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不看了,保留评论权,让作者自行处理。这事就算应付过去了。由于对生活不熟悉,《西沙儿女》采用诗体形式,在形式上变变样,避免把故事写得那么细。把我所知道的我家乡抗战故事改造一下应用上去了。写这本书,热情很高,但又是应付差事,不足为法。尤其第二部是在批林批孔的气氛下写的,写了阿宝参加路线斗争,参加反击右倾翻案风,这么写都是跟着形势走的。江青没看这本书,她根本坐不下来,没时间读。0998年11月27日、12月9日口述)豪纪,他当时为新华社驻海南记者,离西沙较近,受新华社指派陪同参加那次活动。由于时间久远,他对当年的西沙之行记得有些模糊, 对活动的背景不甚了解,总的感觉是浩然为人平和,做事不张扬。原文化部副部长刘庆棠、浩亮当时都在钓鱼台现场,他们回忆道,江青弄了不少书籍摆在桌上,其中还有线装书,要浩然他们转交给前线。江青还表示,前线胜利了不起,你们在那多呆一段,把我们大家心情带去,书转交一下,是我们一点心意。抓紧时间收集材料, 好好采访,如果材料够用的话,浩然可以写小说,张永枚写写诗、歌词。简单交代完毕后,浩然他们仓促准备行装,在十分紧张的情况下马上出发了。 0998年12月16日口述)浩亮记得,江青当时叮嘱:"前线紧张,保证安全。,,江青一再提到:"要创作好的作品,来反映西沙军民一致对敌。,'浩然、张永枚显得很激动,连声表示要很好完成任务。刘庆棠告诉笔者:^《西沙儿女》写完后,打印了几份传阅,大家讨论这部作品。大家认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得很动情,称赞他还是有生活积累的,一直在生活中。于会泳肯定作品站得住,又细心地提了一些枝节性意见。后来决定改编成剧本,由八一厂投拍。我说,要在作品基础上改出来。',写完《西沙儿女》,浩然还是在意《金光大道》大部头的写作,他跟吴德商量,能否躲到安静处搞创作。吴德说,你不要走远,一找你就能马上赶回来。浩然就隐姓埋名来到京郊延庆县大庄,吃在供销社,睡在卫生所病床上。当地人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有一天市委打电话找他,当地干部说没有此人。巿委只好让当地干部用广播大喊浩然的名字,无奈之下他只好接了电话。吴德告他紧急赶到大寨开会, 绝对不能延误。曾在影片《艳阳天》中扮演萧长春的北影演员张连文当年也是一声令下从大兴安岭《沸腾的群山》摄制组召到中南海,并与浩然一起转运到大寨。他记得,当时临近中秋节,两位中南海陪同人员带了很多月饼。当我从大兴安岭一路安排到了北京时,一早就送到中南海。我进了接待厅刚坐下休息,就看见浩然来了。我们见面很亲热, 我问:"我们到哪儿去?"浩然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稀里糊涂就来了。',等接到火车站,看到车厢外有"北京-太原"牌子,才知道我们要去山西。在火车上,听到广播说农业学大寨现场会在大寨胜利召开,我们才明白怎么回事!陪同我们的中南海信使带了很多月饼,给谁吃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们,江青在大寨。到了太原是中午,浩然说:"我年岁最大,中午饭我请了。,'到了阳泉下车,外面大喇叭就喊:"长影的张连文同志出车站,有车接你。^那时我是演员,别人以为容易认我。—辆212吉普车把我们一直拉到大寨,信使走了,我们看房阆里都没人。到了大寨一个窑洞前,浩然上前打听,有一个穿军装的女人迎出来说:"会议已开始,怎么才来?',浩然悄悄吿我,这是谢静宜。到了大餐厅,坐了几百人。谢静宜说:"他们到了。,'我们正要低头找位子,江青站起来说:"还往哪走?就坐这。,,让我们坐到她那一桌。那天江青把张天民骂了一顿,说无大错,还有小错。