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甲自嘲地说:“伙计,我这辈子,只能独自一人喽!”主父偃这才说出正题:“兄弟,小弟我有一女儿,长得比那金娥,还要漂亮。我昨天想,何必嫁给东方朔的那个笨儿子,应该嫁给我同乡好友之子,才对呢!”徐甲想,你知道我没有儿子,还卖什么人情?便道:“伙计,你知道我这辈子不能有儿子,说什么废话?”主父偃却认真得很:“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你能娶媳妇,明天我就让她嫁给你。”徐甲半真半假:“哈哈哈哈!伙计,你还是那么不要脸!。”主父偃倒不生气,却紧逼了一句:“兄弟,既然如此,你何不再做个顺水人情呢?”徐甲这才知道,主父偃有事求他。“噢?”主父偃说:“你这次去齐国,索性两个媒一起做,把我的女儿,也嫁给齐王。”徐甲吃惊地提醒他:“伙计,那可是当小老婆哇。”主父偃无所谓:“小老婆怕什么?只要能进王宫!再说,将来我们要是回到齐国,不就更风光了吗?”徐甲心想,你的女儿,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对,对!伙计,还是你行!”主父偃见他答应,就说:“那就多谢!兄弟我静候你的佳音!”徐甲与他击掌而别:“伙计,你就等着好事吧!”临淄在西汉时,是个仅次于长安的大城。一百年前,在秦始皇尚未统一中国时,临淄还是中国的第一大城。由于秦汉两代帝王分别建都咸阳和长安,临淄却面临着数次战乱:田氏篡权、燕将乐毅攻齐、汉将韩信又攻破齐国,等等,都让这个东方重镇的发展受到挫折,所以它才让位到次席。虽然如此,齐国在当时有些地方仍是独步天下。首先是贸易和经济。东郭咸阳、孔仅和后来从洛阳来的桑弘羊,这三大家族的家产便占了齐国的一半,恐怕天下无人能居其上。其次是齐国的陶业。秦砖汉瓦,其中汉瓦,以齐国为最。接着还有农耕,人口,这些有的仅次于长安,有的还要在长安之上。所以,拥有齐国者,便可傲视天下。当初韩信攻赵破燕,全无所求;但一拿下齐国,便要刘邦封他为齐王,也是看重这块宝地的丰饶富有。汉高祖将韩信齐王的名位拿掉后,就再也舍不得将这块宝地给别人,把它封给了自己的长子(不是吕后所生)刘肥。齐国有七十多县,为天下诸侯之首,比处于次席的楚国多出二十多县来,可见其地之广,其势之大。刘肥在吕后当政时期,靠割地献城得保其命,后来其子孙,历经吕后及吴楚七国之乱,有的依附,有的逃亡,有的自杀;到了刘寿继承齐王之位时,家道已经衰落。偏偏刘寿和他的老婆纪氏,只生女儿不生子,于是只好借鸡生蛋,抱养一个男孩,说是自己所生,取名次昌。武帝怎知其是真是假?便于刘寿死后命次昌继承齐王之位。偏那个纪氏,总觉得自己的骨肉无缘承位,心中甚是不平,于是便将自己的侄女小纪氏许给次昌,以期传下自家血脉。不料事与愿违,小纪和老纪一样,只生凤来不产龙。那纪太后急得又出一招,索性让次昌与自己的女儿再作配对。那次昌本来自小就被那个假娘管得不太正常,如今再让他与小时就姐姐长姐姐短的人相互厮守,如何能够舒畅?所以齐国虽大,王室却是虚空,齐宫之位,天下垂涎;皇太后整天琢磨让自己的骨肉入主齐国后宫,决非随意为之;而主父偃身为齐人,不惜将女儿嫁给齐王当小妾,都是一个目的:谁生出个儿子来,天下最大的诸侯之位就是谁的!所以别看徐甲单车孤使来到齐国,其肩上所负,决非小事。而齐国上自太后,下至宫人,知之者无不关心。倒是齐王次昌,心中暗自高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会有那么多的好运气。然而命运不可能每回都好。就在次昌自以为得意时,纪太后来到王宫。次昌的脸上喜气顿时全无,急忙跪拜迎接这位从小对自己就特别严厉的母后。“齐王,你知道,你这齐王是怎么来的吗?”太后一见面,就单刀直入。“孩儿明白,是先王和母后收养儿臣,才得以为王的。”齐王次昌知道得非常明白。“你明白就行。这次皇上派人来,要赐婚予你,你是怎么想的?”太后的语气和蔼了许多。齐王次昌一向老实:“孩儿一切听从母后安排。”“哼!谁都来打齐国的主意。这齐国王后,可不是农家女子可以当的,齐国储君,也不能是一个贱种!”这句一语双关的怒骂,既发泄了她心中对皇太后的不满,也提醒了齐王,让他知道自己的身分。这齐国纪太后,果然是个厉害的主子。齐王次昌无奈地说:“母后,可孩儿不敢抗旨啊。”齐国太后不高兴地说:“谁也没让你抗旨!你先把这事应承下来,至于你亲幸谁,让谁给你生孩子,我可看得清!”这句话,还不是明摆着吗?齐王次昌听了这话就害怕。他想辩白自己,便说:“母后,你让儿臣和姐姐在一起,儿臣总是害怕……。”纪太后不容他多说。“胡说!你叫她姐姐,可她和你不是一个爹娘。你们的儿子,才真正是我家的龙种,这你明白吗?”“这……。”齐王次昌没词了。正在此时,外边宦者报到:“皇太后使臣到!”纪太后急忙回避,但她没有走远,就在宫殿侧面的一间小房中。徐甲虽然离开齐国十多年,但因在齐国时,就长期呆在内廷,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不陌生。他对齐王半跪,说道:“旧臣徐甲,见过齐王殿下。”齐王次昌一惊:“徐甲,原来是你?”“是啊。臣徐甲去燕国时,殿下不过十二三岁。如今绍继王位,臣徐甲真心拜贺。”次昌忙问:“徐甲,你什么时候到的长安?”“托齐王洪福,臣不久前被皇太后从燕王处要到长安,现在听从皇太后和皇上的使唤。”他特别把听皇上的使唤这一点加进去。次昌点点头:“噢,你这次前来……”徐甲忙说:“徐甲前来,为齐王道喜。”次昌明知故问:“喜从何来?”徐甲说:“臣受皇太后懿旨,为齐王作媒。”次昌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请问,那女子是什么人?”徐甲当然也很高兴:“殿下!皇太后赐婚,王后乃修成君的女儿,皇上的亲外甥女,姓金名娥。”“她的长相……。”次昌问到这儿,突然停止,因为他想起来了,纪太后还在旁边听着呢。徐甲可是不知道隔墙有耳,便答道:“公主长得貌若天人……。”齐王次昌急忙打断:“还有别的事吗?”