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是和平解放的,这话没错。可若没有外围丰台这场血战,还有张家口战役、天津战役,傅作义会那么老实地让出北平吗? 李维英老人说: 我们这些5纵老兵,一唠起丰台,我这个当年的宣传科长,就想喊“战士万岁”——不是我们通常称士兵为“战士”的那种战士,而是所有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军人都是战士,都是万岁、不朽的。 丰台一战,我们5纵这个四野的小兄弟,威名大振。 8天后,在涿县,周恩来副主席表扬5纵,说我们一个纵队完成了两个纵队的任务。第五章 (三)张家口决口12月22日晨,张家口周围枪炮声骤起,对这座塞外名城已经“围而不打”两个星期的解放军,开打了。 下午,傅作义给驻张家口11兵团司令官孙兰峰和105军军长袁庆荣来电,说35军及部分援军被歼,张家口守备已无意义,要他们相机突围,转进绥远,向董其武靠拢。 这无疑是投进他们心头的一枚重磅炸弹。 张家口南临平津,西接绥远,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其得失关乎华北“剿总”的全盘战略。自1946年10月傅作义偷袭得手后,就将其视为万不得已时西退绥远的重要支撑点,配置重兵防守。除城内利用坚固建筑物设防外,还在外围的赐儿山、人头山、元宝山构筑明碉暗堡,一些重要部位还用战防壕沟连接起来,形成交叉火力,进可攻,退可守。孙兰峰说这些工事不亚于万里长城,使张家口披上了铁甲,在30里内无法接近。 而今,一切都成无物——不,城外山上一些阵地到了解放军手里,那才叫固若金汤呢。 孙兰峰和袁庆荣这两位35军老兵清楚,35军及援兵被歼,不只是张家口守备已无意义,而是下一个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 快跑! 在兵团司令部,孙兰峰、袁庆荣和各自的参谋长紧急会议,决定23日拂晓分两路突围,向商都县转进。 从城北大镜门突围的一路为主力,由袁庆荣亲自指挥,兵团部随后跟进,其中还有许多省、市政府的官员及家属,在察绥军灰色的队伍中很是扎眼。 部队出了大镜门,东方渐现鱼肚白,周围的山地、旷野明朗起来。偶尔一声枪响,在塞外清晨干冷干冷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尖厉而又瘆人。 天大亮了,队伍进入一条山沟。行走的热力,仿佛使官兵揪紧的心也松弛了些,前方突然枪炮声大作。陶赖庙周围的高地上,解放军居高临下,以猛烈的交叉火力封锁了沟底通道。前卫259师连攻几次,都被打了下来,伤亡惨重。 袁庆荣可不像郭景云,他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跑去炮阵地,亲自指挥炮兵掩护步兵攻击。眼瞅着对面高地上的阵地被炸成了一堆堆黄土,倾泻下来的火力却不减弱,259师的一个团上去下来,光秃秃的山坡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越积越多。 孙兰峰从后面赶了上来,告诉他,原定从西门突围的骑兵部队,不知怎么搞的也从大镜门突了出来。 原来,这一路的两个骑兵旅,在旅长卫景林指挥下,按照统一部署突围挺顺利,两个前卫团已经到达郭磊庄附近,并占领了有利地形。就在这时,卫景林接到“情报”,说大镜门外的出路已经打通。一直为自己这一路势单力孤、提心吊胆的卫景林,立即下令已经突围出去的两个团撤回张家口,随他出大镜门跟在了主力的后头。 前边久攻不下,后边久等不前,长不到20里、宽不足1里的山沟已经人满为患了,突然又拥进两个骑兵旅。5万多步骑炮兵动弹不得,一些路段挤挤匝匝,愈发混乱不堪。 袁庆荣又急又恨,孙兰峰心急如焚。他们都明白,黄昏前不能杀出条血路,部队将难以控制,这里就是葬身之地了。 红了眼睛的袁庆荣,命令259师师长郭跻堂亲自率领全师发起攻击,命令210师也投入战斗,骑兵部队在两翼助攻,拼死一搏,最后一搏。 枪炮声大作中,前面沟口两侧光秃秃的山坡上,又是一幅重复了大半天的上去下来的画面。 这时,在20里山沟的后尾的那一端,突然有人喊起来:张家口被共军占了,共军追上来了! 这声音像瘟疫,像电流,像决堤的洪水,又像迅速倾倒的多米诺骨牌,只是那人可不像多米诺骨牌那样齐刷刷倒下不动,而是像被炮弹炸飞了似的猛然间四散奔逃。 20里山沟,车翻炮仰,人挤马踏,女人哭,孩子叫。 张家口附近的山地,都是光溜溜的秃山。有的夏天也黄糊糊的一毛不拔,有的长些毛茸茸的蒿草,使大劲只能生出些稀疏枯干的荆棘。 