,它就是软的。”说着,他举起鞭上的皮条,在朱安世的脸颊上蹭了蹭,接着说:“朱安世,我不想让你死。只要你发誓,说你不再杀我,不再对我行刺,我便放了你,我要再造你,重用你!”一股本能的求生欲望掠过朱安世的脑海。可他却没有马上接受张汤的条件,而是追问道:“我爹是义纵逼死的,这个我早知道。可我师傅是你和义纵、主父偃三个共同逼死的,难道你想抵赖吗?”张汤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应声说道:“朱安世,我张汤敢做敢当,从不隐瞒。如果我拿出证据,说明你师傅郭解不是我逼死的。你说怎么办?”“那我就放过你,去杀真正的仇人!”“你的那个仇人比我还要厉害,难道你就不怕?”“哈哈哈哈!天王老子我也不怕!只要是我师傅的仇人,我朱安世就是死了,也要报仇!”“好!有种!我马上就告诉你,谁是真正的仇人。可你要向我保证,决不再和我为敌!”朱安世想了想,说道:“好,你说吧。”张汤怔了一下,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同时转了话题,“还有一条,要是我能给你指出一条路来,让你不再受苦,不再四处躲避,不再终日逃亡,而是能像常人一样,有自己喜欢的女人,成家立业,甚至能当官,能飞黄腾达,还能报你师傅的杀身之仇,你愿意听我的话么?”朱安世的眼睛瞪了好大,有那种好事?自从他化名朱安世,潜逃在外以来,他从来就没想到会有那一天!这诱惑太动人了,对一个在死亡面前已经坚持了八天,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许久的人来说,这是一线曙光,是一条生路,他还有更好的选择么?他再次迟疑地看了张汤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张汤从案子上跳了下来。“好!痛快!我张汤就喜欢这样干脆的人!”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绢书,然后又将那盏灯也送到朱安世面前。“你看看吧,这帛书上是谁的旨意?我张汤身为臣子,能抗命吗?”朱安世眨了眨眼睛,只见那黄色帛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大字:“必杀郭解,私纵者斩!”朱安世走南闯北,从来没见过那种细黄如缎的绢帛,那肯定是皇上专用的绢帛朱安世吃了一惊,失声问道:“皇上?”“哈哈!你清楚了吧?皇上的旨意,我能违背吗?如果让你在我这个位子上,你敢违背吗?”张汤幽幽地说。朱安世却直着脖子,大声叫道:“不管是谁,只要是害死了郭大侠,我就要血债血还!”张汤竖起大姆指,轻轻地称赞道:“好!好小子,你真他妈的有种!”朱安世转过头来,对张汤说:“张大人,只要你放了我,能让我报师傅杀身之仇,我听你的!”张汤手中再次提起那黄色的绢帛诏书,轻轻地问道:“好小子,我再问你一遍,这个仇,你敢报么?”朱安世脖子一挺:“当然敢!不敢,我就枉为郭大侠之徒,雷大侠之徒!”张汤狞笑一声:“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今天我要是放了你,你必须认我作再生父母!”朱安世想了想,一甩脑袋,横下一条心来:“只要你能让我像常人一样活着,只要你能给我提供报仇的机会,我朱安世就认了你!”张汤高兴得直拍手:“好,痛快!痛快!朱安世,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你以为我愿意整天杀人吗?这是皇上的爱好!他要天下安宁,他要没人与他分庭抗礼!你师傅之死,不是因为他得罪了我张汤,是因为他眼里没有皇上!你以为我活得踏实吗?我整天梦见成千上万的冤魂,他们都在找我索命!我不敢和女人在一起,一是怕她们加害于我,二是因为她们不可依靠。所以我只有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心里才安宁,才能睡得着!你看我,家徒四壁,老母也跟着我受罪,而且我知道,有一天,当我的能耐用完了,我这杆枪秃了,皇上身边又有新人来代替我时,皇上就会一脚把我踏开。我不是神仙,不是东方朔。我知道的太多了,弄权弄得太久了,不知哪一天,我就会成为一条替罪的羔羊。”说到这儿,张汤收敛了一下情绪,语调变得低沉起来:“那些王公贵族,他们凭什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有领土,就有封地,就是王爷,侯爷?为什么你我出来只能在小康人家,你爹我爹,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个守关的,不过是个小县令,还要终日仰人鼻息,颤颤惊惊,如履薄冰?你想想看,你我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官当得再大,也被那些姓刘的无能之辈看不上眼!为什么我们没有生在王侯之家,就得拼命卖力,拼命拼搏,才能取得地位?我不服气!好在皇上也恨他们,他让我大开杀戒。灭了淮南王、衡山王的九族,都是他们姓刘的,可皇上还和我一样高兴!你说,是我酷?还是皇上酷?好在我该杀的也杀完了。唯一让我不能死后瞑目的,就是我没有一个能干的儿子,我让张家绝了后!