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了。” “才五点半！你是有毛病还是怎么的？” “我们不是说要找狗去吗?” “狗？什么狗？你说的是什么呀?” -“我说的是那里的小狗崽子。” “去他妈的! ”比利骂道。 约翰?格雷迪在门口坐下，一只脚架在门框上。 “比利！ ”他又唤道。 “又怎么啦？妈的!” “我们可以骑马到那里去看一看嘛丨” 比利翻过身来，看着黑暗里坐在门口的约翰?格雷迪。 “你真是要把人烦死了！ ”他嘟囔道。 “保准能找着狗崽子。” “找不到的。” “我们可以从特拉维斯那儿借几只猎犬带上。” “特拉维斯不会借给你的，我们以前就试过。” “你寻思狗窝在什么地方?” “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我们吃饭的时候准能回来，我向你保证!” “求你再别打扰我了好不好，兄弟？我求你了！” “记得第一次发现那野狗咬死小牛的地方吗？就在那个大砂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j 1 |部曲?第三部 a|JI __圖圖圖__ 坡下面？我估计我们那一次已经走到狗窝跟前了，最多离着几十 步远。它们就在那些大石头堆里。” 他们在鞍鞒上带了长柄铁锹、鋤头和长铁棒准备出发。出发 前，两人进了厨房，想找点东西吃。索科洛穿着睡袍，头上满扎着 卷发纸圈进了厨房。她赶他们到桌子边坐下，然后迅速地煎好鸡 蛋、腊肠，煮好咖啡。他们吃饭的当儿，她包好了他们的午饭。 比利望着窗外。备好鞍子的马就在厨房门口。 “我们吃了就走，”他说，“别对她说我们去哪儿。” “行。” “我不想弄得人人都知道Z 他们骑马出发，太阳出来前到了瓦伦西纳草场，接着又过了老 水井。晨光熹微中，牛群在他们面前四散跑开。比利骑在马上，肩 上扛着铁锹。 “我告诉你一件事，”他开口道。 “什么事?” “山上岩石堆里有些地方，狗做了窝。我们设法把它们挖出 水 ” o “是，我知道。” 他们走到那块冲积平原西边的小路上的时候，太阳刚从平台 山后面爬上来。晨光扫过平原，照到高处的岩石堆上，下面的低地 里弥漫着厚重的蓝色雾霭。他们向上骑行着，一步步走出了这残 留的夜色。 比利仔细查看这两边的地面。 “你是个追踪的老手吧? ”约翰?格雷迪问他^ “我是个追踪的外行，我大概只能看见飞着的鸟啊什么的。” “你现在看到什么没有?” “屁也没有。” 太阳升起来了，照到岩石堆和崎岖的地面，照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跨在马上站起来。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11部曲?第三部 “这帮野狗一直在这几条牛道附近祸害，”比利说，“我猜它们 不会把窝都做在一块儿，大概分了两拨儿。” “可能。” “你看那边很有点像吧?” “是么？” “石头上到处都是狗毛。让我们绕上去仔细瞧瞧。” 他们紧贴着卵石和沙滩的石壁回到山沟上面，绕着大石块转 着仔细查看。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下过雨了，野狗留在岩石下面 的足迹巳被走过的牛群踩没了，干硬的地面上野狗一点痕迹也没 留下。 “我们回上面去吧，”比利无奈地说。 他们紧贴着悬崖骑马爬上坡，走过一片从山上滑下来的碎石， 又走过刻着老巫师形象和神秘象形文字的一片崖石。 “我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了！ ”比利说。 他拨转马头向一条很窄的小道走去，下到岩石堆中，约翰?格 雷迪催马跟在后头。比利勒住马，撇下缰绳，下了马徒步穿过一个 石堆夹缝，然后又走回来，手指着小山下： “它们从三个方向来到了这儿，”他说，“你看，就在下面那儿。 牛群也来到过那堆岩石跟前，可没法进去，那儿草特深，看见了 吗？” “看见了。” “草那么深，是因为牛没法进去吃。” 约翰?格雷迪跳下马，跟着比利走进岩石堆。他们两人前前后 后仔细看着地面，他们的马就留在远处望着他们。 “我们坐一会吧，”比利建议道。 