这一刻,那山顶、山坡、山洼、山沟,几乎被十几万军队覆满了。黄军装的是华北3兵团的1、2、6纵,稍带草绿色的是东北先遣兵团的4纵,灰色的是傅作义的察绥军。后者被前者追撵着,从这面山坡跑上那面山坡,常常是见势不好又潮浪般翻卷下来,在山沟或山洼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阵子,就在漫山遍野的“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喊叫声中,齐刷刷举起了双手。 袁庆荣和副军长杨维垣、参谋长成于念,带着几个卫兵,跑进一条山沟里。 张家口的这个11兵团,主要就是袁庆荣的105军支撑着。作为这次突围行动的总指挥,他并没有自动放弃指挥,而实在是谁也指挥不了谁了。对于一位将军而言,这一刻的兵败如山倒,也实在是太令人恐怖、太刻骨铭心了。那是将军威严的丧失殆尽,那是权力宝殿的轰然崩塌,当然也是末日的顿然降临。现在,他只盼着能找到个空隙钻出包围圈,跑得越远越好。 进沟出沟,上山下山,磕磕绊绊、跌跌爬爬走了一夜,黑灯瞎火,慌不择路,地形方位全糊涂了,好在没有碰上解放军——是不是已经逃出去了呀? 碰上了258师师长张惠源和参谋长王鸿鹄。昨天晚上就碰上了,后来走散了,天亮后又碰上了。中将、少将,最低也是个上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丢了帽子,那个披条毯子,腿脚大都摔伤了,一瘸一拐的,那身上脸上泥呀血的,险些都认不出来了。 晚上有夜色掩护,天亮了这军装也和山色差不多,老天爷却下起雪来,山野一片银白,走到哪里都明晃晃的一览无余。比这更可怕的,当然是端着刺刀逼上来的解放军。 又走散了的王鸿鹄,当晚在个狼洞里猫了一夜。第二天爬出洞来,披件士兵的皮大衣,给自己任命个“少尉文书”,下山去找解放军了。 除孙兰峰外,11兵团军师旅团各级长官,基本都成了俘虏。 孙兰峰是在俘虏群中溜掉的。一领老羊皮大衣,一顶半旧军帽,年近花甲的兵团司令仅带一名卫兵,在零下30多度的风雪严寒中,翻山越岭过长城,历时7天到达商都县时,已是手脚冻伤,面色死灰,没模样了。 由于突围的决定太突然,过去“誓与张家口共存亡”的高调唱得太响,袁庆荣担心造成混乱,对突围的布置严格保密,连军部的一些人都未觉出异样,那些地方部队就更闷在葫芦里了。察哈尔省保安副司令兼张家口市警备司令靳书科,还像以往一样照常上班,省警察局长气喘吁吁跑进来报告,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靳书科又气又急,立即下令准备出城,一时间人喊马嘶,鸡飞狗跳。 袁庆荣怕乱反倒更乱了。 突围方向选择也有问题,袁庆荣还留了一手:万一突不出去,就撤回来固守。 这就像傅作义是走是守、南撤还是西退举棋不定一样,貌似决定突围了,实际并未咬紧牙、横下心,也就使部属心神游移。否则,5万余众绝不致顷刻间灰飞烟灭。 可就算袁庆荣咬牙横心突围成功了,甚至傅作义已经率领察绥军西退绥远了,这结局、这模样不也是迟早的事吗? 像郭景云、安春山一样,袁庆荣、靳书科及全部师长、大部团长,都是35军的老兵,孙兰峰则参加了自长城抗战以来的所有战役、战斗。王雷震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说他“在新保安被俘之初,深以自己在抗日战争以后,没有断然‘解甲归田’,置身事外为憾”。可身为军人,他有选择自身的自由吗? 从蒋介石把他们拖入这场内战时起,这些最早参加抗战的民族英雄,就注定只能是这等下场、模样了。第五章 (四)傅作义没出一招好棋16军被歼! 104军被歼! 35军被歼! 105军被歼! 傅作义一日数惊! 辽西会战,他曾疑惑廖耀湘那样的名将,又是那样一个精锐兵团,怎么顷刻间就稀里哗啦了?而今,除了张家口的地形地物外,11兵团官兵那狼奔豕突的情景,又与辽西有何两样? 把双手插进背后棉裤腰里的傅作义,在房间里焦躁地踱着步子,那脚下,那心头,一声声好像都是两个字:完了!完了! 北伐战争期间,师长傅作义奉命率部直捣涿州,切断平汉线上的奉军联系。他派一支部队伪装成奉军,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城去,内外夹击,一举夺下涿州。奉军以十几个师的兵力,将孤军深入的傅作义的一个师团团围困,飞机投弹,大炮轰击,又调来坦克,连续发动猛攻。奉军把手头的各种新式、重型武器都用遍了,又用土法往城下挖掘坑道,填塞炸药,炸塌城墙。傅作义组织军民,挖掘一条长20里、宽6尺、深3丈的壕沟,隔上一段就扣口大缸,派人伏在缸内,测听动静,并用掘出来的泥土筑成一道内城。