徐甲却说:“殿下,徐甲还要为您道喜。”次昌不明白:“还有什么喜?”“徐甲还受本朝太中大夫、监察御史主父偃之托,他也愿将其女嫁与殿下,共结秦晋之好。”次昌有点不太明白,怎么你一次要我娶两个?“这主父偃之女,又如何啊?”徐甲倒是诚实:“听主父偃他自己说,他女儿可是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啊。”齐王听了,当然高兴。不过他还是谦逊地说:“啊……,本王总不能一次娶两个吧。”徐甲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皇上的外甥女,是殿下的妻子;御史的女儿,便是小妾啊。”次昌好像是问徐甲,又像再问另外一个人:“这,合适吗?”徐甲说:“主父偃大人的本意,就是如此,有何不好?”宫殿旁门突然被打开,齐王太后纪氏从门中走了出来。徐甲当然认得太后,当年自己被阉之后,主要是侍候她嘛。纪太后不无讥讽地说:“我以为是哪位天子的使臣哪,原来是位来历不明的太监啊。”徐甲急忙施礼:“旧臣徐甲,拜见齐王太后。”纪太后说:“徐甲,你说要给齐王娶一妻一妾,是谁的主意?”徐甲回禀道:“太后,那金娥,是皇太后赐的婚;另一个吗,是主父偃大人亲口所托。”纪太后下边的话高深莫测:“哼!你是齐人,你知道《孟子》的‘齐人有一妻一妾’章吗?”徐甲当然不知。“太后,徐甲没读过书,不知道。”太后转过来问次昌:“齐王,难道你也不知?”次昌有点张口结舌。“这……,母后,儿臣以为,这是巧合。”“巧合?本太后只怕是天意!那个齐人没什么能耐,还要养着一妻一妾,最后只能靠到墓地里偷吃死人的供品,回家向一妻一妾炫耀……。”次昌见她全不给面子,便求她道:“母后,请您别说啦,儿臣听从母后安排。”纪太后的鼻子“哼”的一声,对徐甲说:“那好。徐甲!”“旧臣在。”齐国太后摆惯了谱。“你回去,禀告皇太后,她给齐王赐婚,本后不敢抗旨。可是,你告诉她,本后还活着。要是她的外孙女,在齐国不受宠幸,那请她可不要怪我们冷落了她家的金枝玉叶啊。”“这个……。”太后继续说道:“还有那个主父偃,他让皇上裂土分侯,如此气派;没料到要将自己堂堂御史的女儿,嫁给人家当妾!他要不要脸啊!”徐甲倒不隐瞒:“太后,恕臣直言,主父偃原来就是齐国人,他将女儿嫁回齐国,可就是要给自己长脸啊。”纪太后与齐王次昌都有点惊讶,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皇太后的旨意不能违抗,堂堂御史大夫的旨意,诸侯也不能轻易拒绝啊!何况,这个御史大夫,不是个等闲之辈,而是诸侯听了就要胆寒的呢?再说长安的长乐宫中。皇太后王氏也在大怒。她怒的对象是自己的儿子,是当今皇上!可不是嘛,武帝跪在她的身边,周围还有主父偃和所有宫人!皇太后怒气冲冲:“我还没死哪,你们都敢这么做?你们是要我的命哪!”武帝忙说:“母亲息怒。那燕王刘定国,无恶不作,主父偃考察,证据确凿。儿臣要治国,就容不了这样的奸王。母亲,他今天会残害民众,明天就能犯上作乱啊!”皇太后叹道:“我知道,你对你舅舅田鼢,一直怨恨在心。可你舅舅已经死了,他的小舅子,为什么你也不容?”武帝想了想,说:“母亲,儿臣已经下令要他自裁,想救也来不及了。”皇太后转而对主父偃说:“主父偃!本太后听说你有能耐,才让你去,难道你也跟田鼢也有什么仇怨么?”武帝心想,这算你问对了。你只知道我怨恨田鼢,就不知道你所点名的御史,是田鼢的仇人!不过此时不能说出来,如果太后知道了,岂不要气死?主父偃却来个金蝉脱壳:“启禀太后,小臣不认识田鼢,和燕王也无恩怨,只是按天意、民意,还有皇上的旨意办事。”武帝看了主父偃一眼,觉得他说得很得体,但又很没道理。分明是你报私仇心切,怎么还扯上天意,民意和我的意思?正在此时,徐甲也从齐国回来,回到宫中。徐甲一见满屋子的人都在下跪,其中还有皇上,连忙“扑通”跪倒。“奴才徐甲参见太后。奴才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帝此时站了起来。“徐甲,太后命你出使齐国,事情办得怎样?”徐甲说:“启奏皇上太后,奴才到齐国,一切按太后旨意办妥。只是……。”皇太后急了,又是个不顺心的事!她急忙问:“只是什么?”徐甲低下头来:“奴才不敢说。”武帝正想迁怒于他人,于是找到了对象。“有什么话,只管说!”徐甲连忙磕头:“是,奴才说。齐王倒没什么说的,他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皇上和太后的恩典。可齐国太后……。“皇太后早就知道齐国的纪太后自视清高,不把自己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太后放在眼里。她问道:“纪后说了什么?照实说来。”徐甲未免添油加醋:“她说,你回去,禀告皇太后,她给齐王赐婚,本后不敢抗旨。可是,你要告诉她,本后还活着。要是她的外孙女,在齐国不受宠幸,冷落了这位金枝玉叶,可不要后悔啊。”皇太后气得直哆嗦:“反了!反了!”说完直咳嗽。武帝找到了安慰母亲的事由。他走到皇太后身边,为她捶了捶背,边捶边说:“母亲,诸侯历来胆大妄为,于此可见一斑。母后放心,不管是谁,只要对您有一点非礼,朕定要他们付出代价!”皇太后却说:“我不管其他什么代价。我只要金娥当齐国王后!”武帝一时无计可施。主父偃觉得,这时正是自己摆脱武帝烦他的大好时机,于是说:“启奏皇上,臣倒有一计策。”武帝已经不相信他,但又无奈地问:“那你说。”主父偃说:“齐国地大物博,民众强悍。秦时田横,高祖时韩信,都是朝廷心腹大患。高祖时派曹参为齐相国,足见重视有加。依臣之见,如今的情势,需派强臣为齐相国,监视齐王才行啊。”武帝讨厌地看了他一眼,来个顺水推舟:“那好,朕就封你为齐国丞相,送修成君家的金娥公主,前往齐国成亲!”主父偃大喜过望,这不正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吗?于是马上跪下:“臣谢陛下隆恩!”