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又想起年轻时与阿娇泛舟湖上,阿娇说的那个谜语。“水面上,有只铃,左摇右晃没有声。仔细一看,满脸坑。”郭舍人这回装做很难很难、自己轻易猜不中的样子。“哎……啊……啊,皇上,这回可难倒奴才啦。”武帝看了一眼面前的金子,问道:“猜不出来了罢?”郭舍人却先上前去,把那块金子护住。“皇上,这个……,奴才以为,皇上说的,八成是水里头,长在荷花上的莲蓬吧!”武帝一脸的无奈:“还真的让你猜到了。”郭舍人双手捧过那一小锭不过十两重的金子,如同捧了个大金娃娃一般。“皇上,这个,可也是奴才的啦!”说完,他抱起这一堆东西,想送回自己的住所。“慢!”武帝挥手止住。郭舍人停了下来:“皇上,这些东西,不给奴才啦?”武帝自己今天连输几次,岂能释然?他突然想起惩治对方的一招。“郭三,朕没心思跟你玩这个。朕叫一个人来,你要是能比过他,朕会加倍赐给你!”郭舍人见皇上还和他玩,就高兴。“好哇!皇上,你说,让谁来?是杨得意?还是……。”他把脸转向一边,看看众位太监。杨得意早已是脸拉得好长,自从见到郭三那天起,他的心就烦透了。武帝说:“得意,请东方朔!”郭舍人大大地吃了一惊:“东方朔?东方朔回长安啦?皇上,求你啦,我不跟他玩!”武帝笑了。“怎么啦?他会吃了你?”郭舍人好像什么都知道:“皇上,奴才进宫前,就听说过东方朔,他是神仙,李少君都玩不过他,奴才怎么能和他对阵呢。”其实,这些事情,有一半是他从长安酒肆中道听途说的,还有一半,是他听张汤讲述的。武帝见他这个样子,更坚定了“复仇”心理。“不行!叫东方朔!”“是!”杨得意露出了差不多一年都没出现过的真正高兴的面孔,对着外边的大殿,高声叫道:“请东方朔东方大人进见!”东方朔站酸了腰板,也支楞硬了耳朵,听了这话,便匆忙地将手中的戟往身边那个大个子怀中一放,走进了内室。杨得意呶呶嘴,示意他,要惩治惩治这个小人郭三。武帝欠了欠身体,然后才说:“东方爱卿,你不在的时候,张汤帮我找到了这个猴儿精。你别说,他还真聪明!朕让你先猜猜,他姓什么,朕封了他个什么官啊?”东方朔知道这是在让他慢慢入戏,也就顺水推舟:“皇上,臣要是猜着了,您怎么赏臣呢。”武帝把玩着手中那块刚才差点输给了郭舍人的玉佩,说:“我手中还有这玩意儿,你要是猜着了,就赏给你!”“好,皇上!您听我道来。”东方朔走向郭舍人,仔细地瞅着他,瞅得他直发毛。东方边瞅边说:“远看一头驴,近看一小儿。”众人大笑。东方朔不管众人笑与不笑,接着说下去:“分明是死人,三次还魂尸!”郭舍人不干了,大叫道:“啊?皇上,他骂我!”武帝也觉得东方朔没必要骂人。“是啊,东方朔,朕让你猜他是谁,你怎么骂起他来啦?”东方朔却说:“皇上!您让我猜,我猜着了,怎么会是骂他呢?”武帝不解:“你猜着什么啦?”东方朔走到武帝身边,一边比划,一边说:“皇上你看!‘远看一头驴,近看一小儿。’这不是骂人啊!您拿起御笔,在桌上画画看?”武帝拿起手边的笔,在纸上画了个驴头,口中自言自语:“远看一头驴。这驴子,高高的头,竖直了耳朵,跟他一点都不像,东方朔,你还不是在骂人?”“对啦,皇上!高高的头,竖直了耳朵,我写给你看!”他拿过武帝的笔,在案上写下了“高”的头,边上又写了个直耳朵。大半个“郭”字已现端倪。武帝恍然大悟:“好!好!朕明白了。高头竖耳一个驴,下边再加一小儿,在这儿加个‘子’字,正是郭字!”东方朔笑了:“皇上,你说,臣这是骂人吗?”武帝回答得不着边际:“是,是,骂得好,骂得妙哇!”郭舍人走过来,看到这个字,臊着脸说:“皇上!就算他猜中了我的姓,那他还说:”分明是死人,三次还魂尸!‘不还是骂人吗?“武帝想了想。“这里头有个‘三’字,算是猜到了名。不过。你说他是‘死人’和‘还魂尸’又是什么意思?”“皇上,人死了,是不是作古了哇?”东方朔问。武帝还是不解:“是,又怎么样?”东方朔说:“那我说的‘分明是死人’,就是一个古人。这没错罢。您让我猜他是什么官职,皇上,他的官职,不就是一个古人吗?”众人瞠目结舌,不知所云。武帝转动一下眼睛,这回不用笔画了。“对,对!一古人,人一古,古一人;正是舍人的”舍“字!东方爱卿,天下奇才,舍你其谁?来,这玉佩,就归你啦!“郭舍人平白无故地被骂了一顿,竟把张汤的耳提面命给忘了。他恼怒地说:“皇上,这不算!奴才说个谜。要是他能猜着啦,奴才就将皇上刚才赏赐给奴才的东西,全部给他!“武帝想看的,正是这个。“好!你说出来,让他猜猜看!”郭舍人想了半天,想到一个难的。他眼睛观天,口中说道:“粽子头,梅花脚;屁股后面旗儿飘,站着没有坐下高。”众人一愣,还没多想,东方朔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这还用猜吗?是一条跟你一样的狗!“武帝看了郭舍人一眼:“咳!你要说,也说个难一点的,这个,朕都能猜出来!”东方朔并不客气,手指着绸缎说:“快把那些东西给我!”郭舍人只好将绸缎给东方朔,可是把金子留了下来。东方朔伸手便去拿。郭舍人急忙护住:“不行!我再说一个,跟你有关的,猜着啦,再给你;猜不着,这绸缎还得还给我!”他一转眼珠,说道:“绿的叶儿,绿的枝儿;红马下个绿马驹儿。一到夏天,绿马驹变成个红马驹儿。”武帝跟着凑热闹:“哎!这还像个谜语。东方爱卿,你猜啊!”郭舍人走到武帝跟前,对他悄悄地说出了谜底。武帝大喜,以为东方朔这回猜不着了。东方朔摇了摇头:“你这个猴崽儿,给爷爷玩这个?