同时将城内官粮、民粮统一管理,计口下粮,以备长期固守。奉军气急败坏,也是实在没辙了,竟搞起化学战。几百发毒气弹射入城后,奉军开始攻击,城上依然枪炮齐鸣。 从蒋介石到阎锡山,都认定孤城困军,一无援兵,二无粮弹接济,涿州城没几天撑头。结果令包括对手在内的所有人都赞叹不已的,却是傅作义竟然固守了96天,奉军伤亡逾万,硬是攻不下一座涿州城。 提起涿州,人们就会想起傅作义。就像提起林彪,就会想到平型关大捷、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提起四野,就会想起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的那支大军。 但是,如果傅作义只有一战成名的涿州保卫战,那就没有今天的华北“剿总”总司令傅作义了。 内战伊始,傅作义趁华北解放军与中央军在怀来激战之际,从背后偷袭了解放区的要点张家口,由此又在国民党阵营引发一阵“傅作义热”。 3年间,无论是在华北,还是支援东北国民党作战,傅作义都曾有上佳表现。就是那个破了产的“围魏救赵”计划,也体现了他的一贯作战风格:大胆、谨慎、机敏、果断,善用谋略,又敢于冒险,必要时甚至不惜孤注一掷。 不过,现在历史已经愈来愈紧密地把“傅作义”和“北平”连在一起了。很快地,一提起傅作义,人们就会想到“北平”、想到“和平”、想到“起义”了。 眼下,他本人还没这么想。 已经成为历史,让他还有几分自信。 走、守未定间,傅作义是想趁林彪未进关之前,寻机消灭几个解放军纵队,稳定华北的军心、局势。这样,林彪进关,是走是守,也能从容应对。存亡胜败,皆在人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说不定还能再创造个奇迹呢。 12月1日,解放军攻占柴沟堡、怀安、旧万全、沙岭子等地,对张家口形成了包围态势,傅作义认为机会来了。他把35军这只猛虎放出北平,一为确保西退绥远通道,二是期望它能猛吃几口,创造点奇迹,结果却是被对手吃个精光。 放出去接应35军的16军和104军,又是有去无回。 105军、11兵团也是他放出去的,一个个就像林彪吃炒黄豆似的,咯嘣咯嘣被人家吃得那么甜脆,快把察绥军那点家当吃光了。 他傅作义什么时候打过这种仗呀? 35军被歼,傅作义心胆欲碎。 郭景云那句“你还要不要35军了”,更让他万箭穿心。 每个军人都有或曾有他所在的部队,可有谁像他那样为35军倾注了那么多心血?他曾指挥这支部队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那是他这位三星上将的摇篮,也是他安身立命的靠山和根基,那些生者和逝者与他朝夕与共,他把他的生命和灵魂都留在了那里。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没有35军。 可那个有蒋介石的“五大主力”中的新1军和新6军的,大都由远征军组成的卫立煌集团,不也是蒋介石的命根子吗?老蒋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到头来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溃败、灭亡吗? 12月5日在张家口,他还对35军和11兵团师以上军官讲,林彪部队远在关外整训,远水不解近渴,平北仅有聂荣臻部孤军作战,105军及其附属部队完全可以对付。当天回到北平,第二天就接到安春山报告:怀来附近发现戴狗皮帽子的林彪部队。 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大战之后不休整,这违反常规。近百万大军行动,几百里行程,空中、地面侦察竟然一无所知,这怎么可能呀? 许多人都搞不懂,傅作义何等精明之人,为何一错再错,未出一招好棋?须知他的所有战略,都是构筑在明年春暖冰雪融化林彪才能进关的基础上的。大战略错了,宏观上没了主动权,焉有不处处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之理? 新保安围而不打,一些人搞不懂毛泽东的葫芦卖的什么药,傅作义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个中玄妙,可他既存幻想,也舍不得丢下35军这个命根子。而当对手快刀斩乱麻般收拾了新保安和张家口后,他就哪儿也去不成了。 毛泽东那是神来之笔,一笔一笔又一笔。与这样的人对弈,他能出什么好棋?况且一个行将灭亡的王朝,又能有什么好棋? 