皇太后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主父偃,你要是再让我外孙女受了委屈,我就把你……。”话未说完,她竟昏了过去。武帝急忙上前扶住太后,大声叫道:“母亲,母亲!”修成君家中,鼓乐喧天。皇太后为了让金娥出嫁到齐国为王后,急得生了病,俗女和金不换当然不能再说别的,急忙按皇上的旨意,速速办喜事,给太后冲冲喜,压压惊。东方朔家中,全无炊烟。他们与俗女家只隔一道墙,那边的事情,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问题不在于人家嫁女,而是他们的儿子,东方蒲柳,竟然要陪着金娥,护嫁到齐国!东方朔有些气急败坏。他对齐鲁女说:“我说,也邪门了,人家出嫁,要他陪着做什么?”齐鲁女倒是不急:“来到长安两年多,他俩个整天在一起,分不开啦。干急没用,想想办法吧。”东方朔说:“金娥出嫁,是太后的旨意!皇上都不能抗旨,我还有什么办法?”齐鲁女声音也大了一些:“那也得想办法,总不能让蒲柳跟人家跑到齐国去吧!”东方朔无奈地摇摇头。“我说夫人,你找修成君说说,让蒲柳当金娥的奴仆,陪嫁出去得啦!”齐鲁女叫道:“扯你的蛋!你不要儿子,我还要呢!”东方朔说:“老大就跟你一样,犟得五头牛都拉不回,你说怎么办?”齐鲁女对着内屋大叫:“蒲柳子,你给我出来!”蒲柳子从里屋出来,没精打采。齐鲁女降低嗓门:“我说儿子,天下好女人多的是,娘给找更好的,噢?”蒲柳子摇摇头,一声不吭。隔壁笙乐传来,他双泪欲垂。东方朔也耐着性子,说:“我说蒲柳啊,你已经读了几年书,也该懂得道理了。皇太后将金娥嫁到齐国,是为金娥好。你要是真的喜欢金娥,只要她好,你就该高兴啊。”蒲柳子嗫嚅地:“是她……让我跟着去的。”齐鲁女惊叫起来。“什么?你们俩个都疯啦!”东方朔也问:“你知道谁去送婚,将来由谁监管齐国吗?”蒲柳子倔犟地说:“孩儿不管这些,金娥说,她不会让齐王沾边儿。”东方朔摇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咳!夫人,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齐鲁女看了东方朔一眼,接着劝说儿子。“你应该知道,到齐国当相国的,是那个恩将仇报,害你爹爹不能说话的主父偃!对了,那主父偃,还有个丑女,说要嫁给你呢!”蒲柳子倔犟地:“他自己留着吧。”东方朔无奈地笑道:“哈哈!这下热闹啦。一个不想嫁,也得嫁;一个不想娶,还得娶;一个想娶的,娶不着;一个想嫁的,嫁不出!哈哈哈哈!”齐鲁女急了:“谁听你说绕口令!你说,皇上这么急就嫁金娥,说是给太后冲喜,能冲好吗?”东方朔说:“既然太后富贵在天,那么别的人,生死也就只能由命啦。”齐鲁女打了他一下。“我是说,万一太后的病不能冲好,金娥她……。”东方朔忙伸手堵住她的嘴。“嘘──别胡说了,好不好!不管怎样,金娥今天就算嫁了出去,明天就得起程到齐国了!”蒲柳子急切地:“那你们快帮我准备啊,我明天也要动身!”东方朔哭笑不得。“天哪,我怎么有你这个拎不清的儿子!”齐鲁女也急出了眼泪:“儿啊,金娥一入齐国宫殿,可就是齐王的人啊──”蒲柳子还是执着地说:“那我在宫外等她,等她到死!”齐鲁女直拍自己的脑袋:“你!……唉,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犟种啊!”说完急得直哭。东方朔忙用袖子帮夫人擦干眼泪。“夫人,哭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齐鲁女抬起头来:“你以为这是有兵有将的事,用水用土,能行吗?”这时道儿进了院子,对东方朔直使眼色。东方朔说:“道儿,没事,你就说吧。”道儿说:“老爷,夫人,我哥哥说,皇太后派的六个宫女,其中四个与我哥哥很熟。那个当头儿的,已经向我哥哥保证,说会及时把信传出来的。”齐鲁女不太明白:“要宫女传信?传给谁?”蒲柳子明白得很快:“传给我呗!我天天在宫外,等金娥的信!”齐鲁女一听:“天哪!”一声,又流出泪来。东方朔说:“道儿,只好请你辛苦一趟,陪蒲柳走一遭了。”道儿说:“老爷放心,蒲柳的事,就是我的事儿。只是我屋里头的,已经……。”东方朔明白他的意思。“好啦,云儿有喜啦,你屋里头的也有喜的,就老爷我,可要遭灾啦!”齐鲁女这才有点明白。“怎么?你真的让儿子去齐国?”东方朔眼一瞪:“不去,行么?让他走一遭,死了心,也就罢了!”齐鲁女却不干了:“哎呀,怎么你也糊涂啊!”此时桑弘羊领着孔仅走了进来。齐鲁女连忙止住哭闹。桑弘羊说:“东方大人,孔仅先生请到。”东方朔向孔仅施礼:“孔大人,小儿的事,多多叨扰。”孔仅客气地说:“东方大人,你的举荐之恩,小弟尚未图报。公子有事,我怎能不管呢?”东方朔说:“多谢了,孔大人。你老家就是齐国,本人只想请你给蒲柳和道儿,找个僻静的住处。”孔仅满口答应:“好说,好说。东方大人,我在齐国都城临淄城边上,有柳园三顷,房屋十间,紧挨着齐王的宫殿,园中仆人还有两三个。我来京城后,那儿一直空闲着,就请蒲柳他们,住那儿就行了。”东方朔致谢道:“那就叨扰了,孔大人。蒲柳,爹先给你说好,你去了齐国,一切听道儿的,一旦有了定准的消息,就快作决断!”蒲柳子高兴地直点头:“爹,孩儿不傻。走,桑弘羊,帮我整整东西!”道儿顺手捉过两只鸽子。“老爷,你看,我有俩这玩意儿,保准给您捎回信儿!”东方朔苦笑着说:“这个我信,你哥哥养狗是一绝,你养的鸽子,还能飞不回来?”半个月后,齐王宫殿里,奏起了大乐。主父偃带着两辆彩车,一红一绿,来到齐王宫殿外。齐王次昌急忙出来迎接,但脸上露出的,却是一幅忐忑不安的神情。他最近已被女人的事情弄得很烦很烦,尤其是自己要被逼着和这个女人、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如今,自己后宫的事情还没搞定,又从长安送了两个根子更硬的,他能不害怕吗?更重要的,是他听说皇上派给他当相国的,可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人物。推恩裂土之策,是他献的,为此天下诸侯,恨之入骨,但却无奈。