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在这五天里的表现,是有争议的,争议了几百年,到今天都没消停。争议的核心只有一个:他到底想干什么?大敌当前,既不全力进攻,也不部署防守,为什么?当时人民群众的看法比较一致:袁崇焕是叛徒。不攻也不守,跟着人家兜圈子,不是叛徒是什么?更重要的是,皇太极在这五天里没闲着,四处抢劫,抢了又没人做主,郊区居民异常愤怒,都骂袁崇焕。朝廷的许多高级官员也很愤怒,也骂袁崇焕,因为他们也被抢了(北京城土地紧张,园林别墅都在郊区)。民不聊生,官也不聊生,叛徒的名头算是背定了。所以每当翻阅这段史料时,我总会寻找一样东西——动机。叛徒是不对的,要叛变不用等到今天,他手下的关宁军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将领全都是他的人,只要学习吴三桂同志,把关一交,事情就算结了。失误也不对,凭他的智商和水平,跟着敌人兜圈之类的蠢事,也还干不出来。所以我很费解,费解他的举动为何如此奇怪,直到我想起了在这三年前他对熊廷弼说过的四个字,才终于恍然大悟。“主守,后战。”致命漏洞袁崇焕很清楚,以战斗力而言,如果与后金军野战,就算是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也只能略占上风,要想彻底击败皇太极,必须用老方法:凭坚城,用大炮。而这里,唯一的坚城,就是北京。为实现这一战略构想,必须故意示弱,引诱皇太极前往北京,然后以京城为依托,发动反击。鉴于袁崇焕同志已经死了,也没时间告诉我他的想法,但事情的发展印证了这一切。十一月十六日,当皇太极终于掉头,冲向北京时,袁崇焕当即下令,向北京进发。袁崇焕坚信,到达京城之时,即是胜利到来之日。但事实上,命令下发的那天,他的死期已然注定。因为在计划中,他忽视了一个十分不起眼,却又至关重要的漏洞。一直以来,袁崇焕的固定战法都是坚守城池,杀伤敌军,待敌疲惫再奋勇出击,从宁远到锦州,屡试不爽。所以这次也一样,将敌军引至城下,诱其攻坚,待其受挫后,全力进攻,可获全胜。很完美,很高明,如此完美高明的计划,大明最伟大的战略家,城里的孙承宗先生竟然没想到。孙承宗想到了。他坚持在北京外围迎敌,不想诱敌深入,不想大获全胜,并不是他愚蠢,而是因为他不但知道袁崇焕的计划,奇Qīsuu.сom书还知道这个计划的致命漏洞。这个漏洞,可以用五个字来概括:这里是北京。无论理论还是实战,这个计划都无懈可击,之前宁远的胜利已经证明,它是行得通的。但是这一次,它注定会失败,因为这里是北京。宁远也好,锦州也罢,都是小城市,里面当兵的比老百姓还多,且位居前线,都是袁督师说了算,让守就守,让撤就撤,不用讨论,不用测评。但在京城里,说话算数的人只有一个,且绝不会是袁崇焕。袁督师这辈子什么都懂,就是不懂政治。皇上坐在京城里,看着敌军跑来跑去,就在眼皮子底下转悠,觉都睡不好,把你叫来护驾,结果你也跑来跑去,就是不动手,把皇帝当猴耍,现在连招呼也没打,就突然冲到北京城下,到底想干什么?!洞悉这一切的人,只有孙承宗。所以谦虚的老师设置了那个无比保守,却也是唯一可行的计划。骄傲的学生拒绝了这个计划,他认为,自己已经超越了所有的人。就在袁崇焕率军到达北京的那一天,孙承宗派出了使者。这位使者前往袁崇焕的军营,只说了一段话:皇上十分赏识你,我也相信你的忠诚,但是你杀掉了毛文龙,现在又把军队驻扎在城外,很多人都怀疑你,希望你尽力为国效力,若有差错,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在史料上,这段话是使者说的,但很明显,这是一个老师,对他学生的最后告诫。孙承宗的判断一如既往,很准。袁崇焕到北京的那一天,是十一月十七日,很巧,他刚到不久,另一个人就到了——皇太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我曾查过当时的布阵方位,皇太极的军队在北城,而袁崇焕在南城的广渠门,虽说比较远,但你刚来,人家就到,实在太像带路的,要人民群众不怀疑你,实在很难。更重要的是,明朝有规定,边防军队,未经皇帝允许,不得驻扎于北京城下。但袁崇焕同志实在很有想法,谁都没请示,就到了南城。