只要你答应我,愿意做我的义子,愿意叫做张安世,那我就让你做高官,让你能够接近皇上。那时你要报仇,就尽管报吧,至于这么多的仇,你能不能报得了,那就看天意如何,你的造化怎样了!”朱安世听得入神,他的心头也是翻江倒海般地起伏着。他觉得张汤是个人物,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原来是有些相通的!“那些王公贵族,他们凭什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有领土,就有封地,就是王爷,侯爷?为什么你我出来只能在小康人家,你爹我爹,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个守关的,不过是个小县令,还要终日仰人鼻息,颤颤惊惊,如履薄冰?你想想看,你我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官当得再大,也被那些姓刘的无能之辈看不上眼!为什么我们没有生在王侯之家,就得拼命卖力,拼命拼搏,才能取得地位?我不服气!”这些话语,不正是自己郁闷于心,多年不得暴发的肺腑之言么?沉默。一种令朱安世感到窒息的沉默,一种让张汤非常快意的沉默。沉默了许久,朱安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了。张汤,你害怕皇上弄死你。如果你死了,只有我才能给你报仇。你嘴上说让我给我师傅报仇,实际上你在想,也许我还能给你报仇。是吗?”张汤再次感动,他一把抓住朱安世的手,感慨地说道:“你真聪明!就凭这一点,你也配当我的义子!”朱安世却要讲讲价钱:“那你说,你能给我个什么官?”张汤摆了摆手:“你先不要急。要是让你在我身边为官,那你就成了众目所视的人物,一旦我有不测,你我岂不是一道玩儿完?我要让你先到长安执金吾杜周的手下当个捕头,找几个你喜欢的女人,享享人间的欢乐。杜周是我的心腹,他会安排你接近皇上的!”朱安世想了想,突然仰天长叹:“师傅,我不是背叛您,我是为了给您报仇啊!”张汤这时高兴得眼睛里放出灿灿的光彩来,他转身到房子后面,高声大叫:“来人!”一名狱卒应声而出:“有!”“给我准备好一桌好酒好菜,本大人今天喜得义子,定要庆贺庆贺!”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四)光明宫内,灯火辉煌。武帝深夜来此宫中,要看看李夫人。李夫人生完孩子之后,笨重的身体早已消去,如今又腰如柳枝,轻摇慢摆地走了出来,手中还抱着并未睡着的孩子。武帝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中看了又看:“爱妃,这孩子好像朕啊!”李夫人笑道:“皇上,看你说的,这孩子不像您,还能像谁?”武帝也笑了起来。他突然问道:“皇后来过吗?”“秉皇上,皇后来过好多次了。她的嗓子说不出话,还是抱着孩子,亲了又亲。”武帝眼睛里露出一丝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感动:“哎!朕对不起她啊!”李夫人也说:“皇上,皇后如此贤淑,就连臣妾也觉得,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武帝点点头:“这就是她比阿娇的聪明之处。”李夫人很自信地说:“皇上,这孩子是您的骨血,臣妾不担心他的未来。只是臣妾的兄长……”武帝打断他的话:“你是说李广利?爱妃放心,他跟张骞一回长安,朕就封他官职。”李夫人感激地说:“皇上,您真好。”“再好,也没我的李爱妃好啊!”武帝说着,便将小王子往身边的年长宫女的手中一交,情不自禁地将李夫人抱了起来,走向卧榻。李夫人有些惊慌:“皇上,臣妾还没满月呢!”武帝还是将她抱到卧榻之上,然后解衣相拥,双目露出真情:“爱妃,求求你啦,我实在熬不住了。”看着武帝那副痴情的样子,李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还是顺从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裳。甘泉宫内,土木大兴。一个三十余丈的高台平地而起,高耸入云。这便是李少翁所要建的通天台。六十多岁的大行令公孙贺来到台下,他向通天台的顶端望去,不禁有些眩晕。李少翁神秘兮兮地走过来,在公孙贺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公孙贺一惊。李少翁幽幽地说:“大行令,你这个总监大人,还不到台上看看去?”公孙贺摇摇头:“李大仙人,我从地下往上看,都觉得头晕。我不是仙人,不敢上啊!”李少翁摆摆手:“那没关系。公孙大人,你把这通天台修好了,你的功劳也算到顶了,皇上一高兴,定会赏你一个大大的惊喜。”一向老实的公孙贺却来了这么一句:“李大仙人,下官不怕皇上不赏,就怕你找不到天书啊!”李少翁倒是从容得很:“这你就放心吧,天书就像在我心中一样。”公孙贺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长安府衙,戒备森严。长安执金吾杜周,此刻正在观看狱卒拷打犯人。突听外面高叫:“张汤张大人到!”