倘若援军能源源而至,胜负天平并未失衡,或者正向己方倾斜,他会毫不吝啬地将对手的用兵之道咀嚼、赞赏一番。毛泽东太伟大了,那雄才大略太令人折服了。只是眼下实在没有这种心境,只能留待后来漫长的岁月中独自回忆、品味了。 丰台攻不动,南苑机场也拿不下来,两个装备精良的中央军竟是这等熊样,这仗还怎么打? 他在心头恨恨地骂着92军、94军,可他那个“王牌之王牌”、能攻善守的35军,不也是一个熊样,甚至还不如人家吗? “剿总”三处(作战处)上校参谋方正之,给傅作义送来一封电报,傅作义劈头就问你们处长呢?方正之说有事出去了,傅作义把电报往桌子上一摔,暴跳如雷地道:你马上把他给我找回来! 身边人觉得总司令不大像原来的那个总司令了,自然也就明白他是怎么了。 稍微冷静些,傅作义就有些失悔,就把双手插进裤腰里,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而且,他也不大相信真的就是山穷水尽了。 放出去的都白给了,这回走不了了,我也不走了。 脑海里就不时闪现出涿州保卫战的情景。 首先是整补部队。把麋集在北平的河北省几个保安旅的“精锐”,改编补充为35军和104军,以262师师长朱大纯任35军军长,从横岭关狼狈逃回来的安春山仍为104军军长。另以一个保安旅改编为271师,补足101军。其余蒋系中央军各部缺损,则多未补充。 然后是以中南海为中心重新部署城防。以“剿总”警卫团守卫中南海内部,暂编17师为外部警卫,35军和104军守备城外,蒋系中央军负责北平近郊,特别是城垣的守备。以4兵团司令李文兼任北平防守司令,统一指挥城防。 安排停当,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好似有了点着落。 4个字:固守待变。第六章 虎啸津门上世纪40年代末的天津城,南北长25里左右,东西窄处不及10里,从空中鸟瞰就像个巨大的脚印,嵌在华北平原东北部的海河五大支流汇合处。 无论军阀混战,还是帝国主义几度入侵,战火都止于天津城30里之外,或者擦边而过。可这次,这座华北古城、名城,注定是躲不过了。 天津地区平坦辽阔,无险可依,日军占领期间,曾在城内外交通要道修筑许多碉堡。内战开始后,随着东北战事吃紧,天津大兴土木,拨巨款修筑工事。 城内各种碉堡星罗棋布,达700多个。后来在巷战中起了重要支撑作用的坚固建筑物,更是难以数计。 城外一条深3米、宽10米的护城河,一道84里长的环城碉堡工事线,还有环城铁丝网、电网、鹿砦、雷区,一层层把座天津城围裹得严严实实。为了扫清射界,同时防止对手依托、利用,又在城郊纵火焚村,宜兴埠一带大火冲天,千数人家无家可归。 在一片哭天嚎地声中,这座有近200万人口的华北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变成了一座堡垒。 用津塘防守区中将副司令兼天津防守区司令、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的话讲,是“大天津堡垒化”。 “东北虎”呼啸扑打,29小时将其拿下。第六章 (一)实话实说凛冽的海风吹在脸上刀子般尖利,罗斯福呢大衣的衣襟呼啦啦扬起,一阵阵要把人推翻到盐田里去。侧后方突然一声爆响,田埂上又一枚地雷被踏响了,随风送来几声断续的喊叫。 7纵司令邓华,深入塘沽前线查看地形。 邓华受命指挥2、7、9纵攻占塘沽、大沽,切断敌人海上逃路。 一条通往塘沽的铁路旁,并行一条狭窄的土路,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盐田和寸草不生的盐滩,几幢盐工的红砖房子在地平线上微微凸起着。 难题不在于敌人纵深如何层层设防,也不在于“重庆号”等舰只可从海上支援敌人作战,而是那条铁路、公路根本展不开部队,只能从盐田、盐滩上发起攻击。地域平坦不怕,可以挖交通壕,“东北虎”干这个已是轻车熟路了。可那蓄满海水的盐田和涨潮时一片汪洋的盐滩不用说了,就是那表面干爽之地,两锹下去,苦咸的海水就冒出来了。有的勉强挖出半人多深,第二天又塌成了一条烂泥沟。两件呢子衣服加上毛衣、衬衣,仍然寒风刺骨,官兵们一身泥呀水的,如何作战? 这个仗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 东边应依情况,力争先歼塘沽之敌,控制海口。只要塘沽(最重要)、新保安两点攻克,就全局皆活了。 这是1948年12月11日9时,毛泽东给“林罗刘”的电报中的一段话。 一个“最重要”已是绝无仅有,而在此前后给“林罗刘”的电报中,毛泽东几乎每次都要提到塘沽。 