爷爷自小吃的是仙桃,还有人说我是桃仙,你偏偏弄个桃来让我猜。把金子拿来!”本来他想说郭三你这小子,但觉得这是说霍去病和辛苦子他们的,说郭三,抬举了他。于是他便以爷爷自居。郭舍人吃惊地说:“皇上,你看,他又猜着啦!”武帝双手一摊:“那还说啥?把金子给他呗!”郭舍人舍不得:“皇上,这金子,金灿灿的,在奴才身上,还没捂热呢!”武帝有点烦:“好啦好啦,让他说一个,给你猜,猜着啦,你再要回来!”郭舍人来了精神:“对!对!东方朔,你说一个,给我猜。猜着啦,金子就得还给我!”“那好。爷爷我可要说啦!”郭舍人说:“不许说得太远,也要与我有关才行!”“当然,说的就与你有关。听好了!”东方朔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说:“‘混沌里头坐,四周挺暖和;一坐三百日,出门没话说。’你说说,这是个什么哇?”郭舍人支吾了半日,“这……这……这是包饺子,不,是吃馄饨!”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你不愧是个饭袋肉桶,就知道吃!”郭舍人认为很有道理:“可不是吗?饺子馄饨,一煮起来,四周还挺暖和。”武帝也认为不对:“那饺子馄饨,也用不着一坐三百日啊?还出门没话说呢?吃了饺子馄饨,出门就没话说了吗?”郭舍人没词了:“那……皇上,东方朔这谜,与奴才没关系,该罚他!”东方朔又乐了。“哈哈哈哈!没关系?我问你,你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从你娘的肚子里,那个混沌世界里,那个四周挺暖活的地方,坐了三百日,坐出来的?”郭舍人一想,可不是嘛!就是胎儿!我怎么就猜不着呢?可他嘴中还要硬:“可是我……我……我出了门,就说话了哇!“这回轮到武帝哈哈大笑了。“哈哈哈哈!你要是出了那个门,就能说话,那就成妖了!”东方朔招呼着说:“来吧,猴儿精,你东方爷爷现在俸禄薄,正愁没钱买米下锅呢!”武帝听了此语,自然吃了一惊。是啊,将他贬官贬了这么多日子,回京还让他做执戟郎,他需要钱啊。郭舍人一辈子头一回得到块金锭子,还是不肯放手。“皇上,这……”武帝觉得郭舍人有点可怜,便想再给他一个机会,同时再试试东方朔在猜谜方面到底有多大能耐,让他以谜猜谜。于是便说:“这样吧,东方爱卿,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这回,让郭舍人说个谜语,你不能直接猜,朕要你以谜猜谜,露一手给他看看,他要是再不服,朕也不会饶他!”东方朔还未答应,郭舍人就叫道:“好!好!我说了!”他想了一下,脱口便来十句,还很押韵合辙:“有客来东方,边行边歌唱。不从大门进,偏偏要翻墙。庭中绕圈圈,再来到殿堂。啪啪打几掌,他还直嚷嚷。忍痛再一击,他死我也伤。——东方朔,你快快猜,要用谜语猜!“东方朔应声答道:“此物身细细,嘴巴长又长;白天看不见,夜里他最忙。喜欢喝人血,烟熏到处藏。就是不舍人,掴它一巴掌!猜得对不对,还得问皇上。”武帝见他张口便来十句,使用同一韵脚;郭舍人将“东方”二字加了进去,东方朔便将郭舍人三个字全部嵌入其中,于是不禁脱口叫好。郭舍人见难不倒他,却又耍赖:“不行,皇上。东方朔他猜是猜着了,是因为小人说得简单。皇上您再说一个难的,让他猜猜试试!“武帝一时高兴,便接着说道:“好,好!朕知道猜谜语难不倒他,朕要他猜一件东西!”说着,他将案上一个大木盒子拿了过来。这里边是武帝命人从上林苑中刚摘来的七七四十九个蜜枣,是专给武帝补气用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封呢!武帝想了一想,拿过一个木杖,走到大殿的门边,对着门上的木槛敲了一敲,然后说:“叱叱,束束!——这里是什么?”东方朔略作思考,便说道:“皇上,臣已猜到。可是臣不想说。您让郭三先猜吧。省得他又不服气!”武帝看了看郭舍人:“你猜得出么?”郭舍人围绕那个大木盒,转了好几圈,他哪儿猜得出来?他想,这里头的东西,你东方朔能猜得着?除非你真是神仙!于是他叫道:“皇上,不光是小人猜不着,他东方朔也未必猜得着!要是他也猜不着,这些东西,我们可就得平分!”“好,好,东方爱卿,如果你也猜不着,我看这些东西,朕就要全收回喽!”武帝说着,看了东方朔一眼。他心想:这回你要真的猜中了,朕就真的服了你!东方朔微微一笑:“皇上,您已经告诉臣了。”“朕告诉你什么了?朕说‘叱叱,束束!’你就猜吧!”东方朔笑道:“皇上,您那盒子中,是从上林苑中摘来的枣子,整整四十九颗!”“啊?难道你的眼睛能穿透木盒吗?”武帝大惊。东方朔又笑了起来。“皇上,您用木杖击打门的上槛儿,双木相击,表示林也;不打下边打上边,是上也;这不明摆着是来自上林苑的东西吗?而‘束束’相叠,便是‘枣’字;皇上您还说‘叱叱’,七七便是四十九,不是把一切都告诉为臣了吗?”武帝鼓掌大笑:“哈哈!东方朔,你真是神仙!给,这些东西,你统统拿走,还想要什么,只要是朕有的,全部给你!”武帝已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东方朔却不愿意多要。“皇上,眼下这些东西,是臣赢来的,不是皇上您赐的。臣拿这些回家,老婆高兴就行喽!”武帝觉得兴犹未尽,又说道:“东方爱卿,朕今天索性就和你们玩个够。走,不在这儿闹了,去建章宫,射覆去!”