杜周急忙起身相迎,不料张汤已到身边。“御史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说完就要下拜。张汤一把扶住杜周,:“呃,大人何必客气?”杜周看到张汤身后,还有一个魁梧的男人,便问:“御史大人,这位是——?”张汤笑道:“杜大人,这是本御史新认的义子,名字叫张安世。”杜周当然吃惊,张大人一夜之间便有这么大的儿子,果然神速!心中想着怪异,可他脸上却露出佩服之态:“下官恭贺御史大人喜得义子。”张汤直截了当地说:“执金吾大人,我想请你给张安世找个差事做。”“御史大人,您客气!您说,想让他做什么?做个都统,还是都尉?做什么都行!”张汤摇摇头,笑着说:“我家张安世,只想安世,不想当官。他要做个捕头,专门捉拿犯人,你说行吗?”杜周有些迟疑。一个捕头,只是捉拿犯人而已,官不入品,吏不达阶,就算年轻人一时逞强,张大人也不该如此委曲自己的干儿子啊!想到这儿,杜周说:“这……岂不是委屈了张公子?”张安世却走上前来,坚持着说:“执金吾大人,安世喜欢独往独来,只要您给我一份自由自在,做什么都可以。”杜周见他们父子两个都如此坚决,便对张汤说:“御史大人,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喽?!”张汤点点头:“执金吾大人,你我义同兄弟,心照不宣。我知道,你会照料好他的!”杜周急忙说道:“当然,当然。”转而小声对张汤问道:“您要不要看看吴丑生……”张汤急忙打断他的话:“不,不要让我和他有任何瓜葛。如果方便的话,大人可让张安世和吴丑生,还有江充,他们几个在一起玩一玩。对了,那个江充怎么样了?”杜周说:“大人放心,下官找了董仲舒的一个高徒,让他教江充和吴丑生读圣人之书,下官再给他们讲些吏治之道,他们聪明得很,也认真得很呢!”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五)上林苑内,青烟袅袅。这是李少翁的炼丹场所。炼丹炉下,柴火将尽,李少翁却不理会,他正专心致志地趴在桌上,用毛笔往一块黄绢上写字。东方朔带着珠儿悄悄地走了进来。他将一个指头放在嘴边,示意珠儿不许吭声。珠儿岂有不懂之理?她将右眼一闭,对爹爹做了个鬼脸。李少翁笔下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八个篆书,却是历历在目:“天意重汉,泰山封禅。”东方朔来到李少翁背后,将那八个字看得清清楚楚。他悄悄地后退几步,然后咳嗽一声。李少翁惊回头,见是东方朔,不由得将手中的笔急速搁下,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哦……哦,是东方大人,东方大仙?什么风吹来了,您?”东方朔故弄玄虚:“是什么风吹我来的,李大仙人都不知道?”>李少翁说:“小仙正在研究仙法,没有想到东方前辈会到晚生之处。真是篷壁生辉啊!东方大人,来,这边请,这边请。”一边说着,他一边将东方朔引向远离那张帛书的右边椅子旁。东方朔一面跟着李少翁走,却在背后用手拍了拍珠儿的头,然后指了指那张帛书。珠儿当然明白,便顺手将那帛书拿过,迅速地藏到衣服底边。东方朔回过头来,见到案上的黄色帛书没了,便安心地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从容地对李少翁说:“李大仙人,刚才有股仙风把我吹来,你没见到?你看,现在这股仙风还在你的周围转悠呢!”李少翁并不去找什么仙风,他瞅了东方朔一眼,急忙接过话来:“知道啊!刚才小仙正在写东西,就觉得一股仙风来到身后。我只觉得风力甚小,可能是个白鹿仙或麒麟仙的,来找我回太乙真人那儿,就没去在意它,没想到是东方前辈仙驾光临。前辈,您的功夫真是到家了,无动无静地,一般凡人根本就觉察不到!”东方朔将珠儿拉到自己的腿边,然后对李少翁说:“李大仙人,你没觉得还有一股阴风,在周围盘旋。”李少翁急忙回头:“是吗?什么阴风?”东方朔故弄玄虚:“好像是地狱里的阴风!”李少翁吓了一跳:“东方大人,你吓唬我。”东方朔笑道:“哈哈哈哈!李大仙人,现在阴风就在你的脚下,难道你真没看到?”李少翁这回真的信了,他急忙向脚下和周围看去,虽然他什么也没看到,可他还要装作看得真真切切的样子:“是的,是阴风!东方大人,是你带来了这股阴风?”这个家伙,倒把阴风推到了东方朔的身上。“不对!我是追赶这股阴风,才追到你炼丹房中来的。我觉得这阴风像是你的侄儿李少翁,他阴魂不散,要找他的叔叔,一起上西天啊!”李少翁这回有些害怕了:“是嘛,东方大人?快,快把他赶走,我不愿见这个丧门星!”“原来你也害怕丧门星?那好,我帮你赶走他!”东方朔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李少翁看着他的手,在那儿转圈圈。东方朔一边移动着手,一边说道:“大仙,你看,你看呀!那不是阴风吗?李少翁坐在风的中间,旋起来了,这旋风好大呀!”李少翁在东方朔的牵引下,看了半天,转了几圈,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他还要装出一副看得真切的样子:“噢,对,我也看到了,是有一股阴风,里边还真有李少翁。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来找我做什么?