12月21日24时,毛泽东又在一封关于塘沽之战的电报中指示: 我军应不惜疲劳,争取于尽可能迅速的时间内歼灭塘沽敌人。 当时,邓华不可能看到这些电报,但从“林罗刘”发来的一封封电报中,理解毛泽东的战役构想、意图,对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却是很容易的。秤砣虽小压千斤。堵截海口,全歼华北之敌,塘沽原本是平津战役中举足轻重的一个支撑点。在新保安被攻克,张家口亦指日可下后,其分量和地位就愈显突出了。况且辽沈战役中未能控制营口,致使52军万把人从海上逃掉,毛泽东批评“是个不小的失着”,对东野的每个将军都是记忆犹新的。 12月23日,7纵20师和21师,在纵队和师属炮兵全力掩护下发起攻击。可步兵一无工事,二无地形地物可利用,被敌人陆海炮火打得抬不起头来,伤亡1千多人。 24日,9纵一个团攻击大沽受阻,同样伤亡惨重。 邓华当即下令停止攻击,致电林彪。 在报告了塘沽地形和进攻受阻的情况后,他说: 此次为我们入关第一仗,故必须慎重从事,充分准备。……据我们估计,塘沽为敌人唯一退路,故不打而跑的可能性较小(据供,敌人要守,到塘沽后赶筑工事就是证明)。万一跑了于敌更为不利,而便可打天津、北平。 虽未明确建议改打天津,但那意思已是比较明白的了。 这可不是邓华第一次对上级说“不”了。 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没有比1947年6月的四平攻坚战打得再惨烈的了。战前,邓华认为仅有两个纵队攻城,兵力不够,致电林彪,建议再增加一个纵队,实在不行,两个师也可以。林彪未置可否,只增调个6纵17师。激战两星期,两个纵队伤亡惨重,有的简直快打残了,才把6纵另两个师调来参战,形成“添油战术”。 邓华还曾建议推迟攻击时间,未获同意。 战后总结,林彪和刘亚楼讲了两点教训,一是对敌情判断不明,守军有3万多人,却判断为不到两万人,攻城兵力显然不足。二是打急了,有的部队没看地形就发起攻击,违背了“四快一慢”中“慢”的原则。 打了半个月的四平攻坚战,已经控制3/4的市区。守敌71军的军直属队都打光了,军长陈明仁把卫队都派上去了,他已经把手枪放到桌上,等解放军攻进地下室就自杀了。 世上许多事情,都是差那么一点点就成功了——如果邓华的两个建议获准了,是不是就不会差那么一点点了? 四平攻坚战的影响是巨大的。辽沈战役,林彪率部南下北宁线直取锦州,得知国民党又从华北增援两个军到葫芦岛,又想转身回头去打长春,原因之一就是怕把锦州打成四平——他有点被那场红天血地的噩梦魇住了。 那么,塘沽会打成个什么模样,打出个什么结果?像所谓的“四平大捷”一样,就算是侯镜如守城成功,给傅作义打一针强心剂,增加稍许嚣张气焰,国民党在华北的溃败也是指日可待的。可那些攻坚勇士的鲜血呢?在四平已经交了一次学费,在塘沽还要交第二次吗? 有人说那学费已经交了。既然明知地形不利,邓华就该及早建议,而不是两次攻击受挫后再说“不”。 有人说这已经够难为邓华的了。那是毛泽东的决策,而且是盯住不放的“最重要”的决策点之一。邓华只是个纵队司令,他这样做,那压力已经够大的了。 而依邓华的性格,即便林彪、毛泽东对他说“不”,无论压力多大,也会继续“不”下去的。 邓华这个人“很硬”。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湖南郴县人邓华,中上个头,瘦削精干,平时话语不多,吐口吐沫是颗钉。决策果断,决心硬朗,看得准,打得狠。对同志批评很严厉,对上从无恭维之辞,一是一,二是二,实事求是,实话实说。 四平攻坚战,战前邓华下令多抓俘虏,而且一定要抓住个连以上军官。结果,他对敌情的判断是最准确的。 知己知彼,那“不”说得就硬气,有理有据有底气。 而塘沽地区不便于大兵团作战,又不可能越海包围,只能作陆地看守与阻击。倘若非打不可,那也只能把敌人赶到海里去,坐上军舰逃跑,自己则是伤亡一大堆。 毛泽东接到林彪的电报,一看就明白地图与现地往往是不同的,有时靠地图指挥、决策是行不通的。尽管此前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在12月29日23时给“林刘”的复电中,仍然痛痛快快地道: 放弃攻击两沽计划,集中五个纵队准备夺取天津是完全正确的。 至于林彪,在攻击塘沽的3个纵队中,有2纵这样的主力、老大哥部队,却让7纵司令邓华当总指挥,除了邓华的资历外,是不是还记着四平攻坚战时他那两次说“不”呢? 1936年红军东征结束回到陕北,中央召开团以上干部会,由毛泽东作东征总结报告,然后以师为单位进行讨论。78师十几个人坐在一棵老榆树下,有人说毛泽东讲得好,有人不以为然,罗列出一堆错误和问题。