他们席地而坐。岩石堆里一片清凉，地面也冰凉凉的。比利 掏出烟点上抽起来。 “我听见它们的声音了！ ”约翰?格雷迪出声道。 “我也听见了。” 他们跳起来仔细听，小狗崽的叫声停住了，过一阵又响了起 来。 一个狗窝就在岩石堆的角上，洞口侧开在一块大岩石下面。 比利和约翰?格雷迪爬到草地上，仔细听着。 “我闻到它们的味儿了。”比利说。 “我也闻到了。” 两人又仔细听着。 “怎么把它们搞出来? ”约翰?格雷迪出声道。 比利瞟了他一眼，说没法儿。” “也许能叫它们自己跑出来。” “怎么能?” “可以弄点牛奶来，放在外面诱它们。” “我才不信它们会出来。听听声音就知道它们有多小，大概连 眼睛还都没睁开呐。我不明白，你要它们干吗呢?” “我不知道，就是不想让它们待在这儿。” “或许能用一根长长的刺荆条把它们搅出来。” 约翰?格雷迪爬在地上往石头下面黑黑的狗洞里瞄着。 “把你的香烟递给我，”他对比利说。 比利把烟递给他。 “看，还有另一个洞口 ！ ”约翰?格雷迪说，“有风从这个洞口往 外吹D看这烟飘的。” 比利伸手接回香烟，“是，”他说。“可这狗窝藏在石头底下，而 这石头比麦克家的厨房还大。” “找个小孩就能爬进去。” “你从哪儿找这么个小孩？要是卡在里面出不来怎么办?” “可以在小孩腿上拴条绳子。” “哼！小孩要有三长两短，就得在你脖子上拴条绳子了！把你 的刀子给我一下。” 约翰?格雷迪把小折刀递给比利，比利拿着起身走了。过了一 会儿他拿了一根刺荆条回来。这剌荆条足有十尺长。比利坐下， 把刺荆条下面的芒刺用刀削掉，以便用手抓握,然后他和约翰?格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一 一部曲?第三部 雷迪两人爬在地上，轮流把刺荆条伸进狗窝，拧着转着，想把狗崽 子的毛钩缠在枝头的芒刺上。“还不知道这杆子够不够长，”折腾 了半小时后，比利说。 “我想可能是洞底太大了，要把刺儿插到狗崽子身子下面挂 住，完全是碰运气。” “有一会儿没听见它们叫了。” “可能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比利坐起来，把刺荆条从狗洞里抽出来，仔细检查荆条的前 n I瀘 端。 “上面有毛吗?” “嗯，有一点。可洞里大概到处都是狗毛。” “唔，你估摸这块大岩石有多重?” “扯淡！”比利不屑一顾地说。 “只要把它掀翻，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这石头足足有十吨重，你娘的怎么把它掀翻?” “我不信这有多难。” “再说你把它往哪儿翻?” “就翻到我们这边来。” “那不正好压在洞口上了吗？” “那又怎么了，小狗本来就在那一头。” “你怎么搞的，这么固执！别说你没法把马拉进来，就是你能， 那它们一拉，石头过来不正砸到马头上了吗?” “不用把马拉进来，在石堆外面就行。” “绳子没那么长。” “两根绳索接起来就够了。” “那还是够不着，光在石头上绕一圈就得用一根绳子。” “我有办法叫它够得着。” “唔,你有什么法宝，能把绳子拉长？再说，两匹马说什么也拉 不动这么大的石头。” “想办法再撬一下，就行了。”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i I部曲?第三部 :i “你真是头犟驴! ”比利骂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 “沙滩那边有好些树苗，有碗口粗。可以用锄头剁一根来当撬 棍。然后把绳索拴在棍顶头，就省了要绕石头一大圈了。这不一 举两得，一石二鸟吗?” “一石二鸟？我看搞不好，倒可能弄个一石打死两马，或一石 打死两牛仔!” “我们该是带把斧子来就好了。” “好了，你自己搞吧。等你搞完回去的时候再叫我，我现在可 是要想办法睡一觉了。” “行。，’ 约翰?格雷迪骑上马，马鞍上搭着锄头，到水冲过的沙滩那边 去了。比利躺下来，一只脚跷在另一只上，帽子扣到脸上，睡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吹，没有鸟飞，也听不到牛叫。