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智诚可以东跑西跑的吹牛皮不干活,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上峰有令,让搜索营组织突击队,爬出去打反击,骚扰那些正在挖坑道的共军。搞突袭是伞兵的老本行,可人家共军也不是好惹的。突击队刚开始动作,对面的机关枪就开了火,猛烈的弹雨打得突击队们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当然,这样的情况在伞兵的训练教程中早有预案,机枪一响,那些在暗夜之中闪烁着的火光立刻就成了狙击手的目标。伞兵的训练水平是比较高的,基本上两三枪就能让对方的机枪哑火,于是突击队员又接着往前爬——但片刻之后,共军的机枪居然又响了起来,突击队员只好再趴下,狙击枪手只好再射击……几个回合下来,共军的机枪手被打掉了不少,可伞兵的突击队也全部报销了,搜索营只好无奈地停止了反击。搜索营在前面搞骚扰,后面的炮兵也没有闲着。当天晚上的第一轮炮击(轰击解放军的出击集结点)之后,伞兵的弹药就打光了,幸好在杨桥村里还有整25师留下的几十箱炮弹,可当炮兵连打开箱子以后才发现,那里面的东西全都是日式50口径迫击炮(小钢炮)的炮弹,与快速纵队的迫击炮不匹配。这种炮弹虽然填进美式60迫击炮里也可以发射,但打出去之后的准头根本就没个谱,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气得伞兵们直骂。不过,国军的炮弹没准头,共军的大炮也差不多。解放军方面的问题估计是出在了炮兵的技术上,白天的几炮打得还不错,可天黑以后就差劲多了,接连两排炮弹都砸到了村子前面的开阔地上,把自己人打了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敢开火了。伞兵们前前后后忙活了几个小时,虽然没有能够破坏交通壕,但这几番折腾也确实给解放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华野53团的作业进度明显放慢,并且,为了能够在己方的火力掩护下进行施工,两条交通壕也越挖越靠拢,彼此的间隔还不到十米,这就给国军的拦截阻击带来了有利条件。子夜时分,解放军的交通壕终于挖掘到了距离阵地前沿五十米远的地方,他们转而向左右两侧掘进,开挖横向坑道。从道理上讲,平行于防御阵地的战壕延伸得越长,进攻部队的攻击正面也就越宽,能够给防守方造成更大的困难——可是,这条横向的壕沟刚挖了大约二十米,也许是因为预定的总攻时间到了,华野53团就突然地发起了冲锋。“那些人真是勇敢啊”,许多年以后,蔡智诚依然对当时的情形感叹不已。凄厉的信号枪响起之后,解放军立刻跃出了坑道,第一批跳出战壕的十几个人几乎还没有站直身子就被打倒在土堆边上了,可后面的战士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伞兵们拼命地开火。蔡智诚听见游乐智营长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机枪压住后面!机枪压住后面!”,轻重机枪随即向后延伸射击,死死地压制住纵向交通壕的两侧,逼迫共军只能从坑道前端那段只有二十米宽的攻击正面发起冲锋。前面的这段横向壕沟虽然比较短,但却是最接近国民党军阵地的地方,华野53团的战士们通过两条交通壕运动到这里,只要再冲过五十米的开阔地就能够突破国民党军的防线、杀进杨桥村——但这五十米的开阔地段现在却成了死亡的炼狱,伞兵的冲锋枪、卡宾枪、火焰喷射器、火箭筒,全都对准这里狂扫乱射,攻击的人群一批批地冲上来、又一批批地倒了下去,这段“撕开防线的捷径”很快就铺满了尸体、浸透了血迹。在疯狂射击的时候,蔡智诚发现冲在前头的共军士兵几乎全都没有拿枪,手里只拎着几颗手榴弹,这让他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共产党是让民兵老百姓在前面当“挡箭牌”和“替死鬼”,觉得真是残忍。直到解放以后他才明白,这其实是土八路的战术习惯,解放军在实施进攻作战的时候经常把部队分成投弹组、火力组、突破组、梯子组……遇到大的攻坚战斗还有投弹排、投弹连,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手榴弹或者炸药包打开缺口,为后续部队创造突破阵地的条件。为了快速通过火力封锁区,负责投弹的战士精简了一切有可能妨碍奔跑的装备,甚至包括枪械,从跃出战壕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全力向前猛冲,因为他们完成任务的唯一希望就是在最快时间内接近敌人的阵地(战场上手榴弹的投掷距离一般为25米左右)。许多战士倒在了那五十米的地段上,可当剩下的人冲到尽头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面前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拦阻沟——这才是真正的死亡地带。这条拦阻沟其实只有三十多米长,可这时壕沟周围都已经被喷火枪打着了,两侧的烈焰隔断了解放军战士的视线,他们根本就弄不清这道堑壕到底有多长,几乎没有人试图冲过火墙、迂回绕道,大多数士兵都站在沟沿盲目地向前甩手榴弹,也有人跳进深坑里喊叫着:“梯子!梯子……”后面的队伍又继续涌了上来——这就是坑道掘进战术的弱点:观察面窄,后面不知道前面的情况,无法控制进攻波次,难以调整攻击的方式——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堵在拦阻沟前,越来越多的人被打倒在地,而那些冒险跳进堑壕的战士也被伞兵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游乐智营长的传令兵跑来跑去地通知大家:“准备反击!准备反冲锋!”蔡智诚知道,共军马上快要垮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不撤退。而在共军后退的时候立刻发起反冲锋,攻击受挫的队伍绝对来不及躲进那条窄窄的交通壕,必将被伞兵击溃在大片的开阔地上。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华野6纵18师53团并没有后退。阵地前沿的解放军战士们依然在死亡的呼啸中前仆后续、奋勇攻击,他们用集束手榴弹在堑壕的沟壁上炸出了一道斜坡,试图从这里冲过拦阻沟。蔡智诚亲眼看见一个士兵的双腿都被打没了,只剩半截身子戳在地上,可他却仍然坚持着举枪射击!事实上,在他身体的周围尽是燃烧着的火焰,他根本就看不见前方的目标,可他还是端起武器,一枪一枪的打着,直到最终倒下。那位解放军士兵倒下了,堑壕四周火势也逐渐减弱了——伞兵火焰喷射器的燃料用完了——攻击部队终于发现面前的拦阻沟其实是很容易绕过的,进攻队形一下子就散开了。