要坏我的事么?快滚!再不滚,东方大仙会把你……”东方朔眼睛直盯着案子:“到你的案桌边了!”李少翁连忙点头:“对,对,别往桌边溜,你快滚!”东方朔又说:“啊!它卷走了一块黄绢布!”在一旁一直看热闹的珠儿,此时方才明白老爹装鬼弄神,吓唬那白发老头的目的,她不禁转过脸,笑了起来。东方朔这话提醒了李少翁,那是他的秘密!李少翁连忙扑到案前,只见案子上刚写好的帛书果然没了。他眼睛便瞪得鸡子儿一般:“绢书,帛书,怎么没了?”东方朔装作不解:“怎么,你没看见?”他将手向窗外一指:“你看,那李少翁,手抓着一块黄布,逃走啦!那布上还有字呢!”李少翁眼睛拼命地往窗户外边瞅,虽然心里直犯嘀咕,却还要随声附和:“对,是块布!是块绢书!我也看到了,混蛋,你回来!你别跑!”东方朔见李少翁居然跟着自己的手势转了半天,心中不仅想笑,还觉得这个人太蠢。他将视线调转一下,看了看珠儿,小家伙也在那儿乐。东方朔心里一阵快意,便轻松地来了一句:“好啦,李大仙人,你不要急。神仙有句话,叫做‘阴风吹上天,上天保平安。’有没有这种说法?”李少翁忘不了随声附和:“有,有!小仙当初在太乙真人那儿练功时,也常听到他老人家这么说。”东方朔点点头,会意地笑了。“哈哈,李大仙人,你还真有些灵气,点到就明。”李少翁心不在焉地说:“前辈过奖,前辈过奖。小仙不过是在前辈的指点下……”他一面答话,一面双眼拼命地在案子上搜寻。绢书真的没了,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东方朔却要问个明白:“李大仙人,你还找什么?”李少翁用拳头打一下自己的头:“真是该死。我一见到前辈您来,就有点发昏。”东方朔站起来,拉着珠儿说:“好啦,那我就走吧,这股阴风已被我追到了你这里。李大仙人,你可要好自为之啊!”李少翁双手高揖:“谢谢前辈提醒。”珠儿淘气地对他吐了吐舌头。东方朔笑着,手牵珠儿走了出去。李少翁目送走东方朔,回过头来,看看空空如也的案上,不解地自言自语问:“果真有股阴风?果然吹到天上去了?李少翁还真的阴魂不散?”他苦笑了一下,只好再次拿起笔,又从柜子里找来一块帛布,歪歪斜斜地写了起来。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六)甘泉宫内,气氛焦燥。武帝像一头困在山谷里,四处找不到出路的狮子,来回不定地踱着步子,等待什么消息。过一会儿,李延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进了门却又突然裹足不前,哭丧着一张苦脸。武帝急问:“怎么样?李夫人好一些了吗?”李延年答道:“皇上,胡太医和张太医都到了,还是止不住血,她可能要不行了……”说着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别胡说!李夫人不会出事的!快,再叫宫中的所有太医,全部到光明宫中,一定要救活李爱妃!”武帝止住李延年的话。在对待女人上,武帝再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负疚感,甚至是负罪感。他从心中期盼着李夫人能快点好起来。李延年颤动着答道:“是!奴才遵旨。”武帝刚刚坐下,霍子侯又跑了上来。“皇上,东方爷爷来了。”武帝紧锁的双眉顿时舒展了一些,脸上也露出一点高兴神色:“东方朔来了?快快请进!”东方朔背着珠儿,弯腰一揖:“皇上,臣东方朔和小女珠儿给皇上请安。”珠儿急忙从东方朔的背上溜下来:“爹爹,我要自己给皇上请安!”武帝忙站起身来,将珠儿抱在自己膝上。“好,好!只要珠儿坐在我这儿,朕的心不安也安了。东方爱卿,金马门内隐居,是否舒服?”东方朔答道:“皇上,舒服倒是舒服,只是那《五行书》太难读懂;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让臣不安。”“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说来让朕听听?”东方朔慢慢地说:“皇上,今天臣正在解读《五行书》,刚读到‘土克水,地生鬼’这一章,只见阴风顿起,好像有鬼怪前来。”武帝略显诧异:“东方爱卿,你不是不信鬼么?”东方朔看了珠儿一眼,珠儿向他回递一个眼色,表示支持。东方朔说:“臣是不信鬼啊,但今天的事太神了。这股阴风逼着臣向外走去。臣领着珠儿只好随之而走,没想到这一走,走到了上林苑,到了皇上您喜欢的那个李大仙人那里。”武帝微微笑道:“怎么?李少翁他不是神仙,反倒是鬼?”“他是人是鬼,臣不知道。臣只见他偷偷摸摸,在写一个东西。臣觉得有些可疑,便和珠儿略使小计,把那东西悄悄地给拿来了。”珠儿插话道:“皇上,爹爹引那白胡子老头看什么阴风,珠儿就把这东西悄悄地装到了衣服底边。”说完,珠儿从衣服底下,抽出那块绢书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教珠儿学点武艺,朕十分赞成,可你让一个女孩儿做这种事,朕觉得,可不怎么样啊。”武帝取笑地说。珠儿却小大人似地说:“皇上,此话差矣!”武帝吃惊地问:“噢?你倒会为你老爹开脱。朕的话,差在什么地方?”珠儿应声说道:“皇上,世人都说我爹爹是王母娘娘身边的桃童,还说他曾经三次偷过王母娘娘的仙桃吃。