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事堪忧――淮西军变 大英雄岳飞,本来是军中小校出身,从军以来,屡立战功.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张浚视师江上,考察各部军队后,向高宗上奏,"独称韩世忠与岳飞可倚大事",于是朝廷诏命岳飞屯襄阳,除宣徽副使,移军京西.岳飞不负众望,攻虢州、克蔡州、下唐州,打得伪齐闻风丧胆.高兴之余,高宗赵构亲召岳飞入见,"拜太尉.继除宣抚使,以王德、郦琼兵隶之",并下诏给王、郦二将:"听(岳)飞号令,如朕亲临",这段时间,是岳飞与高宗君臣相得的"密月期". 岳飞忠义,"数论恢复之略",他的见解非常中肯:"金人所以立刘豫于河南,盖欲荼毒中原,以中国攻中国,彼(金人)得以休兵观衅耳.臣愿陛下假臣月日,提兵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叛将.叛将既还,遣王师先进,(刘)豫必弃汴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然后分兵浚、滑,经略两河,如此则(刘)豫成擒,金人可灭,社稷长久之计,实在此举."一席话,讲得高宗赵构眉开眼笑,表示:"有臣如此,朕复何忧!进止之机,朕不中制." 高宗一日数见岳飞,并召至寝殿,对岳飞说掏心窝子的话:"中兴之事,一以委卿."说了还不够,正好刘光世刚刚交出军权,高宗准备把"刘家军"交与岳飞统领.如果"刘家军"这数万陕西精兵与"岳家军"合众,以岳飞为师,可能中国历史就会改写.但是,关键时刻,宋朝文人的私心又起作用,重新被起用为相的张浚马上从中作梗. 本来,刘光世交出兵权,正是高宗、张浚君臣"削兵权"的一个小成果.宋朝一直防止武将坐大,北宋灭亡后,趁势而起的"张家军(张俊)、韩家军(韩世忠)、吴家军(吴玠兄弟)、岳家军(岳飞)等等",金人和老百姓叫着顺口,高宗赵构的朝廷却听着别扭,官军成为私家兵,是宋朝最不愿看到的.刘光世虽为骁勇悍将,他本人及其属下多骄横不法,暴敛财物,民怨很大,朝廷议论纷纷.刘光世由于家中财宝太多,又怕朝廷"惦记"拿他下手,便主动交出兵权,离开淮西自已兵将所在的老窝,乞以"病休".高宗君臣很高兴,下诏赏他一大堆金银玉玩.而后,高宗赵构便想把淮西四、五万"刘家军"交与岳飞统管. 诏令刚下,高宗小朝廷中原本对立的"主战派"张浚和"主和派"秦桧忽然之间心照不宣,站到同一条线上,坚决反对岳飞接管淮西"刘家军".秦桧自不必言,他当然反对主战的岳飞权大难制;"主战派"张浚反对岳飞接管淮西军的口实也堂而皇之:国家一直有"祖制",严禁武将专权.岳飞统两军为一,势力大增,将来不好控驭.其实,张浚的真正用意是想让自己手下人掌持这支军队,这样一来他本人就能拥有一支真正听命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此时此刻,其实张浚、秦桧的意见还不足以使高宗赵构收回成命,正是岳飞先前自己所做的一件蠢事,让高宗对他疑窦顿起―――君臣二人密谈之际,岳飞竟忽然提醒赵构"早定皇储",此语正中高宗最忌的"隐痛".如果高宗当时有儿子,岳飞的"提醒"大是忠心之举,但赵构的惟一儿子赵雱已经在三岁时病死,他本人又因行房时受惊被吓成阳萎,再无"那个"的功能,"继承人"问题自然成为皇帝赵构当时最大的"忌讳".岳飞身为武将,在不恰当的时机提出如此不恰当的"忠告",不得不让赵构心中恼火.当时他就忍俊不住,痛斥岳飞武将干政.话说出口,高宗也悔,危难关头,专倚武将,说话还不能太过份.更糟糕的是,岳飞武人,不会来事,被皇帝"痛斥"后,不仅没有叩头谢罪,反而面露不悦之色――估计岳将军自恃心中无私,才有此表示.毕竟读书不多,岳飞犯下如此各朝各代皆为臣下惟恐避之不及的忌讳:议论皇储. 高宗考虑半天,便同意张浚、秦桧之说,收回成命,改派兵部尚书吕祉前往淮西节制"刘家军",以刘光世原部将王德为部统制,任刘光世原部将王德为副都统制.委任状都填好了,高宗还玩手段,不直说不让岳飞统领"刘家军",让他"诣张浚议事". 张浚见到岳飞,马上通知他,淮西军已分为六部,直隶都督府,即由张浚手下直管.为了让岳飞好下台阶,张浚还假意向岳飞"征求意见":"王德,一直为淮西军所服,我打算任其为都统制,而命吕祉以督府参谋身份统领全军." 岳飞直言:"王德与郦琼二人素来不相上下,一旦二人有了正副之分,必生争执.吕尚书不谙军旅之事,恐不足服众."张浚闻言,低头沉思,又问:"张俊、杨沂中如何?"岳飞回答:"张宣抚(张俊)乃我的旧日统帅,为人残暴寡谋,尤为郦琼等人憎恨.杨沂中与王德相类,也不能让全军上下心服口服." 闻言,张浚老大不高兴,心想我给你面子你还在这里表示异议.于是,他阴阳怪气地说:"如此看来,淮西军非您岳太尉不可了!"岳飞也怫然,回嘴道:"张都督您问我军事,我以实告,不敢不尽其愚,难道我是有私心想并统淮西军吗."至此,两人谈崩. 当天,岳飞上表,以终母丧为名,步归庐山,以大将张宪暂摄军事.岳飞此举,完全是意气用事,不待朝廷报批,忽然撂挑子,实际上又让高宗赵构心生隐恨.张浚惭怒,奏称岳 飞"积虑专在并兵". 高宗赶忙和稀泥,他深知当时缺岳飞不得,"累诏趣(岳)飞还职,(岳)飞不得已,趋朝待罪,帝慰遣之."与皇上和宰执大臣叫板赌气,可见岳飞多么缺乏政治方面的深谋远虑. 果然,吕祉把朝命向淮西军宣布后,自己返朝.王德、郦琼二人"列状交诉于都督府及御史台",互相大告对方恶状,上窜瞎跳地咬个两嘴毛.高宗无奈,下诏让王德还建康,又派吕祉本人往庐州亲自节制淮西军.吕祉到后,郦琼告王德不休.吕祉文臣,也善于和稀泥,劝慰郦琼及其亲将. 吕祉忙乎大半天,回到自己营帐,深觉郦琼等人难制,就立即书写密奏,要朝廷罢除郦琼兵权.不料,他帐中一个书吏乃郦琼安排的"钉子",立时把吕祉写密奏之事通告郦琼.郦琼赶忙派人纵马拦截吕祉邮差,得到了吕祉的亲笔奏书,并宣示亲信众人,诸将"大怨怒". 很快,诸将听说朝廷已命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刘锜为副使,召还郦琼等人赴行在,很可能要对主将进行"处理"."(郦)琼大惧,遂谋叛". 于是,转天清晨升帐,郦琼安排好手下兵将,忽然拿出袖中吕祉所写书奏,怒问:"诸官兵有何罪!"吕祉大惊,"欲走不及,为(郦)琼所执." 郦琼本是贼将出身,胆子很大,作事刚决,立马先令手下斩杀了中军统制张璟、兵马钤辖乔仲福等朝廷派来的军将,"遂率全军四万人,渡淮(水)降刘豫,拥(吕)祉北去."距淮水三十里处,吕祉文臣,却很有气节,他翻身从马上滚落在地,死活不再往前走,这位兵部尚书对郦琼喝道:"刘豫逆贼,我岂可见之!"郦琼亲兵逼吕祉上马,吕尚书大骂:"我死就死在这里,终不作叛逆之贼!"他又高声对兵士喊:"刘豫乃朝廷逆臣,军中岂无英雄,而随郦琼降贼乎!"说实话,"刘家军"虽跋扈,一直都为宋朝死拼,"众颇感动,几千余人环立不行".郦琼心惊,深怕吕祉说动众军士再"哗变",最终自己反被杀掉,他忙向手下亲兵示意,自己猛击胯下马渡淮.郦琼亲兵乱刀齐下,活活把兵部尚书吕祉砍死在当地.于是,南宋朝廷四万精锐劲旅,顿成刘豫手下伪军. "张浚始悔不用岳飞之言".高宗赵构闻讯,如丧肝胆,要知道,当时南宋"全国"之兵,也不到二十万,四万川陕百战精兵,就这样一朝生变,一扭脸倒成了"敌军". 淮西军变后,高宗赵构对手握重兵大将的疑心,一日甚过一日.同时,他心中深恨出馊主意的张浚,不久就借故把他罢相,贬往偏僻之地,并表示:"宁可亡国,也不再用此人".张浚罢相后,秦桧并未如愿以偿马上填空,高宗又用赵鼎为相.本来,张浚先前挤走赵鼎,正是见秦桧"喜侫易制"而荐其为枢密使,至此,秦桧落井下石,贬低张浚,大肆讨好赵鼎.本来高宗要把张浚、秦桧一起换掉,赵鼎见秦桧这么巴结自己,就对高宗表示"秦桧不可令去".这样一来,赵鼎实际上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掘墓人".一年以后,高宗、秦桧二人,一心与金乞和,把赵鼎相位罢掉,赶出朝去,秦桧一人独相,提拔自己亲信为台谏官,弹劾任何敢于反对"和议"的大臣. 淮西兵变后,岳飞上书请讨郦琼,不许,诏令其"驻师江州,为淮、浙援."