阵地上的伞兵们都在喊:“机枪——机枪!”,蔡智诚这才发觉,机枪阵地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了动静。“没子弹了——”,不知道是谁嚷了这么一声,大家顿时就慌了。伞兵们曾经接受过这样那样的训练,全都是以“火力”为第一要素的,谁也不晓得没有弹药以后应该怎么办才好。阵地前沿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四周越来越黑,伞兵的心里也越来越凉。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越来越多,没有了机枪火力的压制,攻击部队纷纷跃出交通壕,大张旗鼓地冲了上来。“顶住——顶住!”,军官们拼命地喊。可哪里还顶得住,阵地右侧的通信营没过多久就垮掉了,突破防线的共军随即向左迂回,搜索营的侧翼受到打击,顿时再也支撑不住。这时候听到有人喊:“撤——”,所有的人立刻就往村子里跑。蔡智诚刚跑下阵地就遇到了营长游乐智,游营长问他:“是谁让你撤退的?”“不是你喊撤的么?”“我没有命令撤退呀,你们怎么跑了?”“……,……”“算了算了,先回村子里再说吧”,游乐智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跑得没了影。营长这话是什么意思?蔡智诚愣了半天才想明白——游乐智既想撤退又怕担责任,所以下达命令以后又不肯认帐,刚才这一番装模做样的责问其实是想让蔡指导员给他当证人呢——这家伙,真够老奸巨滑的。相对而言,蔡智诚就没有那么狡猾了。这时候,由于侧翼的阵地已被突破,搜索营在撤退的途中不得不与共军搅在了一起。四周围全都乱了套,蔡智诚拎着手枪边打边往前冲,虽然是夜里,但敌我双方的模样还是比较好辨认的,枪头前面亮闪闪的肯定是共军,而那些没有刺刀的就是伞兵了。跑到连部附近,看见前面墙根底下蹲着一群人,旁边还站着两杆三八大盖,不用说,这绝对是国军弟兄被共军活捉了。蔡上尉脚不停步,抬手就是几枪,嘴里还嚷嚷:“大家快跑!”,一帮俘虏立刻就炸了营,嗷嗷叫着四下里撒了秧子。那两个解放军战士被气昏了头,俘虏也不管了,挺着三八大盖就来追罪魁祸首,“抓住这个当官的!”说时迟,那时快,蔡智诚几步就窜进了连部的大门,回头扣动扳机,“哇靠!没子弹了”,再看看院子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才开始后悔不应该多管闲事——救了几个俘虏兵,自己的小命却要报销了。心里虽然后悔,手脚依然利索。这连部大院里面是个被炸塌了半边的二层小楼,楼梯也垮了,楼板外临时搭了个木头梯子,蔡智诚顺着梯子往上爬,共军就在后面拿刺刀戳他的屁股,他好不容易才爬到楼上,抬脚蹬翻梯子,再回头一瞧:“哎呀完蛋!没路了”。(要说,解放军跟蔡智诚这个小连长费那么大劲干什么,一枪撩倒不就完事了么——这里面有个原因:那一天,别人穿的都是作战服,不大看得出军衔,只有“代理连长”蔡智诚还严格遵照政工督察人员的规矩穿着军官制服。伞兵的尉官服与陆军将校服的面料、颜色十分相似,两位土八路瞧见蔡智诚的肩膀上星星杠杠的一大堆,不知道他只是个破上尉,还以为他是个师长旅长之类的角色,觉得这家伙比先前的那一帮俘虏兵值钱多了,于是就下定决心要抓个活回去——这是人家解放军自己讲的)等两个解放军上到二楼,蔡智诚已经爬到房顶上去了。共军在下面喊:“缴枪不杀,举手投降!”,国军就在上面答:“老子不投降!”,两个战士没办法,只好上房顶去抓他,蔡顽固分子抓起瓦片就往底下砸,搞急了连头上的钢盔也扔了出去,嘴里还大呼小叫:“党国文天祥,打死不投降!”。——这个混蛋家伙,不投降就不投降呗,干嘛要扯到文天祥的身上去呢?事情是这样的:抗战期间有一部大型话剧,名字叫做《文天祥》(编剧吴祖光),1948年,国民政府为了鼓舞士气,又把这部话剧拍摄成彩色电影,改名为《国魂》,当做思想教育的大片。按照当时国民党的宣传,共产党解放军是替苏俄老毛子卖命的,相当于帮着元军打宋军的张弘范,那么在战场上总是吃败仗的国军当然就属于文天祥一类的人物了。于是这《文天祥》和《国魂》就在绥靖区轮番上演,话剧的主演是石挥,电影的主角是刘琼,表演水平高,吐词清楚、形象潇洒,让人百看不厌,伞兵驻扎在徐州的时候,一个月要看好几次,看到后来连台词都会背了。历史上的文天祥是江西吉安人,所以舞台上的文天祥在危急关头说了这么一句话:“江西文天祥,打死不投降”。每当人家演员念到这段台词,政治指导员蔡智诚同志就必须带领全体官兵高呼响应:“党国文天祥,打死不投降!”,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坚定信念。所以现在,当蔡指导员被两个解放军用刺刀逼得窜上房顶的时候,心里一着急,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这句口号,张嘴就嚷了出来。也别说,这一嚷嚷还真管用。话音刚落,从院门外呼啦啦跑进来十几个伞兵,冲锋枪、卡宾枪的枪栓拉得“喀吧喀吧”直响,一个个穷凶极恶,冲着房顶上猛叫唤:“快放下枪、放下枪!不许伤着我们连长”……领头冲进院子的是海国英。从阵地上撤下来以后,海分队长带着自己的残部东转西转,既没找到连长也没找到营长(从这一点来看,海国英比他两个上司的责任心强多了。蔡智诚和游乐智都是只顾自己逃跑,根本没有注意部下在什么地方),一帮人绕了个大圈才跑到连部,可是又不知道这院子是不是已经被共军占领了,只好蹲在大门外观察动静,正打算侦察一下呢,忽然听见蔡连长在里面嚷嚷“党国文天祥”什么的,大家顿时胆气十足,稀哩哗啦的全都跑了进来。两位解放军正在房顶上陪着蔡智诚打瓦片仗,一回头看见那么多杆枪对准了自己,顿时就傻了——这下子,想抓俘虏的人反倒先成了俘虏。不过蔡智诚也没有为难这两个糊涂小子,他觉得人家先前没有开枪实在是很给自己面子,如果自己反过来再虐待别人就显得太不够意思了,所以伞兵们只是缴了他俩的械,然后就把人给放了。蔡智诚之所以释放俘虏,是因为他也准备跑了。看眼前的局势,这连部大院肯定是守不住的,而这时候村子北面的枪声十分激烈,说明伞二团那边还没有出太大的问题,蔡连长和海分队长商量一番之后就决定跑去跟他们汇合。可这时候去找伞二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村南的防线已经被华野18师53团突破了,村北也被16师46团撕开了个口子,第三快速纵队在杨桥村里被分割成两个集团,靠北一点的是伞二团,靠南一点的是快纵司令部和情报队(连)、迫击炮连(炮兵营的两个重炮连被黄百韬调走了,只剩下一个连),而伞兵搜索营和通讯营的残部则在这两个包围圈的外面东奔西窜,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蔡智诚的屁股被刺刀戳了两个洞,鲜血淋漓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带着手下人转了一通,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路径,只好躲在一个墙角等待机会。