到这份上,如果还不怀疑袁崇焕,就不算正常了。京城里大多数人很正常,所以上到朝廷,下到卖菜的,全都认定,袁崇焕有问题。唯一不正常的,是崇祯。他没有骂袁崇焕,只是下令袁崇焕进城,他要亲自召见。召见的地点是平台,一年前,袁崇焕在这里,得到了一切。现在,他将在这里,失去一切。其实袁崇焕本人是有思想准备的,一年过去,寸土未复不说,还让皇太极打到了城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皇帝召见,大事不妙。如果是叛徒,是不会去的,然而他不是叛徒,所以他去了。跟他一起进去的,还有三个人,分别是总兵满桂、黑云龙、祖大寿。祖大寿是袁崇焕的心腹,而满桂跟袁崇焕有矛盾,黑云龙是他的部下。此前我曾一度纳闷,见袁崇焕,为什么要拉这三个人进去,后来才明白,其中大有奥妙。袁崇焕的政治感觉相当好,预感今天要挨整,所以进去时脱掉了官服,穿着布衣,戴黑帽子以示低调。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崇祯没有发火,没有训斥,只是做了一个动作: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到了袁崇焕的身上。袁督师目瞪口呆。一年多啥也没干,敌人都打到城下了,竟然还这么客气,实在太够意思了。在以往众多的史料中,对崇祯同志都有个统一的评价:急躁。然而这件事情充分证明,崇祯,是一个成熟、卓越的政治家。一年前开会,要钱给钱,要粮给粮,看谁顺眼就提谁(比如祖大寿),看谁不顺眼就换谁(比如满桂),无所谓,只要把活干好。一年了,寸土未复,干掉了牵制后金的毛文龙,皇太极来了,也不玩命打,跟他在城边兜圈子,严重违反治安规定,擅自带兵进驻城下,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个人,就要解决袁崇焕了。崇祯不是人,他是皇帝,一个有着非凡忍耐力,和政治判断的皇帝。以他的脾气,换在以往,早就把袁崇焕给剁了,现在情况紧急,必须装孙子。所以自打袁崇焕进来,他一直都很客气,除了脱衣服,就是说好话,你如何辛苦,如何忠心,我如何高兴等。其实千言万语就一句话:你的工作干得很不好,我很不高兴,但是现在不能收拾你。到这个份上,还能如此克制,实在难得,如果要给崇祯同志的表现打分的话,应该是十分。而袁崇焕同志之后的表现,应该是负分。说的事情没有做到,做的事情不应该做,又让皇帝大人吃那么多苦头,却得到了这样的嘉奖,袁崇焕受宠若惊。所谓受宠若惊,是受宠后自己吃惊,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别人吃惊。在感谢皇帝大人的恩典后,袁崇焕开始了一场让无数人匪夷所思许多年的演说:他首先描述了敌情,按照他的说法,敌军异常强大,且倾尽全力,准备拿下北京,把皇帝陛下赶出去,连继位的日子都定好了,很难抵挡。这段话是彻头彻尾的胡说,且是故意的胡说,皇帝大人不懂业务,或许还会乱想,袁崇焕是专业人士,明知皇太极是穷的没办法,才来抢一把的,抢完了人家即回去了,竟然还要蒙领导,实在太不像话了。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袁崇焕的这一表现,被当时以及后来的许多人认定,他是跟皇太极勾结的叛徒。从经济学的观点来看,这是不太可能的。所谓勾结,总得有个理由,换句话说,有个价钱,但问题是,当年皇太极同志,可是很穷的。要知道,皇太极之所以来抢,是因为家里没钱,没钱,怎么跟人勾结呢?虽说此前也有李永芳、范文程之类的人前去投奔,但事实上,也都并非什么大人物。比如李永芳,只是个地区总兵,而且就这么个小人物,努尔哈赤同志都送了一个孙女,一个驸马的(额驸)头衔,还有无数金银财宝,才算把他套住。范文程更不用说,大明混不下去,到后金混饭吃的,只是一个举人而已,皇太极都给个大学士,让他当主力参谋。李永芳投降的时候,是地区副总兵,四品武官,努尔哈赤就搭进去一个孙女,按照这个标准,如果要买通明代最大地方官,总管辽东、天津、登州、莱州、蓟州五个巡抚的袁崇焕,估计他就算把女儿、孙女全部打包送过去,估计也是白搭。至于分地盘,就更不用说了,皇太极手里的地方,也就那么大,要分都拿不出手,谁跟你干?