双方正在争论,毛泽东过来了。大家继续发言、辩论,师长田守尧、政委崔田民和副师长韩先楚,接着原来的嗑唠,一样地说好、说不好,全无顾忌。毛泽东面带笑意,跟大家坐在一起,不时在本子上记录几笔,自始至终只见点头,未见摇头。 1945年8月1日,朱德、林彪、叶剑英和肖劲光,去南泥湾延安炮校参加因召开七大而推迟了半年的开学典礼。朱老总正讲着话,有个学员走上台去,敬个礼,递给朱老总一张条子。有人开了头,那条子就不断了,朱老总一个个给大家解答,眼镜摘下又戴上。什么没烟抽了,鞋子破了,没袜子穿了,能不能让京剧团来给我们演场戏了,除了没有讲吃不饱的外,几乎什么问题都有。3纵打完一仗,从纵队到师团营连排班,都要开战评会。刚从战场上下来,失去那么多战友,随时可能投入战斗,又要流血牺牲的军人们,什么都敢讲,只求打胜仗、少流血。7师21团副政委雷致祥,人称“伙夫司机”,当面给师领导提意见,说某某是“摆到桌面上的英雄主义”,某某是“隐蔽的英雄主义”,某某是“没有主见的尾巴”,然后一一说明事实。 政治民主,军事民主,经济民主,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第六章 (二)都希望别人说出自己想说的话11月中旬,傅作义曾决定放弃张家口地区,将兵力收缩集中于平津唐地区,并将“剿总”总部移往天津,却是有决定,无行动。行动起来的是,傅作义将其家眷送往重庆,把张家口的军官眷属3千多户及其家当搬到了天津。这无疑是一种信号,其他地区一些军官,包括一些地方官员及有钱人家,纷纷效仿,都认为天津是最安全的地方,从四面八方将老婆孩子送来天津,天津人口骤然膨胀了起来。 当时人称天津为“太太集中地”。 比“太太集中地”更闹心、更恐怖的,是“难兵集中地”。 东北野战军进关,途中到处可见辽沈战役后释放的俘虏。三五成群,十几个人一帮,还有几十人结帮成伙的,也往关里走。见解放军队伍过来了,他们就自动闪到路边。队伍在两侧行军,他们就走在中间。许多人羡慕队列中那些仍是一套国军服装,只撕去了军衔、帽徽的解放战士,有人瞅住个干部模样的解放军,就上前搭讪着套近乎。若在1947年夏季攻势之前,上前套近乎的就十有八九会成为解放军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12个纵队和特种兵全都齐装超员,步兵纵队一律4个师5万多人。除非你有什么特殊技能,否则谁要你呀? 前面是山海关了,杜博跟几个一路已经走熟了的释俘开玩笑,说快走呀,前面老乡敲锣打鼓欢迎你们了。一个嗓门老大的四川兵,苦笑着道:还能有欢迎我们的?我们打败仗喽,蒋介石这个龟儿子可把老子害苦喽! 现在,这些人都到了天津。许多人还要南下,但都要在天津待上一段时间。 还有华北战场上的一些溃兵、释俘,也涌来天津。 散俘溃兵将近6万,数量占守城兵力大半。 难民无疑是令人同情的群体,可在无组织、无纪律、无政府状态下,特别是需要为生计、生存挣扎时,就难免有暴力倾向、暴民行为。而清一色男性,又年轻力壮的难兵,就更可怕了。他们要吃、要住,一些没有棉衣的,破衣烂衫的,还要穿。大街小巷到处可见他们的身影,抢劫、盗窃、强奸、打群架,本已乱哄哄的天津,因他们而愈发混乱不堪。 比这种有形的东西更可怕的,是这些徒手散俘随时随地发射的那些无孔不入的软性子弹。“林彪大军太厉害了,傅作义根本不是对手!”“我是新6军的,新6军没放几枪就完蛋了!”“国民党不行了,趁早想想自己的后路吧。”这些口音南腔北调的散俘,在各处军营中都有老乡,一传十,十传百,这些话就像瘟疫般迅速传播开来。 共产党的俘虏政策天下第一,一个都不浪费:留下来的重新武装,掉转枪口去打敌人;放回去的都当了义务宣传员,把国民党的军心士气击打得千疮百孔。 有形的,无形的,天津敌人已经从内部溃烂了,那报纸和电台却天天都在给自己打气:“大天津堡垒化!”“天津城固若金汤!” 1949年1月3日,天津外围激战开始,12日外围据点扫荡干净,陈长捷等人感受到了这支有着强大炮兵的戴狗皮帽子的军队的劲道。 11日,陈长捷接到林彪、罗荣桓的一封信,要其“和平放下武器”。他即召集62军军长林伟俦、86军军长刘云翰、天津市长杜建时,到警备司令部开会。 小会议室里,几个人默默无语,除了偶尔传来的枪炮声,静得像能听得见心跳声。 我揣测他们各自可能都有投降的意思,但谁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我请陈长捷到另一个房间单独谈。陈长捷说:“我让他们打,谁不打就不行,我让他们降,他们不降,我就毫无办法,还是等待北平和平谈判成功,一起行动。”我又请两位军长到另一房间里谈。他们说:“陈是司令,要他说话,我们不能领头。”