墙脚下正好横着一架梯子,不知是谁提议:“咱们上房顶吧”——这倒是个好主意,解放军在路口上跑来跑去,十几个伞兵即便是躲在这角落里也难免被发现,还不如爬到高处更稳妥一些,谁也看不见。于是就去搬梯子,可摆弄了半天,梯子就是立不住,仔细分析一番才发现,是那几个笨蛋把梯子拿倒了,大头朝上、小头朝下,梯子底端长短不齐的,怎么可能站得稳。正折腾着,忽然听见有人喊:“快来人呐!这里有敌人啊!”——原来那房顶上本来就趴着一个解放军,听见旁边嘁哩咔拉的梯子响,探脑袋一看,瞧见底下尽是伞兵的钢盔,立刻就咋呼了起来。这下子可就麻烦了,伞兵们丢下梯子就开逃。从路边的民房里冲出几个共军,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伞兵打倒了,蔡智诚立刻指着那屋子喊:“冲进去!”,他知道,这时候如果继续在街上跑,几分钟就会被消灭掉。但房子里也不安全。伞兵刚进屋,外面就被共军围上了。子弹从窗子外面嗖嗖地飞进来,几颗手榴弹扔到门口,把木头门板给崩开了,大家只好从外屋退到了里屋,又顶了一阵,听见外面砰砰嘭嘭地响,知道那是共军在凿墙……四面楚歌,无路可逃了。海国英抱着冲锋枪,面目狰狞地说:“拼了,拼了!谁孬种我打死谁!”,士兵们先前就听蔡连长嚷过“打死不投降”,再看见海排长又是这么个态度,也只好咬紧牙关不吭声,纷纷摆出了一副顽抗等死的亡命模样。屋外的共军在凿墙,那“砰砰嘭嘭”的响声在伞兵们听来简直就是末日降临前的丧钟。屋子里的人眼巴巴地看着连长,蔡智诚当然知道部下正期待着什么,可他这时候既不愿意投降、又想不出逃命的招数,所以只好咬紧牙关不吭声。在这片绝望的气氛中,只有海国英还在说狠话:“拼了拼了,谁孬种我就打死谁!”。无路可逃了,生命似乎已到了尽头。十多个人紧缩在狭小的房间里,外面那“砰嘭”的凿墙声仿佛就是死神的脚步,它附在那堵砖墙的背后,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之后,就会随着爆炸的轰鸣和崩塌的灰屑向伞兵们猛扑来……但就在这时候,凿墙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援兵到了,7月4日凌晨2时许,伞兵工兵营和交警二总队的一大队赶到了杨桥村。伞兵工兵营是头天下午跟随戴杰夫参谋长去帝邱店领取弹药的,大家原本以为这是件比较容易的事情,但结果却弄到半夜也没有办成,这是为什么呢?——记得曾经在某网站上看到一位网友提问:“国民党第25军(整25师)到底是美械还是日械,为什么各个资料的说法不一样呢?”,马甲在这里可以回答他——整25师在豫东战役之前是日械部队,黄百韬升任第7兵团司令以后将其改为半美械,到了48年底的碾庄,第25军已成为以美式武器为主的部队了。换句话说,25军(整25师)从开始装备美式枪炮到最后覆亡,总共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在豫东战役期间,整25师还属于“新日械部队”,也就是说,他们配备的是日本鬼子投降以后上缴的那批武器,其装备水平和日军的甲级师团差不多。按照蔡智诚的观点,“全日式”其实比“半美械”的作战效率更高一些,因为日式装备虽然火力不够猛,但射击精度较高、弹药消耗较慢,对后勤的依赖性比较小,更适合黄百韬的这种以防守为主的打法。如果硬要换成外观威风的美式兵器,却又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适应性训练,结果反而不太妙。蔡智诚的观点是否正确暂且不论,但在1948年的7月3号,黄百韬使用的依旧是日本人的枪炮,帝邱店的仓库里根本没有美式的子弹和炮弹。这让戴参谋长觉得十分恼火,因为6月28日临出发的时候,第一补给区的朱鼎卿司令明明向伞兵承诺过“部队先行出发,物资随后运到”,结果却弄到现在还没有运来,后勤部门的这些官僚可真是害死人了。从帝邱店搞不到弹药,戴杰夫只好去找交警二总队想办法。国民党交警总队是隶属于军统的单位,有“袖珍王牌军”的称号,他们的装备虽然不如伞兵,但比起一般部队还是要强得多。交二总队下辖的四个大队(营)中有一个大队是全美械,弹药应该是比较充足的。当时,交二总队驻守在马庄和陈岗(今睢县袁王庄东南),总队长张绩武是戴杰夫的黄埔同期,看到戴参谋长亲自跑来求情,于是就答应了同学的要求。这时候,从电台里传来了伞兵的呼救声,得知杨桥村正遭到围攻,张总队长索性帮忙帮到底,干脆派交警一大队护送老戴回部队,免得他在半路上被共军消灭了。交警一大队的前身是“别动军第一支队”,大队长罗其陶(后接任总队长,49年5月率交二总队在上海投降),下辖三个步兵中队和一个机枪中队,大约有七八百人的样子。这一大队是交二总队的主力,全美械装备,士兵全是上士级别的老行伍,军官全是抗战时期“游击训练班”的毕业生,曾经接受过叶剑英教育长的指点,属于共产党人的国民党徒弟,战斗力比较强。更提精神的是,戴参谋长这次还带来了四辆装甲战车。本来,黄百韬的整25师并没有“战车”,第二交警总队也没有,但徐州边上的安徽宿县却有个国民党的装甲兵学校,而且那里还有个十分乐意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军统少将,名叫朱庚扬。听说军统的交警二总队要去豫东开仗,这朱特务就带着二十四辆战车前来助阵,虽然刚到睢县就被黄百韬“借用”了二十辆,但朱少将却并不气馁,依然带着剩下的四辆战车打得十分起劲,结果“豫东大捷”之后论功行赏,朱庚扬被委任为交警第九总队的总队长,从此有兵有权,总算是没有白忙活。(顺便提一句:前些时候,在天涯的“寻亲栏目”里看到一则告示,有网友问“哪位好心人知道朱庚扬的下落”,语气十分恳切,于是我就告诉他:淮海战役期间,朱总队长在撤退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了浍河,由于当时天很冷,大家又忙着跑路,所以没有人愿意下水去救他,结果就淹死了——不开玩笑,这是真的)朱庚扬落水的时候蔡智诚不在现场,否则他一定会去救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人家朱总队长毕竟也算曾经救过他一命。7月4日凌晨2时,在装甲战车的掩护下,伞兵工兵营和交警一大队从东南方向杀进了杨桥村,与此同时,村子里的伞兵也由北向南展开反攻,华野53团在两面夹击之下抵挡不住,不得不退出了村子,这样一来,原本在黑屋子里等死的蔡智诚们就拣了一条命,趁机跑去与司令部会合了。司令部大院一片狼籍,院墙垮塌了,周围满是弹坑和血迹,国军和共军的尸体随处可见。张绪滋司令双手叉腰、站在废墟顶上咋咋呼呼,一副盖世英雄的豪迈模样。据说,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共军已经突破外墙冲进了院子,是张司令亲自带队实施反击、才终于把对方赶了出去。