远处传来第 一声锄头剁在木头上的响声时，比利正好要人睡，他在扣在脸上的 帽子里偷偷一笑，便沉人了梦乡。 约翰?格雷迪回来的时候，马后面拖了一根白杨树干，树叶和 侧枝都已修剪干净。这树约二十英尺长，大头有六英寸粗。吊着 树干的绳子绑在鞍鞒上，沉重的树干把马鞍都拉歪了。约翰?格雷 迪一只脚站在拉歪了的马镫上，另一只脚搭在白杨树干上，小心翼 翼地驱马走着。到了岩石堆跟前，他下了马，解开绳子把树干放到 地上，然后走进岩石堆，踢了踢比利的鞋底。 “嗨，嗨，醒来撒泡尿吧，”他说道,“着大火了。” “那就让他妈的烧吧!” “起来，起来，帮我一把。” 比利把脸上的帽子搡开，朝上看着他，“好吧! ”他懒懒地说。 他们把约翰?格雷迪的套绳绑到白杨树干头上，把树干立在大 ?岩石背后做撬杆，又在撬杆和后面坡上的另一块大岩石之间垫了 一大堆石块，抵得紧紧的。然后约翰?格雷迪把两根套绳的手把一 头用细绳紧紧扎在一起，另一头的套圈扩成一个能套到两匹马的 鞍鞒上的倒三角形。他们先让两匹马并排站好，把套圈套到两边 平原上的械市边境一 1 1部曲?第三部 的鞍鞒突柱上。然后望了望从撬杆一直拖下来的整条绳子，又互 相对望了一眼，便牵着马的颊带往前走。绳子一下子绷紧了，撬杆 弯了，他们吆喝着马继续往前，马躬身奋力拉着，比利回头望了绳 子一眼，“这玩意儿一断他说，“可就麻烦了。”这时,撬杆突然猛 地往旁边一滑，又停住，剧烈地颤抖着。 “老天！ ”比利叫道。 “这杆子要给拔出来，那就麻烦更大了。” “那我们就等人来收尸吧。” “怎么办？” “你问我？这可是你的戏呵!” 约翰?格雷迪走过去检查了一下撬杆，又走了回来。 “把马稍稍往右边拉拉，”他说。 “好的。” 他们松了松马，又赶马再往前走。绳子又拉紧了，绷得紧紧 的、慢慢旋转着。他们对视了一眼，接着，大石头动弹了，它抬起身 来，慢慢离开了它稳坐了千年的地窝，向前倾过来，摇晃着，迟疑 着，接着轰然一声，翻落到前面的一个岩坑里，他们的脚底板都感 到了地面的振动。马拉的撬杆在岩石间撞得乒乓乱响，然后马收 住蹄，站住了。 “我的老妈! ”比利叹道。 他们马上动手挖大石头翻出后留下的生土，没一会儿就挖开 了下面的狗窝。小狗崽们躲在最里面的角落里，缩成一团。约翰? 格雷迪趴到地上伸手掏出一只小狗，举在亮光里看。小狗刚有他 的手心那么大，胖嘟嘟的，眨着淡蓝色的小眼睛，鼻嘴四处探着，尖 声哀叫着D “拿住它，”他对比利说。 “一共有几只？” “还不清楚。” 他说着把胳膊伸进洞，又掏出一只。比利坐在地上把掏出来 的狗崽子一只只放在他的腿弯里堆成一团。一共掏出了四只狗嵐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j j j部曲?第三部 子0 “这些小王八蛋大概都饿了，”比利说，“就这些了吗?” 约翰?格雷迪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着，过了一会儿说大概就 这几个了。” 小狗崽子们扭着身子，想钻到比利的膝盖下面去。比利抓着 脖子提起一只，那狗崽就像只袜子似的吊着，水泡泡的眼睛在外面 白曰的亮光里烁闪着。 “等等，你听! ”约翰?格雷迪拉住比利。 两人继续坐下仔细听。 “里面还有一只。” 他躺在地上又把胳膊伸进洞，闭着眼睛在黑黑的狗洞里面摸 着，“找到了，”他髙兴地叫出来。可掏出来一看，手里的小狗已经 死了。 “好,这可是给你的宝贝，”比利嘲弄道。 这小狗身子蜷着，小爪子凑在脸上，已经僵了。约翰?格雷迪 放下小狗，把胳膊往洞里更深处伸了进去。 “找到了吗?” “没呐。” 比利站起身，说我来试试，我的胳膊比你的长 “行，你来。” 比利爬在地上，胳膊伸进狗洞。 “过来吧，你这小崽子，”他自言自语道。 “捉住了吗?” “捉住了。妈的，没想到它还会咬人。” 比利从洞里收回胳膊，一只小狗在他手里扭动着，尖叫着。 “这只不是死的，”他说。 “让我看看。” “肥得像团奶油。” 约翰?格雷迪接过小狗，捧在手心里。 “想不出，它独个儿躲在紧里面做什么？”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大概在给那死崽子做伴儿吧。” 约翰?