强迁富豪到茂陵,也是他的主意,连天下无人不晓的郭解郭大侠都被强行迁去,且被武帝杀掉了!如今自己要迎娶的两位,不管是天仙也好,地仙也好,可能都是催命鬼主父偃找来的绳索……。主父偃不管齐王的表情如何,只是尽自己的礼节:“臣主父偃,拜见齐王殿下。”齐王次昌忙将他扶起:“大人请起。大人,您是皇上给本王派来的丞相,本王要你多多照应。”主父偃却不说别的。“殿下,臣主父偃还带来了女儿。”次昌茫然:“这……。”主父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个逼人就范:“殿下,听徐甲说,您已经同意了的?”齐王次昌岂能说不行?“本王……好吧,那您又是本王的岳丈了。”主父偃倒要谦虚:“岂敢,岂敢!”次昌倒想早点了事,便说:“请问大人,这两辆车轿,哪位是公主,哪位是您的千金?”主父偃招呼宫女们接公主下轿,金娥披红,主父偃的女儿披绿,全部将头蒙上。主父偃笑着说:“殿下,公主是红花,我的女儿是绿叶。红花配绿叶,你就在花丛里,尽兴地采摘吧。”齐王次昌苦笑一声,心想,我就是马蜂,恐怕屁股上的钩子也被磨平了!不过,他还是走向前来,笑着问:“大人,你说,我是先摘花呢?还是先摘叶?”主父偃说:“当然是先看红花啦!这世间,谁不是先捡好的挑呢?”齐王次昌却苦笑道:“大人,本王可是有点与众不同,本王生来就喜欢,把好吃的放在后头。”主父偃有点迟疑:“这……。”这可由不了他啦。齐王次昌率先走到绿衣人面前,慢慢将主父偃女儿的头盖揭开。那女子愈是浓妆艳抹,愈让人觉得像天罡地煞。她自己当然还要扮靓,居然还对齐王咧嘴一笑。这一下,差点把齐王吓得昏倒。只听齐王次昌大叫一声:“哎哟妈呀!”转过身来,拔腿就跑。主父偃一看,这哪儿行?于是急忙在后边追了起来:“殿下!你慢点,还有一个呢!”齐王次昌好容易找到个躲避女人的借口,于是越跑越快,边跑边说:“相国,你就让本王多活几天吧!”智圣东方朔(第二部)第十二章 富贵与贫贱春天的早晨。东方朔双目远望,盯着天边。齐鲁女在他的身后说:“我说当家的,有没有鸽子回来啊?”东方朔边看天边,边说道:“夫人,我看了三天,真是望穿秋水啊!”齐鲁女说:“这才刚是春天,你偏要望断秋水,到那时我们蒲柳都落叶啦!”东方朔无奈地:“夫人,我说望穿秋水,是说把眼都看疼了,没说到秋天!齐鲁女知道他又在说自己不懂的东西,就不理他:“我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再过三天,要是还没有信,你就得把蒲柳给我找回来!”东方朔找到一个借口:“夫人,皇上他不让我动啊!”齐鲁女也毫不相让:“孩子是你放走的,你不找,难道还要你老婆去找?再说,皇上说不愿见你,只是说不让你上朝,也没说不让你走动啊!”听了这话,东方朔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呃,对了,夫人,还是你聪明。你不教我,我倒想不起来。我是可以走动,那就让我先出去,走动走动!”说完他便溜出了大门。齐鲁女一看急了,关了几十天,今天不留神,一句话,竟让他得到了自由!可说出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自己也不能后悔啊!她只好在后头叫了一句:“哎!你好多天没出门了,可要小心!”东方朔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我出去,看看有没有鸽子飞回来!”东方朔来到上林苑中,像被笼子关了许久的鸟儿,一下子回到空中,不知怎么飞是好。他又像长期被父母看管起来的孩子一样,终于得到了自由撒欢儿的机会,又是踢树,又是展露拳脚。远处,卜式赶着一大群羊走过来。他看到东方朔在此,大吃一惊。由于主父偃的话作用太大,卜式急忙给东方朔请安:“东方大人,东方大人,小人卜式,给你请安。”东方朔笑了。“老羊倌,没想到,你到长安才一两年,礼数还学会了不少。”“东方大人,小人笨拙,学了一点礼数,可不知对不对,请大人指教。”卜式谦逊有余。东方朔点点头:“嗯。是不是学好礼法,准备出来当官啊!”卜式嗫嚅地说:“东方大人,小人本来不想当官,可是那主父偃抓住小人,就逼我献羊,许我将来当大官。”东方朔说:“你倒是挺老实的嘛。告诉我,当时献的那么多羊,都是你喂养的?”卜式知道,瞒东方朔是没用的,索性来个实话实说。“大人,那六万只羊,只有小人的两万只。剩下的四万只,全是主父偃和张汤大人两个出的钱,从市上买来的!”东方朔这一惊,吃的确是不小。他早猜到那羊是从别的地方弄来的,可张汤和主父偃竟然自己出钱去买,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嗬嗬!这个,我倒是没想到。那他们,许你个什么官啊?”“启禀大人,他们说,要让小人去管一个大郡……”“一个大郡?上千里地方,你以为是牧羊?”卜式说:“眼下,小人的能耐,也就是管好一群羊。”东方朔不由得称赞:“好,老羊倌,你为人诚实,这就好。牧羊,也有学问啊!你说说,你是怎么牧羊的?”这一下问到了卜式的老本行。“大人,这羊嘛,只要你让他有草吃,不让狼吃了它们,它们就跟你亲,就一窝一窝地给你下崽,看着你吃它同伴的肉,它也无所谓。”“噢?是的,羊是这么温顺。那这么多的羊,你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管好头羊,那就行啦!大人,你看,那是一只头羊。它负责监视身边的一大群。管好了它,就管好这几百只。”卜式一边说着,一边指指点点,好像胸中自有子民百万。东方朔不禁感叹:“老羊倌,你是个当官的好材料啊!”卜式听到如此赞赏,倒是吃了一惊:“大人,你取笑我。”东方朔叫道:“不!卜式,我东方朔取笑有权有势的人,取笑你一个羊倌干什么?你刚才说的那些牧羊之道,和我年轻时给皇上献的竹简里的一段话差不多。要是皇上听了你的话,保证会封你个大官做!”卜式说,“我没说什么啊?羊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你让它有草吃,不让狼吃了它们,它们就跟你亲,就一窝一窝地给你下崽,看着你吃它同伴的肉,它也无所谓。”