东方朔见今天的事情不是一会儿就完了的,便说:“皇上,让臣把这些东西先送回家中,让我夫人夸奖夸奖我一回。不然,回家晚了,不好交待啊!”“去吧,去吧!朕在建章宫等着你,快去快来!”却说张汤回到长安,来向皇上报了个到,便回家和吴陪龙一道歇息。第二天一大早,他没到廷尉府去,却到杜周的执金吾官衙来了。杜周大为吃惊:“张大人,下官没去参见您,怎能让您先来见下官呢?”张汤笑了笑。“杜大人,我们两个,用不着客气。本大人今天给你带来一个人,将来是个有用之才,请你先帮助训导训导,让他熟悉长安的事情。”说完,他手一挥,一个高大俊俏的男人走了过来。这个男人便是江充。杜周一看这个年轻人如此漂亮,心中就明白了一半。“张大人,这个小伙儿是从义纵那儿得到的吧?”张汤点点头:“正是。他叫江充,是块好材料,我就把他特意留下了。”杜周对江充说:“你这个江充,你在义纵那儿助纣为虐,张大人慈悲为怀,不将你杀掉,难道你不感恩戴德?”江充急忙再次下跪:“大人!我已经向张大人跪许多次了,是张大人让小的不下跪的。”杜周看了张汤一眼,心里更加明白。可他还要问上一句:“张大人,江充如此机灵,何不将他留在身边?张汤笑了。“我身边有一个吴陪龙,还不够么?”杜周明白了,江充要留下,吴陪龙准会吃醋!江充又给杜周跪下:“杜大人,小的愿在您的帐下效力,愿大人不吝赐教!”杜周见他是个懂得道理的,当然愿卖这个人情。“那好吧,既然张大人吩咐了,你就留下吧。不过,张大人要是叫你,你可要随叫随到哟?““小人会的,小人会的!”江充答应道。张汤想了想,说道:“杜大人,不妨让他和吴丑生在一起。”杜周有点迟疑,他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太合适。张汤却胸有成竹地说:“杜大人,你就放心吧,吴丑生虽是吴陪龙的弟弟,可他兄弟两个,大不一样。让他们一道,学着一点吏治。”“是,下官遵命。”杜周点头称是。建章宫中。还是那个武帝和卫子夫第一次碰见张骞的亭子。武帝让杨得意拿来一个射覆用的瓦缶,放在身边。武帝眼睛看着远方,叫道:“得意。”“奴才在。”武帝问道:“你说,东方朔家中,果然没米下锅了?”杨得意见到来了机会,自然要为东方朔说情。“皇上,东方大人是个不爱财的人,有那么一点点积蓄,早被贬官时用光了。现在一个执戟郎,一个月至多三百瓢的俸粮。他家有六七口人,怎么能够吃够用的呢。可是,皇上您不赏赐他,他饿不死呢。”武帝一怔:“此话怎讲?”“皇上,东方大人那么多朋友,谁不能帮他一把?昨天道儿来找我……”武帝明白了。“哦!我说怎么回事。原来你也暗地里帮他。朕不许你这样!”杨得意这回敢于辩解了:“皇上,就算奴才不这样,东方朔也不会为点吃的喝的,来求皇上的。”“为什么?”“皇上,卫青大人,公孙贺,公孙敖,霍去病,还有其他人,哪个都会帮东方大人的啊!”武帝心想,是啊!东方朔的人缘儿那么好,连主父偃这么恶的人,都还给他祈福呢!想到这儿,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是。看来,朕想让他求朕给他复职,不大容易?”杨得意也想让东方朔早日官复原职啊!“皇上,你不是让他来射覆吗?要是输了,你说要打他一百个板子,东方大人就要求你啦!只要有他求你的时候,你就给他复职,这样岂不更好?”武帝点头称是:“对!就这样!得意,你去准备板子,伺候他们!”“是!”郭舍人就住宫中,来到建章宫,自然不远。东方朔却是姗姗来迟。等他一到,武帝便在亭子中坐稳,拿过瓦缶,向东方朔和郭舍人出示。“东方爱卿,郭舍人,你们看好了!朕今天让你们,真真的来一次射覆。朕把东西扣在这里,只扣两次。你们猜着了,朕就赏赐百金;猜不着的,朕要赏他一百个大板子!”东方朔见这里面好像有文章,便说:“皇上,这一赏一罚,甚是合理。臣以为,这赏与罚,都有点太重了吧。”郭舍人却不这么认为。“东方大人,你是嫌赏的金子多了,还是嫌罚的板子少了呢?”东方朔瞥了他一眼:“嗬!你这个猴精。爷爷不是怕金子重了,你扛不走;而是怕板子太重,你受不起!”郭舍人一脸的无赖相:“皇上!东方大人害怕了。奴才就是不怕,皇上,您放东西吧,奴才保证射得中!”武帝不听他们争吵:“好!得意!把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给我蒙上!”杨得意过来,先把郭舍人的眼睛用黑布蒙上,然后又把东方朔的眼睛也蒙上。武帝看到亭子顶上有个壁虎,一伸手便捉了下来,然后亲自将它反扣在缶中,说道:“好!将他们的布拿掉!“两个太监拿掉两人眼睛上的布。武帝问:“你们两个,谁先猜?”东方朔说:“皇上,我东方朔堂堂九尺男儿,和他这个小猴子争不成?让他先猜!”郭舍人却不干:“不,皇上!让他先猜!只怕是小人先猜着了,他跟着拣便宜!”东方朔笑了。“哈哈哈哈!小猴精,你要是猜猴,爷爷我就猜狗,决不跟你相同!”郭舍人瞪大了眼睛,要是后猜的不许与前边猜的相同,自己当然要先猜了!“那好!那好!那我先猜。说好了,你要是跟我猜一样的,就算输,就要挨板子!“武帝有点着急:“少#嗦,就这么定了,你先猜吧!”郭舍人眼睛茫然地看着那个瓦缶。“好,皇上!我猜,我猜……我猜是……那里头是皇上身上的东西!”武帝气得把嘴一撇,心想,我身上要是有那个东西,就先把你给宰了!郭舍人记得上次,皇上就是把身上的帕子放到里面,让他猜的。这回可能还是那个帕子!要是这样,皇上就有心赏我。想到这儿,他认定地叫道:“是的,皇上,奴才猜中了,就是你身上的帕子!”杨得意叱道:“挨打!”