格雷迪举起手，端详着小狗缩成一团的小脸，高兴地说: “这才是一只该给我留着的小狗! ” 整整一个十二月份，约翰?格雷迪都在为他那间小屋忙活着。 他骑马驮着工具从贝尔泉小道上去，把働头、铁锹卸在路边。晚上 天凉时便动手修路、填水坑、砍灌木，又平整地面，开挖水沟，将来 好让雨水流走。三个星期后，垃圾堆了 一大堆，他便放火烧了。他 又动手刷了炉灶，补了房顶，把卡车从那条修好的路上一直开到小 土屋跟前。车里拉着一节节蓝铁皮的烟筒，一罐罐油漆，石灰水和 一张厨房用的松木橱架。 隔天，他去了阿拉梅达的旧货市场，在堆满窗框的夹道里前前 后后地找寻，用手里的钢卷尺量门框的尺寸，对照他记在小笔记本 的数字。他把挑好的几个窗子拉了出来靠在货物夹道里，出去开 车过来，慢慢倒到门口。然后和货场主人一起把窗子装到卡车上。 他还向货场主买了一些玻璃，是换破窗玻璃用的。那人还做给他 看怎么用玻璃刀划玻璃，怎么把玻璃掰开，末了还把玻璃刀也送给 了他。 他还买了一张松木做的旧饭桌。那人也帮他抬了出来，装到 卡车上，还教他把抽屉都抽出来，竖放在车厢里。 “要不然，汽车拐弯的时候，抽屉就会甩出来的。” “明白，先生。” “事儿做得保险一些，总归不会错的。” “是的，先生。” “你再把那些玻璃搬过来，放在驾驶室你旁边的座位上，要不 然它们会给颠碎的。” “好的。” “好了，那就明天见。” “再见，先生。” 约翰?格雷迪每天都干活干到半夜。每天夜里回到牧场，便在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三部 灯光昏暗的马厩过庭里卸下马具，洗刷马身。然后走进厨房，从保 温炉里取出给他留着的晚饭，端到餐桌边，在罩着灯罩的台灯边坐 下，独个儿坐着慢慢吃，一边听着外面过道里那座老钟不徐不疾、 孜孜不倦的滴答声;听着屋外漆黑草原无边无际的永恒寂静。有 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时懵然不知是什么时候，便起来 蹒跚地穿过院子走到马厩那边去，走进自己的小屋，找出那只小 狗，抱起来放到架子床边的一个盒子里。然后他自己便脸朝下抓 在床上，一只胳膊从床边吊下来，手伸在盒子里逗弄着小狗，就这 样和衣进人梦乡。 圣诞节到了，又过去了。一月里的第一个星期日下午，比利骑 马过来。他跨过那条小溪，来到小屋喊门，接着下马站着等候。约 翰?格雷迪来到门口， “你在干什么？”比利招呼道。 “漆窗户。” 比利点点头，往屋里望望。“怎么，你不请我进去?” 约翰?格雷迪用袖口在鼻子上擦了一擦，他两手都是蓝色，一 只手还捏着一把油漆刷，“我没想着你还要请他笑着说，“那，快 进来吧! ” 比利进屋站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打量着四周。他走 到另一间屋子看了看，又走了回来。土坯墙已用石灰刷过了，小屋 里面简单朴素而亮堂。泥地也填平扫过，还用自制的木槌夯实了。 “这破地方看上去好多了 是不是应该弄座圣像放在那个角 “对，该是的。” 比利也点点头。 “要有人来帮忙我最欢迎了，”约翰?格雷迪说。 “我明白，”比利应道，一边看着蓝色的窗框，“他们没有颜色深 点的油漆吗? ”他又问。 “人家说这颜色就最配了。” “你打算把门也漆成这色儿?”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11部曲?第三部 “对。” “还有一把刷子吗?” “有，还有一把。” 比利摘下帽子挂在门边一个钉桩上。 “好，”他问，“在哪儿?” 约翰?格雷迪从他的油漆筒里往另一个空筒里倒了些漆，比利 蹲着一只腿，用刷子在漆里搅和了搅和，把刷子仔细地在筒口缘上 平着抹了抹，提起来一挥，门中央的框条上便出现了一条淡蓝色。 他回头望着约翰?格雷迪，“你怎么正好有多的一把刷子?” “大概就是准备着，万一有哪个傻瓜正好想要来刷油漆吧! ” 天黑前他们歇手了。从加特拉斯山口那边吹过来一阵阵凉 风,他们站在卡车旁，比利抽着烟，两人望着西边远处的群山，那里 山火正延烧着，火光溶入了黑暗的天空。 “冬天这儿会很冷的，兄弟，”比利说。 “我知道。” “又冷又孤单 “不会觉得孤单的。” “我是说她会。” “麦克说，要是她愿意，可以到牧场去，还可以帮索科洛干活 儿。” “那真不错。