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环随即关上了门。司马相如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像鱼儿脱水后一般,动也不动,直盯着那扇关闭的门,移不过来。客舍里,东方朔用几根草在桌子上算卦,摆弄了老半天,面上露出笑容。杨得意站在门边,一脸着急的样子。“东方兄,都五天啦,不能再等啦,得干正事啊!”东方朔眼睛一睁:“怎么?你说我们没干正事?这两天,整个临邛都炸了锅,我们耳朵里塞得满满的,什么司马相如求亲,被卓王孙赶出家门啦,卓文君夜间私奔啦,王县令藏奸啦,王县令的小舅子和王县令打了一架,说如果王县令敢休他姐姐,他就告到皇上那儿去啦,卓王孙怒绝父女关系啦,还不够过瘾么!皇上又没规定时限!再说,王吉把这对宝贝藏在哪儿,你知道吗?”杨得意也急了:“我有皇上的御赐金牌,哪里都去得!何不到县衙里把他们找出来?”“哈哈哈哈……说不定你师傅和师娘正如胶似漆呢,说不定你师傅将你师娘转赠给王吉了呢,还说不定,王县令要拿官位和家产与你师傅做交换呢……。”杨得意:“哎呀,别再师傅、师傅的了!我再说一遍,东方大人,东方朔!你再提师傅二字,我跟你急!”“好好,不提,不提。我刚才又算了一卦,总算有了点消息。就在今天,这场戏就会继续演下去。等着吧!”杨得意坐下来,瞅了瞅这位一向随和的东方大人。虽然他是个去了命根子的人,可男人的心思他还是有的。“噢!东方大人,怪不得你这么烦躁,你心里不舒服!那天,在乐乐亭上,你就想起身去会那卓文君,让我给搅了。直到今天,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寡妇!”被他这么一说,东方朔马上有点难为情,可一转眼他又乐了起来。“你小子,别小看那寡妇,她可是你的师娘!你要是还有那玩意儿,想你的师娘,会比我还急呢!”这句话既捅到了小太监的痛处,又搔到这个不让提的徒弟的痒处,杨得意尴尬万分,怒也不是,恼也不是。这时,一个歪着嘴的人走到门前。看他们没有理会,就用手敲了敲门框。“客官,客官,本社最新消息!”杨得意:“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事吗?”歪嘴店主:“当然!整个临邛再也没人说第二件事。你们这回算是赶上了,多住几天有什么不好?”杨得意烦透了,一把将他的耳朵拉过来。“您就知道让客人多住几天,要是耽误了老子的事,我就……”“哎哎,老爷您别急”歪嘴店主被拉得直叫,一边护着耳朵,一边嚷嚷:“今天打听到的消息,句句是实。”“快说!”“那县令王吉大人,还真兑现了诺言,给了司马相如一座小楼!卓王孙说了,家中的钱财,他死后全烧光了,也不给女儿一分一文。那卓文君离家出走,并没带金银细软,司马相如就和她向王县令借了点钱,用那座小楼,开了个酒店。你们想想,那个王县令,到了嘴里的嫩肉让个穷书生给弄走了,还要赔座小楼,能高兴吗?王县令出了一百贯钱,说是借给他们。县令与司马相如又打了一个赌,说是酒店前两个月赚到的钱,全得给县令还清本息。如果两个月本息不够,就得全听县令的处置。好戏还在后头呢!你们就只管看热闹吧!”杨得意先是高兴,心想终于有了司马相如的消息了。可他听到又一个赌打了两个月,就急了:“你还想让我们住两个月?心也太黑了!”东方朔听得眉开眼笑。他不管杨得意怎么急,还是不紧不慢地问店主:“你知道那个酒楼在什么地方么?”“就在县衙大门左边不远的十字路口。”“好地方啊!得意,还急什么?看看去,弄杯开张酒喝,尝尝大琴师和他的新人的手艺啊?”说着,他拍了拍杨得意的肩膀。“噢,对,对。那──我们这就走!”两个人急忙穿过县衙门前的大街,早看到前面挤满了黑黑的人头。说来也是,这临邛的人,爱看热闹的劲头,比京城长安的市民一点都不差,酒楼外边,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可是,却没人进酒楼来喝酒,大家都在往里瞅,要瞅瞅大美人儿卓文君是怎么当垆卖酒,还要瞅瞅那秀才司马相如怎么收账。当然,更多的人是看笑话,看本县第一大财主卓王孙的笑话。杨得意拨开人群,边走边嚷:“看热闹的后边退退,给喝酒的闪开道!”“哟嗬!等了半晌午,还真的有人上了酒瘾。酒店开张喽!”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大笑,一齐起哄。“应该叫卓王孙来看看,说不定他女儿比他还会赚钱呢!”人群中又冒出了一句。“这王县令,也太抠门,给这么个破楼子,还大酒店呢!”东方朔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二楼破落的牌匾上,写着“文君大酒店”五个字。又一个男人笑着说:“别看那阁楼小,两个人挤着,暖和哇!”众人又都大笑起来。一个老太婆的声音:“卓王孙的老脸,这回让丢尽了,难怪一个子都不给。”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说:“啧啧啧,这么个大美人,跟上个穷酸。卖酒,丢人噢!”一边听着这些议论,东方朔二人一边往里面挤,好容易挤到了酒店门前。只见这酒店里面只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边上有几个长凳。酒店内并没有客人,可那卓文君穿着几天前的那件布衣,头上扎了个蓝色布巾,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坐在酒垆前,右边只有一坛子酒,旁边还有几坛小菜。看到东方朔二人来到,她也有点意外,忙站起来,道个万福。“女掌柜,开业大吉啊!”东方朔笑着说。“嗬!怪不得,是个外地佬!”人群里一片讥笑。杨得意操着本地音:“笑什么?不喝酒,不许嚷嚷!老板娘,来碗好酒,上点好菜!”卓文君听人称她为“老板娘”,脸上不由得一红,然后马上镇静下来,“好,马上就好。客官请座。”卓文君端上几碟小菜,又从酒坛中倒出两大碗酒,送到桌上。她走到一边,对二人深深地鞠上一躬,说道:“贵客光临,敝店生辉。”东方朔手一挥:“有美人,这店才生辉哪!”外边围观的人靠了近来,齐声“噢──”地起哄。卓文君被这句话和众人的哄笑声弄得面红耳赤。她又停了一下,问:“客官不要耍笑,要什么热菜下酒?”东方朔答道:“酒,再来一坛,热菜吗,拣你们掌柜的拿手的上!”卓文君点点头,对着楼上喊:“掌柜的,拣拿手的菜,来上几碟!”楼上传来一声“好嘞”,马上听到锅碗声。东方朔和杨得意相视一笑,二人将两大碗酒一饮而荆卓文君再来倒酒,二人稍吃些菜,将酒又是一饮而荆卓文君的酒,再倒一次,就不够了。东方朔看了文君一眼:“怎么,没酒啦?”卓文君脸又红了:“不好意思,这酒虽然不多,可是好酒埃再说,这酒很贵,我们店小,备不起太多的货。”“酒很贵?多少钱一碗?”“九铢钱。”杨得意不干了:“别人的酒,是三铢钱两碗,你们的酒,怎么是九铢钱一碗?”“客官不知,这是县令给的好酒,他给我们的进价,就是三铢一碗。”外面传来一阵哄笑。有人说:“这回,王县令宰人不用刀喽!”东方朔对杨得意使了个眼色:“我们不管多少钱,就是要喝个痛快。快让掌柜的再去弄酒!”卓文君既有点着急,又有点高兴,对楼上喊道:“相公,不不,掌柜的,这一坛酒不够,你再去弄点吧!”楼上又传来司马相如的声音:“明天再来吧!每日一坛,卖完了就关门!”说完从楼上坠下一个篮子,里面有一盘子肉末。“嗬!还是有学问的人,没跑堂的,自然有高招上菜!”又是一片哄笑。东方朔笑道:“酒都备不足,有钱也不会赚,看来,生意够呛噢!”店外的人们又笑起来。有人喊道:“一天宰一回,也就够本啦!”卓文君不好意思起来,她把菜放到桌上,说:“客官不要急。这菜,可是掌柜的亲自做的,您尝尝!”东方朔与杨得意各品尝一口,马上都吐了出来。观看的人大笑。东方朔皱着眉,瞅了杨得意一眼:“这哪儿是菜,分明是狗食嘛!”众人的笑声更大了。杨得意将菜夹给随自己来的那只大狗,狗也吐了出来。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卓文君羞愧万分地说:“对不起,客官,您……”这时楼梯响了,司马相如头顶一条白巾,从楼上走下来,边走边说道:“狗食又怎么样,狗食也有学问!”