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春,身在鄂州的岳飞听闻金人要归还河南地,宋金准备议和,连忙上书:"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 身为"相臣"的秦桧见奏,恨岳飞入骨. 绍兴八年(金天眷元年,公元1138年)左右的宋金议和,史称"绍兴第一次议和"(金史称"天眷议和"),此次和议,规定了宋金两国以黄河为界,金朝归还原为刘豫所辖的汉南、陕西之地,南宋向金称臣并按年交纳"岁贡"银绢五十万两匹(不是"岁币"是"岁贡"),金人答应归还宋徽宗梓宫及高宗赵构生母韦氏. 此次和议能成,主要是金将挞懒(完颜昌)等人出于私念使然:"以地与宋,宋必德我",他觉得可以把赵构当成另一个刘豫,坐享金银财宝以及美女的贡奉.另一个重要原因,宋朝的主和大臣秦桧先前被俘后一直在挞懒手下,两人有私人方面的深交.完颜昌手握军权,金朝朝内身任太师又兼领三省事的完颜宗磐与他联手,二人最终强使金熙宗君臣答应了和议.但人算不如天算,金朝的"主战派"金兀术(完颜宗弼)等人不久在政治上发动反击,借吴十谋反案把完颜昌、完颜宗磐等人一网打尽,撕毁了"天眷和议",重新攻占了本已归还宋朝的河南等地,宋金双方战事又起. 高宗赵构竹篮打水一场空,没办法只能强打精神,下诏诸路将领领兵抗敌.为了安抚各路大将,他给诸人皆加官:加少师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为太保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封英国公;加少傅淮西宣抚使张俊为少师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封济国公;加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为少保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岳飞统军,自陈(今河南淮阳)、许(今河南许昌)、光(今河南潢川)、蔡(今河南汝南)诸州出击,韩世忠率所部进至淮阳军(今江苏邳县以南)、宿州(今安徽宿县),张俊统所郡进至亳州(今安徽亳县),迎抗来势汹汹的渝盟金军. ――刘锜的胜利 金人渝盟之初,全备而来,一路势如披靡.金兀术自为统师,出自黎阳(今河南浚县),迅速攻至汴京,致使宋朝刚刚派去的东京留守亡魂皆冒,立刻开城迎降.不久,宋朝的南京(今河南商丘)留守也乖乖向奔来的金军投降;接着,宋朝的西京(今河南洛阳)守将也被"伪军"李成打得弃城逃跑;金将撒离喝在金兀术出兵的同时也大军自河中(今山西永济 )直杀陕西,很快打到凤翔.仅仅三十多天,金军就攻取了"天眷议和"中交付给宋朝的河南、陕西的绝大部分土地. 绍兴十年三月(公元1140年),南宋以刘锜为东京副留守,率王彦原先的"八字军"三万七千人及殿司卒三千人,从杭州过江踰淮,赶至涡口.而后,日夜兼程,舍船陆行,急趋三百里,屯军于顺昌城中(今安徽阜阳).行前,"八字军"将士以为此次外出会驻防汴京,皆携家眷而行,谁也没料到半路就会遇到金朝大军. 刘锜召诸将问计,绝大多数人却表示:"金兵不可敌,请以精锐士兵殿后,步骑掩护老弱家属,撤回淮水,顺流还归江南.""八字军"皆是昔日两河一带的"义军"和"盗贼"出身,和金军先前交手多次.如今,由于军中多家属,故而心中生怯. 刘锜闻言恼怒:"我本受命往汴京任职,现在,东京地方虽落入金人之手,军队尚全,顺昌又有城可守,奈何不战而弃之.我志已决,敢言去者,定斩不饶!""八字军"壮士皆默然无应,惟独有一位外号叫"夜叉"的军官许清赞同刘锜之意,表示说:"刘太尉奉命守汴京,军士扶老携幼而来,现在我们自己避敌而走很容易,但谁又能忍心抛弃父母妻子于不顾呢.如果大家护家属一起逃返,途中必会为金军追击全歼,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不如大家努力拼死一战,或可死中求生!" 刘锜闻言大喜,命手下把所有船只皆凿沉,"示无去意".他自己率先表示必死之心,派人把自己全家置于一间古寺中,在门外积薪,当众对守卫兵卒说:"如果我军战败,立刻放火焚灭我全家人,以免受辱于敌!" 见主师刘锜如此,"八字军"壮士感泣,"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全军上下争相大呼:"平日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刘锜身为主师,在城上亲自督励将士,拾取先前伪齐制造的"痴车"守具,埋轮辕于城上,撤民间门板,让军士扛上城墙在周边尽竖门板于"痴车"之前,组成极其有效的防御工事.坚壁之后,刘锜不忘清野,令人把城外数千家居民撤入城中,一把大火把所有民宅烧成白地. 忙乎了六、七天,宋军总算赶在金军到来之前巩固了顺昌城的防守.不久,金兵游骑涉颖河至城下,把顺昌围个水泄不通.刘锜于城下设下伏兵,生擒两名金军中级军官,审问后得知,金军大将韩常在距顺昌三十里以外的白沙涡扎下营盘."(刘)锜夜遣千余人击之,连战,杀虏颇众."首战告捷,极大鼓舞了宋军的士气. 不久,金国三路都统葛王乌禄(即完颜雍,又名完颜褒,后来的金世宗)率三万精兵,与金国龙虎大王合兵,进逼城下.刘锜下令兵士大开四门,"金人疑,不敢近".心虚之下,金兵开始万箭齐发,以箭雨攻城.由于刘锜准备充分,金军的箭矢皆为防御工事所挡,根本伤不到人.金人发完几轮箭,该宋军显身手了.刘锜早已在城上准备了强劲的破敌弓,辅以神臂强弩,"自城上或垣门射敌,无不中者."金兵中箭者众,稍稍后撤.刚刚立稳足跟,宋军步兵忽然出城邀击,"(金军)溺河死者不可胜记,破其铁骑数千." 相持四日,前来的金兵越来越多,都集结于距顺昌城二十里以外的李村.夜间,刘锜派骁将阎充率五百敢死队,连夜斫击金营.当夜,正值雷雨天气,每有闪电,宋军敢死队就乘刹那间的亮光,"见辫发者辄歼之",金人与清兵一样,皆是辫发装束,宋军见到大辫子就砍,肯定杀不错.扰敌之余,金军后撤十五里.见夜袭成功,刘锜又募百人敢死队前往.临行,有夜战经验的兵士要求发给每人一只"衔枚",即嘴里咬住以便不出声的木棍,刘锜一笑,"用不着衔枚",反而每人发给一个竹哨叼在嘴中,一个宋兵咬一个,挥着大刀就冲入金军营寨."电所烛则奋击,电止则匿不动,敌众大乱."这一百来号宋军自己人容易辨认.听见哨声就忽然聚合,"金人益不能测",夜色深沉之中,金军自相残杀,积尸盈野,早晨一看,死的都是金军自己人.惊惧之余,金军往后撤往老婆湾. 时在汴京的金军统师金兀术闻军败,忙率十万大军来援,准备全歼顺昌城内的宋军. 宋军方面,连战得胜,马上有军将劝刘锜见好就收,全军乘船退守. 刘锜一脸凛然,他说:"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关键时刻所用.我军虽挫敌锋,如果此时后撤,众寡悬殊,敌蹑击我军,则前功尽废.不仅吾辈不能免难,敌人会乘胜进侵两淮,直逼江、浙,如此,我们平生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当今之计,有进无退!" 诸将感奋,皆表示:"死生惟刘太尉命!" 战前,刘锜又募死士曹成等两人,让他们遇敌即佯装堕马,故意为金兵俘获.敌人审问,则回答守将刘锜是"太平边师子弟,喜爱声妓,朝廷值两国讲和之际,派他往东京安家逸乐."刘锜嘱咐二人,"一定要如此说,金人必不会杀掉你们".二人依计,骑马迎金军而来,佯装败走时落马,果然为金兀术所擒,应对如刘锜所教.金兀术大喜,大声说:"此城易破",他不等重型攻城工具运至,严命十万金兵即刻急行军趋往顺昌城.到了城下金营,金兀术怒责诸将丧师败绩,声称攻下城池后要处罚他们.金军将领吃过苦头,争相说:"南朝用兵,今非昔比,元师您临城自会发现."金兀术闻言更怒,骂不绝口. 刘锜面对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金军,丝毫不慌,派手下将校耿训亲往金营下战书.金兀术大怒道:"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军之力破顺昌城,恰似用靴尖踢倒土堆!"