她要来了，我们那饭桌边的椅子大概就要不够用 了。” 约翰?格雷迪笑了，“你说的大概不错。” “你最近见她了吗?” “有一阵子没见了。” “这一阵子是多久啊?” “记不清，有三个星期了吧。” 比利摇摇头。 “她还在那儿，”约翰?格雷迪说。 “看起来你对她很放心。” “是的，很放心。” “她和索科洛一起干活，会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 “你说她，还是索科洛?” “都是。” “但愿你说的对。” “大家不会烦她的，比利，她不光长得漂亮,人也挺好的。” 比利往院子里弹了弹烟灰，说:“我们该回去了。” “要愿意，你就把车子开回去吧。” “算了吧。” “你开走吧，我骑你的老破马。” 比利点点头，“你摸黑骑着穿过那边的小树林,就能赶在我前 头。小心点，别让蛇咬了，或者出别的什么事儿。” “你走吧，我就跟在车后头。” “得是把好手才能在黑夜里骑这种马。” “大概是吧。” “骑手得能够把信心传给马才行。” 约翰?格雷迪笑笑，摇了摇头。 “骑手还得熟悉在夜间骑马放牛的习惯和要求。比如在宿营 地马要慢慢骑，用鼻子轻轻哼着歌，还不能晚上划火柴，等等。” “我都明白。” “你爷爷以前常给你讲骑马上远路的事吗?” “讲过一些，讲过。” “你还会回老家那边去吗?” “大概不会了。” “你会回去的，总有一天。我断定，只要你不死，你总归要回去 的。” “你到底开不开卡车回去?” “不，还是你开吧，我骑马跟着就来了 o ” “那好吧。”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11部曲?第三部 “别把家里的甜食都吃完了。” “不会的。谢谢你来山里帮我。” “我也没别的事可干。” “哦，是吗?” “要有，我也早早做完了。” “好，回家见。” “回家见。” 约瑟芬娜站在门外看着，老女用站在屋子里面，用一只手把姑 娘沉甸甸的黑头发捧起来，转过身子让她瞧。 “真好，”约瑟芬娜说，“真漂亮。” 老女用淡淡一笑，她嘴上衔满了发卡。约瑟芬娜回头往大厅 看了一眼，转身探进门里。 “他来了，”她悄声说，转身赶快朝过道里跑走了。老女用把那 姑娘拨转过来，仔细端详、抚摸了几下姑娘的头，后退两步，用手把 嘴上的发卡汇到一起拿下。 “真是个漂亮姑娘，”她说道，“太漂亮了 ！ ” “我这哪像个漂亮姑娘? ”姑娘说。 老女用竖起了眉毛，满是皱纹的眼皮在那只瞎了的白眼珠上 不住地颤抖着。 “当然，”她说，“当然，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说的。” 爱德瓦多出现在门口。老女用注意到姑娘的眼神，转过身来。 爱德瓦多冲她往外一扬下巴，老女用立刻走过去，把梳子放在 梳妆台上,发卡放进瓷盘，转身从他身边走到门外去了。 爱德瓦多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姑娘一声不出地站在屋子 中间。 “转过来!”他说，一边用食指做了一个转圈儿的动作。 姑娘转了一圈。 “过来。” 姑娘慢慢走过去，站住。他伸手捏着姑娘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往她的眼睛里盯着看。姑娘垂下了头。他伸手揪住她脖子上的头 发，使劲把她的头往后拉。姑娘的眼珠翻向天花板，苍白的脖子露 着，脖子两侧的大动脉血管搏动着，嘴角微微颤抖。爱德瓦多要姑 娘看着他，她就依了，但她好像使了什么法术一样，一双原本深沉 而迷惘的眼睛顷刻间变得昏暗死板，黯然无神，看进去是空洞洞 的，看出来也是空洞洞的。对这双眼睛来说，整个外部世界都已隐 没，不复存在了。爱德瓦多气得又使劲揪她的头发，姑娘颧骨上光 洁的皮肤立时绷紧，两眼也圆睁突出了。爱德瓦多又强逼姑娘看 着他，可她不说话,就那么白眼瞪着他。 “你在向谁祈祷吗? ”他厉声尖叫道。 “向上帝。” “有谁回应你吗?” “没有人。” “没有人!”他悻倖地说。 当天夜里，当她光着身子躺到床上的时候，忽然觉得浑身一阵 寒战。她翻过身，喊叫站在屋里的那个客人。 “我马上就来，”客人应道。 那男人钻进被子凑到她身旁时，她大叫一声，身子僵挺，眼睛 也翻了白。