说话间,他看到了杨得意,两人四目对视片刻。杨得意:“师……师……”司马相如眼睛一亮:“得意,是你啊!”杨得意这时的话才顺过来:“是,是。您看,这是当朝伴驾学士东方大人。”司马相如:“失礼,失礼。”东方朔站起来,拱了拱手:“相如兄,听你的琴声,我就心仪已久了。”司马相如面有难色,手往身上直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琴是弹给她听的,不过,当天我就知道,另有知音在场,原来是东方大人,惭愧,惭愧!”东方朔笑道:“心有所专,才有姻缘吗!司马大人真是多才多艺,开起酒店,也是独具风格。”卓文君听说这人是朝中人,马上低下头,站立在一边。司马相如转过脸来,问杨得意:“得意,你不是在朝中当……”杨得意手一挡,阻止了他的话:“蒙您指点,我在当今皇上身边为官。你看”,他掏出金牌,“我和东方大人持皇上御赐金牌,特来奉请司马先生入朝见驾,圣上要委你以高官!”司马相如大吃一惊:“啊?”马上走过来,与杨得意拥抱在一起。卓文君也兴奋异常,不过她没有失态,轻轻地“啊──”一声,就欣喜地上楼去了。刚才在门口带头起哄的那个男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不禁说了声:“乖乖,皇上的金牌!这穷鬼要发了!回去告诉卓王孙吧,说不定有赏呢!”另一个男人不相信:“卓王孙万贯家财,八百仆僮,皇上比得了吗?”“你狗屎!皇上比卓王孙阔千千万万倍,碾死王县令,也就像碾一只蚂蚁!”“啊!快走啊,再起哄就倒楣喽!”众人一哄而散。当天晚上,这个小酒楼张灯结彩,真的有了开张的喜庆。县令王吉带领几个临邛要人,与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人同座于楼下的一张大桌子前,杯盘交错,热闹异常。许多坛酒放在酒垆之上,文君不再当垆,而是端坐在司马相如和东方朔之间。门外有好几匹马和一辆两匹马拉的彩车,马是东方朔他们的,彩车则为县令王吉所赠。王吉神色不安地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您老就在临邛多呆几天。临邛虽小,风景还是不错的。您要让本县多尽地主之谊才是。”东方朔乐了:“王大人,东方朔到临邛已经呆了五六天,您这儿可乐的事已够多的了,东方朔耳朵都快要乐得和嘴巴一样,往两边翘呢!”杨得意止不住大笑起来,一低头,口中的酒喷了一地。王县令更是尴尬,忙找另外一个话题:“大人见笑,大人见笑。王吉不才,治县无方,可对司马相如这样的才子,还是一向敬重的啊!”司马相如醉意醺醺地说:“对,对,相如这一阵子多亏王县令照料,又给吃的,还送了我小楼,让我娶个好老婆……。”卓文君用手捅了他一下:“喝醉了!别胡说!”东方朔并不想放过王吉一马,接着又说:“王县令放心,东方朔回朝,一定会向皇上奏明你割爱相让、给司马大人许多好处的贤德,皇上说不定会给您加官封赏呢!”王吉面色更红,他知道东方朔话中有话。可事到如今,面子还要顾得上,他示意随从取来两个包裹,说:“东方大人不要取笑。为官一方,诚为不易,啊,埃东方大人和杨大人来此,下官照料多有不周,这是一点小意思,聊表下官心意,万望二位大人不要嫌弃。”“这个……”杨得意犹豫起来。“恭敬不如从命。得意,我们还是收下为好,不然,王大人心里有所不安啊!”王吉口吃起来:“是啊,是啊,就是这样,下官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呢。还望东方大人多多栽培。”东方朔想起一件事来,就对王吉说道:“王大人,我们来到贵县,杨大人他连家都没能回去看看。我想烦您差人将这两包东西,送到杨大人府上,算是他当儿子的孝敬父母之意。再者,请您派人把杨大人的弟弟杨得道也请来,明天在临邛东北三十里的驿站上与我们相会,带他一同去长安,不知何如?”“下官愿效犬马之劳,愿效犬马之劳!”王吉这下子脸色才好看起来,凭他多年官场经验,不会再有大祸临头了。杨得意则从心眼里感激东方朔。本来,进了临邛,他就想回家看看,但他又不敢回去,生怕回去后,父母要给他娶妻,一旦露了馅儿,自己的脸往哪儿放呢?因此,连本来与东方朔说好了的,要回家带弟弟杨得道进京的事,都没再说。此时,东方朔借机让王吉办了此事,无疑帮他解决了一大难题。跟这种人共事,他的心里既钦佩,又感激,又痛快。他站起身来,举杯向二人敬酒:“杨得意多谢东方大人安排周到。多谢王大人对我父母兄弟多多关照!来,干杯,干杯!”王吉不禁高兴起来,说话也失去了分寸:“杨大人,下官为本县出了您这样的人才高兴呢!你为圣上做事,过家门而不入,真有大禹当年遗风!下官定当星夜兼程,亲自到杨大人家中问候,明天中午,将令弟送到三十里驿站,在那里再为你们送行!”东方朔心里直乐:该让你老小子夜间苦一苦了,不然太便宜了你。想想王吉刚才将杨得意和因为治水而三过家门不入的圣人大禹相比,心中不禁想笑:哼,应让你认他做干爹才是,不然他这辈子就绝后了!可是,想到这样会让杨得意难堪,便把将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司马相如这会儿只管用酒来弹压多天以来的心惊肉跳,眼看着酒已喝不下去了,才注意观察东方朔他们的举止。他见东方朔欲言又止,忙问道:“东方兄,还有何事,要小人效力?”东方朔是那种心中有言不吐不快,宁愿吐出得罪别人,也不愿让自己心有梗塞的人,他见司马相如上来凑趣,便把话锋一转,本来要对王吉的矛头,一转而对司马相如而来:“司马君,虽说东方朔是奉圣上之命而来,可是我们两个,似乎不该称兄道弟呢!”司马相如怔住了。他知道自己这时还是个布衣,在杨得意面前可以勉强做大,可在东方朔面前,称“兄”确有不妥。按照蜀人的规矩,领进门者即为师,自己虽然年龄上比东方朔大一 些,可这官龄则又另当别论。既然东方朔自己说了出来,看样子这门生之礼,就非拜不可了,何况进京路上和进京之后,还要他的关照呢。“在下应是门生。”他红着脸,走到一边,向东方朔深深一揖:“门生谢过座师。”他又拉过卓文君,“快,与我一道,谢过恩师专程来此提携小人。”卓文君很是知礼,连忙起身下拜,却被东方朔拦住了。“慢,慢!”东方朔挽起卓文君,“你不是官人,是妇人,况且你们还没有拜堂成亲,不是司马夫人,这就免了。论年龄,我该叫你姐姐,可论习惯,我第一次见面,叫你是‘女掌柜’。今后,你对我应叫兄弟,我还叫你‘女掌柜’。等你二人成了亲,再叫夫人不迟。”一席话说得众人大笑起来。杨得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他知道,东方朔的玩笑瘾发作了,大家该有乐的了。东方朔却不笑:“司马君,这次来蜀接你,可不是我一个人啊,还有杨得意杨大人,他在皇上身边,先推荐的你,虽然他官没我大,是个副的使臣,可你也不能不拜啊!”司马相如这下为难了:让自己去拜当年的徒弟,也做他的门生?可当年的事,除了他们俩,谁也不知道啊?杨得意也急了,他不能让司马相如向自己下拜。于是他离席说道:“我与司马先生早年认识,情同……情同手足,曾是……”他不知怎么说为好。司马相如何等聪明?他不愿承认自己是杨得意的老师,也不会去认他为师,于是马上把话接过来:“我们过去情同手足,曾是弟兄。”“对,对,情同手足,曾是弟兄。”杨得意如释重负。“弟兄也要谢过啊!”倒是卓文君一边提醒。司马相如趁坡下驴:“愚兄多谢小弟在皇上面前荐举之恩。”说完略作一拜。杨得意急忙还礼,接着深深一拜。两个人的师生之谊,从此一笔勾消。东方朔这才满意,乐得举起酒杯,大叫“干杯”。“干,干。”众人觥筹交错。司马相如既高兴,又有点无奈,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喝完自己的杯子,竟连卓文君的杯子也端过来,一饮而荆饮毕,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不料竟放在桌边,“咣当”一声,酒杯碎了。卓文君吃了一惊,“相公,你醉了,不能再喝了!”