耿训一笑,说:"刘太尉请与您决战,他还说您连河也不敢过,要造五座浮桥,专供贵军过河决战."金兀术被气乐了,马上答应刘锜的约战,下令金军转天攻入顺昌城内再吃饭. 刘锜不食言,果然派宋军在颖水上造了五座浮桥.同时,他又派军士往颖水及附近草地 遍洒毒药,嘱诫宋兵渴死也不要饮用河水. 转天一大早,宋金双方置阵.金军以"长胜军"严阵以待,诸大将各居一部.宋军诸将请示刘锜,表示先击金大将韩常一军.刘锜摇头."即使击败韩常一军,金兀术精兵冲击,势不可挡.我们应集中力量猛击金兀术中军,他的中军一动,其余各部金军不在话下." 六月天气,一路上太阳盛猛,北来的金军不习惯酷热天气,加之远来疲惫,人马饥渴,皆烦躁不安.特别令金军诸将不安的是,金军连人带马,成阵不久,就有许多不知就里地咣当倒地,人吐白沫马拉臭屎,在地上抽搐不停.其实,这正是人马饮食了有毒的河水和青草使然. 刘锜宋军方面,"士气闲暇,方晨气清凉,按兵不动." 金兀术失去耐心,知道这样耗下去对金军不利,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忽然间,宋军数百人手持明晃晃刀枪,从城西门冲击,与金军接战.未几,刘锜又遣数千人手执锐斧,忽然冲击直犯金军大阵.这群宋兵行前受令,口中不准呐喊,只管挥动大斧死砍.金兵很不习惯,眼见这群宋军鬼魅一样,双眼红红,大斧狂挥,惊骇之余,阵脚大乱. 双方交战时,金兀术白袍黑马,指挥三千亲兵督战.金兵军中有置胜"法宝",号为"铁浮屠"――"戴铁兜牟,周币缀长檐,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人进一步,拒马亦进,退不可却."不料,刘锜对"铁浮屠"早有破法,宋军迎前而上,用长枪挑掉金军的铁兜牟,大斧断其臂膀,钢刀碎头,把"铁浮屠"变成了三人一组的"铁尸首".(清乾隆帝对他祖先女真人的故事阅读很细,修史时亲自批注,认为"铁浮图"三人连索不符实情,因为兵士勇怯不一,"勇者且为怯者所累",这也是乾隆一已之见.何者,正是三人连起,怯者也不得不随勇者上,有如战车一般,又无战车轮子的拖累,其实也是金人的一个"发明".更有所谓军史"专家"认为金兵铁骑"铁浮屠"三人相连很荒谬,其实不然.木船相连其实也是军事的正常应用,用风纵火大烧曹丞相于赤壁,也说明不了把木船捆一块就是荒谬,南北朝水战仍有运用"连舟计"取胜的案例,由此推之,"连马"并非不可能,重骑兵造势,既有威赫作用,也有实战作用.)这招不成,金军推出最后的绝招儿"拐子马".有人对"拐子马"一词质疑,认为是岳飞之孙岳珂"造假",弄出这么一个名词彰显金军勇猛以反衬其祖父岳飞更勇猛.其实,金军确实有这么一只猛军,即他们最为精锐的"长胜军".这些部队专为攻坚之用,往往在双方交战正酣时做生力军使用,"自用兵以来,所向无前".但是,这些身被重铠下跨精骑的重骑兵,遇见如狼似虎杀红眼只知猛抡大斧的宋军,接战不久,人仰马翻,也被杀败. 刘锜浑然有大将风采,他自己坐阵指挥,不慌不忙.兵阵之后,宋军竖立柜马木,每批宋军攻杀一轮后,都会有秩序地回撤入阵中,城上战鼓不绝,城下战士坐食饭羹,"敌披糜不敢近".每食毕,则撤放拒马木,重新深入金阵大肆砍斫,如入无人之境.于是,"(金军)弃尺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若山阜,(金)兀术平日所恃以为强者十损七、八."宋军乘势,金军被杀近三万人. 苦战至晚,双方鸣金收兵.当夜,天降大雨,平地水深尺余.转天一大早,金兀术心慌,下令拔营撤退.刘锜得势不饶人,下令追击,又斩杀金军一万多人. 金兀术败往陈州(今河南淮阳),"数诸将之罪,韩常以下皆鞭之",无可奈何地撤回汴京.可惜的是,高宗赵构不仅没有下令刘锜乘胜追击,反而诏命宋军退守镇江府,失去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不久,出使金国的宋使洪皓派人捎来密信,告诉高宗,顺昌大捷后,"金人震恐丧魄,燕(地)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弃)燕(地)而南弃之",金军已经有大撤退的事前准备,如果当时宋军诸将协力,分路进讨,"则兀术可擒,汴京可复,而王师(宋军)亟还,自失机会,良可惜也." ――岳飞的信心 刘锜在顺昌与金军大战之前,其实心中并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不停上表告急.高宗赵构便命岳飞率所部驰援,并写手诏,表示"设施之方,一以委卿,朕不遥度".准许岳飞根据当时战争形势随机应变.岳飞一方面急遣部将张宪、王贵、牛皋等人分赴拱州、亳州、汝州、曹州、光州等地,一面遣梁兴渡河,联合汉人武装忠义社等军,略取被金人占领的河东、 江北州县,又分遣兵马东援刘锜、西接郭浩,岳飞本人"自以其军长驱以阚中原." 临行,岳飞又上密奏:"先正国本,以安人心,然后不常厥居,以示无忘复仇之意".据史书所载:"帝(赵构)得奏,大褒其忠,授(岳飞)少保、河南府路陕西西河东北路招讨使",没多久,又增扩岳飞军权,改为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其实,高宗赵构在"大褒其忠"的背后,肯定恨岳飞牙根直痒痒:你一个武将,出征应命而已,临行又让朕"正国本"立储,又让朕无忘父兄被掳之仇,意欲何为!当然,金军入侵火烧眉毛之际,还不能斥驳责骂,高宗赵构忍住一肚子毒火,反而又"褒奖"又加官,无非是让岳飞"安心",先出兵挡住金军攻势再说. 果不其然,岳飞诸将勇猛,在绍兴十年七月首战就大败金军于京西地区.紧接着,岳飞遣其大将张宪击金将韩常于颍昌,收复淮宁府;郝晸收复郑州;张应收复西清;杨遇收复南城军;乔楃坚收复赵州,"他将所至皆捷,中原大震".一时之间,形势大好. 八月清秋,岳飞"自以轻骑驻郾城,兵势甚锐".金兀术大惧之余,忙招金朝一方大将龙虎大王合议,认定宋朝各部将帅好对付,惟独岳飞一军最难攻打,想分兵诱岳飞主力集结,并力一战以吃掉"岳家军"."中外闻之皆惧,诏岳飞审处自固."听闻此讯,岳飞不惧反喜,笑言道:"金人技穷矣!"他不仅不龟缩据守,反而派人天天主动挑战,并于阵前大骂,以激怒金军. 金兀术大怒,顺昌大败的无名怒火一直不得发泄,他很想杀败宋军一阵以消邪火.于是,他令金朝的龙虎大王、盖天大王以及韩常等人合军,进逼郾城.望见金军汹汹而来,岳飞命其子岳云率宋军骑兵"直贯其阵",临行诫嘱道:"不胜,先斩汝!"岳云虎气十足,率骑兵与金军鏖战数十合,杀得金兵尸横遍野.战酣之际,金兀术再祭出他的致胜"绝招",立命一万五千重骑兵组合"拐子马"出击.其时,顺昌大败,已经暴露出金军"拐子马"的致命弱点,金兀术来不及汲取教训,贸贸然又用出这一计,于宋军而言,"拐子马"出不了奇,当然致胜不能.望见金军三人一组的铁骑冲击,早有准备的岳飞挥令旗招岳云骑兵迂回后撤,派出手执大柄砍刀的步兵缓步出战.金军"拐子马"冲至宋军阵前,宋朝步兵也不抬头,个个弯腰,专砍不能施以蔽护的铁甲战马最脆弱的腿关节,"拐子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不仅金军未能造成冲势撕开宋军阵地,他们自己的重镑骑兵纷纷抛坠于马下,不是被宋兵用大刀砍死,就是被重甲战马压死. 眼睁睁看见自己一万多"拐子马"尸横乱陈,金兀术痛哭:"我朝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天算是完了!"悲怒交集,金兀术又严令金朝步军往前冲杀.见此,岳飞大帅自将四十骑突然从中军冲出,竟然杀得万余金兵掉头往回猛逃. "(金)兀术愤甚,合师十二万,次于临颍".岳飞部将杨再兴杀得兴起,率部下三百人四处截杀败散的金兵,恰恰正与十余万刚刚集结的金军遭遇于小商河.双方兵力如此悬殊,杨再兴并无丝毫畏惧,与三百宋兵与金军死战,杀两千多金兵,终于众寡不敌,杨再兴与三百宋兵全部阵亡.战后,宋军获杨再兴尸体,从这位英雄身上拔下的箭镞就有两升多,可见当时血战之烈.杨再兴原本是贼军曹成的部将,绍兴二年,在与岳飞军交战中,他曾杀掉岳飞手下大将韩顺夫及岳飞之弟岳翻.曹成军大败,杨再兴飞身跳入溪涧,为张宪抓获.绑上要杀时,杨再兴表示要亲见岳飞.岳飞见杨再兴相貌奇伟,释之不杀,说:"吾不杀汝,汝当以忠义报国."