东方朔击掌叫好。“对,这话千真万确!你当了官,就知道,咱们老百姓啊,也是这个样子,只要你让它有草吃,不让狼吃了它们,它们就跟你亲,就一窝一窝地给你下崽,看着你吃它同伴的肉,它也无所谓。你管好了头羊,官就能当好!”卜式见东方朔把他的牧羊经说成了官场经,显得很激动:“大人,官要这么好当,不是连傻子都能当了?”“对啊!你看天下那些诸侯王爷,哪一个不是傻里巴叽的?让他们像你这样,一个人牧上几万只羊,别说是羊啦,可能他们自己,早让狼给吃了!你真是块好材料啊!”卜式见东方朔如此可以亲近,就想起了主父偃说的,要贿赂贿赂东方朔。我贿赂他,他就不挡我的道;如今他说我好,我不用贿赂他,应该报答他!于是卜式说:“大人,我不仅养了羊,张大人还让我给皇上养了四头白鹿呢!”“白鹿?这可是神仙骑坐的东西。”东方朔眼睛一亮:“能让我看看吗?”卜式高兴得很:“当然可以。大人,你跟我来。”东方朔随着他走到一个小山坡后,只见那里有一个封闭的院子,里面养着四只白鹿,两公两母。那两只母的,肚子很大,已快生产。东方朔有点不明白。“张汤要你养这个干嘛?”卜式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张大人一会儿说,白鹿是仙人骑的东西,皇上要是成仙了,就得骑白鹿;一会儿又说,白鹿的皮,将来会有大用场。他还让我守口如瓶,任何人都不要告诉。”东方朔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啊?”卜式真诚地说:“小人从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大人您比主父偃和张汤更可信。”东方朔看他说得很认真,就点点头。“好,既然你信任我东方朔,那我就不客气了。”“大人,要小人做什么,您说。”东方朔说:“我想要一对白鹿,行吗?”卜式不加阻拦。“行啊!你这就拿走!”“要是张汤来问你,怎么办?”“就说走失了呗!要么,说被狼吃了!反正再过一个月,白鹿就要生崽了,数多了,他就不会问了。”东方朔牵着两只白鹿,高高兴兴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这白鹿的用处。他刚到家门口,只见一只灰鸽飞了回来。落在他的手上。他高兴地抱着鸽子,回到院中,嘴里大声叫道:“夫人,夫人!快来看哪!”齐鲁女急忙跑出来。“当家的,怎么了?”东方朔递过鸽子,示意那鸽子腿上的绢布。齐鲁女忙将鸽子腿上的绸子解开,那是一封信。“当家的,快念念。”东方朔将绸子打开,看完哈哈大笑。齐鲁女心急得很:“你笑什么,快说啊!”东方朔笑道:“夫人啊!这回有戏看了!”“怎么回事?”东方朔说:“那主父偃,将自己的丑女儿也搭上了,和金娥一块儿献给齐王。齐王先揭开丑女的盖头,吓了个半死,说一个都不要了!”齐鲁女也乐了。“那金娥呢?蒲柳呢?”“金娥也落个清静,天天让宫女出去给蒲柳送信!这下子,可够主父偃好瞧的了!”齐鲁女突然着急起来。“那不行,万一齐王知道了,怎么得了?当家的,快想想办法吧!”东方朔想了想,说道:“看来,我要到齐国走一趟了!”齐鲁女一听,连连点头。“阿嘟,快快准备,跟老爷一块儿,去临淄!”阿嘟一见还有两只白鹿,便叫了起来:“老爷,咱们家的车太小,最多坐得下两三个人,哪儿装得下这两只鹿啊?!要不,我去把它们杀了,再运去临淄,给大公子吃?”东方朔叫了起来:“你这个老阿嘟,怎么能这么说?这两只一公一母,母的还怀着仔呢,我要送给蒲柳喂去,要它们生仔。你要是把它给弄死了,或是把它肚子里的小鹿给我弄丢了,我可要你阿嘟给我生一个!”老实巴交的阿嘟这下为难了,他心想,皇上给我的老婆,眼下还没生儿育女呢,如何能生得了小鹿?阿嘟的最大办法,就是向奶奶求救,于是他红着面孔,急切地对齐鲁女说:“奶奶您看,老爷要我把这两只鹿弄到临淄……”齐鲁女一看,那两只鹿要占六个人的位置,自已家里的车确实装不下。她再看东方朔一眼,知道他铁了心要运这两个玩意儿,自己拦也拦不住,于是便没说话。看她这个样子,东方朔却来了精神。“我说夫人哪,我早就要买一辆大一点的车,你就是不让。你看看,我给你儿子带了两个好玩的东西,这回都没办法装!”“买一辆大车,你有那么多的钱么?皇上只说不愿见你,你就跟那汲黯学,连俸禄都不领,在长安喝起了西北风!你不仅自己喝风,还要老婆孩子一块喝,哪儿还有钱买车?”齐鲁女看了东方朔一眼,没给他好气。东方朔没辙了,这几天,他确实想去领取这几个月的俸禄,可那汲黯硬着脖子不求皇上,他也只好跟着硬撑。是啊,就是成了长安的穷光蛋,也不能在皇上没命他复职时就去要官饷啊。好在卫青、公孙敖等人知道他的难处,经常送些东西来,比起汲黯那只犟驴来,东方朔的日子还是好过的。想到这儿,东方朔也就不说别的了,只好把自家的车弄过来,他想把车的前后挡板全部拆掉。齐鲁女见到一辆好好的轿子一样的车,被拆了很可惜,便拦住他说:“我说老公啊,你可是大有能耐的人啊!咱家的车小,你去借个大的,不就成了吗?我们的东方大人在朝廷中,伴君伴了这么多年,还能借不到一辆大车来?”齐鲁女是谁?她给东方朔又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东方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夫人,我总不能去卫青那儿借个武刚车来吧!那样的话,人家还以为我去打仗呢!”齐鲁女倒是有办法:“哎——,当家的,我想起来了。我有一回见到丞相上朝的车,那才叫阔啊!在长安街上奔驰着,所有的老百姓都让得远远的。你那么有本事,把丞相的车借来装这俩鹿,保证没问题!”东方朔急得直跺脚:“哎哟我的老姑奶奶,你可真会想事儿。丞相那辆车是专门接送丞相上朝的,怎么能用来装这腥臊烂臭的玩意儿?再说,公孙丞相与我不和,你也是知道的,你怎么让我找他借车呢?”齐鲁女也来了劲:“你要这么说,我偏偏要你去借。我早就听说了,那个公孙弘能当上丞相,还是你推荐的呢!为此汲黯还生过你的气。我非要你去借他的车,装一回咱们的鹿不可!”