司马相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别管我,我没醉………东方恩师,您别……介意。这一入朝……得意啊,我没醉……你是兄弟……你是……那一行……的头,我……要当辞人……骚客的头……东方大人,您是官里的……头……”东方朔不忍再逗他:“好,好,大家都能出头!”司马相如转向王吉:“县令……大人……王吉……到那时,我说您……是凤凰,你……就是……凤凰,说你是……鸡……你就……是鸡!”卓文君拉住他:“相公,你喝多了!”王吉知道,如今他是凤凰了,无奈地苦笑道:“对,对,我是过时的凤凰,还不如鸡!”众人大笑。卓文君很为不快。司马相如乘醉装醉:“哎──,别不………不……不高兴,我原以为……还得……当几天……孙子,没想到……东方大人……不,东方恩师……一来,还有,我一得意……我就会是朝廷……命官,你……就是……诰命……夫人。管他……什么……卓王孙……不卓……王孙!”卓文君真生气了,一把将他面前的杯子都拿走,气急败坏地说:“相公,你别喝了!再喝,我就不理你!”“别,别……好几年了,我都没……喝够过……”这时门外传来车马声。一名差役跑进来:“禀告钦差大人,县令老爷,卓王孙派人送十箱家财,一百僮仆,分给女儿女婿,说是让他们到长安购置家产。他还说,明天一早,来给女婿女儿送行!”众人无不吃惊,没想到卓王孙的脸,变得如此之快。卓文君动情地问:“爹爹他……”司马相如急着爬进来,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他在卓文君的搀扶下爬起,挣扎着走向门外。“好,好,搬……进来,搬进来……,把这……屋子……堆满……你有……八百……僮仆,给……我一百,不少……不…少了……你们……都听……本老爷……训……话,围着这……房子……,站……好了……站好。”卓王孙家的仆人举着火把,拥着十车家财走过来。看热闹的人们,在火把之下,吃惊地看着司马相如的举动。卓家仆人很多,一会儿就将十车财物搬到屋中。司马相如已完全是醉而无态,他站在门前,手指着远处,大声笑着,叫着:“卓……王孙,你……不是……骂我…八辈子的……穷酸吗?不说你……女儿……不良……私奔吗……怎么又……送来……财产……仆人啦……哈哈哈哈……”杨得意看他确实醉了,忙拉起东方朔走过来,想把司马相如叫回房中。房中除了酒席,已被财物堆满,加之王吉等人也陪着东方朔走了出来,一时门前乱作一团。司马相如酒性大作,推开众人,叫道:“天生我才,…必有大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说完,他把垆案上还有的几坛酒统统推倒,抓起身边一个仆人手中的火把,扔向酒坛。酒乘火势,熊熊燃烧。黑夜里,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纷纷逃到远远的地方。卓家的众仆人也不知所措,就是有人想到了救火,那也无济于事。王吉见事不妙,对东方朔作了一揖,说声“明天见”,就带着随从走掉了。东方朔与杨得意帮助卓文君架起司马相如,以防他钻回楼中。司马相如仍在大叫:“苍天──何有!乙ぉこ鐾罚 ?火光中,东方朔的面色先是疑惑,后转而变为鄙夷。第三章 霸陵歪脖树来蜀时两人四马,追风逐电;回京时五人同行,四马之外另有一车,行动可就迟缓多了。可是,一个多月的回程并不寂寞。东方朔是个永远无忧无虑的人,司马相如也是个旷世才子,虽说不如东方朔幽默,但他的机智和东方朔正好配对。司马相如时而忧郁,不过忧郁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队伍中有他的心上人卓文君,过去形成的忧郁大都一闪而过。卓文君的确是位女中俊杰,她的才情有时不亚于东方和司马二位才子,她的话语竟然也经常让大家忍俊不禁。尤其让东方朔高兴的是,在幽默的语言中,他以为卓文君才是自己的对手,有时他说出一两句俏皮话来,包括司马相如在内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卓文君就在车中乐了。可这一点,让司马相如心里很不痛快,然而他也无奈。已经算是司马夫人的卓文君,她在车内总是在捕捉着东方朔的每一句话,她觉得这些话语,每一句都有些有趣的意味,令她咀嚼再三。要是司马相如也有东方朔的幽默,或者东方朔大几岁,和奴家同龄,该多好埃卓文君有时这么想。可一见到司马相如那痴情的眼睛,那时而有点妒意的话语,卓文君只好将这种念头藏在心里。好在杨得意的弟弟杨得道也是个活宝,和他的哥哥大不一样,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天生的一副憨厚样,两只眼睛纯朴得有点傻傻地,像冬天树洞中的一只小熊。他的心地极为善良,为人又很厚道,一路上专拣重活和累活做,成了大家共有的仆人。大伙儿称他为“道儿,”他竟觉得很是亲切。他第一次出远门,到处都是新鲜事儿,有时问得让人莫名其妙,但大家一旦会意过来,便是哄然大笑一常所以,一行人倒也不觉得时间太长,快到长安时,反而觉得日子愈来愈短了起来,真有一些不忍分离。立冬前两天,他们又到了文帝的陵寝之地──霸陵。此时霸陵之上,已是百草皆白,一片萧瑟。唯有那松柏郁郁葱葱,与凛冽的寒风相互呼应着,形成一阵阵耸人的啸声。东方朔一行昨天下午便已抵达霸陵,若他们一人一马,当日便可回到长安。无奈司马相如要在此凭吊先帝,卓文君的车轮又出了些毛病,他们只好在护陵人的房子里住了一夜。那护陵的是个须发皆白的姓田的老者,他还带个十一二岁的孙子,叫田千秋。东方朔特别喜欢这个聪明过人的男孩,让他惊奇的是,这小男孩居然能背出许多篇《尚书》来。东方朔原以为田老头儿藏了许多古书,于是进来搜索一番,让他失望的是,居然连一根竹简也没找到。此时他方知《尚书》便存于田老翁的心中,由爷爷口头向孙子传授。于是他在田千秋的小房子里住下,与他闲聊到半夜,方知小儿所知,有的竟是自己闻所未闻。于是他心里感慨多时,真是世界太大,有个山林便能卧虎藏龙埃日上竿头,五人告辞田氏爷孙两个,便踏上回长安的道,准备下午抵达,明日早朝便可向皇上复命。不料他们刚走过一个山包,就发现一只野狼在追一只狍子,眼看狍子被它叼到了口中。东方朔抽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去,那狼应声倒地。杨得意手一挥,那条大狗追了上去,紧接着他们便听到狗与狼打成一团的声音。东方朔等人赶到跟前,只见狼身上带着箭,流了很多血,已被狗咬断了脖子。而那只受伤的狍子,也是奄奄一息。杨得意看了看,那箭正中狼的前胸。他伸起拇指说道:“东方大人,我以为你只是剑法利害,没想到射起来,也是百发百中!”“还是你的狗驯得好。没有它,说不定狼受了伤,还能逃了呢。”司马相如走上前来,也很敬佩地说:“以前只知恩师好文才,今天才知恩师好武功!”东方朔正经地说:“司马君,别恩师恩师的。玩笑是玩笑,可别老这么称呼我,不然,东方朔会折寿的!”司马相如正想张口,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停下!”东方朔说。“道儿,快把死狼和这狍子弄过去,我们连同车马一块藏一下。先皇的陵墓,可是不让人射猎的。”大家非常乐意地和杨得道一块,将车马都赶到一块密密的松林后边。他们都想看看,一大早,又有什么新鲜事儿。杨得意从树林中伸出脑袋,张望一下,然后说:“来了,三匹马,三个人呢!”东方朔和众人都纳闷儿,这帝王陵墓,谁吃了豹子胆啦,敢来射猎?如果不是,谁又会一大清早,到荒郊野外里来?马蹄声愈来愈近,不久便见三匹马飞奔而至。奔在前头马上的,显然是位官员。杨得意在朝中时间最长,眼睛也特好用,他突然叫出声来:“哇──,那不是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吗?他们可是皇上的大红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东方朔:“嘘──有好戏看!咱们谁也不许说话。”