岳飞不因张宪杀其弟岳翻与大将韩顺夫,是因为当时岳、韩二人正逼迫抢来的美貌民女做"三陪"喝酒,这种事情对于军纪极严的岳飞来讲是不可容忍的.岳飞亲舅犯法被岳飞训诫,心中不服想乘间杀掉外甥,最终被岳飞手刃杀之.所以,岳飞不记杨再兴杀弟杀将之仇,内心中可能也是觉得杨将军为民除害.从这点,尤可见出岳飞作为一个军人在人品方面的伟大与无私.先前郾城之战时,杨再兴孤胆英雄,单骑闯入金军战阵想生擒金兀术,冲荡数次也没找到这位金酋,"手杀数百人而还",诚为千古难得的勇将. 痛惜之余,岳飞命张宪率军与金军接战,打得金军连夜狂逃. 岳飞乃计谋统帅,诫其子岳云道:"金贼屡败,必定复攻颖昌,你立即去支援王贵一军."果然,金军又忽然兜转扑向颖昌,恰恰迎面遇上出城迎敌的王贵和岳云.岳云自将八百骑,王贵率两千多兵士,"挺前决战",混战中杀掉金兀术女婿夏金吾、副统军粘罕索以及金兵数千,金兀术不支遁去.当时的小将军岳云,时年才二十二岁.值得一提的是,岳云不是岳飞亲儿子,是其养子.这位少年英雄十二岁即从军,隶于张宪帐下,军中呼为"嬴官人",因作战奋勇无前,为岳飞收为养子,"(岳)飞征战,(岳云)未尝不予,屡立奇功",但岳飞皆抑之不报."每战,(岳云)以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先诸军登城",攻随州、平襄汉,岳云皆居首功,岳飞始终不上报其功,最后还是张浚出面,说:"岳侯避宠荣,廉则廉矣,未得为公也",上奏超迁岳云官职,岳飞立辞:"士卒冒矢石立奇功,始升一级,吾子岳云超迁,何能服众!"颖昌大战,小英雄"出入行阵,体被百余创,甲裳皆赤",英烈门风,赫赫神勇. 早在绍兴五年,岳飞就指派部将梁兴暗中交结两河一带沦陷区的汉人豪杰,敛兵固堡,等待大宋军反攻的那一天,"李通、胡清、李宝、李兴、张恩、孙琪等率众来归.金人动息、山川险要,一时皆得其实.尽磁、相、开德、泽、潞、晋、绛、汾、隰之境,皆期日兴兵,与官军(宋军)会."至此,岳飞的大将梁兴"会太行忠义及两河豪杰等,累战皆捷,中原大震",各路义兵都大张"岳"字旗,"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顶盆焚香迎侯者,充满道路,向燕以南金(国)号令不行".窘急之下,金兀术想签军(征兵役) 以抵拒岳飞的进攻,"河北无一人从者".至此,大魔头金兀术长叹道:"自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败!" 不仅北方汉族人民义军四起,金朝统制王镇等多名金将主动来降.金帅乌陵思谋一直以狡黠多智著称,至此也不得不对属下透出消息:"毋轻动,俟岳家军来即降".金朝龙虎大王的禁卫军千户高勇,也暗中接受岳飞旗榜,自北逃南,向岳飞投降.最让人欢欣鼓舞的,宋军势不可挡,金兀术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韩常"欲以五万众内附",可见当时的形势是百分百有利于宋朝. 大喜之余,岳飞壮志豪情,对手下高言:"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 朱仙镇一战,双方对阵,金国有众十万,岳飞以"背嵬骑兵"五百人奋击,"大破之,(金)兀术遁还汴京."此时,岳飞大军距宋朝首汴京,仅四十多里而已.岳家军指日渡河之际,高宗赵构与秦桧"方欲画淮以北尽弃之",准备与金人讲和.岳飞闻讯惊骇,马上上奏:"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两河)豪杰向风,(宋军)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 高宗赵构、秦桧知道岳飞锐志不可轻回,就先下诏让张俊和杨沂中两部宋军先行撤回,割断岳飞军的两支臂援,然后,"一日奉十二金字牌",严诏岳飞班师,声称其孤军不可久留.无奈之余,岳飞愤惋泣下,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班师令下,河北人民扶老携幼,遮马恸哭:"我等戴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悉知之.相公您这一去,我辈肯定为金人杀得一个也剩不下!"岳飞闻言也悲泣,从怀中换出皇诏出示:"朝廷有命,我不能擅留."百姓闻之,哭声彻野.为了避免金军屠戮当地汉族百姓,岳飞停留五日,等候愿意南迁的百姓,"从而南者如市." 岳飞南撤之时,金兀术也正要弃汴京北逃.金军大军小车装载满,正要起军,忽然有个汉奸书生拦住金兀术马首进谏:"太子(金兀术乃金太祖第四子,时称"四太子")毋走,岳少保很快就会退兵."金兀术苦笑:"岳少保以五百骑破吾十万众,京城(百姓)日夜望其来,何谓此城可守?" 汉奸书生不慌不忙,为金酋分析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自身性命尚且不能保,何况其成功乎!"金兀术闻言,恍然大悟,遂下令暂停撤退. 岳飞所率宋军班师后,"所得州县,旋复失之",大好河山,善良人民,重归于金人荼毒. 高宗赵构与秦桧二人,实是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奸帝奸臣二人组合.当其时也,金军不仅在东面战场大败于刘锜、岳飞之手,其西面战场的撤离喝大军也在川陕地区屡战屡败,被吴璘(吴玠当时已去世)、胡世将等人数次痛击.金兵虽时有小胜,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最终仍退回凤翔休兵.当时的金人,"兵老气衰",连金兀术爱将韩常也在私下抱怨:"今之南军(宋军),其勇锐乃昔之我军;今之我军,其怯懦乃昔之南军."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种种,金兵掳掠多年,上下丰足,有钱有财自然惜命,这也是金兵厌战的重要原因. 岳飞回朝后,"力请解兵柄,不许."不久,高宗赵构宣见,"(岳)飞拜谢而已."此时此刻,岳飞胸中郁郁,一腔热情,均化为乌有.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金皇统元年),金兀术又自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渡过淮河,由寿春直荡淮西.宋廷急命张俊、杨沂中、刘锜部迎击,金兀术见宋军来势迅猛,战术撤退至柘皋(今安徽巢湖附近).双方大战,宋军先败后胜,张俊部将王德表现神勇,大败金军,乘胜收复庐州(今安徽合肥).柘皋之战得胜,张俊为了争功,又认定金军已经全部北撤,就派人阻止刘锜、岳飞所部宋军.实际上,金军主力多数集结在濠州一带(今安徽凤阳)等待机会.四月初,金军忽然进攻邃州,急往救援的宋军杨沂中、王德被金军截击,宋军损失数万人.至此,金兀术才有了与宋朝"和谈"的砝码,最终宋金双方达成了"绍兴第二次和议",金国称"皇统议和". ――秦桧的"议和" 南宋与金朝之间的"议和",实际从高宗赵构继位的建炎元年已经开始,只不过开始只是高宗赵构这边剃头担子一头热而已.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七月,高宗赵构即遣宣义郎付雱为使,到往粘罕(完颜宗翰)军中,"奉表通问二帝,致思慕之意."不久,与徽钦二帝一起被北俘的宋臣曹勋得间自金国逃还,向赵构展示徽宗的手诏,"帝泣,以示辅臣", 但当曹勋建议募招敢死之士入海道间行潜入金国营救徽宗回国时,新帝的"重臣"黄潜善老大不高兴,把曹勋外贬.同年年底,高宗赵构又派王伦、朱弁为正副使节,通使于金.不巧的是,当时金军大举南下,"留(王)伦等不遣". 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六月,高宗又任宇文虚中为金国祈请使,"称臣奉表于金",刚到金国,一行人就被金人往回打发,宇文虚中表示:"奉命北来,祈请二帝,二帝未还,(我)虚中不可独归."金人嘉其志尚,便把宇文虚中留了下来."金国初建,制度草创,爱(宇文)虚中才艺,每加官爵.(宇文)虚中即受之,遂与韩昉俱掌制,因是知东北之士(金人统治区)皆愤恨陷(于)陷北(金朝),密以信义结纳,金人不之觉."