“哎哟我的老姑奶奶,我怎么张得开这个口哟!”东方朔急得又蹦又跳。“你就说,皇上在甘泉宫,召你去见他,咱们的车跑不快,要借丞相的车用一用!你今天不去借,我就不让你弄走这两只鹿!”齐鲁女也是说一不二的,两个这就僵起来了。东方朔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把丞相那辆终日奔驰于长安街的大轿车,借来装俩畜生,这种事情,可从来没人想过,更没做过。夫人,就冲你这主意,我也要试一回。”说完,他走进屋中,拿起一块白色绢帛,刷刷刷,写了一封信,并给啊嘟。“啊嘟,你拿这个到丞相府,看看丞相他借不借。夫人,要是丞相他不借,我可就要拆车啦!”齐鲁女看了他一眼,高兴地笑了。这天,公孙弘正在家中阅读着最近从董老夫子那儿取来的竹简,名为《春秋繁露》,突然阿顺来报,说东方朔派家人求见。公孙弘吃了一惊,急忙将手中的竹简往地上一扔,鞋子也没穿,就跑了出来。当他看到来人是个实在难看的老阿嘟时,他的心里很不高兴,但是脸上还在荡漾着笑容。阿嘟没见过大世面,话也不会说,只是双手捧着绢书,呈了过来。公孙弘一见有书,马上又是欣喜。他急忙打开绢书,只见上面写着:朔当从甘泉,愿借外厩之后乘。木槿夕死而朝荣者,士亦不必长贫也。公孙弘一见,原来是东方朔有求于自己,是要向自己借马车。东方朔要见皇上,肯定是皇上召见他的,皇上又要他去甘泉宫伴驾了!甘泉宫远在长安西北百里开外,当然要有好车。没想到东方朔眼下穷得连像样子的车都没有。东方朔啊东方朔,你和那汲黯两个,逞什么能呢?皇上说不愿再见到你们,并没有褫夺你们的官职,你们因为上不了朝,便连俸禄也不领了,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啊。好在东方朔还知道求我。他到甘泉宫,如果皇上看到他是坐着我的车去的,那不正是显示我雍容大度的好机会么?好在最近有个想当主爵都尉管理天下官吏肥缺的王温舒,刚刚给我送来一辆豪华新车,同时还送来了两匹宝马。我正愁着该不该拿出来使用呢!新的已来,旧的须去。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那辆旧车送你东方朔,也报了你当初向皇上推荐我当丞相的恩德了!想到这儿,公孙弘急忙叫阿顺套上两匹好马,将自己原来用的那辆豪华轿车,让阿嘟给东方朔带去。阿顺急去套车,公孙弘便把阿嘟叫到面前,亲切地对他说,你回去告诉东方大人,就说这车是我送他的,当年他向皇上推荐我当丞相的恩德,还没报呢!你再给东方大人说,千万不要提那个“还”字。就算我把这辆车充当东方大人这几个月的俸禄了,他不好意思领,我来给他垫上!阿嘟听了,心里直乐,没想到奶奶和老爷的这个计策,还真成!不一会儿,阿顺来报,车已收拾停当。公孙弘见阿嘟要走,又急忙将他留住。他觉得自己心里还有一些真话要说,于是便取出一块长长的竹简,在上面简单地写道:譬犹龙之未升,与鱼鳖为伍;及其升天,鳞不可睹。阿嘟不认识字,可他知道,这是丞相的回信,不可不敬,于是双手捧着上了车。公孙弘急忙命令阿顺:你们到东方朔门外盯着,一旦他去了甘泉宫,你们就把这件事,在长安的大街小巷,广为传播!阿顺走后,公孙弘躺在丞相专用的大躺椅子上,手里拿着东方朔的绢书,高兴地等着回音。他觉得东方朔眼下底气不足了。你看:“木槿夕死而朝荣者,士亦不必长贫也。”木槿不就是上林苑中野地里长的小树么?早上开了花,晚上就落了,这叫做“朝花而夕拾”。而东方朔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偏偏要从晚上说起,说是“夕死而朝荣”。何必呢?我公孙弘不想开花,不开花就不会凋谢,不求其荣也就不会衰败,这才是人生的真谛。东方朔如今也说出了“士亦不必长贫”的话来,真是好玩。我给他的回书,同样是四句话,比他更为言简意赅。东方朔还是一条龙,他处于泥潭之中,便只能与阿嘟这样的鱼鳖为伍;可他一旦再到了皇上的身边,他就像龙一样地升了天,有时我连它的鳞爪都见不到呢!不知道东方朔见了这几句话,心里会痒成什么样子。你说我是变色龙,变色龙也是龙,也能坐在龙椅最近的位置;我说你是真的龙,可你还在泥水里与鱼鳖为伍。快快坐上我的车吧,我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公孙弘不仅大度容人,还能让老叫我出丑的东方朔坐上我的车,去见皇上!过了好一会儿,他便听到阿顺咕咚咕咚的脚步声。“阿顺,怎么样?东方朔去了甘泉宫?”“老爷,不好了!”阿顺急得一头汗水。“什么事,你急成这个样子?”公孙弘坐了起来。“老爷,那东方朔没有坐车,却骑着他自己的马;阿嘟他赶着车,也没去甘泉宫,他们两个摇摇摆摆,过了东市,便从东门出去了!”阿顺的话,远比阿嘟要顺溜。“甘泉宫在西北,他们出东门做什么?他们车里拉着什么东西?”公孙弘大为不解。“东市上的人问阿嘟,啊嘟说车里拉俩畜牲!”“啊!”公孙弘吃惊地站了起来。“老爷,这回东市上可就乱了,知情的人说,东方朔用丞相的车押着畜牲去了齐国;不知情的人呢,他们说,东方朔把丞相那老畜牲押回齐国老家去了!”公孙弘一屁股坐到躺椅之上,身子向后一仰,就像背了气一样,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齐国国都临淄,人头攒动。过去人多的地方,多为酒肆和商贩集中之处,可这几天,相国府前,倒是一反常态,也热闹了起来。原来有几十个泼皮无赖,在门前又叫又嚷,不断起哄。一个头上有些疤痕的,叫吴大癞。他是那种没话还要找话说的人,眼下正在相国府大门左边,神秘兮兮地对别人说话。“老少爷们儿,新来的相国主父偃,就是二十年前的臧儿啊!你们知道吗?他刚回来,就把小时候欺负过他的一拨子人,全给抓起来啦!”王秃儿是个干秃儿瓢,最会随声附和。“可不是嘛,我亲眼看到的。张大傻小时候揍过臧儿一顿,昨天全家都让抓起来了;李二壮小时候,动不动就夺王臧手中的东西,听说被弄去,打进了死牢!”另一个眼睛都睁不开的人挤了上来,他叫朱烂眼。他插嘴道:“反正小时候,俺没惹过他,只是跟着他跑。”