游乐智营长也在院子里,他手中拎着一杆三八大盖,半截枪管子上全是血迹,好象刚和别人拼过刺刀。一回头,蔡智诚发现罗华居然也在这里,这小子浑身脏兮兮的,正有气没力地坐在门槛上,见面就问:“老蔡啊,有没有水啊?给我喝一口……”蔡智诚递过水壶,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服气——自己带着十几个人转悠来转悠去、差点被共军消灭了,可罗华这个半死不活的病号却能够顺顺当当地跑进司令部,看样子,即便是接受过美国顾问的特种训练,真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他这个伞兵上尉还确实比不上人家74军的老行伍。工兵营送来了弹药,伞二团打通了与快纵司令部之间的通道,国民党军又重新控制了杨桥村的南部,这时候,只是村北的一个制高点还被华野16师46团占领着,伞兵连续突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搜索营的士兵抓到了一个共军俘虏。这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腰间系着宽皮带、胸前插着钢笔,看上去是个营级干部。他的肚子被刺刀扎了个大洞,伤势很重,一帮国军军官围着他又吼又叫,一会儿说:“朋友,把情况讲出来,我们给你治伤”,一会儿又喊:“再装哑巴就枪毙你!”,可那俘虏却只是闭着眼睛不吭声。游乐智营长蹲在他身边语重心长:“兄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的内脏被扎坏了,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如果你把部队的情况告诉我,咱们就给你寻个棺材、写上名字,好让家里人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要不然,只好把你剥光衣服丢到野地里,那你可就成了孤魂野鬼,多冤啊……”那俘虏始终没有言语。但是,当伞兵们动手扒去他身上的军装的时候,蔡智诚分明看到,有几滴眼泪从这汉子紧闭着的双眼里悄悄地滑落了下来。打了大半夜,快速纵队遇到过华野16师的番号(46团)、18师的番号(53团)、还有6纵直属单位的番号(特务团),这使得伞兵们一直弄不清村子外面到底还有多少解放军部队,从而给作战布署造成了很大困扰。长官们聚在司令部里商量对策,有的主张立即向北攻击、收复被共军占据的制高点,有的则提议向西攻击,击溃已遭到重创的华野53团、掰断共军“两路合围”的一支钳子……各种主意都不错,可是当罗其陶大队长问到“共军有没有第二梯队?万一预备队上来了怎么办?”,大家立马就傻眼了。说起来,罗其陶和朱庚扬都不大乐意替伞兵打前锋,因为他俩的任务只不过是护送戴参谋长回家而已,根本就犯不着来踩杨桥村这淌浑水。特别是现在又发觉快速纵队对当面的敌情稀哩糊涂,自然就更不愿意在这里没事找事地瞎参合,当即就找出一大堆理由,非要立刻返回陈岗驻地不可。老罗和老朱都是少将,而且人家还是军统的人物,张绪滋这个少将司令也拿他俩没办法,一帮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让这伙“袖珍王牌军”扬长而去了。缺少了装甲战车和生力军,先前的“反击计划”只好泡汤,伞兵们又回到阵地上老老实实地整修工事,准备继续防御共军的进攻。幸好,工兵营从交警总队弄回来差不多半个基数的机步枪子弹,支撑到天亮应该没问题,工兵营长殷维军(黄埔11期生)还特意搬来了二十箱手雷,专门分发给军官——48年的时候,美式手雷已经很少见了,就连伞兵们在战场上用的也只是国产的手榴弹,大家看见军统的手里居然还有这么多正宗的洋玩意,真是既羡慕又嫉妒。凌晨三四点钟,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蔡智诚在阵地上跑来跑去、发现有谁打瞌睡就抽一皮带。正忙着,忽然看到游营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阴沉着脸对大家说:“不好了,司令和参谋长跑了”没有人知道张绪滋等人究竟是怎么逃跑的。在此之前,蔡智诚一直觉得张司令是个有魄力、负责任的长官,要不是亲眼看到司令部里人去屋空,他还真不敢相信堂堂国军伞兵司令居然会在战场上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根据张绪滋自己的叙述,他是跟伞二团团长郭志持商议过后才离开杨桥村的。这是个死无对证的说法,谁也弄不清是真是假——事实上,司令官开溜的时候,伞二团还在村北与共军争夺制高点,直属部队则正在村南维修工事,大家都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而跟张绪滋一起逃走的只有参谋长、副官和几个卫士,就连政工处长周世凤都被蒙在了鼓里,更别说基层部队的其他官兵了。主帅临阵脱逃,部队的士气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直属部队的几位营长首先就发了脾气,逮着特务连长马相佐开骂:“共军的兵力你搞不清,司令官走了你也不知道,你这个情报队长是干什么吃的?”(情报队和特务连是合并在一起的,有五个排),马大个子被骂得七窍生烟,只好去找机关的主任参谋们发牢骚,埋怨他们办事不认真,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把司令和参谋长给弄丢了……最想不通的是二十五师的那位王上校,人家王督察官原本是到伞兵部队负责联络协调的,可谁知道联络来协调去,伞兵司令自己逃之夭夭了,却留下他这个“客人”在阵地上顶缸,实在是太没道理了。一帮人又气又急,赶紧向帝邱店报告情况,黄百韬在电台里问:“杨桥阵地还能守得住么?”,伞兵这边异口同声:“守不住!”,黄师长只好同意大家撤退。但是,敌前撤退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村南这边还好办,因为华野52团当时正在接替53团的阵地,战场上暂时还比较平静,蔡智诚他们恰好可以借着夜幕的掩护开溜。可村北那边就困难了,伞二团正与华野46团和6纵特务团在制高点附近打来打去,只要稍微往后一退,共军立马就会跟上来。二团团附(大致相当于团参谋长)梅济南中校跑来请直属部队帮忙、希望他们掩护二团脱离接触。这事情要换在以前肯定是没问题的,但现在直属各营营长们的心情都十分不爽,谁也不乐意帮忙,结果梅团附好说歹说,总算才说动了马相佐——马大个子和梅济南是黄浦十四期的老同学,实在抹不过这个情面。梅团附和马连长往村北去了,其他人则朝着南边的帝邱店开拔。照例是搜索营在前头开道,通信兵、工兵和炮兵在后面跟着。伤兵也一同上路,能走的自己步行,不能走的由同伴抬着,可就是没有人愿意搭理罗华。罗华原本就拉肚子发烧,再加上先前的激烈战斗,结果就“瘟病发作”了,这小子躺在个弹坑里,两眼直不愣登、嘴里“咿咿嗬嗬”,张牙舞爪的,好象是疯狗一样。