要是珠儿我学会了这一招,将来给皇上您也偷个仙桃来,不是皇上您最高兴的事么?”听了珠儿这番话,武帝高兴得眉开眼笑。“好,好!这个丫头,哪像十来岁的女孩子,分明是你东方朔第二啊!”东方朔一本正经地说:“皇上,您还是看看那帛书吧。”武帝展开那块帛书,边看边念:“‘天意重汉,泰山封禅。’这字歪歪扭扭的,是李少翁所书?”东方朔乘机提醒他:“皇上,他上次让您从鼎中取出的天书,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文字?”武帝急忙走到他的御案边,打开一个盒子,取出当年在鼎中发现的“天书”,将两块黄绢往一块一对,发现其上字迹,竟然一模一样。武帝觉得自己面上发烧。然而,武帝毕竟是武帝,何况东方朔也不是外人。他冷静一下,思索片刻,然后问东方朔道:“东方爱卿,难道他也是个骗子?”东方朔冷笑一声:“哼哼,他是不是骗子,一切摆在面前。可要让他自己招供,就不那么容易。皇上,如今公孙贺奉您之命,已将通天台建好。这通天台一修好,李少翁就会自动拿出‘天书’,到那时,不就一切都大白于天下了吗?”武帝点点头:“爱卿说得有理。”这时,他神情恍惚、面色疲惫,有点心事重重地说:“东方爱卿,你可不能离开朕的身边啊。”东方朔觉得武帝有些心神不定,便问道:“皇上,你心里还有什么不安吗?”武帝摇摇头:“难以启齿啊!”东方朔低声说:“皇上,您跟我东方朔,是君臣,也是兄弟,您不是与臣有约在先吗?”武帝满面羞愧地说:“不瞒爱卿,朕几天前听了张汤的话一时愤怒,便准他在律令中增加‘腹诽之罪’这条新律。等朕回过味来,颜异已被张汤处死。”东方朔却说:“皇上,张汤这恶鬼,他不仅杀了颜异,还把杨得意也杀害了!”武帝大惊:“什么?得意死了?他张汤凭什么要杀杨得意?”东方朔答道:“皇上,也是得意不好,他偏要行刺张汤,结果被张汤抓住。”武帝摇了摇头:“这个杨得意,他也是……”东方朔打断武帝的话:“皇上,臣听说三位长史已经将张汤的罪状罗列出来,要是所说是实,皇上是否真的惩治张汤?”武帝毫不犹豫:“当然要治!不论是谁,只要他敢在朕面前弄权,敢做朕都不能做的事情,朕就……”他举起手来,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将手举到半空。可他并没有将手“砍”下来,却在空中一挥,便将话题岔开了。 “东方爱卿,有人狼狈为奸,占田建宅,已建到先皇的寝陵边上去了!你说,朕能姑息这种行为么?”东方朔早就习惯了武帝这种快速转换话题的方式,他也深知武帝对李蔡的不满比对张汤的讨厌更为甚之,于是便起身一揖,说了句掷地有声的话:“那好!皇上,臣就等着您到未央宫上,将我大汉的法律陈述清楚,到底谁是无辜的,谁又罪恶滔天,臣相信你会有公断。臣就此告辞。”武帝却一把拉住了他,欲言又止:“……”东方朔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武帝问:“皇上,你是不是真有心事?”“东方爱卿,朕有件私事,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东方朔:“皇上,您就说吧。”武帝说:“朕的李爱妃,上个月生了一位皇子。”东方朔说:“臣已经知道,臣正准备向皇上贺喜呢!”武帝摇摇头:“没喜可贺啦。朕几天前一高兴,就没管住自己,非要李夫人她和朕……”东方朔有些吃惊:“啊!皇上,她生了皇子,还没有满月呢!”武帝痛心地说:“是啊!她现在血崩不止,快要不行了,朕的心里……特别难过啊!”东方朔想了想,认真地对武帝说:“皇上,作为老大哥,我可要责怪你一句,难道这种事你不懂吗?你要是真的喜欢李夫人,为什么你就不管一管自己,替她想一想呢?”武帝将脸转向一边:“兄长,朕后悔莫及啊!”东方朔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拉着珠儿走向宫外。珠儿不解地看了看武帝,武帝觉得珠儿的眼睛虽然天真,却很灼人,于是将头抬起,望着房顶儿发呆。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七)上林苑内,青烟如丝。李少翁没有炼丹,而是对着一只老黄牛发呆。他从身边的箱子内拿出许多香香的草料,放在那只大黄牛面前,大黄牛高兴地几口将香料吞光。李少翁又递过帛书,让它吞下,大黄牛却理都不理。李少翁生气地将绢书塞进牛的嘴里,敲了一下牛的弯角:“他奶奶的,这么多香料都吃完了,可让你吃这个东西,为什么不吃?”老牛大叫一声,将绢书吐出。李少翁愤怒起来,他找来一根绳子,拴住牛的鼻子,将牛头吊在架子上,用两根短而粗的木柴将牛嘴撬开、撑起,再用细棍子将绢书塞进牛的嘴里,一只手扶住牛头,一只手将细棍子往牛的嗓子眼里捣。那牛流着眼泪和口水,却叫不出声来。李少翁往牛嘴里看了看,确信绢书已经被它吞下,这才把木块拿掉,又掏出一把香料,送到牛的嘴边,安慰道:“吃罢,吃罢,别把肚子里的天书吐出来!”建章宫内,灯火辉煌。朱买臣和王朝、边通两位长史,应诏共同向武帝报告张汤和李蔡买地之事。朱买臣手中拿了一叠竹简,大声奏道:“皇上,臣等多方查实,李蔡的儿子李更,私自将长安调往瓠子的三百万个草包,以次充好,每个克扣一缗半钱,共贪污治河款四百五十万缗,全部用来买地建宅,这些都是关于他的证据!”武帝大怒:“混账!难怪大河的决口永远堵不住!