当然,如果你非要较真,说他们俩一见如故,不要钱和地盘,老子也豁出去跟你干,我也没办法。所以从经济学的角度讲,只要袁崇焕智商正常,是不会当叛徒的。他糊弄皇帝的唯一原因,是两个字——心虚。没法不心虚,跟皇帝吹了牛,说五年平辽,不到一年,人家就带兵来平你了。之前干掉了毛总兵,在北京城下又跟人兜圈,不经许可冲到城下,这事干得实在太糙。不把敌人说得狠点,不把任务描述得艰巨点,怎么混过去?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糊弄,就糊弄过了。皇帝当场傻眼不说,大臣们都吓得不行,户部尚书毕自严的舌头伸了出来,半天都没收回去。客观地讲,袁督师干了一件相当缺德的事,但精彩的表演还没完,等大家惊讶完后,他又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始终认为,这句话让他最终送了命。“我的士兵连日征战,希望能够进城修整。”这孩子没救了。在明朝,边防军队未经许可进驻城下,基本就算造反,竟然还要兵马入城休息,实在太嚣张了。当然,这个要求是有前科的。之前不久,满桂在城外与后金军大战,中途曾经进入德胜门瓮城休息,按袁崇焕的想法,他的地位比满桂高,满桂能进瓮城,他也能进。举动如此可疑,大家本来就猜忌你,还要带兵入城,辽东人参吃多了。所以崇祯立即做出了答复:不行。袁督师倒也不依不饶:那我自己进城。答复:不行。会议就此结束。这一天是崇祯二年(1629)十一月二十三日,根据种种迹象显示,崇祯判定,袁崇焕不可再用。但除掉此人,还需要时间,至少七天。幕后人物袁崇焕的宿命已经注定。但他的悲剧,不在于他最后被杀,而是他直到被杀,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致他于死地的那几条罪状里,有一条是很滑稽的。这条滑稽的罪状,来源于三天前的一次偶然事件。三天前,是十一月二十日。在这一天,皇太极率军发动了进攻。这是自于谦保卫战后,京城发生的最大规模的战斗,皇太极以南北对进战术,分别进攻北城的德胜门和南城的广渠门。为保证不白来,皇太极下了血本,北路军五万余人,由他亲率,随同攻击的包括大贝勒代善,济尔哈朗等,而守卫北城的,是满桂。南路军也不白给,共四万人,三贝勒莽古尔泰带队,还包括后来辫子戏里的主要角色多尔衮、多铎,守在这里的,就是袁崇焕。战斗同时开始。袁崇焕率所部九千余人,在城外列阵迎敌。莽古尔泰虽然比较蠢,但算术还是会的,四万对九千,往前冲就是了。但战术还是要讲的,他先率军先冲袁崇焕的左翼,冲不动,退了。过了一会,又率军冲击明军右翼,还是冲不动,又退了。估计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第三次,他率领全部主力,直接扑袁崇焕。后果很严重。袁崇焕带来的,是明军最精锐的部队——关宁铁骑。而且据某些史料讲,包括祖大寿、吴襄在内的一干猛人,都在这支部队里。几乎就在莽古尔泰冲锋的同时,袁崇焕发动了反冲锋。此战无需介绍战术,因为基本没有战术,双方骑兵对冲,谁更能砍,谁就能赢。战斗过程极其惨烈,四小贝勒之一的阿济格的坐骑被射死,他身中数箭,差点当场完蛋,莽古尔泰本人被击伤。袁崇焕也很悬,为鼓励士兵,他亲自上阵参加冲锋。据史书记载,他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身中数箭,竟然毫发无伤,有如神助。同样身中数箭,阿济格被射得奄奄一息,袁督师还能继续奋斗,秘诀在于四个字——“重甲难透”。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袁督师身上的盔甲厚,箭射到他身上,一点事都没有。在关宁铁骑的攻击下,后金军开始败退。但八旗军的战斗力相当强悍,加上莽古尔泰脑子不好用,还有几把力气,再次集结部队,发动了第二次冲锋。死磕的力量是很大的,袁督师的中军被冲散,他在乱军之中被人围攻,差点被剁。好在部下反应快,帮他格了几刀(格之获免),才从鬼门关爬出来。稳住阵脚后,关宁军开始反击,然后又是你打过来,我打过去,一直折腾了八个钟头,直到晚上六点,莽古尔泰终于支持不住,败退,没来得及跑的,都被赶进了护城河。广渠门之战结束,后金累计伤亡一千余人,明军大胜。