周围的人都弄不清罗华得的是什么传染病,纷纷建议把这家伙丢在这里算了,可蔡智诚却不答应,他把这倒霉的老乡五花大绑地捆在根木杠子上,然后和海国英一起抬着他走,游乐智营长在旁边看了直笑,说在他们湖南乡下,赶集卖猪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架势。在以往,游乐智是个比较沉稳内向的人,可那天晚上却显得特别激动,东跑西窜、指手画脚地咋呼个不停。部队摸黑行进,走到距离帝邱店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大家忽然听见游营长在前面嚷嚷:“老蔡!蔡智诚在哪里?快来帮忙修汽车”。路边停着一辆装甲兵学校的战车,不知什么原因熄火了。这东西说是“战车”,其实就是个浑身加装了钢板的美式十轮卡,车头装了一门直射炮、两侧开了机枪射口,但轮子还是橡胶的,所以你说它是“带轱辘的装甲车”也行,说它是“冒充坦克的大卡车”也不错。这玩意是上海、南京几家造船厂的发明创造,虽然质量不稳定、规格也不统一,但在中国的战场上却依然显得十分威风。蔡智诚是学机电出身的,懂科学,大到汽车摩托、小到收音机手表,他敢拆开也能装回去,伞兵队里的机器出了问题经常会请他去看一看。可现在,听见游营长喊他修理战车,蔡连长的心里却是十二万分地不愿意。凌晨四点钟,正是夜幕最深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漆黑,可那几个装甲兵却打着手电筒检查机器,手电的光亮在暗夜里一闪一闪的,就象是灯塔一样,倘若被共军的射手发现了,谁在那附近谁倒霉——人家装甲兵学校的学生不懂这个道理还有点儿情有可原,可游乐智这位受过训练打过仗的老行伍也跟着这么瞎胡闹就太不对劲了,所以,蔡智诚任凭他怎么喊叫也装着没听见,只是埋着脑袋往前走,拿定主意不陪着营长发神经。正走着,只听得“咚——咚”的几声响,伞兵们吓了一跳,队伍立刻就乱了。其实,伞兵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猜到那盏亮闪闪的灯光迟早会引来麻烦,可是他们没想到,这首先响起的爆炸声居然来自于几具掷弹筒。大家明白,共军掷弹筒的射程最多不过一百米——这意味着追兵已经杀到跟前了。很快,共军的侧射火力响了起来,刚开始的枪声比较凌乱,似乎是边行进边射击的,但随后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一听见枪声,撤退途中的队伍就立刻失控——其实,从张绪滋司令私自脱逃的那一刻起,伞兵经过多年训练所形成的信任、服从精神和“精锐部队”的荣誉感就已经彻底崩溃了——官兵们在弹雨中夺路狂奔,不断地有人倒下,其他人则踏过他们的身体继续奔跑,这时候,伤员的哀号、军官的呵斥都不再发生任何作用,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逃命,真是兵败如山倒。蔡智诚在逃跑的途中始终抬着罗华,让他惊讶的是,海国英也没有丢弃自己的伙伴。在黑暗中狂奔,两个“抬猪”的人时不时地会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可老海每次都是一爬起来就重新把杠子扛在肩头——与海国英一起共事好些年,蔡智诚知道这穆斯林回回是个十分讲究卫生的人,可现在,这位平常间每天换衣服、一天要洗几次手的家伙不但不在乎罗华的“瘟病”,而且还心甘情愿地扛着这肮脏的泥猴子在枪林弹雨中穿行,实在是让人倍感意外。好不容易逃到帝邱店,蔡智诚累得几乎快要虚脱,他虽然没有吃子弹,但屁股上的伤口却裂开了,痛得要命。正趴在地上大喘气的时候,二连连长跑过来说:“知道么?营长完了”。游乐智报销了,这是蔡智诚的第三个顶头上司。他的首任连长游湘江在阵亡前正向他挥手,第二任长官周之江在中弹之前正跟他一起凑在窗户前向外张望,而游营长在临死的时候正满世界地嚷嚷着他的名字……这一切的巧合让“蔡凶神”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或许真是个“煞星”,专门和三点水的长官过不去。营长死了,但搜索营的损失其实并不大,倒是跟在后面的通信营和工兵营伤亡过半,末尾的迫击炮连更是一个也没有逃出来。更可怕的是,共军的追击部队就此切断了杨桥村与帝邱店之间的道路——伞兵第二团丧失了南撤的通道,他们被包围了。7月4日中午,伞二团团长郭志持的棺材被抬到了帝邱店。据说,杨桥村是在凌晨4点过钟被共军攻陷的,伞兵特务连在村子里硬顶了十多分钟,结果连长马相佐阵亡,团附梅济南自杀了。但这十分钟却也为其他人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当时杨桥村北、西、南三面都被封得很严,无路可逃,伞二团只好朝东面突围,可好不容易冲出杨桥跑到田花园附近,又被共军堵住了。经过之前的几番攻守,田花园村早已经被打平了,废墟上的火光冲天,把暗夜照得十分惨烈。守卫阵地的共军部队把国民党兵的尸体全都丢在村外的开阔地里,阴森森地摆了一大片,伞兵一瞧见那场面就崩溃了,斗志完全丧失。而这时候,后面的华野46团、52团再追赶上来,两下一夹击,伞二团立刻灰飞烟灭,除副团长李海平和二营长张光汤带着百来号人侥幸脱逃外,一营长周益群、三营长赖晋智被俘,团长郭志持也被打死了。那些解放军也有意思,他们找到郭志持的尸体之后并不自行处理,而是弄了个棺材装殓起来,又让七八个伞兵抬着、举着白旗送到了帝邱店,意思是想挫一挫国民党军的士气,迫使黄百韬的部下早点投降。棺材停在一间马棚里,算是灵堂,伞兵残部在那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吊唁仪式,张绪滋也来了。自从到帝邱店之后,张司令就很少露面,他成天呆在整25师的师部里,好象是被软禁了一样,伞兵各直属部队也无法再接受他的指挥,而是根据黄百韬的命令、被安排到阵地前沿担任一线防御。这要换在过去,心高气傲的“天之娇子”们绝对不可能容忍如此“无礼的蔑视”,但到现在却都无所谓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伞兵们对自己的司令已经不再象以往那样景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帝邱店此时正受到共军主力的四面围攻,生死存亡之际,再去计较这些面子上的得失就显得没有意义了。1948年7月4日傍晚,激烈的战斗再度打响。解放军华野部队在清除了帝邱店侧翼的各个掩护阵地之后,终于对黄百韬整25师师部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帝丘店位于睢县的东北部,是个二百多户人家的大村落,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村北有座封土丘,据说是帝“喾”的陵墓(“喾”是上古“五帝”之一、“尧”的父亲)。