杨得意等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在东方朔去临邛的这阵子,朝廷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由于那董仲舒被当朝奚落了一 番,然后被安排去了江都,太皇太后甚为满意,竟没出来说三道四。而汉武帝的心思又动起来,他和丞相窦婴、太尉田鼢,还有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四个,正筹划着修改历法、清理祠堂中祭祀的名声不好的大臣名位和建立学官培育人才等一系列大事。当然,这与黄老的无为而治又发生了冲突。祖宗用了多年的历法要修改,宗庙里祭祀多年的大臣们的榜样要变更,这还得了!许昌和庄青翟等一帮老臣坚决反对。武帝之母皇太后也劝儿子,要谨慎行事,不能因小失大。太尉田鼢本来很积极,但自从他得到姐姐皇太后的旨意后,马上变得消极起来。只是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二人年轻气盛,以为不必把太皇太后放在心上,皇上想怎么办,就该怎么办。“可是,本朝以仁孝为大义,太皇太后要是不准,朕可不能不听啊!”天色已晚,宣室里的少年天子面有难色。“陛下!”赵绾激动地说:“天子做事,无人能拦。如果我大汉朝再来一次妇人干政,岂不是又似吕后时代了?那才几年,大汉江山差一点完了,难道我们还要重蹈覆辙?”“是啊,陛下!妇人干政,如牝鸡司晨。我们每件事都看太皇太后的眼色行事,那陛下您的威严何在?”王臧也愤愤不平地接着说下来。“孔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皇上不必多虑,我们想做就做,看她能怎地?”赵绾越说越没遮拦。赵绾和王臧因为与皇上特别熟悉了,说话就不那么在意,所以将太皇太后干政和牝鸡司晨、形同吕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等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好在窦婴是个大好人,心眼儿一点都不小,这两个说他的姑母像吕后,按道理就等于说他窦婴是吕后的侄子,也不是好东西。可窦婴和武帝一样,只把这当作一种比喻而已。倒是太尉田鼢,听了他们两个的大不敬之言,心里“咯登”一声,吓了一跳。隔墙有耳。谁也没料到,这么晚了,许昌和庄青翟二人此时正在宣室之外等着朝见皇上。那宣室的门平时不关,皇上和大臣们在议事,还要提防着谁不成?可许、庄二人,就是太皇太后派来的暗探,他们表面上时不时地向皇帝献策,实际上是监视他们的行动。这天二人来得巧了,刚在宣室外边坐下,就听到了赵王二人关于女人干政的高论。二人心里既是吃惊又是高兴,递了一个眼色,就回太皇太后的长乐宫去了。所忠一见,就知情况不妙。他连忙进入宣室,向皇上和他的四位大臣报告此事。这时五个才紧张起来,赵绾和王臧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们犯了大不敬之罪,按汉代法律,要被杀头的啊!还是那个窦婴,依仗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就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他让赵王二人先不要回府,暂到自己家中歇息和躲避一下,然后他去面见姑母,请求恕罪。晚矣,晚矣。太皇太后听到有人骂她是吕后,是牝鸡司晨,那双干枯的眼睛仿佛要跳了出来。吕后时代她是亲身经历的,整个汉室大臣,后宫嫔妃,都被那女人杀得惨不忍睹,皇帝也被她捏在手中,想换就换。如今我还没怎么说话,就有人如此骂我,这些人也太不把我放在眼中了!难道我就是那个千人指、万代骂的吕后么?太皇太后随即召来田鼢,让他作证。那田鼢平时就像鲇鱼一样,滑得很,加之皇太后一再警告他,不要得罪太皇太后,此时哪里敢不说实话?那窦婴,再三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甚至说那些话是自己说的,都没有用,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将二人斩首示众。窦婴哭丧着脸回到家中,赵王二人当然不问自明。赵绾倒是条汉子,说了句“与其被斩,不如自裁以谢天下,”就去找刀抹脖子。王臧则认为性命还是宝贵的,当即下跪,求窦婴指出一条生路。窦婴当然没让赵绾抹脖子,就自己作主,叫过一个心腹家丁,让他急备三匹快马,带着赵王二人赶快逃命。“你们逃命要紧。明天太皇太后发现后,大不了治我个私放要犯之罪,我这丞相,早就不想当了。”窦婴倒也爽快得很。“丞相!”赵绾和王臧倒地便叩首。“都什么时候了,还谢我!想办法先躲藏一下,反正你们年轻,等待来日吧!现在已是二更天,还能出城。明早,想救你们也来不及啦!快走!”赵绾王臧二人,随着丞相的家丁,出城倒是容易,可往哪儿走,就犯难了。他们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两个位及三公的大臣,只因嘴巴上没有上锁,转眼间就成了亡命之徒,心中如何不茫茫然无所适从?谁敢收留他们?哪里去找活路?最后,还是赵绾想出个主意,先往霸陵方向走!王臧一听,倒也有理,霸陵是文帝之墓,太皇太后是文帝的老婆,往那儿走,哪怕是死了,也方便先告这瞎老太婆的状!一夜之间,马不停蹄,可路倒走得不多。两个养尊处优的文臣,怎能忍受夜行之苦和餐风饮露!那家丁是个随窦婴打过仗的,准备了一些干粮,可赵王二人哪个也不愿吃,每人只喝两口水。等到走近霸陵,二人好像找到了归宿一样,一齐滚鞍下马。一向文绉绉的,且面有英气的赵绾,此时面带土色,毫无神采。他往地上一瘫:“不走了,就是走到天边,又有何用?”满脸横肉的王臧依然横肉满脸,他认为命最值钱:“不走,还不是等死?”“死就死呗!太皇太后叫我们死,不死就是不忠。与其让人说不忠,不如死在此地,也让文帝得知我们冤情,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还是条汉子!”王臧争辩道:“什么不忠不孝的,早要想到忠孝二字,我俩怎么会说那些话?”赵绾是个犟头:“就是要说!孔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一个女人,凭什么干政?要说该死,倒是她,早该随文帝到这儿来了!”“我要是不加一句牝鸡司晨,女人干政,也许没事!”“什么没事?你以为太皇太后就是为了要我们死?皇上一即位,就让天下举贤才,处处熙熙攘攘,违了她的无为而治的规矩,她不想把她的孙子怎么样,还不将火撒到咱们身上来!”王臧争不过他,只好认输:“那好,我也说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光有女子,没有小人还不成坏事,没想到田鼢,竟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他不找皇太后帮我们,反而出卖了咱俩!”赵绾显然气度大一些:“怨那个小人有什么用?别说他怕太皇太后,皇太后不照样也是怕得要死?只有这个瞎老婆子死了,才有我们再出头的日子!”“所以窦丞相要我们想办法活下去。”王臧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那位家丁还在马上等着呢,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二位大人,别聊了,我奉窦丞相之命,是送二位大人逃命的,不是来这深山老林里争论的!”王臧连忙答道:“小哥,多谢你家丞相救命之恩。你想一想,太皇太后让我们死,他却让我们逃,找不到我们,太皇太后不还是拿丞相问罪?再说,这大汉的天下,我们往哪儿逃呢?就是逃得掉,说不定哪天还要被抓回来砍头,白白连累了窦丞相!”赵绾接着说:“是啊!大丈夫宁愿明着死,也不愿偷着生!”他低下头来,突然发现地下有一片鲜血,不由地惊叫起来:“郎中令大人,你看,这儿有血,是鲜血!”王臧前来一看,“果然是鲜血!莫不是苍天警告我们,要在这儿血祭先皇呢!这里,还有一 棵歪脖子树,好像就是为咱俩预备着的唉!”