王秃儿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事干了:“那好啊!既然对不起他的,都让抓了,那跟着他的,也就该沾光啊!”吴大癞一拍癞头:“对啊!我小时候,还跟他一块儿摘过人家的玉米棒子呢!这么说,我们该找相国大人领赏去哇!”朱烂眼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些:“对,对,找他领赏去!”这样一来,门前的人愈来愈多,卫兵急忙上前阻拦。卫兵甲说:“去,去,去!哪儿来的一帮泼皮无赖,相国大人要是知道了,非把你们投入大牢不可!”吴大癞平时无理还要搅三分,何况今天有理呢?“老爷,我们可不是泼皮,我们是相国的故人,小时候的相好啊!臧儿他还光屁股跑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过家家啊!”卫兵乙白了他一眼:“滚开!相国会有你这种相好?做梦去吧!”王秃儿露出了泼皮的本相:“臭大兵!你别狗仗人势!不信,教你们老爷出来,我们和他说说小时候的事儿!”卫兵甲看他们要闹事,而自己的人手又不多,忙喝道:“别闹,别闹!再闹我就抓人啦!”众泼皮正想发作,突然大门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脸上有块大疤,面目狰狞可怕。众泼皮没了声音。他们在下面嘀咕:“这就是王臧?”“对!没错!跟他的爹王红眼一个样子,不过是脸上多块大疤罢了!”主父偃不慌不忙,走到人群跟前。他一挥手,开始了演讲。“乡亲们!我主父偃是齐国人,你们都知道了。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和老少爷们一样,过苦日子,受人家的欺负。那时候我常说,‘恶有恶报,时间未到。’现在,我回到老家,当了相国。报应的时候到了!”众人急忙后缩,好像自己要遭报应似的。吴大癞壮大胆子,投其所好地说:“是该治他们了!可是大哥啊!小时候咱哥俩,可好啦!还有朱烂眼,王秃儿,他老跟你一起受气,相国,我们要讨个公道啊!“众泼皮随声附和:“是啊!相国,我们也该沾点光啊!”主父偃一招手,里面出来一位家人,送过一个箱子。主父偃把箱盖打开,里面金灿灿的,全是金子!众泼皮瞪大了眼睛。“乖乖!全是真的,金子啊!”“乡亲们!我主父偃如今是二品朝官,堂堂齐国宰辅,不会让你们白来的!你们看!这里是五百两黄金。你们,凡是能说出小时候和我在一块,挺好的,都可以分到五两金子!”众泼皮有点不敢相信。“哇,相国老爷,真给我们吗?”主父偃拍了拍胸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相国的话,那还有假?”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今天你们拿了金子,我们过去的情份,就完了!有谁再提小时候的事,本相国就要将他治个妖言惑众之罪!”众泼皮大吃一惊:“啊?就这一次,就完啦?”吴大癞脑子来得快:“这不是要把我们的嘴堵住吗?”主父偃大笑:“哈哈哈哈!你们那条小命,能值几两金子么?来人!”众卫士雄赳赳地出列:“有!”主父偃:“今天,所有在场的,都将他们登记造册。凡是能说出与本相国小时候在一起,干过好事的,就发给他五两黄金;凡是做过坏事的,统统给我抓起来!”众卫士脚跟相并,刷地一声,甚是齐整:“是!”主父偃又对众泼皮说:“告诉你们,今天我把过去的账还清了。你们谁再敢对本相国说一句不尊重的话,一律充军到三千里外的朔方城去!”众泼皮傻了眼。王秃子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拿点金子。于是他上前一步,说:“相国啊,您自小就大仁大德,我们知道!我们要金子,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啦!”主父偃这回挺满意,他点点头:“那就领赏吧!你们中间,凡是识文断字的,有些计谋的,都可以到相国府来,做我的门客!我会给他们俸禄,免他们赋税,还给你们房子和地!”这下众泼皮高兴了。吴大癞忙抢过话头来:“相国大人!从小我就知道,您是孔夫子,是圣人下凡的啊!你真是我们的恩人啊!小的认识十多个字,小的有个兄弟,认得字有一百多,明天我们就来当您的门客!”主父偃得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吴大癞还没完:“相国大人,我今天先领点金子,晚上回家,找我兄弟来,一块练练字,明天也来当门客!别看齐国地方大,可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主父偃点点头,算是默许。齐国宫殿的西南角上,有一个庭院,绿杨掩映,风景宜人。太阳还老高呢,这院子就已大门紧闭。东方朔骑着那匹花脸白马,阿嘟赶着一辆二马共拉的有篷之车,风尘仆仆地来到大门之前。阿嘟跳下车子,一边敲门,一边叫道:“道儿!道儿!”时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果然是道儿。见是阿嘟,道儿将他抱了起来。东方朔不吭不响,策马进院。道儿却先开了腔:“咳!老爷,你们怎么才来到哇!那鸽子,都飞回来好多天啦!”东方朔说话了。“道儿,八成是你,想老婆了吧!”道儿噘着嘴:“是啊,老爷。她,要生了吗?”东方朔撇了撇嘴。“真是,你走的时候,才四个月。现在六个月了,就该生啦?”道儿点点头:“不该生,老爷不该生。老爷,走,进屋里说去。”东方朔指了指车:“那上面有个宝物,可能快生了呢!”道儿高兴异常,他万万没有想到,老爷会把他那个快要生了的老婆带来齐国!他高兴地奔过去,边走边说:“老婆呃,你快生了?一路颠簸,可不容易啊!不怕不怕,来到齐国,不比长安差,老公我要把你照顾得服服贴贴……”一向不爱说话的阿嘟,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道儿打开车门,大吃一惊,原来里面,装着两只白鹿,其中一个母的,肚子大得很,可不是快生了么!