他从皇上身边拿过帕子。“帕子不还在这儿吗?”郭舍人面发黄,可他以为东方朔也猜不着,最好两人同一下场。“奴才猜错了,让他猜啊!”东方朔抬起头来,看到亭子上面,有一只壁虎在惊慌地寻找什么,好像是寻找自己的伙伴。他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哈哈!皇上!这还不容易?臣以为:此物脑袋像龙,却没有角;尾巴似蛇,却又有足。”他还真神!武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到武帝这个神态,东方朔用肯定的语气说:“蟋蟋簌簌,缘壁而生,俗称蜥蜴,官称守宫。”杨得意高兴地拍着手。“猜中了!猜中了!”郭舍人却又耍起了无赖:“皇上,这回不算!奴才以为,是杨得意与他串通的!”武帝看了一眼杨得意:“是吗?得意?”郭舍人说:“刚才杨得意没把他的布扎紧,让东方朔看到了!”杨得意冤屈地说:“皇上,您就是赐给奴才一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武帝还想再试一试东方朔,就说:“那好。朕让你们猜两次,还有一次呢。这次要是郭舍人中了,东方朔不中,那就扯平;要是还跟刚才一样,朕可就要动板子了!”郭舍人没话找话:“皇上!要是这回,东方朔也猜不中呢?”“那他上次猜着不算,一点奖赏没有!”郭舍人如释重负:“好!皇上英明!奴才请皇上,把杨得意的眼睛也蒙上,不能让他看到!”武帝心想,这个东西,也太鬼了。“好!朕准了,你们三个眼睛都蒙上,免得有嫌疑!这回朕要看看,到底你两个哪个神,哪个鬼!”三个小太监走过来,把他们三个眼睛都用黑布蒙上。武帝走到亭子外,找了半天,没发现稀奇之物。突然,他看到树上有个吊死鬼儿。他急中生智,伸手将树枝扳下,将那个吊死鬼儿取来,反扣在缶中。一切停当,武帝说:“好了!让他们猜!”太监同时拿掉三人眼睛上的布。武帝重复规则:“先猜的随便说,后说的不能说重!”郭舍人抢先说道:“那还是我先猜!”他看了看亭子上,另外一只壁虎也没了,便叫道:“皇上!您放的,还是一只壁虎!”这猴精,过去猜东西时,经常两次重放一物,让人猜不着。他和皇上玩时,皇上也这样骗过他。武帝摇了摇头。拿板子的太监高兴地笑了。武帝看了看东方朔。“东方爱卿,该你的啦?朕的百两黄金,可是够你全家用上一阵子的哟!”东方朔看了看周围,发现树在动。树上有什么?有鸟儿吗?不对,皇上不可能转眼就捉个鸟来。我先试试看。于是他说道:“此物树上生,离树不经风。”虽是隐语,众人可都听得懂。小太监们大惊,武帝也有些惊讶。东方朔见到又差不多了,他的脑子飞速地经过百千种物,最后他看到,树上有几个吊死鬼儿,于是眼睛一亮,肯定地说:“干肉在皮里,是个吊死鬼!”武帝一掀瓦缶,将那个吊死鬼儿翻到桌上,叹道:“东方朔啊东方朔,你真神啦!李少君说你是神仙,朕还将信将疑!不是神仙,谁能如此妙算?”东方朔却说:“皇上,臣谢您的百金之赏。只是,臣以为这一百个板子……。”武帝疑惑地问:“怎么,你想替郭舍人求情?”“替他求情?皇上,臣请皇上恩准,让臣亲自执板,打他一百下子!”郭舍人听了这话,“扑通”一跪:“皇上饶命啊!皇上,那你还不如杀了奴才呢!”武帝有些为难。要是真的让东方朔来打,那这个郭三,还有命么?“哈哈哈哈!郭舍人,朕不能饶你,可朕也不让东方朔来打。刚才你硬要说杨得意作弊。得意!”“奴才在。”杨得意表面上很温顺,心里却暗暗高兴地等着武帝的下文。“朕把这板子交给你,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杨得意跳了起来:“得咧,奴才遵旨!”杨得意让两个太监按住郭舍人,自己舞动大板,狠狠地打起来。每打一声,郭舍人就惨叫一声。东方朔边看边笑,边笑边走到郭舍人的头跟前,轻声说道:“咄!口无毛,声嗷嗷,尻益高!”武帝不知道东方朔又在如何取笑郭舍人,他却知道,杨得意并没多大的劲,打不坏郭三。他挪动一下身子,觉得时间还挺长的,就招呼东方朔:“来,东方爱卿,来与朕下盘棋,等他完事!”二人摆起围棋,下了起来。板子一拍一拍地慢了下来,郭舍人也不叫了,原来杨得意的臂,抬不了那么高了,抡板子的节奏也下来了,郭舍人也觉得,能够忍住了。只有亭子中的那盘棋,在逐渐地增多,一会儿摆满了棋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东方朔毫不相让,步步紧逼。武帝愁眉紧锁,却不愿认输。杨得意气喘嘘嘘地走过来:“皇上,累死我了!一百板子已经打完,奴才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武帝抬起头:“噢?这么快?把他带上来!”郭舍人在两个太监的架持下,歪歪斜斜地走上来,见到皇上就跪下,但却向杨得意和东方朔,报以仇恨的眼色。武帝不想把这局棋再接下去。“怎么样?郭舍人?”他笑着问。“皇上!皇上!奴才被皇上打死了,也不足惜,只是东方朔,刚才又骂奴才!而且也牵连皇上,臣请皇上治东方朔的罪!”武帝看了东方朔一眼,只见他还盯着棋。武帝不由地一愣:“什么?他又骂你啦?我怎么没听见?”郭舍人叫道:“皇上!刚才奴才挨打时,他走到奴才跟前说:”咄!口无毛,声嗷嗷,尻益高!‘“武帝问:“这是什么意思?”郭舍人嚷得更凶:“皇上!他是骂奴才这些太监!‘口无毛,’骂我们不长胡子;‘声嗷嗷,’说我们整天在皇上跟前,像狗一样,嗷嗷叫唤!”