家丁看了一眼,心里也为这清晨的鲜血纳闷。“不行不行,二位大人不知,我们丞相家中,谁要无缘无故弄死一只鸡,都是要被打三百棒的,你二位要死,小人也活不成啊!再说,窦丞相一片苦心,不是白费了吗?”赵绾振振有词:“小哥,我们现在就死,还没有人撤咱的职,咱们死在任上;况且,还是在文帝墓前死的,一来表明我们死得冤,文帝在天之灵如果有知,肯定会怜悯我们的!还有他那活着的老婆,心里都不会舒服。我俩死得是地方。窦丞相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我们死了,他至多被革了职;我们不死,他反而会被定罪。你回去吧,就让我们高高兴兴地死,找文帝告状去!”王臧则解下了腰带。“小哥,你看这个,是绸子做的,一般人想用他上吊,还找不到呢?我们俩位至三公,才有这个荣幸!你要是不怕,就帮我们一把,把我俩吊好了,再走不迟!”家丁这回慌了:“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哥,那你就快走吧!我们可要上树喽!”赵绾则高兴起来:“是啊!我俩三十出头,就位至人极,当上了皇上的股肱之臣,和丞相一 起革新朝政,今天死了,青史上也要留名的!”家丁无奈,只好说:“二位大人走好,小的先回去,告诉丞相,为你们料理后事!”说完将马一夹,向长安方向跑去。赵绾已经爬上了树,他手持绸套,大叫道:“别让丞相来收尸,那样,太皇太后会拿我们尸体撒气的!”王臧此时好像也不怕了,他用套子住脖子上一套,想先找找感觉。“这东西勒在腰上紧紧的,可挂在脖子上挺舒服的!”“可不是吗!”赵绾从树上跳下来,“在这儿,我们先来陪陪文帝,倒比那个老太婆抢先了一步呢!”王臧拿着套子,手直发抖。虽然他嘴中不说害怕,但惜命之情,永不会消失。他想找个由头,再延迟一会儿生命。“且慢!御史大人,我们死后见到文帝,是先告他老婆呢?还是先告那小人田鼢?”赵绾已钻进套子:“我告那妇人,你告那小人吧!”王臧无奈,他又是个怕见死尸的人,心想,晚死的不如早死。于是大叫一声:“好嘞,起!”离开树干,荡悠在空中。赵绾原来还担心他怕死,此时倒放心了,不由得称赞一句:“真潇洒,不愧是郎中令。看我的,飞!”钻进套子,离开树干,象荡秋千一样荡在空中。王臧的套子系得并不紧,他本能地用手抓着绸子的上方,──他并不想死。“好难受啊!”赵绾一声不吭,闭上了眼睛。此时东方朔出现了。本来,杨得意早就想出来,阻止这场自杀,可东方朔让他不要着急。到这个份上,傻子都明白,他们是因为什么才去死的。东方朔来到歪脖子树下,故作惊讶地大叫:“是谁,一大早儿就跑到这里来打秋千?好潇洒啊!”王臧眼睛都红了,可他见到了一线生的希望,立即作出反应:“东方朔!救救我们!”赵绾坚决得很:“不,不许救,让我们舍生取义吧!”东方朔从容地质问:“舍生取义?二位大人,汉室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皇上那么器重你们,你们倒好,舍生取义!难道世上的烦恼,都留给年轻的皇上和我东方朔吗?”王臧的手快坚持不住了,拼命嚷嚷:“东方大人!我们也不想死啊!可太皇太后已经将我们赐死了啊!”赵绾则生气了:“王大人,少罗嗦!东方朔,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与我无关?我偏要放你下来,让你说个明白。”东方朔用剑先将赵绾的绸子砍断。赵掉到地上,急得直跺脚。王臧急了:“东方大人!也救救我吧,我也想跟你一块聊聊天,解解闷儿!”东方朔乐了:“求我放下的,我还就不放。你不是很舒服的吗?再荡一会儿秋千吧,来,我推你一把,荡得高一点!”王臧拼命叫喊:“东方朔!别胡来,疼死我啦,我要不行啦!”说完眼直往上翻。“哈哈哈哈!”东方朔见他真的要不行了,才拔剑将绸带砍断,王臧飞了起来,落在歪脖子树的杈上。赵绾有些愤怒:“东方朔,你让我们死不成,你这是抗旨啊!”东方朔也有点不高兴,心想,救了你,你还说我抗旨。“我就抗一回旨,又怎么样?等一会儿,我再遵旨,将你俩重新撮上去,不就行了吗?”王臧一听,忙从树上滑下,跪倒在东方面前:“东方大人,谢谢救命之恩!赵大夫,别死犟了,我们都做过一次鬼了,东方大人既然救我们,他就有办法,请他给我们指条活路吧!”赵绾眨了眨小眼睛,这才明白过来。他也像王臧一样,对着东方朔跪下。“对,对,东方大人,您是最有办法的,给我们出个主意吧!”东方朔满面严肃:“不想再荡秋千啦?”王臧急得直发誓:“死狗才愿荡这种秋千呢!”“哈哈哈哈!”东方朔这才高兴,他手一招,让杨得意将司马相如一行人都叫了出来。赵绾怔了一下:“杨得意?是你?噢!这位是司马相如吧!你们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杨得意拿起了架子:“看你们笑话?是老天安排我们在此等待,救你们一命的!”司马相如看到二人高官厚禄不要,非要死不可,心里特别惋惜:“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寻此下策?”“说来话长,都是我这张嘴不好,冲撞了太皇太后,她已下诏,处死我们!”东方朔明明知道了他们的死因,偏偏还要逗他们再说一遍。“那你们要死,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朝廷上死,何必到这里,死得不明不白呢?”“是窦丞相让我们逃的。”“那你们就听窦丞相的,逃啊?”王臧叹了口气:“逃到哪里,也是大汉的天下!与其被人抓住了,再处死,不如自己吊死了,也落个完整尸首埃”东方朔哈哈大笑。“东方大人,为什么又笑?”“我笑你们还不知道,窦丞相的家人回去一禀报,丞相就派人来收尸了!你们不死,哪儿成呢?收不到尸,更没地方逃了!”王臧真的害怕了:“可不是吗?怎么办呢?”东方朔:“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啊?”赵绾王臧二人糊涂了,真的不知自己是死人还是活人。“我们已经死了,死了吗?”赵绾掐了掐自己的手,“我好像还活着呢!”王臧则掐掐自己的人中,叫道:“我也活着,我也活着,谢天谢地,我还活着!”东方朔看他们这样,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笑得更开心。赵绾王臧陪着笑,他们不知道东方朔的葫芦装着什么药。司马相如又忧郁了,“可是,三位大人,这活着,也没法交待啊!”杨得意如梦初醒:“是啊,大不敬的罪,再加上抗旨,这回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啊!”赵绾想到这回要连家人一块统统死掉,更不愿意了:“还让我们死了吧!二十年后,又是一 条好汉!”说完,又要钻那套子。王臧忙将他拉住,“慢!慢!别钻啦!你想死,我还要活呢!如今之计,只有求东方大人给出个活命的主意啦!”赵绾知道,能活下去,当然要活下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看东方朔那笑模样,他心中有了底。他不能再坚持,也不必死硬到底,想到这里,他索性跪下。“请东方大人指出一条生路!”东方朔装做不懂,“赵大夫,您这是怎么说呢?”王臧也过来,跪在地下,而且叩了几个响头:“东方大人,救人救到底,我们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再生之恩!”东方朔转头问杨得意与司马相如,“你们说呢?”杨得意:“请东方大人给他们出出主意吧。”“是的,我们也求求您啦。”司马相如说完,居然也跪了下来,他想,既然已经认你为师,跪下便无妨碍;而今是陪着两位官至三公大臣跪下,而且是为他们求情,当然更值得啦。此时卓文君也从车子中走出,说道:“东方大人,小女子也求你啦!”说完竟也跪下了。赵绾王臧不解:“这是谁?”“这是小人的妻室。”司马相如得意地答道。杨得意见东方朔还是拿架子,就也跪下来。“小的也给您跪下,求求东方大人啦。”他这一 跪,他的狗,居然也过来跪在地下,向东方朔作揖。东方朔这回倒不自然了。他并不是拿架子,只是刚才,并没有想好办法,现在他才算胸有成竹。