除了李蔡父子外,还有人参与此事么?”朱买臣说:“皇上,臣等得知,张汤的手下,有个叫鲁谒居的,他与李更一道买地筑宅。臣等以为,张汤身为御史……”武帝忙打断他:“怎么又出来个鲁谒居?你们不是向朕奏过,说张汤身边有一个男宠叫吴陪龙吗?朕让你们找那个吴陪龙,找到了没有?”朱买臣气短了:“皇……皇上,臣等查遍廷尉府档案,没发现有吴陪龙的名字。”武帝生气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们要找张汤的麻烦,就要找到证据!”朱买臣说:“皇上,这次李蔡父子贪污治河款之事,定与张汤有关,那张汤一向贪赃枉法……”武帝打断朱买臣的话:“朱买臣,你有证据证明张汤他也贪赃枉法吗?”朱买臣答应得很坚决:“是的,皇上!臣等查出,张汤与一个叫田信的奸商往来密切,廷尉府中所需物资,全从田信手中购置;田信每个月都要给张汤送去各种玩赏之物作为报答。现臣等已经捉到田信,他对此事供认不讳!”武帝愤怒地站了起来。“那好!朱爱卿,你替朕把这事查清。若确有此事,朕决不轻饶!”朱买臣等一齐叩首:“臣等遵旨。”这时霍子侯走了上来,告诉武帝说:“皇上,张汤张大人求见。”武帝没好气地说:“传他进来!”张汤悄悄地走了进来,他见武帝的脸色不好,朱买臣等三位长史又在此伫立,便知道不太对劲,急忙给武帝跪下。武帝问道:“张汤,朕让你去查李蔡父子侵占治河钱款和买地建宅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张汤大声应道:“启奏陛下,臣已全部查清!”“那你说说,李蔡父子一共侵占了多少钱款?”“皇上,那李更将长安调往瓠子的三百万个草包,以次充好,每个克扣一缗半钱,共贪污治河款四百五十万缗,全部用来买地建宅了!”武帝点点头:“嗯。你还查到什么?”“皇上,臣已将李更抓住,锁进廷狱。同时臣还查得这李更还有大不可赦的罪恶!”武帝平静地问:“他还干了些什么?”“陛下,李更所买之地,名义上是在先皇寝陵之侧,实际上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是先皇的寝陵!”“啊?这个大胆的贼子,居然敢侵占先皇的寝陵之地?张汤,你有证据吗?”张汤从袖中拿出两卷绢图来,迅速展开在武帝面前:“皇上您看!臣已把先皇寝陵之图和李蔡修建私宅之图全部拿来,皇上你一看就知道,他的宅基,有三分之一是建在先皇的寝陵之地里面!”武帝急忙接过两张绢图,对比着看了一遍,气得拍案大叫:“这个贼子!好,张汤,你能不顾与丞相的私交,做事有理有据,一查到底。现在朕命你再查下去,看看丞相对此事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有没有瓜葛!”张汤磕头应道:“臣张汤遵旨!”武帝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张汤若无其事地退下。朱买臣见张汤把自己与李更的事推得干干净净,便对武帝说:“皇上,张汤他原是李蔡的帮凶,现在又反过来加害李家,此等大奸之辈,请皇上明察!”武帝愤怒地说:“什么大奸小奸的!只要他忠于朕,就不是奸!再说,朕让你们查了半个月,你们就拿了这几片竹简来应付我,而他侵占先皇寝陵之事,你们却一点证据都没给我取来!看来,没有张汤,朕就耳不聪目不明呵!”朱买臣不知如何是好,便迟疑地问道:“那……皇上,张汤的事,还查不查?”武帝却坚决地很:“查!朕什么时候说不查了?一查到底,可朕要的,是真凭实据!”朱买臣只能答应:“臣等遵旨。”此时霍子侯又跑了进来。“皇上,皇上!”“又有什么事?”霍子侯惊喜地说:“皇上,李大仙人在通天台上,发现了天书!”武帝听到这个消息,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他将钢牙一咬:“朕要去看看。传大行令公孙贺,再请东方朔,让他们俩一块陪朕,到通天台去看看!”霍子侯虽是一惊,还是应道:“是,奴才遵命。”智圣东方朔(第三部)[ 回目录 ]上一节 ||下一章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八)几十丈高的通天台,高筑在上林苑内。通天台上,李少翁手持宝剑,在那里装神弄鬼,上窜下跳。从台顶到台下,有一条绳子,直垂地伸向地面。台下有许多人在观看,武帝也在其中。公孙贺领着东方朔从人群中往武帝身边挤进来。李少翁在台上指手划脚,故弄玄虚,折腾了好半天,然后大叫一声:“疾——!”将手中的剑,由上天直向下指,指向台下拴的那头老黄牛。李少翁将剑向腰中一插,双手抓紧了那根绳子,然后纵身一跳,顺着那条绳子,迅速“飞”了下来。“飞”到绳子中间,他还没有忘记哗众取宠,便如空中飞人一般,做了个白鹤亮翅动作。由于飞落得稍急,刚刚亮开的双翅没能抓稳,李少翁落到地面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众人不敢笑出声来,只是把目光盯着他和武帝。李少翁双脚站稳,便走过来对武帝说:“皇上,小仙刚才登台望天,天神说,又赐给大汉一封天书!”武帝故作不知:“噢,李大仙人,天书在哪里?”李少翁煞有介事地:“小仙只见一道天光,直落通天台之下。天书是黄色的,就入黄物之中。皇上,您看,这儿有条黄牛,天书肯定在黄牛的肚子里!”武帝很认真地点点头:“嗯,有道理。