武帝听了,也觉得东方朔过分。“那‘尻益高!’呢?”“皇上!‘尻’是屁股,‘尻益高’是说我们整天屁股翘得老高,对着皇上您哪!”武帝有些生气:“混账!别说了!”他回过头来,又看了看东方朔,东方朔若无其事,还在看桌子上的棋。武帝将棋盘一拉,“哗啦”一声,黑白世界混淆在一起。“东方朔,你是这个意思吗?”东方朔这才不慌不忙,站起来说:“皇上!郭舍人才是胡说八道呢!臣说‘口无毛,’是指他被打后,爬不起来,只能像狗一样,从狗洞里钻出去。那狗洞,不就是个无毛的大口吗?所以才要他接着‘声嗷嗷,’学两声狗叫。”武帝输了棋,当然不愿轻易放过东方朔,嘴中便嚷嚷:“那‘尻益高!’呢?”“那更简单啦!”东方朔边说边比划:“‘尻益高’就是这条狗刚刚露头,皇上您就赏他块骨头。他低着头啃骨头,屁股撅得好高,岂不是‘尻益高!’”武帝这回忍不住地笑了。“哈哈哈哈!说得好!”郭舍人见告状不成,脑子一转,又嚷嚷起来:“皇上!臣还有几句隐语!”武帝笑道:“你都‘尻益高’了,还有隐语?”郭舍人好像只有唯一的机会了,死死抓住不放:“皇上!奴才这几句隐语,专要东方朔来解。如他解不出,也得打他!“武帝看了一眼桌上的乱子儿:“那好,你就说吧!”郭舍人信口胡诌:“东方朔,你听着!‘令壶龃,老柏涂;伊犹亚,急牟牙。’这是什么意思?”“哈哈哈哈!狗嘴里岂能吐出象牙?”东方朔笑道。“‘令壶龃,’是说一条狗,看到有块肉在壶里头,却又吃不着;‘老柏涂’则说狗到二十多岁,便老了,不认识路途;‘伊犹亚,’指这条狗急得抓耳挠腮,‘急牟牙’,便是说那条狗在一边,急得直磨牙齿!皇上,您说,臣解的对吗!”武帝惊得直瞪眼睛。他知道,郭舍人那些话纯粹是信口胡说,东方朔的这些应对,可能郭舍人自己还想不全呢!他们不是对手!让他们斗,有什么意思?于是他说:“对,对!东方爱卿,解释得好!”郭舍人却哭了起来。“皇上,您还为他说好!奴才今天,东西也被他赢光了,身子也被打伤了,皇上您还要赏他一百两黄金,可奴才说,今天倒霉透啦,连他说的,皇上赏的一块骨头,都没看见啊!呜呜呜呜!”他还真的大哭了起来。武帝心想,这个郭舍人来到朕的身边,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他的哭,还真是出自内心的。“好啦,好啦!今天朕也是开心,那就好好地赏赐你们一回!”听说两个人都要赏,东方朔吃了一惊。“皇上!”武帝在往两边抹稀泥:“东方爱卿,你和他计较个啥。朕今天高兴,就让府库总管把建章宫的金库大门打开,你们两个,要拿多少拿多少,只限一次!”东方朔更为吃惊:“皇上!臣不愿这样……。”武帝却不同意:“怎么?你又要抗旨?你不是说,执戟郎的俸禄太少吗?朕给你了,你要还是不要,朕一后悔,你再想要,也没有啦!”郭舍人却站了起来:“皇上,您千万别后悔,奴才这就去拿!”说完,竟然一瘸一拐地,先跑了出去!建章宫中。杨得意在收棋子。“得意,你说这个东方朔,怪不怪!让他去拿金子,他还不想去!”武帝甚为不解地说。“皇上,奴才以为,东方朔虽然家里有点难,却不愿与我们这些太监为伍。”“朕赏赐他的,他为什么不要?”杨得意和皇上担心的不是一个人:“皇上,奴才担心,那个郭舍人,他要是拿得太多,不就……。”武帝笑了。“哈哈哈哈!他被打了一百板子,路都快走不动了,由着他拿,他能拿多少?朕倒是想看看,东方朔今天,他会拿多少。”杨得意明白了。“皇上,您是说,东方朔如今家境贫寒,您要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变得贪了一点?”武帝用手点了点杨得意,认可地点了点头。“走,陪朕到大门口,等着他们!”建章宫金库。库门洞开。几个看守金库的人,肃立一边。一个管事的,早已接到旨令,忙在那儿开金箱子。郭舍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金库总管问道:“郭舍人,你要多少?”郭舍人面对眼前金晃晃的一片,急切地问:“总管大人,这一箱,都让我拿走吧!”金库总管惊叫了起来。“什么?这一大箱,整整十万两,足足一千斤哪!”郭舍人伸了伸舌头:“乖乖,这么重啊!有小箱子吗?”金库总管指了指另一排:“有,这个,一万两,也是一百斤啊!”郭舍人高兴了。“那我全要了!总管大人,帮我弄到后背上,明天,我送给你一百两!”金库总管摇了摇头。“哈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一点也不假啊!”郭舍人将胳膊弯了弯,让那总管看看瘦削的肌肉:“总管大人,别看我个头小,可我背得动。你看,我一口气,能把它背到我住的地方!“那总管也不和他争,帮他将那一小箱金子搬到其背上,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东方朔来到门前,看着郭舍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东方大人!久违了!”金库总管主动打招呼。“总管大人好。”“大人,听说张汤窜弄皇上,才给你个执戟郎干。难得今天皇上高兴。怎么,你不来一大箱?”东方朔看了他一眼,只拿起一大锭金子。“这个,是一百两吗?”金库总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一百两啊!怎么?东方大人,你就要这么一块?”东方朔笑着说:“我今天赢了,皇上赏我黄金百两,我多一两也不要。