宋朝之后,受蒙古人统制下的汉朝腐儒误导,皆以宇文虚中为无赖小人,其实他是一位深晓民族大义、忍辱负重的高节士大夫. 建炎三年夏(公元1129年),南宋又以洪皓为金国通问使.历经千辛万苦,走了一年多才得见粘罕,这位金酋强迫洪皓在伪齐刘豫手下做官,洪皓大义凛然:"万里衔命,正为奉二帝南归.刘豫悖迅,吾岂肯事此逆贼!吾留亦死,不事刘贼亦死,不愿苟且偷生,请下令杀我,绝不后悔!"粘罕大怒,喝金兵推出杀掉,倒是他身旁一个亲卫将校为洪皓所感动,劝言说:"此真忠臣也!"劝粘罕息怒,把洪皓流放冷山,暂贷其死.同年秋,南宋又派张邵使金.金朝左监军挞懒(完颜昌)逆见,令张邵下拜,为张学士力拒,表示南北朝臣无相拜之礼,并愤言宋金之间的曲直.挞懒大怒,取国书而去,把张邵囚禁在柞山寨.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冬,秦桧从金国"逃归".秦桧在靖康之变时与徽钦二帝一起为金人北掳,金主把他当成一个高级奴隶赐予挞懒."挞懒信之,及南侵,以为参谋军事,又以为随军转运使."挞懒进攻楚州时,秦桧与其妻王氏自金营中"跑出",归于宋朝的"涟水军",他自称是杀掉金人看守,"夺舟而归".归朝后,朝臣对秦桧"逃归"之说多怀疑惑:秦桧与数位宋臣同时被北俘,为何惟他一人得还?而且,"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踰河越海",竟然这么一个读书人路上没有金人监视看管,轻易逃归?更可疑的是,秦桧如果是被迫跟从挞懒当"参谋",一般来讲其妻王氏会作为人质另居他处,夫妇二人竟然夫唱妇随"胜利大逃亡",真是漏洞百出.不过,朝中大臣范宗尹和李回与秦桧是旧交,"尽破众疑,力荐其忠." 秦桧入对,马上呈上事先草拟好的《与挞懒求和书》,高宗赵构览之甚悦,赞称秦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究其实也,秦桧抓住高宗一心与金国讲和的心理,一言中的,自然赵构"龙心"大悦. 秦桧的"逃归",实是他与挞懒密谋后的居心良苦的"大策划",当然,也不能说秦桧居心叵测想与金帅灭掉南宋,挞懒之意是想扶植一个傀儡,秦桧之意是促成宋金和议以实行他自己平步青云的目的."先是,朝廷(南宋)虽数遣使于金,但且守且和,而专意与敌解仇息兵则自(秦)桧始". 秦桧"逃归"时,涟水军卒捕得这对夫妇,见二人装束怪异,又自称自北而来,便绑个严严实实,准备当作金人奸细杀掉以邀赏.秦桧知道乱世杀人或被杀都容易,忙叩头告哀,对几个大兵说:"我乃御史中丞秦桧,这附间有秀才读书人吗,可唤来一问,他们应该知道我的名姓."正好,旁边搭棚子卖酒的人名叫王安道,曾中秀才,大兵便唤来相问.王秀才本不知道秦桧之名,出于好心,上前做揖道:"秦中丞辛苦!"宋朝人尊重读书人,几个大兵见王秀才都认识被绑的长脚汉子,想来不是金人奸细,息起杀心,放掉秦桧夫妇.所以,历史中的偶然性不可小觑,假若当时王秀才心情不好,说他自己不知道什么"秦中丞",几个宋兵肯定会立时杀了秦桧夫妇,既能分得财物,又可持人头去主将处邀赏,那样一来,南宋以后的历史也会全然改观. 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秦桧为右相,很快他就建策,"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刘豫",这个主张太过露骨,惹得赵构也不高兴,怒道:"朕乃北人,将安归!"不久就将秦桧罢相,"人始知(秦)桧之奸".同年十月,先前遣至金国的宋朝使臣王伦归国.王伦在金国被软禁其间,冒死买通商人陈忠,向被囚禁的徽钦二帝转告了高宗赵构继位的消息,又探明了二帝被囚的具体位置.金酋粘罕见王伦,责问南北通和是否是王伦擅自的主张,王伦直言:"使者有指,不然,来此所为何事!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惟元帅(指粘罕)察之!"思考数日,粘罕忽然入驿馆见王伦,放他回江南,商谈金宋和议之事.由于王伦的回归"言金人情伪甚悉",高宗赵构很高兴,优诏奖之.但当时南宋正准备议讨刘豫,金宋和议没有实质性进展. 建炎三年(公元1133年),粘罕派李永寿为使,与宋使韩肖胄一起抵达江南.金自靖康之后,只见宋使往见,金使来宋,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当然,金使前来并不讲"和议",开口就要南宋放归被宋朝俘获的刘豫手下军卒并割长江以北土地给刘豫,"与秦桧前议吻合,识者益知(秦)桧与金人共谋矣."虽然当时南宋已拥强兵二十万,怯懦的高宗赵构仍遣使议和. 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夏,宋徽宗死于五国城.时被拘押于金国的宋朝最早一批使臣如朱弁、洪皓等人,闻徽宗皇帝崩讯,泣血服丧,以尽臣子之礼,"金人义之而不责".直到两年后,宋使何藓返归,举朝上下才得悉徽宗皇帝与宁德郑皇后的死讯,南宋君臣发丧成服.由于与金国恢复和议,被外贬的秦桧又返朝得用,最终又入朝为枢密使. 金人废掉刘豫后,挞懒(完颜昌)对宋使王伦说:"你回去报知江南(南宋),自今开始,和议可成."王伦到杭州,面见高宗,汇报说金人答应归还徽宗皇帝的梓宫(尸棺)及高宗生母韦氏,还要把江南地划归南宋,高宗大喜,立遣王伦回金国奉迎其生母及父亲的尸骨. 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秦桧得拜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军政大权皆归于一人之手.老秦翻云覆雨,先后摆平政坛老对手赵鼎和张浚,终于得掌朝权.六月,王伦偕金使前来,复命迅速.本来,挞懒等人准备把河南地归还宋朝的动议,金国朝议时多有贵族大臣反对,但挞懒当时与金太宗的长子完颜宗磐联手,在朝中炙手可热,特别是他们联手扳倒粘罕(完颜宗翰)一系的势力后,很想再趁势把金熙宗完颜亶也做掉,推完颜宗磐为帝.挞懒(完颜昌)之所以如此"热衷"和议,另一个原因还在于他刚刚被封为"鲁国王",秦桧暗中写信劝他"就封以治鲁地",出于一已私心,挞懒归还宋朝的河南地,以图南宋君臣对他感激涕零,成为刘豫的伪齐又一个"翻版",听命于他,助他日后在金国日益坐大,直至拥完颜宗磐坐上帝座.所以,绍兴年间,宋金第一次和议,金国方面完全是由挞懒、宗磐等人强行通过,金熙宗和诸多大臣根本心中不情愿. 和议进行之间,宋朝多位大臣上表,表示:"国耻未雪,义难讲好",均被秦桧窜逐,不久,他又把丞相赵鼎和副相刘大中也排挤出朝.秦桧主持和议,开始心里也七上八下,经过多日观察,高宗赵构又表示:"朕独委卿",秦桧这才放开胆子去干.其亲信中书舍人勾龙如渊(复姓勾龙,原为"古勾芒"部落族姓,因"古"与高宗赵构名有讳,改姓勾龙)为其出主意:"相公(宋朝对宰执大臣的尊称)为天下计,而邪说横起,何不择人为台谏,使(台谏官)尽击去,则事定矣."秦桧大喜,以勾龙如渊为御史中丞,严劾持异议者,封闭所有反对议和的言路.这年十一月,王伦与金使张通古偕来,"所过州郡迎以臣礼",而且,张通古的身份是"江南诏谕使",并非把宋朝当平等邦国看待,而是完全待以藩属之礼. 虽然秦桧、高宗和议谋定,群臣不依不饶,纷纷上书,要求高宗赵构不要屈辱地向金国称臣,以中华而奉夷狄,言至痛切.特别是枢密院编修胡铨,愤然抗疏,洋洋千言,称王伦、秦桧奸邪,当斩杀二人以谢天下,并在疏奏最后写道:"臣备员枢属,义不与(秦)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秦桧、王伦、孙近),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金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书上,高宗、秦桧大怒,本想杀掉胡铨,迫于公论,把这位诤臣削职投至广州盐仓去看门. 禁锢朝士之口容易,打发金使却难.依照和议,南宋为臣,金朝为君,宋高宗本人应该跪接金朝皇帝的"诏书",赵构虽庸怯阴险,为人也挺要面子,对秦桧说:"朕嗣守祖宗基业,岂受金人封册?"