这样,他们都不说投降。 这是杜建时的回忆录中的一段文字。 陈长捷和林伟俦的回忆录,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们都认为可以抵挡一阵子,也都清楚抵挡一阵子后会是什么结局、下场,也就都觉得应该放下武器谈判。只是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都希望别人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让别人在前边当敢死队,自己再跟着往上冲。 官场如此,战场上又会怎样? 林伟俦和刘云翰都是蒋系将领,天津守军都是中央军。陈长捷是唯一的傅系,又调来不久,等于光杆司令。杜建时是中国第一位“博士将军”,曾任中央军校分校主任、陆军大学教务长、国防研究院主任,38岁任天津市长、北宁路(北平至沈阳)护路军中将司令,年轻有为,只是生不逢时,又成了国民党中人。 是彼此生分,不熟悉,互相猜忌,才不敢直抒胸臆?那大敌当前,又如何能够精诚团结,共同对敌?是慑于特务的监察、窥视?那现在已是什么火候了?况且司令、军长、市长,个个不都大权在握吗?是碍于将军的面子、尊严?那就像郭景云那样死硬到底呀,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举起了双手? 相对无言了一阵子后,陈长捷才拿出林彪、罗荣桓那封信。林伟俦、刘云翰和杜建时也拿了出来。原来大家都有,自然也都心中有数——就像手里那张纸,只是谁也不想率先捅破而已。 于是,杜建时就先后与陈长捷等人单独谈话。 无论大家怎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那复信却是果断决然,大义凛然,一副顶天立地、生死不惧的军人气概:“武器是军人第二生命,放下武器乃军人之耻!” 那心头呢?那行动呢? 什么叫“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有幻想。 锦州、长春、沈阳,一座座城市“陷落”的情景,在他们脑海中叠印多少次了?可他们忘不了陈明仁曾经坚守的四平,陈长捷更是忘不了那个涿州。北平那边,傅作义正在和共产党谈判,人在垂死之际也难免有一丝幻想,傅作义不是一再命令他们“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吗?那就是坚守到北平和谈尘埃落定那一刻,拿士兵和人民的鲜血作讨价还价的筹码。 14日拂晓,解放军发起总攻。抵挡到15日夜,陈长捷又召集两位军长、一位市长开会。这回见到棺材了,那话也就等不及让别人说了:各部前线径直接洽,就地放下武器,实现和平。 虽然什么价码也没讨出来,也不管“固若金汤”的天津城横七竖八躺倒多少尸体,反正他们还是那一堆一块好好儿的,虽然荣华富贵是再也休想了。 除警备旅、护路旅、宪兵、保安团外,天津守军原有3个正规军。35军被围新保安,傅作义从北平调去两个军救援,又将天津的92军、62军调去北平附近,只放回62军的两个师。加上86军的3个师,94军一个师,6个正规师与各类杂牌部队,只有13万人。其中,后勤、留守单位及伤病员近万,各地奔来的几千户军官眷属,穿军装的护理随从亦有万余。 锦州守军只有8万多人,可锦州城小,天津城大,二者比较,天津就像个皮薄馅大的包子。而且那“皮”的质量也差多了,主要是士气比锦州守军差多了。 所谓正规师也大多正规个番号。作为守城主力,62军和86军5个师中,有两个师是由警备旅改编的,62军就更惨了。62军是广东的老部队,本来挺能打的,可辽沈战役期间增援锦州,在塔山被打残了,撤回天津勉强编成两个师,一个还留在了北平。新编的缺乏战斗经验,也就缺乏战斗力;有战斗经验的刚打了一场刻骨铭心的败仗,一提起“林彪大军”,那心就直哆嗦。 可就是这样的62军,仍是防守天津的主力。 老资格军人陈长捷,自恃天津能够抵挡一阵子,凭的是粮弹充足,工事坚固。 那工事原本该更坚固些的。 1946年7月,94军军长兼天津警备司令牟廷芳,以构筑碉堡为名,向天津市政府要去两亿法币。当时法币贬值很小,两亿元自然是个不小的数字,结果只在南围堤上修了两个红砖碉堡,其余的钱都装腰包里了。 条子(金条)、票子、车子、房子、婊子,牟廷芳是有名的“五子登科”。抗战胜利后,曾率94军到上海接收,没几天就“五子登科”得街谈巷议。条子、票子捞了多少,没法为他清点,人们看得见的是两栋洋房、4辆汽车、3个女人。在上海还未捞够,又到天津发财来了。 而在接下来的“大天津堡垒化”进程中,即便主持人天津市长杜建时是清廉的,可他手下那些饕餮之徒呢?