要那么多,干嘛用?填棺材?“说完他向总管作了一揖,便走了出去。金库总管看着他的身影,点点头。“说得好,说得好。”接着他又摇摇头:“这世道,人和人,可不一样啊!”建章宫大门口,武帝让杨得意找个椅子,自己坐着,手里那把扇子不停地摇着。杨得意不安地站在一旁。东方朔手持一大锭黄金,走了过来。他一出门,便见到武帝,于是将黄金交给杨得意,自己双手合上,急忙施礼:“皇上,臣东方朔谢皇上赏赐之恩。”武帝心里十分舒服,脸上却布满疑惑:“东方爱卿,你怎么就拿这一点?”“皇上,这一百两,可不是一点啊!这是皇上赏臣的,臣东方朔没齿难忘。”武帝面上露出佩服之色。“东方爱卿,朕没看错你啊。”东方朔却说:“皇上,那么说,臣东方朔,也没看错皇上?”“哈哈哈哈!”二人互相对视着,都大笑起来。这时杨得意指着门内:“皇上,东方大人,你们看啊!”三人向大门内看去,只见郭舍人背着那箱黄金,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他的脚步已不成样子。终于,他不堪重负,倒在地上,黄金摔出好远。武帝与东方朔、杨得意走向前去,只见郭舍人口中流血。杨得意急忙叫道:“郭舍人,郭舍人!”郭舍人睁开眼睛,无奈地叹道:“杨……公公,……可惜……我……没有……子孙,……这些……金子,……还……给……皇……上……吧!”说完他闭上了眼睛!杨得意这才害怕起来。“郭舍人,郭舍人!”他一边叫,一边自责说:“要是我不打你一百板子,说不定……你……“你不打他一百板子,他会扛走十万两的金子,还要被压死!”武帝冷冷地说。本书来自m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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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肉养妻烈日炎炎,小院蝉噪。东方朔在自家小院的大树下睡觉,双目微闭,好似已经睡着,可手中的小蒲扇,却在那儿兀自地摇着。齐鲁女过来,用手抚摸着他的脖子:“当家的,起来。”东方朔把脸转向另一边:“今天是休沐日,天这么热,让我再躺一会。”齐鲁女一把将他拉得坐了起来:“我说,我们家又没吃的了,你知道不知道?”东方朔不禁一惊。“我说夫人,那一百两黄金,这么快都花光了?”齐鲁女眼睛瞪得好大。“哟!你把那一百两黄金当做永远供着的元宝了,是不是?来,我算给你听。拿来的当天,你就拿出三十两给蒲柳,让他去把临淄的家好好地整一整;然后你又封起来三十两,说是给老二娶媳妇用;道儿和阿嘟,每家你给十两;云儿住的地方,你又花了十两进行修缮。一共还剩下十两,说是由我支配。今天要给蟹儿买东西,明天给珠儿做衣服,都半年啦,你老婆再能持家,就靠你那一个月三百瓢的粮食……唉!谁都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倒好,赢过几两金子,就躺在家里睡大觉了!”一席话说得东方朔困意跑得精精光光。可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前几天,卫青兄弟不还送过一车米来吗?”“还前几天、前几天的,都一个月过去啦!再说,你还让道儿送了半车给汲黯大人,说他赋闲在家,也没吃的。你忘记了?”东方朔拍了拍脑袋:“那得意送来的几斤肉呢?”“两个小人儿,见肉就眉开眼笑的。几天前,我就让他们吃光了!”“你不能省着点?”“大热天的,不吃还不坏了?”东方朔叹了口气。“我说夫人哪,皇上他这是逼我求他。我偏偏不求他,看他怎么样?”“不求归不求,总得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再设法赢他个一百两回来?”“那会让皇上不务正事,还是别挣这种钱好。你说,辛苦子的俸禄呢?”齐鲁女拉长了脸:“没辛苦子的俸禄,单靠你执戟郎的那点钱,全家人早饿死了!再说,辛苦子都二十多了,他的婚事,你不操心,我可要替他想着。他的薪俸,我每次都留下一半,不许动。”东方朔不愿和夫人再争,便让步说:“夫人,我们先忍一下,总会有办法。”“咱大人可以忍,可两个孩子,你也要他忍?蟹儿越来越能吃,珠儿的嘴刁着呢!”东方朔这回乐了:“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东方朔,也有忍饥挨饿的时候!”次日一大早,武帝便让杨得意召众大臣上朝。众大臣纷纷赶着早凉来到,可是,武帝却迟迟未能露面。未央宫大殿的最外边,放着一只刚杀的牛。牛肉特别新鲜。红润润的。然而,随着烈日升空,许多人却心急起来。武帝此刻正在宫中,与几位美人投壶,他一连投了好多次,却不如一个邢夫人中得多。于是他忘记了上朝时间,非要压倒她不可。杨得意几次提醒他,他都挥手不让说,弄得杨得意不敢再吭声。骄阳似火。未央宫的大臣们,不再为皇上来不来而着急,而是担心起殿上的肉来。张汤怂恿李蔡:“丞相,皇上要是还不来,这肉不就坏了吗!你是丞相,你就做主,分了吧。”李蔡却说:“大人,皇上把肉放在这儿,是赏赐给诸位的,皇上不来,谁敢动?”杜周跟着起哄:“哎──,这么好的肉,再不分,就臭了。丞相,你该做主呀!”李蔡却严守规矩:“宁愿让肉臭了,我们也不能动!这是礼法。”站在一边执戟的东方朔正饥肠辘辘。此刻他的脑海中幻出了珠儿馋得流口水的样子。