朕想知道,那天书上写了些什么?要朕做些什么呢?”“皇上,天机不可泄露,小仙也不知道啊!”武帝对公孙贺说:“大行令,还不把这头牛杀了,取出天书,让朕看看?”几个将士把牛翻倒在地,李少翁走过来,拔出身上的佩剑,一剑刺向牛的喉管,动作熟练,犹如解牛疱丁。那牛流着眼泪,悲鸣而死。李少翁动作麻利地将牛的肚子割开。东方朔走上前来,对武帝说:“皇上您看这位李大仙人的麻利劲儿,分明是个杀牛的出身。”李少翁发现东方朔也在这里,便觉得事情不妙。他结结巴巴地说:“皇上,您怎么让东方大仙也来了?”武帝却不动声色:“既然是天书,就要请各路神仙,一块来验证喽?”李少翁支支吾吾:“不,皇上,东方大仙在此,小仙作法可能不灵。”武帝哪里还听他的?“仙人法术,岂有不灵?”他对公孙贺说:“看看牛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天书!”公孙贺用剑在牛胃子中拨了两下:“皇上,这儿果真有块黄色绢布。”武帝说道:“李大仙人,拿过来,念给朕听听。”李少翁只好到牛胃子里,将血污斑斑的天书拨弄出来。武帝皱着眉,捂着嘴,示意李少翁打开。当他一看到绢书上的字,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可他表面上并不显露出来,而是慢条斯理地对李少翁说:“李大仙人,你念给众人听听。”李少翁的声音有点颤抖:“皇上,你看,天书说啦,‘天意重汉,泰山封禅。’上天之意,要请皇上到泰山封禅去!”武帝并不看那绢书,直截了当地问李少翁:“李大仙人,这几个字,是你自己写的吧。”李少翁急忙否认:“皇上,小仙只会念咒画符,从来不会写字啊!”武帝冷笑道:“不会写字,你怎么能念得出?”李少翁这下没词了:“这……”武帝从自己的袖子中掏出另一份同样的‘天书’来:“李大仙人,朕这儿还有一份天书,你认得么?”李少翁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看了东方朔一眼,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大叫道:“皇上,都是因为东方朔在此,小仙才……!”东方朔并不说话,武帝却吼叫了起来:“李大仙人,你的戏演够了!”李少翁的戏确实也无法再演了,他哭着跪下,给武帝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啊!”一直不动声色的东方朔,这时才走上前来,他一把提起李少翁的领子,像提一只鸡。他把那脏兮兮的领子用手一拧,李少翁的脖子便紧了起来,紧得他喘不过气来。东方朔笑着问:“李大仙人,你的命值几个钱?值得上这条黄牛吗?你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李少翁吓得浑身发抖。“东方大人,饶命啊!小的实话实说,小的原是崂山脚下的宰牛屠夫,后来有个专穿牛鼻子的道人,教我学道,我就随他进了崂山。”东方朔见他说了实话,便将他往地上一扔,对武帝说:“皇上,怪不得他杀牛杀得挺在行!”武帝恨恨地说:“把他斩了,和这条黄牛,合葬在西门的乱葬岗内!”李少翁膝行而前:“皇上,不能啊!我是你的文成将军,请皇上饶命啊!”东方朔再度提起他的衣领,口中笑着说:“你以为你还真是文成将军?皇上封你的是‘蚊虫’将军!你要真是仙人,就变成个大蚊虫,飞走吧!”说完,他将李少翁提了起来,扯起他的胳膊,提起来就地转了几圈,然后像古西腊人掷铁饼或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抛链球的人一样,向外猛地抛了出去。这个大“蚊虫”如何飞得起来?只听“扑通”一声,他像一个大粪饼,落到了几十步之外的一个大泥坑中。上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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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面(之一)寅时刚过,晨曦映衬出金马门的影子。东方朔早早起来,独自一人在庭中练剑。突然大门被人打开,霍光带着金日磾走了进来。“霍光,你这么早前来,有何事情?”东方朔一边舞剑,一边问道。“干爹,我与金日磾两个,想拜干爹为师,学些武艺,尤其是您的东方剑法。”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霍光叫起干爹来,特别亲切。“你霍光也想习武?当年霍去病再三要你习武,你都婉言拒绝,如今怎么想起要练武了?”东方朔收起剑来,问霍光说。“干爹,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我不愿习武,那是我觉得舞刀弄枪,有伤斯文;可河西一役,霍光差点身死居延泽边,那时才觉得习武重要。只是卫大将军和去病哥不愿教我。过去,皇上身边有辛苦子前后护驾,自然用不着我这样的儒生担心;可如今,我与金日磾在皇上面前,我是奉车都尉,负责皇上的车;金日磾是奉马都尉,饲养皇上的马。我们两个如果都不习武,万一皇上有点不测,难道我们就只能袖手旁观吗?”霍光一席话,让东方朔连连点头称是。