建筑工程历来是捞油水的肥差,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工程,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削尖了脑袋钻进去大显身手呀? 再坚固的工事也是要人来守的,无论军心士气怎样混乱、低迷,也是必须同仇敌忾,一致高呼“大天津堡垒化”、“天津城固若金汤”的。可对于那些自毁城防的贪官污吏呢? 倘是些连排长、科股长所为,那没说的,早收拾了。可连排长、科股长如何会有这等能量,有这等能量的人又如何惹得起呀!于是,这些与党国兴亡共同着命运的人,就眼睁睁看着城防连同党国一天天糜烂下去,谁也不说。清廉之人是想说不敢说,就希望别人能够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说出来岂不犯了众怒,也坏了自己的好事吗? 党败家倾,自己也进了俘虏营时,这些人会作何感想?第六章 (三)天津已是囊中物1月2日,林彪致电天津前线总指挥刘亚楼: 望注意在不攻击的地区和非主攻的地区,适当的布置佯动,以求使我主攻方向出敌不意。 5日,又致电刘亚楼: 我军主要突击方向,应以金汤桥、金刚桥及其以南为东西对进夹击的目标,第一步求得东西贯通和肃清第二线阵地内的敌人,然后依情况再以主力向北发展或向南发展。如六二军目前尚未进入核心区,则可照你们计划先歼灭南半城(包括核心区)的敌人,但如六二军目前业已移至南半城或在战斗过程中移至核心区,则你们应先歼灭北半城的敌人。为了不太分散兵力,我九纵与十二纵在七纵的左翼展开,九纵(一部)在一纵的右翼展开,以加强我东西对进夹击的力量。对正南与正北两个方向,只各派出一个师或四个团的兵力做有力佯攻即够。 7日,林彪将天津作战部署报告中央军委: 决定以5个纵队和6纵17师、12纵两个师(后又定为1个师)及全部炮兵,参加天津作战。因“敌强的守备部队在北部,弱的守备部队在南部,敌强的建筑物在南部,敌整个阵地的弱点在中部。敌中部之守兵与建筑物均不强,我军对敌之中部攻击则从东西两面能展开大的兵力,故主攻选择在中部”。“我军拟以两个纵队的兵力由西向东并肩突击,以约两个纵队的兵力由东向西并肩突击,以三四个团的兵力由北向南攻,三四个团的兵力由南向北攻。我主力争取东西两方对进突击,首先歼灭中部的敌人,将敌南北切断,待我军已在敌之中部地区贯通以后,即以主力转向南面,歼灭南面的敌人。如战斗发展容易,则在第二步同时进攻南北阵地内的敌人。” 林彪的电报,从孟家楼一封封飞向天津,飞向西柏坡。 那踱步、看地图、咀嚼炒黄豆的样子,与在牤牛屯时一般无二,可谁都看得出来,“林总”的心情比打锦州时轻松多了。 攻打锦州,为确定主攻方向和兵力部署,战前林彪两次到城北看地形。第二次,他带领刘亚楼和3纵司令韩先楚,来到距锦州更近的帽儿山下帽山屯前高地,那口浓重的鄂东口音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却仿佛有种金属的响亮:“过去打仗,敌强我弱,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弱点。现在,这里,我们是强大的,特别是有强大的炮火,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强点。打掉强点,弱点就更弱了,甚至不攻自破了。” 这话无疑底气十足,可之前要回头打长春的犹豫、动摇,是毫无来由的吗?准备一桌饭菜,来了两桌敌人。身在锦州前线,还要盯住敌人东西对进的两个兵团,一根肠子三下扯。特别是西边的侯镜如兵团,那个塔山距锦州只有大半天路程。谁又能想到,廖耀湘兵团出沈阳后迟疑不决,会足足耽误了5天宝贵时间?倘若锦州打成了四平,无险可守的塔山再没顶住,东边那个廖耀湘兵团也很快冲杀上来,局面就不大好收拾了。起码大炮、坦克之类重装备是难以带走的,那可是共产党好歹积攒起来的从未有过的家当呀。如此,这场解放战争会不会拖延几年? 而今,眼前只有个比锦州还好打的天津,其他的敌人都不足虑,又有了打锦州的经验。而自四平攻坚战后就压在心头的那块铅云,也早已化作明丽的阳光了。 让刘亚楼任天津前线总指挥,也证明了这种轻松。但他并未当甩手当家的,而是一封封电报追过去,指点得详细、具体而又大气。 总攻前两天,林彪又给天津前线发去一封电报: 刘、一、二、七、八、九、十二纵首长: 盼你们将陈长捷、林伟俦、刘云翰相貌、口音、年龄等等,事先通报部队,以便打下天津后活捉此三匪首,给北平敌以精神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