张永枚被江青点了几句,吓得有点神经质, 每天早上老在一个地方扫地。有一次我刚扫完,他又扫,我走近告他,他竞从怀里拿出江青与他合影的照片给我看。浩然在会上不怎么说话,不像张永枚那么患得患失,吓成那个样子。江青说:"为什么找你们来?看你们有没有胆量重拍《创业》。',后来张天民又改了一个剧本叫《希望》,相当于《创业》重拍,把主人公改成女的。那时北彩正拍摄一部反映大寨的片子,剧名叫《山花》。0998年12月4日口述)浩然告^笔者,那次看完电影后江青又找了张永枚,问是听谁说的谣言?张永枚变得有些不正常,非常紧张,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说月亮很圆,一会儿说星星。跟他睡一屋,我外出串门,他老是把门反锁上,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听说他以后曾被送进精神病院,前几年他还给我寄过材料,有过一些联系。浩然回忆了当时江青的烦躁状态:"我们听到风声,知道江青被主席批评了。在大寨白天劳动,时而下地剪花椒,陈永贵、李素文都来参加,江青比划表演一通。有时就整天看电影,一部接着一部。她一到会上就追查谣言,吃饭时也追问。,,江青当时提出在大寨"吃好,休息好,看〈电影)好",她带了一汽车拷贝,夸这些外国、港台片摄影棒、故事棒、演员棒。浩然记忆中,放映的电影有《冷酷的心》、《简爱》等,江青每次都乐意评价一番。有一天晚上看完电影后,江青还关心地问道:"吃得怎么样?大寨就是玉米棒子。',娱乐之余,江青还因政治上的不快时而发怒。有一次吃晚饭,江青问:"最近听到很多谣言,你们谁听到了?,'众人非常紧张,江青转头问浩然,浩然不敢说真话,只好说:"我是从山沟来的,闭塞, 听不见什么。',江青问:"张永枚,听到没有?',张永枚回答:"听到一点,说江青同志是吕后……',江青一听炸了:"放他娘的狗屁。,'时至今日:浩然还记得那天晚饭紧张到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人人一头冷汗。回北京的火车上,于会泳对大家说,回去后对谁也不要说这里的事,否则会受干扰。浩然回京后就向市委汇报详情,并说要写建军五十周年剧本,已分配张天民写大庆,张永枚写赤水,浩然写井冈山。浩然不熟悉军队生活,有为难情绪。市委黄书记说,你的事难办。浩然说,你是领导,你得想办法。于是,就安排浩然除夕之夜住院,一开始送到朝阳医院,听说周扬住在那里,连忙换到三〇一医院,躲在单人病房里改写《金光大道》第三部。浩然记得,旁边的病房里,还住着老作家周而复和跳髙运动员倪志饮。浩然如实地谈到当时想法:"我厌烦一些活动,躲都没法躲,只能躲到医院里。',, , ~1976年4月清明节发生天安门事件,在清场之时,浩然接到市委一个紧急电话,要他赶快离京上《井冈山》创作组。组里有《南征北战》导演成荫,编剧除了浩然之外,还有王树元、陆柱国。他们基本上沿着井冈山至庐山的路线采访,然后准备到上海写本子。当时浩然曾把自己一些烦恼心事告诉周围朋友、同事:那时大家都在花市东兴隆街北京出版社写东西,那时出版社叫"毛著出版办公室"。那次浩然从大寨回来,说江靑是疯子, 胡乱骂人,听了毛骨耸然。浩然说,我没办法,不能不去。他几次跟我说:"我能写作就心满意足了,我对上面躲都躲不过来, 还当什么官?,'让他去日本访问,他也推辞:"我不去,写作不能打断。',那时浩然看了我第一篇小说,半夜敲我的房间,给我说创作^60,说出缺点和不足。我写了诗歌给浩然,他托人转给《北京文学》发表,那是我的处女作。从文革前后文坛的惰况来看,中国作家有个普遍毛病,就是对人的看法缺乏超度,缺乏更高层次的大悲悯。(作家陈建功1998年12月8日口述)江青是利用了他,但他没有借此踹别人。批判时嚷嚷几句可以理解,批判老作家,也是真真假假,在运动前期还是尽量保护人。