可他觉得霍光实在不是习武的材料,然而那个金日磾,如今十七、八岁,若论长相,虎背熊腰,体型和霍去病差不多,若论英俊潇洒,又有辛苦子之风。上次霍光带着他来金马门,东方朔便很喜欢这匈奴小伙子。可当时霍光忙着说颜异和杨得意遇难的事,谁也顾不上这个年轻人。东方朔知道,霍光要学习武艺,能否学出结果,那是未可知的事情,可金日磾若学武艺,却是天生的武将坯子。想到这儿,东方朔笑着说:“霍光,我看你要习武是假,让金日磾学武是真吧?”霍光知道,这事怎能瞒过东方朔的眼睛?于是点点头说:“干爹所见甚明。不过,有金日磾作伴,霍光学上两手,以防不测,也不是什么坏事啊。”东方朔也点点头,然后对金日磾说:“金日磾,你愿意拜我为师吗?”“东方大人,金日磾虽是匈奴人,可对汉人文字,汉人武艺,做梦都在向往啊。尤其是到长安这两年,金日磾虽为皇上养马,但随霍光兄长学习汉人礼仪,方知何为文明,何为教化。倘若东方大人能将绝世剑术相传,金日磾将视为平生第一荣誉之事!”金日磾的汉话讲得颇为流利。“不是荣誉之事,是荣耀之事!”霍光在一旁纠正说。“对。荣耀之事,荣耀之极!”金日磾跟着补充道。“我东方一剑的剑法,平生只传过辛苦子一人。那个朱安世,曾得到辛苦子传教的几手。你若拜我为师,需发誓平生为汉皇效力,绝无二心。”东方朔正经地说。金日磾从身边的箭袋中取出一只箭来,“喀吧”一声,折为两截。他立誓道:“金日磾以平生之力效命汉皇,若有二志,有如此箭!”东方朔点点头:“好!你两个,就算我儿子辛苦子之后第二拨得我真传的徒弟了!”霍光和金日磾马上跪下,磕头拜师。他们伏在地上,三个响头刚刚磕完,突听一个娇气的声音传来:“爹爹,你说的不对!他们两个是第三拨!”原来是十多岁的珠儿,拿着那把残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房内走了出来。“珠儿?你醒的这么早?”霍光见到珠儿,好像见到了姐姐,话语之中,既是高兴,又有关切。珠儿只想着发表自己的意见,顾不上与霍光搭话:“爹爹,为什么把我给忘了?”又仰脸对霍光:“你是我舅舅,按拜师,我还是你们师姐呢!”珠儿翘着小嘴说。“对了,对了,这儿还有一个徒弟,都是当爹的老了,记性不好了!”东方朔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霍光却有些不太情愿:“珠儿,你小女孩子家的,跟舅舅争这些做什么?”不料珠儿毫不相让:“论辈分,你是我舅舅;可是,既然拜了师,你必须是三师弟,这个大小伙子是老四。练武场上,你们就得叫我师姐!爹爹,你说是吗?”东方朔还不知道珠儿的习性?他笑了笑,眼睛盯住霍光,心里在想,好一个霍光,你过去叫我干爹都张不开大口,看你今天如何拗得过珠儿?谁料这个平日认真惯了的霍光,却对珠儿服服帖帖。“好的,好的,珠儿,师傅谈武时,你是二师姐;可在别的场合,你还是我的外甥女!”“也不对!”珠儿又翘起嘴来,“你管我爹叫干爹,我还有蒲柳子哥哥,辛苦子哥哥,蟹儿哥哥,霍去病哥哥,你是第五个哥哥,还有你,金日磾,就做我的第六个哥哥!”金日磾高兴地说:“那好,那好!东方大人,如你不弃,金日磾愿做你的义子!”说完又跪在地下,拜了起来。东方朔笑着拉起金日磾。“我乐意接受,只是霍光,你觉得行不?”霍光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干爹,珠儿说什么也是我的外甥女,这可是赖不掉的啊!”“哈哈哈哈!好啦,如今连皇上都让着珠儿三分,你也就让着她一点吧。咱们这么办:从师习武时,你就得叫她师姐;要是不学武艺,她还得叫你舅舅!”东方朔笑着说。“舅舅!就这么定了吧!”珠儿撒骄地抱着霍光的脖子。霍光没有办法,伸出手来,刮了珠儿的鼻子一下。“要学东方剑法,一开始,还真用不着我来教,你们就跟着珠儿,先练上三个月吧!”东方朔笑着说。“她已学了这么多?”金日磾吃惊地问道。“小师弟,你不相信?那就看剑吧!”珠儿“刷”地一声,将剑舞将起来,舞得寒光道道,密不透风。霍光和金日磾两个先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珠儿虽小,剑却精到,他们从她身上,看到了辛苦子的影子,看到了东方朔的神态,甚至还看出了霍去病的英姿。看了一会儿,两人竟然频频点头,跟着她比划了起来。卯时未到,霍光便与金日磾先行告退,他们要随时等候着皇上的叫唤,所以不敢在此久留。两个尚未离开,突听珠儿抬头望天,大叫起来:爹爹!快来,快来!鸽子来了,鸽子飞回来啦!东方朔急忙跑到屋外,只见蒲柳子养的那只大灰鸽子,扑闪扑闪的落了下来,它先在东方朔的身边盘旋了片刻,然后在珠儿的肩上落了下来。珠儿耸着肩,走向东方朔,高兴地说:“老爹,你快拿下来呀,大妈和蒲柳子哥哥,还有辛苦子和罗敷姐姐,她们准有好事儿!”东方朔急忙拿过鸽子,解下它的腿上那块丝绢。霍光也将脑袋凑了过来,想看个究竟。东方朔却将绢书高高地举起,一个人先看个够儿,然后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珠儿在下边,等得很不耐烦了,她一跳而起,将绢书夺过,然后拉着霍光说:“来,小师弟,我们来看!”霍光又将脑袋凑过来,只见绢书上有几字,珠儿大声念到:(KT)老爹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