同时,大将韩世忠、杨沂中等人也对秦桧表示:"朝议籍籍,军民洶洶,如果引起事变,谁来负责?"而后,诸将帅又联名上书台谏.最后,还是秦桧心腹勾龙如渊等人出主意,让高宗以守丧三年不能出见金使为名,秦桧以宰执身份代替高宗"诣馆受书".金使张通古本来不答应,王伦急得对他又逼胁又吓唬,张通古也怕自己完不成使命,便答应秦桧可以替高宗拜受金朝国书,同时要求宋朝"百官备礼"临观受书礼.这个场面好应付,南宋大臣们当然集不全,秦桧密命尚书省的大小官吏随从穿上朝服冒充百官,与他一起拜受金国国书.最终,终于使宋金第一次和议达成. 说起张通古,须带讲一下金朝的民族关系.张通古,字乐之,易州易县人,辽朝进士,本是契丹统治下的汉人.完颜宗望占领燕京时,召其于幕下,开始为金朝效力.言至民族,"等级区分",一般人只知道元朝有"蒙古、色目、汉人、南人"之分,殊不知金朝的民族压迫更加严苛,金国民族"层级"分为五等:女真、渤海、契丹、汉儿,特别注意的是,金朝人所称的"汉儿"专指原契丹辖境内的汉人,后来占领的河南、山东一带的汉人,金人则称为"南人"(元朝时把起先占取金地人称为"汉人",南宋人称"南人").此外,辽朝时,契丹统治者并未强迫境内汉人改服改俗,但金初女真人和他们的后代一样就有"剃发左袵"的强迫命令,其发式与满清相似,中间留发的一撮,面积似乎更小一些,而且金初女真人"剃发易服"的命令十分严酷,凭此杀害了不少汉人,直到海陵王完颜亮时期才有所舒缓("诏诃南民,衣冠许从其便"),当然,其黄河以北占领区还是严格实行"剃发左袵"令.金世宗以后,汉人、南人在金廷人数越来越多,忠心卖命的不少,因为这些人也有自己一套"忠君"理念.但是,金朝的民族界限始终未泯,恰如满清. 消息传出后,南宋举国皆愤.当时身在洪州的李纲上疏: "臣窃见朝廷遣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今(王)伦之归,与金使偕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不著国号而曰"江南",不云"通问"而曰"诏谕",此何礼也?臣请试为陛下言之.金人毁宗社,逼二圣,而陛下应天顺人,光复旧业.自我视彼,则仇雠也;自彼视我,则腹心之疾也,岂复有可和之理?然而朝廷遣使通问,冠盖相望于道,卑辞厚币,无所爱 惜者,以二圣在其域中,为亲屈己,不得已而然,犹有说也.至去年春,两宫凶问既至,遣使以迎梓宫,亟往遄返,初不得其要领.今伦使事,初以奉迎梓宫为指,而金使之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循名责实,已自乖戾,则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后患者,不待诘而可知. "臣在远方,虽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金以此名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班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岁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为界,淮南、荆襄、四川,尽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 "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也.必继有号令,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租赋,或朘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以为权时之宜,听其邀求,可以无后悔者,非愚则诬也.使国家之势单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为此,固犹不可,况土宇之广犹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与有识者谋之,尚足以有为,岂可忘祖宗之大业,生灵之属望,弗虑弗图,遽自屈服,冀延旦暮之命哉?" 高宗心中不爽,也只能隐忍不发,毕竟做出如此亏心事,李纲直言,字字触及"灵魂"与"痛处". 文臣如此,武将也有多人上疏反对和议,韩世忠四次上疏要求举兵与金国决战,皆"不报".金使张通古返国时,韩世忠在洪泽镇埋伏人马,准备截杀金使以坏和议,"不克而罢". 高宗赵构当时之所以心急火燎地不惜屈膝为臣与金人议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是他听说金人废刘豫后,又想拥立其大哥宋钦宗在河北为傀儡皇帝.高宗最怕金人这一手,那样一来,他这个"皇帝"之弟,不可能再在帝位上坐着与兄皇兵戎相见,可见金人此招最灵,实为一剑封喉的伎俩. 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四月,王伦亲至汴京,见金兀术,"交割地界,得东、西、南三京,寿春府、宿、亳、曹、单州及陕西、京西诸州之地.(金)兀术遂自祁州渡(黄)河而去,移行台于大名府."虽如此,其实金兀术(完颜宗弼)与金国大酋完颜宗干皆一心要"收复"归宋之地.果然,金兀术等人与金熙宗密谋,稳住先前主张与宋议和的挞懒一系人员,并扣押了正要回国复命的王伦.王伦见势不妙,忙遣人兼程逃回南宋,要朝廷提早安排兵卫,以防金人渝盟.当年八月,王伦在中山(今河北定县)为金人正式拘捕,不久被押往金兀术所在的祁州(今河北安国).同时,金朝内部政治斗争白热化,以吴十谋反案为引子,金熙宗在金兀术等人帮助下,逮捕了完颜宗磐等宗室,流放挞懒(完颜昌),不久,金熙宗又下诏诛杀挞懒.挞懒自燕京得间逃脱,南逃准备奔宋,被政敌金兀术抓住,押回祁州乱棍击死,并杀其宗族亲属八百多人. 至此,金兀术奏请金熙宗"恢复旧疆",并押送王伦至上京(今黑龙江阿城).金熙宗见王伦,怒责他"但知有元师(指挞懒),不知有上国(指金熙宗京城君臣)",手拿宋朝国书挑三拣四,指摘不已.最后,金熙宗提出无礼条件,要赵构向金国正式称臣,使用金朝年号为"正朔",以及其它多项南宋不可能答应的苛刻"条件". 南宋自然不答应,也不可能答应.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夏,金兀术大集金兵,以宋朝与挞懒暗中交通为名,撕毁先前盟约,发动了对宋朝的新一轮攻势.听闻金人毁盟,秦桧心中甚惧,生怕宋高宗拿自己泄愤开刀,又怕高宗重新启用张浚这个政敌.高宗赵构对张浚大有成见,表示:"宁至亡国,不用此人!"闻此言,秦桧心中乃安. 而后之事,便是刘锜、岳飞等人的顺昌大捷、郾城大捷以及颖昌大捷,金军数遭重创,直到濠州之战,金兀术才挽回一些面子,至此,他也清醒认识到不能不和南宋展开和谈,遣回先前被扣留的宋使莫将,在不停止军事行动的同时,与宋朝重开谈判. 其实,虽有濠州之战的败绩,但当时的宋金力量对比,已经由金强宋弱转变为宋强金弱.甚于渗透至骨的恐惧,高宗赵构对此全然不觉.绍兴十一年四月金兀术渡淮撤走后,他与秦桧密谋,召韩世忠、张俊、岳飞入朝,以"论功行赏"为名,以韩、张二人为枢密使,以岳飞为枢密副使,一举剥夺了三个人的军事实际指挥权.张俊虽然武将出身,心灵脑子活,知道秦桧要罢兵,自告奋勇交出兵柄,"且力赞和议".秦桧高兴,派张俊与岳飞一起前往昔日韩世忠的地盘楚州"视察"战地形势.张俊很有心机,他一边斥贬韩世忠的昔日旧将,一面又派人诬称韩世忠有谋反企图.韩世忠从岳飞处知晓此事,连忙入宫跪地向高宗赵构号泣辩白,最终泯灭了赵构的杀心,从此闲居不再过问军事. 于宋高宗、秦桧这一对最佳卖国拍档而言,现在,他们最大的"心病",只有岳飞一人. ――岳飞之死 "初,(岳)飞在诸将中最年少,以列校拨起,屡立显功,(韩)世忠、(张)俊不能平,(岳)飞屈已下之,而(张)俊益忌(岳)飞".韩世忠人直心正,看着岳飞从小校升为与自己排排坐的方面大师,心里不爽,但是,两人爱国忠君是一致的,很快与岳飞言归于好,双方并无芥蒂.张俊则不然,他心中十分嫉恨岳飞这个昔日的下属夺城立功,风头盖过 他自己. 