于是他先将卓文君挽起,然后说声:“好啦,快都起来吧。”可是众人不起。东方朔急了:“难道让我也陪着你们,都跪下不成?”赵绾王臧二人求命要紧:“东方大人,大家都知道您是智多星,您不答应帮我们想办法,我们就是不起来!”东方朔急得大叫道:“都给我起来,我答应了,还不成!”这时众人才满意,从地下爬起来,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东方朔,连杨得意的那条狗都不例外。东方朔先领着他们走到树林背后,从车马间拖过已经冻得僵硬的死狼和狍子。他笑眯眯地说:“二位大人想活着,先来谢谢它们。”赵绾王臧看到两个死物,方知一开始发现的鲜血是它们的,见到了血他们才想到尽快了结自己的生命。现在东方朔又让他们感谢死尸,莫非又是玩笑?于是王臧不解地问:“此话怎讲?”回答非常简单:“它们两个,就是你们!”杨得意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到什么时候了,东方大人,你还开玩笑?”“谁给你开玩笑?得道,来,把它们弄到歪脖子树下!”众人七手八脚将狼和狍子的尸体抬过去,东方朔示意在一个绸带子底边放一个。只在一旁观看的卓文君最先明白过来,她合掌而笑:“啊?!小女子明白啦,东方大人,你可真有办法呀!”司马相如眼前也是跟着亮:“啊哈!我也明白啦!”杨得意也一下子乐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赵绾王臧二人懵里懵懂,互相对视了一下:“我们怎么不懂?”杨得意拉过二人说:“二位大人,这,就是你们的尸首。”赵绾瞪大了小眼睛:“我们的尸首,就是这个样子?”杨得意抢过了话头,自然滔滔不绝地将此计合盘托出:“待会儿,我们将把它们的皮扒下来,半天之后,就会被野狼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朝廷派人来验尸,谁还分得出,这是你们的骨头,还是畜生的骨头呢?”王臧:“你这不是骂我们吗?”“骂你们?你们占了大便宜!说不定皇上和太皇太后还会把你们这些骨头拿去厚葬,同时优抚你们的妻儿老小呢!”东方朔不再言语,只是微笑点头。赵绾还是不在常人的思维状态,接着问:“用死狼替代我们,我们当狼去?”这句话,差点把卓文君给笑得昏了过去。司马相如一面给卓文君捶背,一面笑着说:“赵大人,我看你们二位给吓傻了!”“啊?”卓文君停止了笑,直截了当地说穿下文:“你们隐姓埋名,活下去啊?等到太皇太后百年啦,皇上亲了政,再出来为皇上出谋献策啊!”赵绾王臧此时才恍然大悟。“噢!谢谢,谢谢夫人的点拨。”东方朔这时却装腔作势地在一旁说:“二位大人,我可记住了你们常说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赵绾王臧:“得罪,得罪!我们二人今后再也不这么说啦!”东方朔这时转过身来,仍旧板着面孔,对另外几个说:“司马君,司马夫人,还有你,杨得意。”三人同时点头:“在。”东方朔用手挨个点着他们:“刚才,你们说用死狼和狍子代替他们两位时,我说话了吗?”“没有啊?!”杨得意实话实说。“好!我可一句话也没说。今天,这些欺君罔上的主意,可是你们三个出的。”杨得意和司马相如眼都直了:“啊?”“以假死来欺骗太皇太后,还想让皇上来优抚他们的家属,这个罪,要依大汉的刑律,同样是要判斩不饶的埃”东方朔神色严峻起来。司马相如直后悔刚才多嘴,虽然他只说一句,那也算说了埃可是卓文君说得最多,好像主意是她出的。“这……。”东方朔这才笑了。“好啦,既然你们知道,你们都出了主意,也就行了。反正今天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啦,你们三个可也没命啦。”杨得意这才明白,他这是先找三个人垫背,于是急得一拳打过去:“你这东方鸟人,先把三 个垫背的找好了。没有你指点,我们谁会想出这馊主意?”“什么?馊主意?赵大夫,王大人,你们说,这主意馊吗?”王臧得到了一条活命之道,还管他什么馊不馊?“不馊,不馊,简直是一条绝妙之计,就是张良陈平在此,也不过就这个高招了。我与赵大夫谢过众位救命之恩了。”说完,他向大家深深作揖。赵绾还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事到如今,自己能活着,还能保住家小,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于是也跟着王臧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东方朔指着二位:“从今天开始,你们再也不是赵绾赵大夫、王臧王郎中令了。你们会把今天这欺君之罪说出去吗?”王臧又急又乐:“我们又不是傻瓜,自己还要活命呢!只要我们二人有东山再起之日,定要加倍报效诸位的救命之恩!”杨得意摇了摇头:“东方朔啊东方朔,我杨得意今天算是服了你。”东方朔装作不解:“此话怎讲?”“你把戏词编好了,让我们前面唱起来,结果还要堵死我们的嘴。你倒好,不管是皇上面前,还是太皇太后面前,还是我们大伙儿面前,你都永远好人一个!”东方朔看了看大家,好像莫名其妙似的:“有这么回事?”众人都被他逗笑了。第四章 美人与英雄长安南郊有个叫丈八沟的地方,是一块风水极好的去处。一条小河,从西向东蜿蜒曲折地流过,水势缓慢,加之终南山挡住了风的势头,平日河面平静如镜,能够将整个终南山色,全部倒映在河水之中。河边偏有一片片碧绿的农田,和终南山林相映成趣,风景十分宜人。汉景帝喜欢这里的景色,于是稍稍违背了不事奢华的祖训,悄悄地在此修了个小行宫。不料他身体欠佳,很少能出来游玩,于是当他将女儿平阳公主嫁给曹参的孙子曹寿时,便把这个建筑和周围几百亩良田,全部赐给了女儿,成了平阳公主的府地。汉武帝还是太子时,就常到姐姐这里来玩耍,一来平阳公主是他的亲姐姐,二来他太喜欢这里的景色;还有,酷爱打猎的他,可在这儿直上终南山,纵马驰骋,快意非常。自从当上皇帝后,狩猎大都在皇宫旁的上林苑中,丈八沟便清静了好一阵子。谷雨前后,是丈八沟最美的时节。一天中午,平阳公主和丈夫曹寿突然接旨,皇上今晚驾临此地,命平阳府准备家宴,招待司马相如夫妇。司马相如自从到了长安,虽说官儿封得不大,不过侍郎而已,他的名气可日渐远播。一个人因为文章词赋而得到皇上的青睐,万里相召进京,这已够风光的了,何况他临来之前在临邛以琴挑逗卓文君私奔的事情,经过杨得意和众人的演绎,就更是扑朔迷离,成了长安街头巷尾的谈资,不仅文人学士希望与他们夫妇相交,就连公主王孙,甚至是皇上和皇后,也觉得这对宝贝让人兴奋。可是女人毕竟是女人,上不了朝堂,封不了官爵,只一个诰命夫人,也就完事。武帝刘彻和皇后阿娇很想看看这卓文君是个何等人物,二人又不想在宫中招惹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注目,于是便想到了平阳公主所住的这个地方。今天,最兴奋的当然是平阳公主。这个老实巴交的女子,从小就被母亲严格约束,又有个当太子的弟弟处处抢她的上风,还有一个姑妈──长公主,现在已是窦太主,凡事要在公主行列中占据老大的位置,所以她安居府中,与身体一向不佳的曹寿过太平日子。听说皇上与皇后要幸临,她和丈夫忙得手忙脚乱。所有好吃的都想了多遍,所有器具都检查再三,所有家人都训导了十到八次。最后,夫妇两个被一件事情难住了:家中没有像样子的乐队,歌舞者也不多。自从景帝驾崩之后,长安城中禁乐百日,歌舞乐伎大都歇息了,此时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曹寿想出个主意:他们家有个姓卫的老妪,她的儿子和女儿是从陇西来的,那儿子会吹埙,女儿的歌唱得很有味儿。平阳公主连连说好,皇上自小在宫中长大,听那些长安歌女的歌已经腻了,说不定会很喜欢乡间民谣呢。于是亲自去辅导那兄妹两个,让他们关键时刻入常忙了几个时辰,这夫妇俩心里才稍微踏实,看看日头西沉,于是便到门房里准备接驾。“今天弟弟太给我面子了,我太高兴啦!”平阳公主说。“可不是吗!自从赵绾王臧两个在霸陵吊死,尸骨都没收全,皇上至今可没露过一次笑脸呢。