屋里灯光暗淡，那人看不清她，就伸手到她身上去摸。 发现她的身子反躬了起来，紧绷绷的像一张鼓面，在他手掌下不住 地颤抖着，又好像是有电流通过她身子，骨头在嗡嗡作响。 “怎么了?”男人惊叫道，“怎么了？” 他吓得连忙往身上套拉着衣服，半裸着跑到外面过道上。梯 伯肖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把那客人一把拨到旁边，冲了进来。 他上床跪着，解开自己腰间的皮带，抽了出来，叠成双折，然后捏住 姑娘的下巴，使劲撬开牙关，把皮带塞进她嘴里。那客人站在门道 里瞧着，“我什么也没干! ”他急急辩白着，“我连碰还没碰她一下! ” 梯伯肖起身大步冲向门口。 “她不知怎么就那样了，”客人继续辩白自己。 眷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部曲?第三部 “别对任何人说! ”梯伯肖对他吼道，“听清了？” “听清了，大哥。你能让我取回我的鞋子吗？” 梯伯肖带上门走了。姑娘嘴里咬着皮带粗砺地喘着气。那客 人过来坐到床上，掀开她身上的被子，细细察看着她的身子，脸上 一点表情也没有。这人身穿一件黑丝綢衬衫，他在姑娘身上俯下 身时，衣服发出耳语一样的窸窣声。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嗜看女 人裸体的病态色情狂，又像是殡仪馆为死人整容的化妆师;既像一 个捉摸不定的梦中恶魔，又像是一个刚从大街上进来的花花公子。 他用一双白皙的瘦手在那姑娘身h笨拙地忙乱，徒然地用他想到、 听到的种种办法，想帮她恢复知觉。最后，他失望地对着眼前无知 觉的姑娘喃喃地说广你是怎么啦？ 一点用也没有……” 他推开门，走进外面的围廊，看见约翰逊老爹坐在围廊边上， 两肘支在膝头，望着西天的日落。那边富兰克林山上的天空正一 点一点地暗了下来，远处荒漠上空一群群天鹅正悠悠地朝河的下 游飞去。它们离得太远了，在黛红色的天际好像一串串小黑点，也 听不到它们的叫声。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爹发问。 约翰?格雷迪走到围廊边，一边剔牙，一边和老爹一起望着外 面的山野。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 ”他反问。 “头发梳得光得像鼬鼠一样，”老爹说，“还有你这靴子。” 约翰?格雷迪在老爹旁边的台子上坐下,“我要进城去，”他说。 老头点点头，“进城，”他唸道,“城里还那样吧! ” “是，老爹。” “我好久没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你最后一次去艾尔帕索，是什么时候了？” “记不清了，有一年了吧，我想。也可能更久。” “你老待在这里，不觉得闷吗？” “也闷，有时候。” 平原h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mmmmmBm “你也不想再进次城，看看怎么样了？” “没什么用，也就是那么回事。” “你以前常去华雷斯城吗?” “常去。那会儿我可是嗜酒成性啊！我最后一次去墨西哥的 华雷斯城，还是一九二九年的事了。就那一次，我在一酒馆碰见一 个人给杀了。那人就在吧台站着喝啤酒，一个人进来，走到他背后 从皮带上掏出四五式手枪，冲他后脑勺就是一枪。然后把枪插进 马裤，转身走了出去，不慌不忙地，没事儿一样。” “打死了？” “打死了，没倒下就没气了。我还记得,他一下子倒了下去，就 像一口袋沉甸甸的麦子倒在地上，跟电影上演的情况一点也不 像。” “当时你在哪儿?” “我差不多就站在那人旁边。从吧台后面的镜子里看见了整 个儿过程。就因为那一枪，我这只耳朵到现在还是半聋的。那人 的脑壳差不多全给打飞了，满处是血、脑浆。我那天恰好穿着一件 簇新的华达呢衬衫，戴了一顶很好的斯泰逊牌礼帽,结果一身上下 除了靴子，全都得给烧了。浑身上下洗了八九次澡，信不信由你。” 他望着外面，望着西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西部的老故事 了，”他结束道。 “是的，老爹。” “好多人拿枪打人,也送了命。” “为了什么呢?” 约翰逊老爹用几个指头划着下巴，“为什么? ”他沉吟道，“这些 人大都是从田纳西州和肯塔基州来的，还有南卡罗来纳州的埃奇 非尔德区和密苏里州南部来的。都是些山里人，他们在老家就是 山民。他们见人动不动就开枪打，不光在这儿。他们一直往西走， 到我们这儿的时候，大概正是萨姆?科尔特发明了六连发手枪的前 后。这枪他们都买得起，便都买了，挎在皮带上寻衅。就是这么回 事！这跟在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关系，整个西部！他们撞到什么地 |J|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三部 方，什么地方就出乱子。我一直琢磨这事，我能琢磨出来的唯一理 由就是这个。” “你以前喝酒喝得很厉害吗，约翰逊老爹？要是你不在意我问 的话。” “很厉害。也许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厉害，可的确也不是想改 就能改的毛病了。” “明白，老爹。”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好的，老爹J “你要到我的年纪，你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有的事可能麦克 会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对我，你还是什么都放心问吧。” “好的，老爹。你什么时候戒了酒的?” “噢，没那么容易，我毛病大了。我戒了，又喝上，又戒了，又喝 上。好久，最后总算戒掉了，大概也是老得喝不动了吧。这事儿 啊，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是说喝酒，还是戒酒?” “都是。本来你喝不动了才戒掉，这又有什么本事？嗨,你看， 真漂亮，是不是? ”他朝渐渐下沉的夕阳点点头。 天边一抹深红，慢慢降临的暮色中带着一丝凉意，笼罩着山 野，笼罩着大地。 “是的，老爹，”约翰?格雷迪应道:“真美! ”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约翰?格雷迪笑了，“你还是没 有戒烟呵! ”他笑道。 “进坟墓的时候我还想带一包呐。” “你寻思你到了阴间能抽烟吗? ” “没真那么以为，可总可以那么指望嘛! ” 老人望着天，问道:“冬天蝙蝠都到哪儿去了呢？总得吃东西 吧。” “大概是迁栖到南方去了吧。” “也许。” 苹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11部曲?第三部 “老爹，你觉得我该不该结婚?” “吓！这我怎么知道呢?” “你从没结过婚?” “也曾经想结过。” “后来呢?” “人家不愿意跟我。” “为什么?” “她嫌我太穷，要么就是她爹嫌我太穷。我也不清楚。” “那她后来呢?” “说来也怪，她嫁了人，可不久就在生孩子的时候死了。这种 事在那时候是很平常的。她是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还不到二十岁。 我到现在有时还想她。” 西天最后的彩霞也熄灭了，天空一片深蓝，然后变成了黑色。 他们身后厨房窗户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我想念有些人，想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他们在哪儿;过得 怎么样;死了的话，是死在哪儿了；等等。我常想着老比尔?里德， 我常常对自己说，‘不晓得老比尔后来怎么样了？’这，我想我永远 也不会知道了。我和他以前是老朋友。” “还有什么？” “什么还有什么?” “你还怀念别的什么?” 老人摇摇头说:“你可别惹起我的话头儿来! ” “还有好多？”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怀念。