这一带属于黄泛区,遍地积沙,风吹过处尘土漫天,迷得人睁不开眼。蔡智诚不明白皇帝老儿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坟墓建在这么个环境恶劣的地方,参加过郭团长的祭奠仪式之后,他就和海国英坐在沙地上,一边揉眼睛、一边讨论着神仙鬼怪的问题。“灵堂”外的角落里躺着气息奄奄的罗华。自从到了帝丘店,这小子就一直人事不知地昏睡,让大家对他伤透了脑筋——继续捆着吧,怕把他勒死了;松绑放了吧,又怕他醒来以后乱跑;最后把他抬到卫生队,人家军医不但不给治、反而建议“赶紧把这犯瘟病的家伙拖出去埋喽”,伞兵只好又把他扛回来,丢在“灵堂”(实际上是个马棚)旁边一个阴凉的墙角、等着他自己咽气——那些营长连长们走过来走过去的时候都要伸头瞧上一眼,然后就惊奇地说:“咦?怎么还没死啊,这小子的命真硬!”。蔡智诚也在等着罗华“寿终正寝”。他一边忍受着肆虐的风沙,一边挺纳闷地问海国英:“我帮罗华是因为老乡的关系,你为什么也愿意救他呢?”海国英的答复十分简单:“罗华信菩萨,是个好人”“哈——那么,我这个不信佛的就不算是好人了喽?”“你当然也不错,不过……”,海回回十分认真地建议说:“老蔡,如果这一仗没被打死的话,你还是试着入教吧”“得了吧,入什么教。我即便是拜佛也绝不去拜你那座菩萨,我吃不惯羊肉”“没有关系的,信奉什么教义并不重要。虽然通往天国的道路各不相同,但信徒们最后走进的是同一个天堂”。“哟?……真的吗?”,蔡智诚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谬论。于是,海国英就先知后知、上帝撒旦、神仙妖怪、天堂地狱、轮回转世什么的讲了一大堆,吹得云山雾罩。蔡智诚原本就为了自己“克死上司”的事情而有点儿忐忑不安,再被他这么一通神侃,不由得彻底懵了。不过,还没等蔡信徒弄明白“真主”和“上帝”到底是不是同一码事,他就接到了新的任务。7月4日下午,帝丘店被解放军彻底包围了。村子的东面是华野8纵(王建安)、南面是1纵(叶飞)、西面是6纵(王必成)、北面是4纵(陶勇),四周重兵压境,而村子里头除了整25师师部(黄兵团部)和108旅的一个团之外,就只有第三快速纵队残留的这五百多人。根据黄兵团司令部的指令,快纵的残部被编成了四个组,分别派往各个方向担任预备队——这说明黄百韬其实还是比较看重伞兵的。因为根据防御作战的惯例,在阵地一线承受首轮打击的往往是素质较差的炮灰,而在二线准备进行反击的却是能力较强的精锐——但问题是这些伞兵毕竟是新败之旅,士气低落,而黄百韬又没有共产党那样的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本事,所以事到临头只好加派人手进行监督。蔡智诚于是也就成了督战队的执行官,手拿小黄旗、臂戴黄袖箍,在北门方向站脚押阵,发现有谁退缩就是一枪。在北门附近负责防守的是108旅的322团,蔡智诚到阵地四周转了一圈,觉得这整25师真不愧是擅长搞土建的队伍,修建防御工事的水平确实高出伞兵一大截。早在被包围之前,25师就砍光了周边五华里范围内的树木和高杆植物,并且破坏了一切有可能成为攻击隐蔽物的房屋建筑。这时候,村外已经挖出了一条深一丈二、宽两丈二的环形外壕,这外壕既难以徒手爬越(太陡)、又难以搭设跳板(太宽),是守军防御的重要屏障。322团的一线阵地就紧挨着壕沟,阵地上布满了散兵坑,这些散兵坑全是半月形的,不仅能够封锁正面、也很方便进行侧射,各掩体之间还有交通壕相连,可以相互支援,沿着交通壕又设置了许多暗堡(半截在地下、半截露出地面的低矮碉堡),暗堡的四面都开设了枪孔,不仅可以正射、侧射,还可以倒打,几乎没有射击死角。村口处拉起了两道铁丝网,这是一二线阵地的分隔标志,也是督战官的监督线,从原则上讲,村外一线阵地的官兵是绝对不允许退过这条生死线的。村子里面就是第二道防线。帝丘店的民房院落已经被整25师改建成了一座座防御堡垒,房顶上架着机枪、负责掩护村外的阵地,屋墙四周掏出了枪眼,各种枪械组成的高中低层火力网封锁住了村内的街道。街面上设置了拦阻工事,甚至在街角处和院子里也垒筑了地堡,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解放军可能进入的通道……伞兵预备队的集结点就设在一二道防线之间,他们的任务是根据上峰的指令,或者突出村外实施反击、或者退回村里参与防守。自7月3日夜间以来,322团已经挡住了华野4纵12师(彭德清部)的多次攻击,这时的阵地上随处可见双方阵亡者的尸体,最为显眼的是,阵地前沿还有一溜塌陷的大坑正冒着青烟,似乎是刚经过爆破——据322团的军官介绍,那是被他们破坏的共军坑道。事情是这样的:头天夜里,华野12师的攻击目标一直锁定在帝丘店的东北方向,正北面始终比较平静,这反而引起了322团的怀疑。今天凌晨,侦察兵搜索村北前沿,发觉有几处野地里的草叶子上没有露珠,而把这些干草的位置连接起来就恰好是一条从12师阵地指向帝丘店外壕的直线,国军指挥部于是断定共军在东北方的佯攻是虚招,目的是掩护在正北面挖掘地下坑道(幸亏如此,因为蔡智诚他们先前就是从正北方向逃进帝丘店的)。322团的工兵随即实施反向掘进,在共军坑道的前端设置了爆破室,一下子就炸毁了整条暗道。第12师见“暗渡陈仓”的计划失败,只得强行发起攻击,结果损失很大,最终也没有能够突破国军的外围防线……蔡智诚来到阵地上的时候,华野12师已经撤退休整了,帝邱店北面的共军换成了4纵第10师(卢胜部),虽然打走了一个师又来了一个师,但108旅322团却并不显得害怕,一帮家伙心气十足、跃跃欲试的,似乎很愿意与共军的王牌主力较量一番。说起来,这108旅和华野四纵算是老冤家了。华野四纵的前身是新四军总部的“新编第3纵队”,他们曾经在皖南事变中遭受重创,部队被打散,一年之后才重建为新四军1师第3旅。而在当时,攻击茂林新四军总部的国民党主力正是第32集团军108师,并且,在西坑村乌龟山扣押新四军叶挺军长的队伍恰恰是108师的322旅,也就是眼前的这个108旅322团。108师虽然是东北军出身的部队,但他们在抗战期间一直配属于第三战区,因此基层士卒大多是淮南一带的子弟。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之后,这些人的家乡就被共军“侵占”了,而国民党上层又反复宣传共产党在解放区“烧杀抢掠”“涂炭民生”什么的,搞得不明真相的士兵十分愤懑,个个都咬着牙想和解放军拼命。这会儿,政训官和督战官们又满世界地嚷嚷:“弟兄们呐!报仇的时候到了,咱们早就抓了他们的军长,如今再加把劲,把他们的司令也抓来吧!”,底下的一帮喽罗顿时兴奋地嗷嗷直叫,好象真可以让皖南事变再重演一遍似的。国军军官在这边加油鼓气,共军那边也没闲着。从对面的阵地上不时地传来宣传劝导的呼喊:“张三啊!我是李四呀,解放军这边优待俘虏啊,我现在已经觉悟了,你也别为老蒋卖命了……”,“王二麻子,我是刘老五,咱们家乡解放了,分了粮食分了地,日子过得好极了,你可不要再上国民党的当了……”从望远镜里,蔡智诚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情况。