今天难得他有兴致。”驸马天生的就会随声附和。“好在太皇太后息了怒,让厚葬他们,还赐给他们妻儿许多金银绸缎,不然,皇上会更难过呢。”“可是,窦婴的相位被免了,我舅舅田鼢也丢了太尉的官,太皇太后指定许昌为宰相,庄青翟当太尉,皇上心里可郁闷啦。”“那也没办法,从高祖时候,我祖父就定下了仁孝立国的法度,谁也不能不听太皇太后的话。”这时,外边候风的远远报来:“司马学士和夫人到!”“贵客来了,快请!”平阳公主和曹寿整整衣服,从容地来到门前。只见司马相如携卓文君从车上走出来,一个春风得意,另一个落落大方。“哟!司马学士,恭喜你啦,刚当新郎,又封侍郎。皇上令我们摆家宴接待您和夫人,真是我们的荣幸埃”平阳公主的话,说得特别流畅,连驸马爷都有点意外。司马相如连忙施礼:“小可不才,蒙圣上和公主如此厚爱,感激不荆”“哟!这就是卓文君吧!真漂亮!皇上安排家宴,就是想见见你这大美人呢!”卓文君略带羞涩:“公主玩笑了,能见圣驾,是小女子福份,还要多谢公主啦。”平阳公主上下打量一番:“你可真会说话。看你,不施脂粉,也是这么楚楚动人,怪不得把司马先生迷得魂都出了窍呢。要是我是男人啊,不会弹琴,也要学上三日!”“公主见笑了。”司马相如面色微红。外边又报:“东方大人到!”平阳公主又忙着迎接:“伴驾的来了,皇上和皇后就要到了,快,快,赶快迎接。”东方朔和杨得意一道走进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先上前作揖,他两个呵呵一笑,连忙参见公主和驸马。卓文君已有好几日未见到东方朔,此时再见到他,未免想寒暄两句,不料司马相如却把她拉到了一边。卓文君却不喜欢他管得这么宽,一甩袖子回过身来,瞪了司马相如一眼。“你怎么能如此小器?”话还没说完,只听外边高叫:“皇上皇后驾到!”众人急忙跪地迎接。一帮乐舞,在大门前吹奏起来,声音并不那么中听。汉武帝身着便装,神情随和,脸上挂着笑容;皇后阿娇却艳丽无比,面色端庄,很有点架子──自小她就没把这个平阳公主放在眼里。“平身,平身!都起来吧!姐姐,既是家宴,不必有这么多礼数。”众人齐道:“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平阳公主要讨阿娇喜欢:“哇!皇后娘娘,您真漂亮!您当了皇后,还没到过我家呢!”陈皇后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给姐姐请安来了?”对她这副神态,武帝有点不太高兴。可是他也没办法,她就是这个样子,谁让她是长公主的女儿,谁让他刘彻为了登基坐殿,借了人家的许多力呢?平阳公主倒是习惯了:“哟,妹妹,羞杀我了。你这么娇美,难怪当年我弟弟小时候,就要用金屋把你藏起来!要是我,不准你出门一步。”陈皇后听她叫声妹妹,倒有点高兴了。其实她比平阳公主还大三岁呢,小时候一直叫姐姐。这个“妹妹”一叫,好像她就小了,小得和武帝般配起来。比皇上大了五岁,始终是她的一 块心玻“姐姐你不是也很漂亮吗?你看,姐夫为你整天门都不出,看得可严呢!”“妹妹说笑。你姐夫是身体不好。不过,妹妹,你看看,这个才是大美人儿呢!”说完,她拉过卓文君,见过皇后。“哦!你就是卓文君。真真的仙女下凡埃这就是司马相如吧,好一对郎才女貌啊!”司马相如忙拉着文君下跪:“蜀郡小民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叩见皇后。”武帝见他们这么多礼数,有点不太耐烦。“你们女人有女人的话,先进屋子,再好好聊吧。”众人这才簇拥着皇上皇后进到正厅。厅里早摆好酒宴,武帝先到正位坐了,阿娇随即入席,平阳公主坐在武帝另一侧,曹寿在对面作陪,卓文君挨着皇后而坐,下面是司马相如;东方朔和杨得意在公主与驸马之间。武帝注目看着卓文君,他也为卓文君的天生丽质所惊动。这位皇上心想,司马相如真有艳福,娶了这么个美人儿,造化比我还高呢。阿娇看到这情景,心里很不舒服,可她又不好发作,只是用脚碰了武帝一下,说“卓文君,你还没给皇上请安呢。”卓文君何等人物,心中怎不明白?她连忙起身,举止得体地给皇上作了个万福状:“臣妾给皇上请安。”武帝被阿娇一碰,早已兴趣全无。“免了,免了!司马爱卿,你以琴求妇,千古佳话。如今可是琴瑟好合?”司马相如起身,诚惶诚恐地说:“禀圣上,琴瑟同类,自然声情一致。”武帝乐了:“好!好!你们琴瑟好合,朕自然高兴。”他不便再盯着卓文君,便把目光转向东方朔:“朕有个西南才子,还有个东方才子。东方朔,你的夫人呢?”卓文君借此把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东方朔,看他如何回答。一直没有说话的东方朔这才开腔:“回圣上,臣有糟糠之妻,在平原老家为臣教子,不曾带到长安。”武帝来了兴致:“朕听说你在长安,一年纳一位绝色女子,可有此事?”东方朔吃惊了,刚刚换上一个,怎么皇上就知道了?而且在皇后面前,在公主面前,尤其是在卓文君面前,他觉得有点尴尬。不过他马上转过身来,对皇上一揖:“皇上圣明,臣这点小事,您都知道?”武帝说:“这还是小事?你也算是特立独行了,朕的耳边快起老茧了呢!快快说来,让朕和众人听听!”东方朔瞥了卓文君一眼,嗫嚅地说:“小人是有这一嬖好。不过臣这,也是用心不二的埃”“噢?这也叫用心不二?说说看,你怎么个不二法?”武帝追住不放。东方朔从容地说:“臣家有贤妻,她说臣这张嘴老犯事,总有一天会被皇上给……嗯!”以手示意杀头。汉武帝不解:“杀你这样奇才,难道你要我成昏君?!”东方朔急忙答道:“哪能?她那是妇人之见。她还说,把孩子带到长安,就会养成纨绔子弟,不如由她带着在家中,让我只给家中少许钱物,勉强糊口;以让两个儿子知道生活艰难,自求进龋”武帝点点头:“嗯,这么说,她倒真是一位有主见的贤妇人了。那你在京不过半年,接连纳了两个美女,怎么还说忠贞不二?”东方朔:“臣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这,是我夫人定的规矩。”“噢?你夫人还给你定这样的规矩?”武帝乐了,众人也以为东方朔是开玩笑,都笑了起来。东方朔急了:“陛下,臣说得句句是实,没有欺瞒陛下啊!”“噢?是实话?那就如实向朕说来。”东方朔看了看众人期待的目光,知道不说不行了,就娓娓道来:“臣临行前,老妻与我约法三章,还让我签字画押。上边说的第一条,就是不许多留钱财,不许让家中富裕,以免让儿子不思进龋”武帝觉得奇怪,但也不无道理。“那后两章呢?”他更关心下文。“臣老妻说啦:奇特男子,妻不同行,不可无妾。这妾吗,不可不美;丑了拴不住男人,他还会花心;美了就能让男人踏实,有心思去为皇上做事。”武帝更是来了兴致:“你们听听,倒像有点道理。可你怎么到了新年,就换一个?”“这也是老妻的规矩埃”“有这规矩?快快说来,让众人听听有何道理。”“老妻说了:我鼓励你纳妾,但还有两条:一,不准你与她生儿育女;这二吗,不许一个女人在你身边超过新年。”“这又是什么道理?”“老妻说啦:再生儿女,分心争财,家道必乱;这其次呢,如果美人在身边超过了一年,你就会移情别恋。所以她给我约的第三章,就是不管怎样,新年之前,必须把妾赶走,过了年再娶一个补上。违了这三章,她就带着两个儿子另嫁别人啦!符合这些规矩,我还可以把皇上给的奉禄和赏赐,全部给那些到我身边来……来锻炼的美人。”武帝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难怪有人给我说,东方朔撇下家小不管,把奉禄和赏赐都给了别的女人。”东方朔辩解道:“我留钱多了,也是罪过啊!再说,那些到我身边锻炼过的美人,她们有了钱,还长了学问,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一年之后,找个能使唤、能出气的男人,她也是一生受用不尽啊!”武帝笑出了泪水,司马相如、卓文君等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东方朔有了这档子趣闻,他们两个心里倒踏实多了。东方朔见他两口子都乐,便也放松了许多,索性开怀大笑起来。