比如那时候拔牙齿就用一把鞋钳 子拽，用凉井水来止痛。想起来都害怕，谁还想念它。但我怀念那 时候牧场里的日子。我那时候出去长途贩牛,去过四次。那真是 我这一辈子里最好的日子，最好的了！海阔天空，周游四方，世上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以后再不会有了。到了晚上牛群安静 地睡了，一丝风也没有，大家便围坐在篝火旁，盛上一杯咖啡，听老 家伙们讲他们的故事。都是多好的故事啊！你给自己卷上一支 Ok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I 1部曲?第三部 烟，抽着抽着，就睡着了。再没有那么舒服的觉了，再也没有 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黑地里弹了弹烟灰。索科洛推开门，往外看 了看。 “约翰逊老爹，”她招呼道，“你还是进来吧，外头太冷了。” “唔，我这就进去。” “我也该走了，”约翰?格雷迪说。 “别让人家等，”老人说，“人家会不耐烦的。” “是，老爹。” “快走吧。” 他站了起来，索科洛已回厨房了。他看着还坐着的老人，问 道:“你还是觉得那不是个好主意，是吧?” “你说什么?” “我想结婚的事。” “我可没说过那不是好主意的话。” “那你到底怎么想?” “我觉得，你应该跟着你自己的心走吧，”老人慢慢地说，“要 说，对任何事情我都是这么个想法。” 他随着一群游客在华雷斯大街上往前走着，忽然看见那个擦 皮鞋的小孩在街角上向他招手。 “我猜你是要去看你的姑娘吧?”男孩招呼他。 “不，我去找一个朋友。” “她还是你的未婚妻吗?” “对，还是。” “你什么时候结婚?” “快了。” “你问她了吗?” “问了。” “她说‘愿意，了？’，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 1部曲?第三部 “对,她说了。” 男孩咧嘴笑了，“好，又一个小伙子完蛋啦! ”他说。 “对，完蛋啦!” “你走吧，”擦皮鞋的男孩又说，“我现在可就没法再帮你的忙 ，， J c 他走进摩丹诺酒馆，摘下帽子，挂在门边墙上的长架子上一大 堆帽子和乐器中间3然后走到留给盲乐师的桌子旁的另一张桌子 上坐下。屋子那头的酒吧侍者向他点点头,举起一只手叫道，“你 好!” “你好! ”约翰?格雷迪答道。他两手抱拳搁在桌子上。角落里 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穿老式黑色演出服的老乐师。他们知道他是 盲乐师的朋友，便彬彬有礼地向他点点头，他也点点头作答。一个 穿白围裙的侍者从舞池那边走了过来，向他问候。他说要特奎拉 酒，侍者深深鞠了一躬，像是领受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走了。他坐 着，从街上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和小贩们的吆喝。一束太阳从他身 后高处的铁栅窗斜射进来，落在地上成一方白色耀眼的光亮。在 光亮的中心卧着一只淡黄的大家猫，正在舔洗着自己。它一会儿 摇头打呵欠,一会儿又转头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侍者把他的酒 送来了。 他用舌头把手背舔湿，从桌上拿起盐罐往上撒了点盐，端起杯 子喝了一口酒，然后从盘子里取了一瓣柠檬，放在嘴里挤着喱了 喔，又拿出来放回小盘，接着再舔了一 口手背上的盐，又喝一口特 奎拉酒。旁边桌上的乐师们坐着，都静静地看着他。 喝完了特奎拉，他又要了一杯。那只猫不见了，地上的那方光 亮也在往里移去，过了一会儿便移到了对面墙跟。侍者开亮了旁 边屋子的灯D又有一个乐师进来，跟先来的两个乐师坐到了一起。 又过了一会儿,盲乐师和他的女儿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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