南城胜利之际,北城的满桂正在苦苦支撑。进攻德胜门的军队,包括皇太极的亲军主力,战斗力非常强,满桂先派部将迎战,没一会就被打回来。关键时刻,满桂同志表现出了高昂的革命斗志,亲自上阵,并指挥城头炮兵开炮支援。在他的光辉榜样映照下,城下明军勇猛作战,城上明军勇猛开炮,后金军死伤惨重。但不知城头上的哪位仁兄,点炮的时候太过勇猛,一哆嗦偏了准头,一炮直奔满桂同志,当场就把他撂倒,遍体负伤,好在捡了条命,被人护着回去养伤了。主帅虽然撤走,但在大炮的掩护下,明军依然奋战不已,付出重大伤亡后,皇太极被迫撤退,德胜门之战就此结束。这一天对袁崇焕而言,是很光荣的,他凭借自己的精兵良将,在京城打败了实力强劲的八旗军。更重要的是,同一天出战的满桂,是他的死敌,当着皇帝的面,一个打出去,一个抬回来,实在很有面子。可是他想不到,满桂同志的这笔帐,最终会算到他的身上,因为在那天战役结束时,一个流言开始在京城流传:开炮打伤满桂的,就是袁崇焕。这个说法是不可信的,因为满桂在德胜门作战,而袁崇焕在广渠门,今天在北京,要跑个来回,估计都要一个钟头,无论如何,袁崇焕都是过不去的。但袁督师背这个黑锅,也不是全无道理,他跟满桂从宁远就开始干仗,后来硬把满总兵挤回关内,从来就不待见这人,现在满桂受伤了,算在他头上也不奇怪。从毛文龙开始,到满桂,再到崇祯,袁崇焕一步步将自己逼入绝境,虽然他自己并不知晓。袁崇焕,广西藤县人,自“蛮夷之地”而起,奋发读书,然资质平平,四次落第,以三甲侥幸登科,后赴辽东,得孙承宗赏识,于辽东溃败之时,以独军守孤城,屹然不倒,先后击溃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护卫辽东。后受阉党所迫离职,蒙崇祯器重再起,然性格跋扈,调离满桂,安插亲信,以尚方宝剑杀毛文龙,奉调守京,不顾大局,擅自驻防于城下,致京郊怨声四起,后不惜性命,与皇太极苦战,大破敌军,不顾生死,身先士卒。我想,差不多了。最终命运揭晓之前,袁崇焕的表现大致如此。他并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经过努力和奋斗,还有难得的机遇(比如孙承宗),才最终站上历史的舞台。他并不完美,不守规章,不讲原则,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私心很重,听话的就提,不听话的就整(或杀)。而某些所谓“专家”的所谓“力挽狂澜”,基本就是扯淡。关于这个问题,我曾在社科院明史学会的例会上,跟明史专家讨论过多次。客观地讲,以他的战略眼光(跟着皇太极绕京城跑圈)和实际表现(擅杀毛文龙),守城出战确属上乘,让他继续镇守辽东,还能闹出什么事来也难说,所谓挽救危局,随便讲几句吧。袁崇焕绝不是叛徒,也绝不是一个关键性人物,他存在与否,并不能决定明朝的兴衰成败。换句话说,以他的才能,无论怎么折腾,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对于这个悲剧性的结论,我不知道袁崇焕是否知道,他的一生丰富多彩,困守孤城,决死拼杀、遭人排挤、纵横驰骋、身处绝境,人家遇不上的事,他大都遇上了。但无论何时、何地,得意、失意,他一直在努力,他坚信,自己的努力终将改变一切。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崇祯二年(1629)十一月二十七日,京城九门换防,一切准备就绪。最终的结局已经注定,无需改变,也无法改变。就在这天,坚定的袁崇焕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战——左安门之战。袁崇焕列队于城外。因为不能入城,只能背城布阵。背对着冰冷的墙砖,在京城凛冽的寒风中,他面对皇太极,展开了波澜壮阔人生的最后一幕。后金军用潮水般的进攻,证明了自己还想进北京抢一把的美好愿景,但关宁铁骑用倒在他们面前的无数尸体证明,你们不行。双方在左安门外持续激战,经过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拉锯,皇太极终于支持不住,再次败退。左安门之战,以明军获胜告终。结束了,都结束了。