此外,还有以下诸事,惹起张俊对岳飞的暗恨:其一,淮西之战,张俊以"前途乏粮"为辞阻止岳飞行军抗金,岳飞奋勇不顾.班师后,高宗宣示天下的褒状称岳飞"转饷艰阻,卿不复顾",张俊由此怀疑岳飞在高宗面前告自己状,便在回朝后大肆宣言岳飞在战役中"逗留不进";其二,张俊知道秦桧与韩世忠关系不好,诸帅被夺实权换防后,他私约岳飞拆分韩家军的主力精兵"背嵬兵",(张俊与韩世忠还是儿女亲家).岳飞"义不肯",张俊又大恨;其三,两人同行至楚州城,张俊表示要修城守备,岳飞言道:"当戮力以图恢复,岂可为退保计!"意即反对张俊在距金人如此远的地方修些防线以示怯,"(张)俊色变"――如此数事,使得张俊铁定的要整治岳飞. 当然,以张俊之力,想出头整岳飞,还不是特容易.于是,他先撺掇秦桧,以岳飞与韩世忠暗中通气为由,使老秦大怒.秦桧方面,早已收到金兀术密信:"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进取).必杀(岳)飞,始可和."当然,金兀术信中语也是"气话","岳家军"的战斗力确实让他印象深刻.秦桧方面,综合各方面因素,认定"(岳)飞不死终梗和议,已必及祸",最终才"力谋杀之".至此,有了张俊、秦桧二人推波助澜"惦记"岳飞,其实还不至于让这位大忠臣走上黄泉路,真正的幕后黑手,乃当朝皇帝:高宗赵构. 当时,岳飞虽功高,但"狡兔未死",其实武将还有用处.此外,三大军头的军权应该已被平稳卸掉,南宋一朝"削兵权"业已成功,岳飞也非是赵构这个皇帝的什么"心腹之患".赵构杀岳飞的由头,其实最终还是起于如下几个原因:第一,武将言宗庙事,即岳飞劝高宗立储,深犯当时的政治忌讳;第二,岳飞成日言恢复要迎返二帝,毕竟大哥钦宗皇帝还活着,真正"直抵黄龙"把钦宗迎回来,赵构自己往哪里摆!第三,淮西军变、苗刘事变等等事情,赵构对军人十分放心不下,很想拿个人开刀示警."君疑臣臣必死",有了赵构这个奸帝,岳飞不死也难. 既然帝、将、臣三方面都心照不宣要搞一个人,秦桧自然心中有恨.挑来拣云,他先找出与岳飞有旧怨的谏议大夫万俟禼(岳飞宣抚荆湖时,没怎么拿当时任湖北提刑的万俟禼当回事,小人易怒,他由此深恨岳飞)弹劾岳飞,又指使中丞何铸、侍御史罗汝楫文章弹论岳飞"罪行",指斥岳飞如下:"……今春金人攻淮西,(岳)飞暂至舒、蕲而不进,比与(张)俊接兵淮上,又欲弃山阳而不守."得悉弹章,岳飞知道祸事要来,连忙想朝廷归还两镇节度使权节,完全交出一切军政虚实之权,仅获个"充万寿观使"的虚而又虚的衔号,实际上,这种情况在宋朝,就是官员"双规"前的一个步骤. 秦桧当然不会就此罢手,高宗与秦桧想要的不是岳飞的官,而是岳飞的命. 于是,秦桧指使张俊,让这位军头胁迫岳飞的部将王贵(都统制),让他首先告发岳飞.王贵先前在军中有过受过岳飞鞭打,开始时不想出卖旧上司,最终被张俊以宗族性命要胁,终于服从.光有王贵不行,张俊又买通岳飞手下副统制王俊,让他先上书告变,声称岳飞的部将张宪与岳飞养子岳云二人暗中阴谋,准备军事行动,最终使岳飞能重掌旧军.军将为了主师能重掌旧部在军队内"串通",这种事几乎相当于"谋反",于是"岳飞案"浮出水面. 秦桧立即派人逮捕岳飞父子,见朝廷使者来门,岳飞预感不妙,大英雄笑道:"皇天后土,可表此心!"这一笑,是无奈的笑,是凄凉的笑,是英雄末路的笑.明知自投罗网,岳飞仍随使臣赶往杭州.其实,削职闲住时,岳飞已有不祥预感,并做小词《小重山》: 昨夜惊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将欲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开始,朝廷的御史中丞何铸主审岳飞.进入庭堂,岳飞见四座官员、满院衙役,也不说话,撕开身上衣裳,露出后背,上有深入肤理的四个刺字:尽忠报国(非是"精忠报国",此四字也非岳母所刻,岳母乃一寻常农妇,刺字在宋朝是一项专门"技术"). 审了几日,无证无据,根本没有任何依由,何铸知道岳飞无辜,就向秦桧汇报.老秦大怒,又不好直说,顿了半晌,说出实情:"此上意也(高宗本人的意思)."何铸为人正直,回辩道:"我岂为区区一岳飞请命(宋代文臣一直看不起武将),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秦桧语塞,知道何铸主审岳飞案达不到目的,就把万俟禼推上前台. 万俟禼很会找案件"锲入点",诬称岳飞与其养子岳云致书张宪,让张宪虚称金人来侵惊吓朝廷,依此达到岳飞还军的目的.但是,这一指摘不成,因为所谓的来往书信皆无实证,万俟禼就称岳飞父子及张宪"焚书灭迹".接着,他又以岳飞在淮西大战中"逗留观望"为辞,非要致岳飞死地不可.文人就是心眼窄,岳飞与万俟禼并非有什么杀父污母的深仇大恨,只是当时对他这个基层小官不待见而已,万俟禼因此就挟怨在心,对岳大英雄非杀之而后快,成为秦桧和高宗赵构的最得力打手. 宋人王明清的历史笔记《挥麈录余话》中,详细保留了岳飞一案的南宋判决省札,兹录于下: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刑部、大理寺状:准尚书省札子,张俊奏:张宪供通,为收岳飞处文字后谋反,行府(枢密行府)已有供到文状.奉圣旨,就大理寺置司根勘闻奏.今勘到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阆州观察使、高阳关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御前前军统制 、权副都统、节制鄂州军马张宪,僧泽一,右朝议大夫、直秘阁、添差广南东路安抚司参议官于鹏,右朝散郎、添差通判兴化军孙革,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提举醴泉观岳云,有荫人智浃,承节郎、进奏官王处仁,从义郎、新授福州专管巡捉私盐蒋世雄,及勘证得前少保、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岳飞所犯. 内岳飞为因探报得金人侵犯淮南,前後一十五次受亲自指挥,令策应措置战事,而坐观胜负,逗遛不进.及因董先、张宪问张俊军马怎生的?言道都败了回去也,便乃指斥乘舆(皇帝赵构).(岳飞)及向张宪、董先道,张家、韩家人马,你只将一万人,已蹉踏了.及因(岳飞)罢兵权後,又令孙革写书与张宪,令措置别作擘画,又令看讫焚之.(岳飞)及令张宪虚申,探得四太子(金兀术)大兵前来侵犯上流.自是之後,张宪商议待反背,而据守襄阳,及把截江岸两头,尽劫官、私舟船.又累次令孙革奏报不实,及制勘虚妄等罪.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有临军征讨,稽期三日者,斩,及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斩,因罪重.其岳飞合依斩刑私罪上定断,合决重杖处死. 看详岳飞坐拥重兵於两军未解之间,十五次被受御笔,并遣中使督兵,逗遛不进.及於此时辄对张宪、董先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又说与张宪、董先,要蹉踏张俊、韩世忠人马.及移书与张宪,令措置别作擘画,致张宪意待谋反,据守襄阳等处作过.委是情理深重,敕:‘罪人情重法轻,奏裁. 张宪为收岳飞书,令宪别作擘画,因此张宪谋反,要提兵占据襄阳,投拜金人.因王俊不允顺,方有无意作过之言.并知岳飞指斥切害,不告.并依随岳飞虚申无粮,进兵不得.及依于鹏书申岳飞之意,令妄申探报不实,及制勘虚妄.除罪轻外,法寺称:‘律:谋叛,绞.其张宪合依绞刑私罪上定断,合决重杖处死.仍合依例追毁出身以来告敕文字,除名. 岳云为写谘目与张宪,称可与得心腹兵官商议擘画,因此致张宪谋叛.除罪轻及等外,法寺称:‘敕:传报朝廷机密事,流三千里,配千里,不以荫论.敕:刺配比徒三年,本罪徒以上通比,满六年,比加役流.律:官五品犯流以下减一等.其岳云合比加役流私罪断,官减外,徒三年.追一官,罚铜二十斤入官,勒停. 看详岳云因父罢兵权,辄敢交通主兵官张宪,节次催令得与心腹兵官擘画,因此致张宪要提兵谋叛.及传报朝廷机密,惑乱军心.情重,奏裁.岳云犯私罪徒,举官见行取会,候到,别具施行. ...... 