4纵第10师正在实施土工迫近作业——战壕从四五华里以外就开始挖掘了,刚起头的地方只有一股道、非常宽,向前延伸一段之后就一分为三,然后再向前延伸又一分为三……这样不断地延伸、不断地分岔,前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一眼望去,那壕沟网就象是一棵平躺在地面的大树一样,树梢全都指向了帝丘店。整25师的督导官告诉大家:这种土工作业方式是共军大规模攻坚时的常用办法。那远端最宽的沟口是他们的师指挥部,接下来的分岔处依次为团部、营部、连部……这样等战斗开始之后,政委或者指导员在岔口上一站,下属部队就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了,比什么督战的招数都管用。蔡智诚发现,“树状网”的旁边还有几条比较奇怪的壕沟,这种壕沟不分岔,从头到尾都是两三米宽,就象是特意挖掘的战场分界线一般。督导官解释说,那是“撤退通道”——网状壕沟是专门用于进攻的,只许进不许退,所以那些往回抬伤兵的担架队就必须另有道路,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下撤人员与前出人员在战场上发生拥挤堵塞,另一方面也为了避免攻击部队在遇见伤员之后影响士气。“那些通道没有战斗兵,来来去去的尽是些伤号,打仗的时候不必理睬它”,督导官讲解得十分详细,蔡智诚听得连连点头:“哎呀,这土工作业的名堂还真不少呢”。步兵对地面的工事很有把握,可对天上的飞机就没有办法了。几乎整个白天,帝丘店的上空都能够见到国民党的飞机,时而是战斗机飞来扫射几梭子,时而是运输机飞来空投白面大米。那些战斗机飞行员还比较大胆,敢俯冲到低空吓唬共军,可运输机就差劲多了,一个个飞得高高的,把补给物资扔得到处都是。25师的那位督导官气得直骂,对蔡智诚说:“你让他们丢准一点呀,不要都丢到共军那边去了呀……”,可蔡上尉也无可奈何,因为那些运输机飞行员根本就不理会地面的指示信号,他们只管把东西甩出去就算完事,伞兵在阵地上怎么摆弄反光板也不起作用。空军飞来飞去的好象很辛苦,可他们把大部分物资都送给了解放军,简直是在帮倒忙。到了傍晚时分,天上又飞来一架飞机,“刷”的一下又甩出个物件,那东西的降落伞比较小,下坠的速度很快,储物箱是红色的、并且还加装了指示灯,蔡智诚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非常重要的特别物品,立刻冲出隐蔽部向外奔去。“特别降落伞”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外壕的外沿,正好处于两军阵地之间。海国英跟在蔡智诚的后面,一边跑一边问“怎么办啊怎么办?”,蔡督战官回答说:“什么怎么办,拼了命也要抢回来,绝对不能落在共军的手里!”冲出阵地、跳进外壕,几个伞兵又搭起人梯往外爬,可就在这个时候,华野第10师开始了总攻之前的炮击。支援第10师进攻的共有六个山炮连(10师、11师、12师各两个)和两个榴炮营(4纵、特纵各一个),45门大炮同时开火,密集的炮弹猛烈地砸向帝丘店、砸向了322团的阵地。那炮弹也落进了外壕,壕沟内外顿时硝烟弥漫、沙石飞溅,刹那间,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仿佛被剧烈的爆炸挤走了,大家憋得喘不过气来,每个人的胸口都象要被撕裂了一样的难受。突前的士兵胆怯了,转身就想退回壕沟里,蔡智诚立刻拔出手枪顶住他的后背:“给我上!不抢回东西就毙了你”,可怜的小兵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又爬了出去。历经折腾,九死一生,几个亡命徒总算找到了那件“特别物品”。这时候,炮击停止了,但紧接着,那凄厉而又熟悉的信号枪声却再次尖啸起来,如同催命的魔咒一般,撕破了短暂的寂静——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立刻掉头就跑。华野第10师发起总攻了。战场上枪声大作,一伙伞兵夹在双方阵地的中间,他们翻壕沟、越弹坑,拖着那红色的“重要箱子”连滚带爬,弹雨在他们的耳边呼啸,攻方和守方的枪弹在他们的身旁飞过来撞过去,每一瞬间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可是,就在蔡智诚好不容易逃回本方阵地、即将跃入隐蔽部的那一刻,他却鬼使神差地站住了脚,并且还回头望了一眼。在傍晚的昏暗之中,蔡智诚看见——远方有一位解放军的阻击手,正单膝跪地、平端着三八大盖,气定神闲地朝他打了一枪。(马甲我曾经对这幅画面表示过怀疑,因为根据常识,蔡老头的这段描述几乎是不太现实的。可老蔡先生却十分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坚持认为确实看见了那位向自己射击的解放军战士,不仅看见了他的相貌和表情,看见了他半跪的膝盖下垫着的“象背包一样的东西”,甚至还看见了他扣动扳机的动作……既如此,我只好把他的感受照录下来。因为这毕竟是蔡智诚在战场上的唯一一次中弹负伤,他能因此而看见什么或者想到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这一枪把蔡智诚打了个跟头,子弹从他的左胸穿过,创口高出心脏位置约一公分,血流如注。部下们赶紧把他拖进工事,连敷了两个急救包,然后就把他抬到村子里去了。和蔡伤兵一起被抬回村子的当然还有那个红色的空投箱。海国英小心翼翼地把这拼了小命抢回来的宝贝送到了司令部,打开以后才知道,里面装的是南京小学生写给前线官兵的慰问信以及“首都妇女界”献给立功将士的小红花。小孩子的文字很感人,妇女们制作的绢花也十分精致,但这些玩意对蔡智诚来说却没有什么实际用处。蔡智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救护所里已是人满为患。急救站设在一所大宅院内,天井里搭着大棚,煤气灯下摆了三张手术台。从蔡伤兵进入院子的那一刻起,这三张手术台就没有空闲过,头一个刚抬下来、下一个又搬上去,护士们忙得连清理台面的时间都没有,那血水就顺着台布不停地往下滴。大院的各个角落都摆满了等候救治的伤员,全都是血淋淋的,担架上的血和手术台上的血不停地流淌,把地面的泥土染成了一片腥红,整座院子就象浸泡在血泊中一样,走路的时候会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蔡智诚就在这一片腥红之中看着医护人员忙来忙去。他看见医生划开了一个伤兵的肚皮,用手掏弄了几下,然后就说“肝破了,换下一个”,护士立刻上来把伤员肚子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回去,连伤口也不缝就把人搬走了,而那医生则把满是血污的双手在同样满是血污的水盆里涮了涮,又拿起刀片接着给下一个人划肚皮……在蔡智诚的旁边躺着一个老兵,他大概是被爆炸震伤了内脏,外表没有创口,只是不停地咳嗽,而且每咳一阵就从鼻子和耳朵里流出血来。