他这么大笑,就连一直沉着脸的陈皇后也笑了起来,尽管她心中有许多不自在,但这笑吗,还是发自内心的。宴会十分丰盛。当姐姐的怎能不知道弟弟喜欢吃什么?终南山上有的是野味。东方朔、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哪个都是会说话的,武帝和皇后如众星捧月,比在宫中要热闹得多。可是他们有着同样的一个心事。这心事外人并不知晓,只有平阳公主心中有点数,那就是武帝和阿娇成亲好几年了,始终没能生孩子。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阴阳交泰,总会有个结果,可是时间很久了,阿娇总是怀不上。当太子妃时,他们对此事并不太在意,而成了皇后之后,还不能怀上一个半个龙种来,两个人的母亲──王皇太后和窦太主可急了。他们分别找儿子和女儿,查原因,摸底细,一开始二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但时间久了,互相就找出一些不适来。首先是阿娇向母亲报怨,皇上他来得太快,每次同房,没有一杯水的功夫,皇上便完事了。窦太主觉得,这没什么,只要管用就行。而武帝呢,则向母亲报怨说,表姐太贪,太缠人,没完没了地要、要、要,给她多少都没有个够,可是给得再多也没见结果。皇太后心里也明白,儿子和阿娇的年龄差距是大了些。他们成亲的那一年,阿娇已是十九岁,一个样样都发育成熟了的大闺女;可自己的儿子呢,才十四岁,活脱脱地一个小顽童。一开始儿子还能应付,可时间一久,肯定无法招架。皇太后怕影响儿子的发育,尤其她根据自己侍候景帝的经验,知道这事儿多了,皇上会短寿,于是给儿子规定,每月朔、望之间只能同房三次。哪知他的儿子跟他老爹不太一样,除了刚结婚时天天守着阿娇姐以外,过了兴头后,并不喜欢一天到晚泡在女人怀里,而是更喜欢外出打猎、看书和批阅奏章。为了表示他对别的女人不太喜欢,也为了让阿娇知道他在兑现“金屋藏娇”、专爱一人的诺言,他甚至将后宫的三千宫女放逐了一大半,当年他父亲招进来的那些宫女们,让阿娇做主放出,凡是有些国色天香味道、会搔首弄姿的,统统让新皇后给开了。皇太后和窦太主喜在心里,也急在心里,皇上怎么也不能无后啊!于是开始催促皇上和皇后多同房。可这依然无济于事。武帝愈来愈觉得阿娇那块肥沃的土地上,撒了多少种子都难以长出苗来。而阿娇则认为表弟愈来愈敷衍了事,责任不在自己。可此时,景帝的另一个儿子,不是皇太后所生的中山王刘胜,已经一 口气生了十多个儿子,让皇太后好不眼馋。她和窦太主两个人整天盯着太医,让他们想方设法找出原因。这帮太医们只知道看看皇上和皇后的气血脉理都很正常,哪里会晓得近亲繁育,难以生出好苗的道理。即使他们悟出一点来,也不敢向太后或窦太主说出这表姐和表弟在一起肯定不如杂交的狗马能生仔的道理。由于这两位母亲太珍重这桩亲事了,她们开始找偏方,求游医,整天让皇上和皇后吃那些促进生育的东西,弄得武帝心烦意乱,食而无味,两个人在一起时,就更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便惹得欲望倍儿强的阿娇皇后更为不满,在母亲面前,甚至当着婆婆的面发起牢骚。终于有一天,皇上被逼急了,他当着阿娇和皇太后、窦太主的面,生气地提出,不行就换块地种种,到底看是播的种子不行,还是这块地不中用。当时弄得两位母亲也无言以对,按规矩,皇上就是找上十个八个的,就是把三千嫔妃全召齐了,当着她的面来播种,她们也是不能反对的埃阿娇顿时号啕大哭,气得直捶自己的肚子,甚至要去撞墙,弄得两位母亲只能来安慰她。最后还是皇上兼表弟表了态,再好好地试一试,她才放下心来。可从那以后,她就对皇上看得更紧了,只要有女人的场合,她就要跟着,这不,一听说皇上要在平阳公主家见司马相如夫妇,她就嚷嚷一块来见过姐姐,其实武帝心里明白:自从当上皇后,她就从来没想过再去丈八 沟,如今一听说我要见卓文君,平阳公主就成了她亲姐姐了。想到这里,武帝心里好生地不自在。他抬起眼来,看了看满面春风的司马相如,正与文君一起,举案齐眉地向公主夫妇敬酒。武帝想,自己堂堂一个皇上,哪里有司马相如自由自在、风流潇洒!再转眼看看东方朔,这家伙正和杨得意开玩笑呢!他的脑海里重新闪过东方朔刚才的话:“臣一年一个美人,那是老妻定的规矩啊!”这个活宝,天生的那么有神气,居然讨了那么个贤惠得体的老婆,不仅自己会生儿子,会教育儿子,还鼓励老公在外纳妾!想到这里,他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后把眼睛转到旁边跳舞的歌女身上。陈皇后是何等人物,她对武帝的一举手,一投足,可谓了若指掌。知夫莫若妻,这话摆在阿娇身上,可是名副其实的!自己一个人时,她也时常想,就让皇上去找个宫女试试,也许他同样不成,那就怪不着自己了。可是她害怕。景帝不就是因为薄皇后不能生育,才将她打入冷宫,而让生了刘荣的宫女成为栗妃、成为皇后;后来又让生了刘彻的王美人成为王妃、王皇后的吗?自己从小在母亲的教导下,梦寐以求地要当皇后,还不是要为皇上生个皇子来,自己再接着当皇太后、太皇太后吗?如今自己的外祖母是何等了不起,太后和皇上听到太皇太后几个字,就肃然生惧。而当年薄后被废后惨死冷宫之中,则让人不寒而栗。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平阳公主家的歌舞伎人,水平确实太一般,不能和宫中相比。吹管弹弦的未必有误,只是听起来无味。那跳舞的几个女孩不能说没有姿色,但比起后宫的歌舞伎来,相差得也就太远了。就女人本身而论,一个个像青苹果似的,没多少惹人喜欢的地方。武帝和阿娇都知道,那曹寿一来是个受到曹氏严格家训教养出来的人,对女人没有过分的兴趣;二来这曹寿天生的身子板不好,当年景帝选他做驸马时,就认为以上这两个优点,正是与平阳公主相配的地方。所以,平阳公主也没生育,但她作为公主,没人管她生不生的,倒是阿娇看了看他们家的歌舞伎人如此水平低下,真有点可怜他们呢。皇上和皇后各有点心事,宴会上未免有些冷常看到他们两个都盯着歌女们看,平阳公主和曹寿也明白了,自己家里这点乐伎,不能让皇上和皇后满意。平阳公主突然想起来了,曹寿下午还说过,他们家仆人卫妪的儿子和女儿,哥哥放牛牧马,妹妹放羊送饭,一个吹得一手好埙,另一个则爱唱山歌。也许这埙和山歌,正是长安歌舞场上没有的技艺。于是她向皇上和皇后说:“我们家还有两个仆人,是一对牧马放羊的兄妹,吹的和唱的都是长安城中没有的,不知皇上和皇后喜欢不?”阿娇听了,顿时高兴起来:“好啊,姐姐,皇上正没味口呢,让他们上来啊?”阿娇心想,民间来的女子,还有一个兄长陪着,那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应该让皇上高兴高兴。武帝也点点头,此时,有胜于无,何况阿娇不反对呢。一个魁梧的大男人走上厅堂来,身后跟着一个苗条得有些瘦弱的女人。这男人手中拿着一个泥做的埙。这埙其实并不小,但在他那大手掌中就像一个小泥丸儿。他的妹妹不是那种娇小玲珑的女人,只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和她那大个子哥哥比起来,愈显得让人怜惜。加之宴席上有了两个丰满而华贵的贵妇,让人相比之下,觉得她有点楚楚动人的风韵。走近灯光,众人也是一惊,原来这女子未施脂粉,却面色如玉,两片欲起未起的朱唇,天生红红的,虽不是樱桃小口,却也如两片红红的花瓣一样让人怜爱。那一双大眼睛,扑闪几下,竟扑闪出几多忧郁和凄楚来。武帝见到此女,不禁微微一怔。他好像在梦中见过这个女人。是的,在一次与阿娇不太愉快的晚上,他曾梦见过一个女人,不似阿娇那样丰满得浑身是力气,却柔软得身体如水一般,在睡梦中紧贴着武帝的身子,虽如胶似漆却又不那么缠人,武帝当时觉得她在他的怀里,被他主宰着,欣赏着,把玩着,直到兴尽为止。梦中的他为之兴奋,为之疯狂,为之大声呻吟。结果醒来,自己却是在阿娇肥嘟嘟的怀抱里。而那天晚上阿娇摸着他下身自然流出的东西,竟然呜呜地哭了老半天。就是她。那红红的嘴唇让他梦中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