想到这儿,他把戟往身边的人手里一交,走了过来。“哎──我说丞相,诸位大人,这条牛可要三五年才能长大,吃的草也有这么高一堆啊!肉放坏了,你们就不心疼吗?”李蔡不愿惹他,就忙应承道:“东方大人,我也这么想啊。可是皇上他不出来……。”东方朔走到案边,拿起牛肉旁的那把刀,拣最好的一大块,足足有十多斤重,割了下来。他将肉往李蔡面前一送:“丞相,你要吗?”李蔡急忙往后躲。他又将肉往张汤怀里推:“张大人,你拿着回家喂老鼠啊!”张汤急忙闪开,正经地说:“东方大人,我可不跟你开玩笑。”自从上次告发东方朔之后,张汤暗地里怂恿皇上难为东方朔,表面上却对他客客气气。东方朔将肉举得高高的。“嗨嗨──,这么好的肉竟没人要?这不是暴殄天物嘛!那好,你们不要,我拿着!”说完,他提起肉就走,边走边说:“这一回,老婆可就高兴喽!”日午时分,武帝终于战胜了邢夫人,这才想到朝廷上有那么多大臣在等他。于是他急急忙忙来到殿上。此时牛肉上面已是苍蝇飞舞。武帝自己也有点茫然:“众位爱卿,你们站着干啥?朕不是要赐你们牛肉吗?”李蔡说:“皇上,您不下旨,没人敢动啊!”“朕不是来了吗?动手吧!”李蔡走到肉前,嗅了一嗅,急忙用手捂着鼻子。“皇上,这肉……。”武帝自己也走过来一闻:“唔,是有味了。哎──,怎么这儿少了一大块?”张汤幸灾乐祸地:“皇上,不仅肉少了,您看看,人也少了一个人呢!”武帝回头一看,执戟郎队伍靠近自己龙椅的地方,有个壮士,一个人怀中拿着两把戟!而那个身高九尺的东方朔,却没了影子!武帝心中暗自高兴,让众人久等的歉意突然间没了,因为他找到了一个转移视线的理由。“哈哈哈哈!我明白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得意!”“奴才在。”武帝一脸严肃地说:“快把那个不守礼法、擅自割肉的东方朔,给我叫来!”杨得意这一吓,非同小可,声音都有点哆嗦:“是!”武帝还急着催他:“快!骑上快马,叫他立刻前来见朕!”此刻东方朔一家人,正围着一只大锅,吃那些又嫩又香的牛肉。珠儿已有三岁的年龄,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爹爹,这牛肉可真好吃!”说完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爹,能送点给我娘吗?”五六岁的蟹儿说得很认真。东方朔点点头:“蟹儿真是孝子。行!一会儿,让道儿领你上山!”齐鲁女今天别提多高兴了。“你们使劲吃,吃不完,明天就坏了!”正在这时,杨得意进来了。他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了桌子上,嗬!好大的一锅牛肉!此刻杨得意也饿了,可他心里急得更厉害,便咽了一口唾沫,撇了撇嘴。说:“东方大人,别吃了,皇上叫你哪!”齐鲁女这才发现杨得意已到门前。好在他不是外人,用不着客气。便不高兴地说:“这皇上也是,好不容易赏人家一回牛肉,也不让人吃个痛快!”杨得意却意味深长地说:“夫人,恐怕这一回,你老公是吃不完,还要兜着走呢!”齐鲁女将筷子一放:“啊?”东方朔却说:“别听他的,你们吃!皇上可能还要赏我呢!”说完便急急地随着得意走开了。日已过午,大殿上,武帝与众人大汗淋漓。杨得意来到,浑身汗水已透。武帝见得意后面没有东方朔的影子,不禁怒道:“怎么?朕和大臣们都在等着,东方朔竟敢不来?”杨得意气喘吁吁地回答:“皇上,你忘了,奴才骑马,可东方朔是骑驴的啊。”武帝又禁不住笑了。“噢!朕没想起来,原来他是个骑驴执戟郎!”早已是腹中空空的大臣们,此时跟着笑了起来。好半天,东方朔才气喘吁吁地跑上殿来,他想先入列,然后拿戟。不过一转念,还是先给武帝作了一揖:“皇上,东方执戟郎拜见皇上。”武帝非常严肃地喝道:“大胆东方朔!朕还没来,你竟敢擅自动刀割肉,无视礼法,该当何罪?”东方朔不紧不慢地说:“皇上,那牛肉,本来就是吃的啊!”武帝却改口了:“胡说!朕是用它来祭祀的!”这一下可是非同小可!如果那牛肉是祭祀用的,不管是祭天地,还是祭祖宗,任何人可不能动一动!众人都不吭声,一边流着汗,一边把眼睛盯住东方朔。东方朔看了皇上一眼,却对着李蔡大叫起来:“哎呀!丞相,这下你可犯了大罪啦。”李蔡害怕地后退两步:“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东方朔跟上前来:“皇上说了,这牛肉是祭祀用的。丞相,祭祀用的牛肉,你不往天坛里放,是得罪了天;没往地坛里放,是得罪了地;如果是祭祖宗的,放在这儿臭了,你可就……。”李蔡大吃一惊:“皇上!臣是对他们说,是皇上……准备赏赐……众臣吃的……。”武帝见这一招吓不倒东方朔,也就只好改口。“就算是朕赐给众位爱卿吃的,可朕未到,众位爱卿都没动手,你怎么就先割肉回家了呢!”东方朔慢慢道来:“皇上!您赐给臣等牛肉,是体恤下臣的仁德之心。这肉鲜的时候,让臣等吃了,才能体现您的仁德。这会儿,您看,眼下这肉,恐怕连狗都不吃了呢,”他割下一块腐肉,上面还带着几个苍蝇蛆。他将肉送到张汤面前:“张大人,你尝尝!”张汤急忙躲避。众人却大笑起来。张汤急得大叫:“皇上,东方朔如此无礼,该当何罪!”武帝有点怒了。他高声道:“东方朔!不得无礼!你说,为什么擅自割肉?”东方朔知道,皇上生这么大的气,是要给自己找回面子。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另说:“皇上!