在咳嗽和吐血的间隙,这老兵总是竭尽全力地央求着:“医生,快来看看我吧,快点救救我吧”,可医生护士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工夫瞧他一眼,慢慢地,这老兵的央告声和咳嗽声也就渐渐停止,他终于彻底安静了。村外的枪炮声越来越猛烈,救护站院子里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多。入夜以后,帝丘店的四面八方都遭到了共军的猛烈攻击,随着战事的胶着,不断有新的伤兵被送进了医院,手术的场面也就愈加惨不忍睹。这场面让蔡智诚感到一阵阵的恶心,他觉得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躺上那张恐怖的手术台,因此,他最终放弃了救治的等待,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慢慢地挪出了这地狱般的大院。救护站的院子外面是一个池塘,虽然面积不大,但在夏日的夜晚也还算是个比较凉爽的地方。池塘边上躺满了伤员,几个医务兵(不具备医士和护士资格的卫生人员)正忙前忙后的给大家喂水、喂止痛药。也许是因为吃了止痛片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蔡智诚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7月2日晚上在马口庄,他被地窖里的共军吵醒之后就没有睡好,7月3日又在杨桥村折腾了整整一宿,到现在,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水,蔡智诚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睡得象个死人一样。这一觉就睡过去将近二十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7月5日的下午了。把大家闹醒的是整25师的一位中校督战官,这小子的头上缠着绷带,手里拄着根枣木扁担,一瘸一拐地闯进伤兵堆里大吵大嚷:“起来,起来!能动弹的都爬起来,阵地吃紧了,都给我上前线拼命去!”。蔡智诚坐起来试了试身体,发现左胳膊肿得老粗,右手还能动,再看见自己的臂膀上也挂着一道黄色的督战官标志,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再接着睡觉了,于是就硬撑起身子,一步一挪地向村北走去。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动员了起来。医务兵给伤号们灌满了水壶之后就扛起了步枪,增援前线的“补充队”里有文书、有马弁、有火夫、有运输兵(国军打仗没有老百姓帮忙,所以必须自备运送弹药的后勤人员),蔡智诚看见有几个通信兵还带着电线拐子,结果被带队的长官臭骂一顿:“把那破玩意丢了!换成手榴弹”,的确,战场已经缩到了村子里面,有什么情况随便喊几声就能听见,还要那些电话线做什么。黄百韬师长也来给这帮补充人员加油打气,他站在队列前,大致说了些“革命军人应该勇敢去死”之类的话。蔡智诚离得比较远,没有听得很清楚,但他觉得,黄师长在这时候能够出来走一走、露露面,确实是一个十分英明的做法——因为在目前这样狭小的战场空间里,决定战斗胜负的指挥者其实只是连排长而已,师长旅长们的谋略策划已经失去了意义。在这种情况下,高级军官与其躲在司令部里瞎指挥,还不如走出来跟基层官兵打个招呼,或许对稳定军心、鼓舞士气、扭转局面更有帮助一些。蔡智诚没有参加补充队,因为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是伞兵突击队的督战官,他的岗位在北门。7月5日下午6点,帝丘店北门的外线阵地已经失守了,322团被迫退进村内的二线阵地,但这时,猛攻了一整天的华野4纵第10师也因伤亡过大而转入休整,改由4纵第11师(谭知耕部)接替攻击。——说明一下:从表面上看,帝丘店108旅以一个团的兵力顶住了华野四纵三个师的进攻,战斗力似乎很悬殊。但实际上,四纵先前已经过了攻克开封和围歼区寿年兵团的长时间连续苦战,部队十分疲劳,病号急剧增多,再加上华野在豫东战役中属于外线态势,缺乏当地民众的有效支援,阵地上每出现一批伤员都需要调动相应的兵力进行救助,这样在攻坚作战时的战斗减员现象就特别明显。反之,黄百韬在受到打击之后立刻采取了“以磨为主”的战术,固守待援,一心想把华野主力拖垮,两相抗衡,这才出现了一方攻得急切、一方守得坚决,双方拼老命的情况。蔡智诚回到北门,发现这一带的房屋大部分都被炸垮了,有的院子还着了火,突突地冒着浓烟。阵地上的士兵都显得十分疲惫,这也难怪,照以往的惯例,共军是很少在大白天发起进攻的,但这次却怪了,帝丘店外围的华野各部从昨天傍晚一直猛攻到现在,这一拨下去了另一拨接着来,没日没夜的,打得国军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休息了。海国英还活着,只不过浑身被硝烟熏得漆黑,脏得象鬼一样。看见蔡上尉回来,这小子高兴得呲牙咧嘴,见面就问:“有水没有?”“有啊”,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医护兵刚给灌满了一壶。海国英接过水壶,自己并不喝,却一转身钻进了街角的地堡里,蔡智诚跟过去一看,才知道是罗华趴在里面。罗华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是眼睛睁开了,怀里居然还能抱得住一杆枪。“你怎么把他弄到这里来了?”蔡智诚问。“不是我让他来的,是他自己醒来之后乱叫唤,结果就被督战队拖到阵地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象蔡智诚这样胸口中枪的不一样也上战场了么,“可是,你怎么不让他呆在房子里,这地堡里面多闷啊”所谓地堡,其实只是用沙袋垒筑起来的土围子,既低矮又狭窄,里面不通风,在烈日的暴晒之下更是闷热异常。但海国英对此却另有解释:“守在房子里不妥当,那些房屋目标大,一炮就轰塌了。老罗的腿是软的,遇到情况根本就跑不动,还不如躲在这沙堆里,即便是被埋了也能够刨出来呀!”有道理有道理。其实对蔡智诚而言,老海把老罗藏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老朋友都还活着,有了这两位得力部下在自己的身边,他觉得一切都好办多了。“怎么样?你们觉得还能守得住么?”罗华哼哼了几声,不表态。海国英却摇摇脑袋:“玄,再抵挡一阵还勉强,时间长了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