〖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巴顿〗我原先认为,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吃饱了撑的外加精神失常,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对的。崇祯二年(1629)十二月一日,袁崇焕得到指示,皇帝召见立即进城。召见的理由是议饷,换句话说就是发工资。命令还说,部将祖大寿一同觐见。从古到今,领工资这种事都是跑着去的。袁崇焕二话不说,马上往城里跑,所以他忽略了如下问题:既然是议饷,为什么要拉上祖大寿?跑到城下,却没人迎接,也不给开城门,等了半天,丢下来个筐子,让袁督师蹲进去,拉上来。这种入城法虽说比较寒掺,但好歹是进去了,在城内守军的指引下,他来到了平台。满桂和黑云龙也来了,正等待着他。在这个曾带给他无比荣誉和光辉的地方,他第三次见到了崇祯。第一次来,崇祯很客气,对他言听计从,说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给什么。第二次来,还是很客气,十一月份了,城头风大(我曾试过),二话不说就脱衣服,很够意思。第三次来,崇祯很直接,他看着袁崇焕,以低沉的声音,问了他三个问题:一、你为什么要杀毛文龙。二、敌军为何能长驱直入,进犯北京。三、你为什么要打伤满桂。袁崇焕没有回答。对于他的这一反应,许多史书上说,是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没说话。事实上,他就算反应过来,也很难回答。比如毛文龙同志,实在是不听话外加不顺眼,才剁了的,要跟崇祯明说,估计是不行的。再比如敌军为何长驱直入,这就说来话长了,最好拿张地图来,画几笔,解释一下战术构思,最后再顺便介绍自己的作战特点。至于最后满桂问题,对袁督师而言,是很有点无厘头的,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事。总而言之,这三个问题下来,袁督师就傻了。对于袁督师的沉默,崇祯更为愤怒,他当即命令满桂脱下衣服,展示伤疤。其实袁崇焕是比较莫名其妙的,说得好好的,你脱衣服干嘛?又不是我打的,关我屁事。但崇祯就不这么想了,袁崇焕不出声,他就当是默认了,随即下令,脱去袁崇焕的官服,投入大牢。这是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很惊讶的举动,虽然有些人已经知道,崇祯今天要整袁崇焕,但万万没想到,这哥们竟然玩大了,当场就把人给拿下。更重要的是,袁崇焕手握兵权,是城外明军总指挥,敌人还在城外呢,你把他办了,谁来指挥?所以内阁大学士成基命、户部尚书毕自严马上提出反对,说了一堆话:大致意思是,敌人还在,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但崇祯实在是个四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物,老子抓了就不放,袁崇焕军由祖大寿率领,明军总指挥由满桂担任,就这么定了!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两次平台召见,除袁崇焕外,还要叫上满桂、黑云龙和祖大寿。祖大寿是袁崇焕的心腹,只要他在场,就不怕袁军哗变,而满桂是袁崇焕的死敌,抓了袁崇焕,可以马上接班,如此心计,令人胆寒。综观崇祯的表现,断言如下:但凡说他蠢的,真蠢。但这个滴水不漏的安排,还是漏水。袁崇焕被抓的时候,祖大寿看上去并不吃惊。他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高调抗议,甚至连句话都没说。毕竟抓了袁崇焕后,崇祯就马上发了话,此事与其他人无关,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史书依然记下了他的反常举动——发抖,出门的时候迈错步等等。对于这一迹象,大家都认为很正常——领导被抓了,抖几抖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