您想一想,这么多肉,本来让众人都来体会皇上恩德的,可是,他们不感圣恩,不愿意吃。微臣想,不能让皇上一片仁德之心扔到水里去啊!于是就割了一大块,回家和老婆孩子分享。我夫人刚才还在家中歌颂皇上的恩德呢!”武帝心想,这倒好,规矩的人倒成了不感皇恩了。他正在想词,张汤在一边气坏了。“皇上!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我等饿到现在,没吃上肉,还落了个不感皇恩的罪名。皇上,不能饶他!”张汤刚才被东方朔戏弄一阵,面子上火辣辣的。东方朔说:“既然如此,张汤,你们就把这些肉带回去,和家人一道感一感皇恩!”武帝也已经饥肠辘辘,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他一拍案子,佯装大怒地说道:“东方朔,你别闹啦!你无视礼法,朕要重重罚你!好啦,当着众位爱卿的面,你认真自责。要出自内心,朕才饶你!”东方朔看了一眼皇上,心想,你还真的要我自责啊?武帝面色冷峻。众人暗笑起来。张汤此刻来了劲:“东方大人,快自责吧?自责嘛,可是要边掌嘴,边说出自己的不是来啊!”众人大笑。东方朔翻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举起手来,对自己的脸轻轻拍了起来,边拍边说:“东方朔啊东方朔,你真是千古第一大贤人哪!众人不吃你独吃,独领皇恩是何等地荣耀!你不让牛肉变了味,又是何等地忠心耿耿啊!你割肉只割一小块,不愿全部拿回家,你是何等地廉洁自律啊!你割肉回家养老婆,是何等地仁慈啊!你不吃腐肉吃鲜肉,是何等地智慧啊!你吃了肉后还来禀报美味如何,你是何等地守信用啊!你吃了皇上赏赐的肉,皇上要你自责你还不生气,是何等地忍辱负重啊!东方朔啊东方朔,你真是千古第一大贤人哪!你……”众人早已笑得弯了腰。武帝也是大笑不止:“好了,好了,东方朔,你这哪儿是自责,分明是说你自己的好。”东方朔却叫道:“皇上,臣说的句句是实啊!你要臣自责,臣就要自责啊!”武帝一想,既然你要乐,朕就让你乐到底。“好吧,朕不要你自责了。今天你耽误了朕和众人这么多时间,朕罚你给朕和大家唱个小曲儿。”众人鼓掌叫好。东方朔说:“那好。皇上,臣近日从我大军中听到一首曲子,陛下想听吗?”武帝说:“军中的曲子?那好啊!朕想听,你唱吧!”东方朔看了看卫青等人,唱了起来。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一曲唱完,东方朔竟然潸然泪下。卫青等武将,除霍去病外,都悲切地低下了头。武帝的心头也是酸酸,他将信将疑地问卫青:“卫爱卿,他唱的,是我军中之歌?”卫青前行一步,半跪而答:“启奏陛下,这在我军中,人人会唱。”武帝叹道:“看来,对匈奴的战争让将士受苦太多啦。”霍去病这时却挺身而出:“皇上!干爹所唱,是军中之歌。可此歌悲而不伤,怨而不怒。匈奴不灭,将士们斗志不泯,他们是无怨无悔的!”武帝看了他一眼:“无怨无悔?我看,是你还要再战吧!哈哈哈哈!”东方朔看了霍去病一眼,又说道:“皇上,臣还从匈奴的降军中,听到一首匈奴人的曲子。”武帝眼睛一亮。“匈奴人的曲子?朕还从来没听过匈奴人的歌。你再唱来!”东方朔面部更为悲痛。武帝和众人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他。东方朔低声地唱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群臣鸦雀无声。就连那霍去病,也只是看了他干爹一眼,没有吭声。武帝沉思片刻,说道:“看来,这歌是在表达民意啊!”东方朔抓住机会,大声陈辞。“皇上!民间歌谣往往唱的就是民心。自周朝以来,就设采诗之官,征集民间之乐,不弃郑卫之声,于是才有诗三百篇。臣以为,陛下应设乐府一职,专门搜集民歌谣谚,以正视听。”武帝从来都是喜欢诗赋的,于是加以认可:“东方爱卿,你说的对。朕让你当乐府令,专门负责此事,如何?”东方朔却说:“皇上!臣当执戟郎,在皇上身边很好。这乐府令嘛,臣为您留意就是啦。”武帝点点头:“嗯。那,你不必整天在这儿执戟,高兴了,你就来;不高兴,就骑上你的小毛驴,给朕搜集小曲,直到给朕找到乐府令!”东方朔双手合起,深深一揖:“臣遵旨!”长安城中,小商小贩们都起得很早。尤其是盛夏酷暑,种菜的早早地将挑子担上街头,为的是蔬菜新鲜,多卖几个钱。而长安市民,自然也爱起早买个新鲜,凑个热闹。突然有几辆军车,从远处横冲而来。这些从大漠上来到长安的马匹,由于经常被关在笼子里,又闷又躁,一被放出来,就撒开四蹄乱窜起来。车上的士兵,一来仗着市民尊重,二来仗着皇上的恩宠,比那些马儿更能撒野。这不,刚出营门的几辆马车,在长安街上横冲直撞,有几个小贩来不及躲闪,被撞得满地都是瓜桃梨枣。一个老翁弯着腰,费力地将地下还完整的几个瓜捡起来。刚刚摆放停当,几个头带羽毛的军人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过瓜来,“嘭”地一声,用拳捶成数半,几个人一分,边吃边走。卫青和东方朔都穿着布衣,从远处走来,看到这个情景,两人对视着,边走边摇头。卫青来到卖瓜老人面前,问道:“老人家,他们就这么白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