看详岳飞等所犯,内岳飞私罪斩,张宪私罪绞,情理深重.岳云私罪徒,情理深重.蒋世雄、孙革、于鹏私罪徒,情理稍重.无一般例,今奉圣旨根勘,合取旨裁断. 以上是南宋官府的裁决,还需请宋高宗最后定夺.最后,高宗赵构下旨: "有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馀皆依断,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除名,内于鹏、孙革永不收叙.……岳飞、张宪家属分送广南、福建路州军拘管,月具存亡奏闻.编配人并岳飞家属,令杨沂中看管,其张宪家属令王贵、汪叔詹多差得力人兵,防送前去,不得一并上路.岳飞、张宪家业籍没入官,委俞俟、汪叔詹逐一抄查,具数申尚书省.……" 所以,即使是依承秦桧等人意思对岳飞案进行推审的大理寺各级官吏,仍在拟案上只有斩岳飞、张宪,至于岳云等其余被卷入的"从犯",只是流刑和罚铜等较轻的刑罚.高宗赵构心毒,他御笔亲题,为除后患,把岳云也改为斩刑,并加重涉案其余人的处罚.后来,由于民间戏曲、评书以及不谙史实的"读书人"渲染,以及"皇帝无错"的愚民心理,许多人认为岳飞之死皆是秦桧一人作恶,高宗皇帝受蒙弊而已.其实,秦桧情急之下对何铸说的一句话已经泄露天机:"此上意也!"高宗赵构,实际才是杀岳飞的最大幕后指使人. 岳飞被逮捕入狱两个多月,案件仍然不能成立.张宪、岳云经受严刑拷掠,铁骨铮铮,终不诬岳飞有任何对不起朝廷之事. "秦桧妻王氏,素阴险,出其夫上.方岳飞狱具,一日(秦)桧独居书室,食柑玩皮,以抓划之,若有思者.王氏窥见笑曰:‘老汉何一无决耶?抓虎易,放虎难也!’(秦)桧梨然当心,致片纸付入狱.是日岳王(岳飞)薨于棘寺."(《朝野遗记》) 狱方得令,遣大力军士入囚室,佯称请岳飞沐浴,拥入密室之中,猛击大英雄双肋,害死了这位南宋最大的功臣(也有赐毒酒之说,但"拉肋"即折肋的处死更为可能,并非予岳飞斩首之刑).岳飞死年三十九岁.其时为绍兴十一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飞死后,经与高宗赵构商议,秦桧等人才向天下宣示岳飞"罪行",下发"判决书".也就是说,先杀人,后出判决书. 今天,我们难以想象岳飞大英雄被自己人猛击肋部时是何种心情、何种表情,在他临终的充满血幕的目光中,我宁可相信溢迸的不是对王朝的怒火,不是对高宗的怨恨,而是"饥餐胡虏肉"壮志未酬的苦痛和国土未复的遗憾.岳飞,是中华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其实,他所拥有的人格魅力和质朴的忠君爱国思想,也要感谢北宋王朝百余年来对文化的浇灌和对道德伦理的培育,一个佃农最终成为方面大帅、民族英雄,时代成就了岳飞,岳飞也成就了时代.福兮祸兮,赵构的阴险和秦桧的卑鄙实际上是成全了岳飞,"人生别久不成悲",千 载万世之名,恰恰是在英雄生命嘎然而止的那一刻跃至巅峰.多少个世代过去后,秦桧成为一种奸叛的符号,高宗赵构只是一个笑料一样的阳萎患者,林林总总的大将军们都黯淡地成为时间的碎屑,惟独岳飞,成为一种民族的精神象征,成为一种骄傲,在无数个世代灼灼闪光,且愈来愈受后人敬崇! 岳飞在囚时,大理寺丞李若朴等人皆言岳飞无罪,都被万俟禼劾去.有宗正寺官员及布衣上书替岳飞呼冤,也被秦桧等人整治死.韩世忠不平,亲往秦桧府质问,秦桧答:"(岳)飞子(岳)云与张宪书莫须有."韩世忠愤言:"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莫须有,乃宋人口语,可能是"不一定没有"之意,也可能是"或许有",皆是秦桧不把韩世忠当盘菜信口搪塞之意.后人凭空想象,以为韩大帅怒冲冲质问秦桧,老秦心虚,低头嗫嘘"莫须有",当时情况全然相反,首先,秦桧有高宗赵构撑腰,理直气壮;其次,宋朝宰相根本不拿军将当回事,何况韩世忠又是一个被削兵柄的将帅,无能为也.秦桧言中轻蔑不屑之意,在当时其实是溢于言表. "岳少保既死狱,籍其家,仅金玉犀带数条,及锁铠兜鍪南蛮铜弩镔刀弓剑鞍辔,布绢三千余匹,粟麦五千余斛,钱十余万,书数千卷而已.视同时诸将如某某(张俊)等,莫不宝玩充堂寝,田园占几县,享乐寿考,妻儿满前.福祸顿悬,天道亦自有不可知者!"(《宋稗类抄》)岳飞的品德,自不待言.其行军打仗,口号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士卒取民麻一丝缚柴即斩之以徇,严法出虎卒,金兀术也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每调发军粮,岳飞自己皆会愧叹"东南民力竭矣",其德仁智勇,皆与此类. 金人破辽灭北宋,兵势甚锐,其所首遇的最大失败,当属绍兴十年的顺昌大败,他们被刘锜宋军在对于金人来讲适于作战的平原杀掉几万强兵.但是,当时正值酷暑,金兵远来疲兵,失败后还有借口.而后,郾城和颖昌大战,岳家军在秋天金军力量最强的时候大败敌人,可以说显示了宋军真正的战斗力.正是有了岳飞的一系列大胜,南宋高宗赵构才真正拥有了与金人议和偏安的本钱. 岳飞死后,由于高宗和秦桧的意旨,销毁大量史实记载,抹煞了不少岳飞的功劳(林帅也是如此之哀),所以,岳飞的功绩,不仅不是后人夸大渲染,而是宣传、挖掘得还不够透彻. 当然,基于民族立场不同,清帝康熙发过一番奇谈怪论,表示他不相信岳飞能在朱仙镇得胜后恢复旧土: 金兵破辽之后,兵已满万,人强将猛,非宋之所敌,明矣.备责不能卧薪尝胆,以雪父兄母后之雠,则高宗何辞?若论李纲之忠言不听,岳飞之丹诚不用,设使谏行言听,则必胜金兵于朱仙,生还二帝于汴京,朕实不信也.何也?根本已久不固,人心已久不一,上无惯战之良将,下无用命之士卒,天下虽有勤王之名,真伪莫测,虚实难分.高宗久在金营,孰强孰弱,自有切见,若使复雠雪耻,再整江山,实不能也,势使之也.孟子曰:"寡众弱强不敌也."若论讲和之非,我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因祖之雠,戊午起兵,战必胜,克必取,所向无敌,有往必成.神威圣武,深仁厚泽,犹念中国涂炭,数次议和.明朝引南宋讲和之非,始终不悟,归罪兵部尚书陈新甲为秦桧,弃市示众.发天下兵迎战,如袁崇焕、毛文龙、洪承畴、祖大寿、唐通、吴三桂,前后千余员,凡出关者,非死即降,靡有孑遗.财赋因之已竭,人心随而思乱.百万雄兵,尽没东海,亿兆穷民,罹于边戍.元气尽伤于关东,闯贼蜂起于陇西.贼至京师,文武逃散,无一死于难者,岂非当日不主议和者乎? (高宗赵构)偏安社稷,犹存一线之脉络,若为雪耻复雠,同死于国难者,尤不知于明末同乎?异乎?文天祥云:"社稷为重,君为轻,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臣子一日之责."实千载忠君之语,君与社稷并而为一也.使高宗匹夫之勇,死而无悔,不顾社稷,以死雪雠,又不知当时议论如何耶? 康熙号称明主,这番讲话完全是戴着"民族"的有色眼镜,贬低岳飞、李纲以及南宋军民的复国能力,为宋高宗涂脂遮丑.而且,他把南宋初与明朝末的史实生拉硬搬相比附,更是缺乏可比性和可信性,暴露出他的"偏心"和庸浅.当然,康熙的一席话,博得当时御用鹰犬们的大声赞同和欢呼,这并不使人奇怪.奇怪的是,在今天,竟还有些"知识分子"对伟大的民族英雄岳飞提出质疑,理由是汉、女真、满日后已经实现民族融合,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再尊岳飞为"民族英雄"不合适.天下同也,善恶一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无知腐儒,偷梁换柱,倒腾观念,盅惑视听,真真让人愤然拍案. 宋使洪皓在金国,派人持蜡书疾驰密奏,惋惜地表示:"金人所畏服惟(岳)飞,至以父呼之(岳大爷).诸酋闻其死,酌酒相贺". 高宗、秦桧一对奸搭档自毁长城,亲痛仇快,千载之下,令人扼腕切齿.编纂《宋史》的元朝儒生很有悲愤: 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为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