直到现在,东方朔才哈哈大笑起来。道儿倒也没失望,他本来就知道,自己的夫人不会到齐国来。他问道:“老爷,这是什么羊啊?”东方朔说:“羊?还驴哪!这是白鹿,好东西啊!蒲柳呢?”道儿很平静:“老爷,他又去见金娥了。”这回是东方朔吃惊了:“怎么?他怎么敢大白天,到齐王宫中去?”道儿解释道:“不是,老爷。那齐王宫殿,与孔大人这园子,是连着的,只隔着一块树林和一堵高墙。”东方朔瞪大眼睛:“那你就天天撮着蒲柳,去翻墙?”道儿说:“嗨,老爷,你听我说完嘛!齐王宫墙上,有一个小门。金娥让宫女买通了管事的,说金娥公主喜欢树林。那管事的见公主和齐王谁都不愿理谁,自己又得了许多银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东方朔说:“那不行,你去把蒲柳,给我找来。”道儿忙说:“得嘞,老爷,你等着,不远。这就回来。”东方朔四处看看,见这儿地方不大,倒也安静。从院子向北,有一片树林,郁郁葱葱。垂柳掩映之下,有一个小池塘,水面上布满青萍。不一会儿,蒲柳子跑了过来。“爹爹,你来得还真快!”东方朔说:“道儿嫌我慢,你说我来得快。怎么,爹爹来,你觉得太早了?害怕了?”蒲柳子说:“爹,我怕什么。爹能让我来齐国,真是太棒了。”“棒什么棒?天天翻墙?”蒲柳子一跺脚:“咳!爹,你别听道儿瞎说。我们在树林子里,边走边说话,比上林苑里还舒服!”“噢?那金娥呢?”“爹,反正齐王和她,谁也不愿见谁。”“那她高兴吗?”“金娥高兴极了!她说,在家中老听她爹和她妈吵架,烦死了!来齐国,简直是回到梦中!”东方朔不解地问:“那你们就这样子,呆下去啦?”蒲柳子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爹爹,要是能留在齐国,我和金娥能在一起,我们宁愿不回去。”东方朔摇摇头,无奈地说:“咳!你们哪,也是一对冤家!”蒲柳子看到阿嘟和道儿牵着白鹿进来,就问:“爹,这是什么?”东方朔说:“这是白鹿。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道儿插话说:“老爷,那一个肚子这么大,要生崽儿了吧。”东方朔笑了。“哈哈哈哈!道儿,你现在就想着生崽儿。对,这只母的,过几天就生崽儿。”蒲柳子高兴得直跳。“爹,孩儿最喜欢小羊小鸽子这些东西啦,留在这儿,我会把他养好的。”东方朔认真地说:“这是神仙的宝物,可不许吃!你们啊,要把这对白鹿养好,养到几十只,几百只,让这个院子,变成白鹿苑。那时,就有大用场啦。”蒲柳子悄悄地将他拉到一边。“爹,有件事要求你。”东方朔说:“不用讲,我知道。”说着对着蒲柳耳朵,嘀咕了几句。蒲柳子高兴地又跳起来:“爹,你真棒,难怪皇上都服你!”齐王宫中。主父偃再次来见齐王。尽管齐王听到主父偃这三个字就起腻,但也没办法,总得见啊。主父偃沉着地劝说齐王:“殿下,都两个多月了,你还没有心思见见金娥公主?你让臣在皇上和皇太后那儿,可怎么交待啊。”齐王次昌有了新的理由。“相国大人,公主传出话来,不许我去见她,那你说怎么办?”主父偃不让他推托:“公主刚来的那一天,谁让你对她无理的呢?依臣之见,改日我陪着你,找她赔罪去。”“什么?我找她赔罪?你去吧,我可不去。”主父偃心里有点急。你不去,我去干嘛?又不是我娶公主。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软中带硬地说:“殿下,别看我只来两个多月,对你宫中的事情,可是了如指掌啊!”齐王次昌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我和齐国公主好,是奉母后之命。再说,公主和我又不是一母所生,有何不可?”主父偃反问道:“那你说,臣来监国,首先监出这么个事来,臣该怎么奏明皇上呢?”“随你的便吧!”齐王次昌无所谓。是的,这些天来,他把王位都看成无所谓的东西,有时他甚至想,要是没这个王位,自己想干啥就干啥,比现在舒服得多呢。这回主父偃不干了。你无所谓,可我不能无所谓!他冷笑一声,话语尖刻:“哟嗬!你瘦驴拉硬屎,还全身都挺起来啦!告诉你,如果我说你与齐国公主私通,那是乱伦之罪,皇上会废除你的王位;我说你不是齐王所生,而是冒领之子,蒙蔽朝廷,那你有欺君罔上之罪,皇上会夺了你的封地,还会追究先王和太后的责任;我要是再将你违抗皇上和皇太后的旨意,故意冷落金娥公主的事奏明了,那你就是杀头之罪哇!”齐王次昌闻此大惊:“相国,你不能这么做啊。”主父偃见他软了下来,便说:“那好,那我们找金娥公主赔罪去。”齐王次昌央求道:“等我回禀母后,改日再去好么?”主父偃并不回答,却问道:“殿下,我要问你,我的小女有那么丑陋吗?你见到就跑?”齐王次昌老实地说:“相国,本王实在看不了她的面相。”主父偃说:“你不看她的面相,还要看我的面子啦!”齐王次昌这回倒不相让:“相国,你不要逼迫本王。”主父偃以为,你的大错在我手中,还敢不跟我走?于是索性逼过:“那你说,纳不纳她为妾?”齐王次昌也被他惹恼了。大不了我这王不当了,命不要了,干嘛我非得娶你那个丑八怪不可?想到这儿,次昌一急,也大叫道:“主父偃,你来到齐国,才一个月,就滋生事非,睚眦必报,草菅人命;你还四处搜罗钱财,行贿受贿。本王都忍了,难道你还要逼本王吗?”主父偃好像软了一点,其实一点都不含糊:“嗬嗬!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本相国想怎么样,就要怎么样!”齐王次昌说:“难道你就不怕皇上他治你的罪?”主父偃哈哈大笑。“那我也要先把你给送走了,然后再找皇上辩解去。”齐王次昌气急败坏,说不出话来。主父偃拉着他,边走边说:“走,给我乖乖地走,找金娥公主赔罪,只要她点头,今天就入洞房!”齐王次昌无奈地跟着主父偃,来到后宫。后宫管事太监见状大惊,急忙下跪:“殿下,相国,奴才不知殿下和相国到来,有失远迎!”齐王没吭声,主父偃倒先问道:“好啦,好啦,金娥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