这么大的运动,从中央开始这么乱,一个个像暍醉酒似的。浩然能保持那样不简单,不借江青势力整对立面。每次从江靑处回来,他都要向市委汇报。浩然对农民是有感情的,写作很勤快,见缝插针,稍有空隙就躲在屋里写小说。时代就那么左,《金光大道》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值得后人研究。后来他要写《金光大道》新序,我劝过他,说别写了。(老作家管桦1998年10月25日口述) 从西沙回来时,浩然给我们带来了珊瑚石,以前我们没有见过。,他并没有向人炫耀此行。大概他以后又接受任务,上面想让他写南沙。四五运动时,他对总理有感情,对外不吭声。他内心里是矛盾的,他蓴敬的老作家都完蛋了,就剰下他一个,这正常吗?相信他心里有自知之明。那个时候他不愿回市文联宿舍楼,觉得回这个楼自己抬不起头来,别人看自己都是那么一个眼光。(原北京作协秘书长郑云鹭1998年11月24日口述)浩然曾经告诉我,他害怕在江青面前说错哪句话,招她不高兴。他有朴素的阶级感情,他写的东西都是歌颂,当年农民端着饭碗在村里听广播小说《艳阳天》。但他也吃了很大的亏,《金光大道》在很大程度上事实不能成立,与历史面貌不符,浩然在这点上扭不过来。他过去介绍自己的创作经验,其中有一条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说在现实中听到不好的事,就反过来找到好的一面来写。写《西沙儿女》比较荒唐,作为政治任务压下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仓促完成,他显得有些紧张。他被当成"江育的使者",当成中央来的钦差大臣。他对战士们说:"江青同志问你们好。',他发现江青与张永枚单独谈过,张在西沙说的不少话, 他没有听过。从西沙回来后,怕江青召见他。他不想谋权力,不想整人,也没有利用江青整对立面,只想搞创作。并没有因为红了起来,就跟着疯狂。听说江育看过《艳阳天》,给予肯定过。江育也要找一些根子正、出身苦的人,她曾想让浩然当官,但浩然不干,说我都没有当过小组长。文革后,他跟我说过这事。他说过,害怕江育軎怒无常,弄不好就很危险,也不知哪一句话招她不离兴。(原《新剧本》主编潘德千1998年11月28日口述) 他跟我们说,去西沙时部队领导把作战窻图都汇报了,写不出来怎么交代?有难言之隐。他说:"我受罪了,在西沙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一次江青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浩然坐在江裔旁边。江青拿着一个档案袋,上面写着"狄福才"。这个人原在八三四一部队,是毛泽东派去文化组的。一会儿来了一个秘书,江育交代说:"这个人不可重用。,,浩然听了吓了一跳,认为这是主席派来的,江青都说不可用,真是伴君如伴虎。从这时起,他就跟江靑保持距离,不叫不去,叫他去也不往上贴,基本上哼哼哈哈。浩然有朴实的农民底子,这同时也带来很多局限性。不管如何,文革中江青旁边的位置太特殊了,多少人想得到这个位置。在大起大落中,浩然本性没变,还能把握住自己,已属不易。〈剧作家梁秉堃1998年12月23日口述)当时江青对浩然的写作才华倍加称赞,几次在不同场合表示对《艳阳天》的好感。《艳阳天》、《金光大道》拍成电影,江青也予以肯定。有时在钓鱼台幵会,她会问:"浩然同志请来了吗?,'在文艺会上曾这样碌过,浩然是一位执行毛主席文艺路线的好作家,好就好在是按讲话精神一点一滴去做的,长期生活在基层,是一位髙产作家。当年文化部副部长序列中,由袁水拍分管文学方面。毛泽东曾称赞袁的诗,让袁把关毛诗译英文的工作。江青让袁当副部长,是看着毛泽东的面子。但江青嫌袁的岁数太大,不方便跑上跑下,而且袁胆子太小,顾虑重重。刘庆棠回忆道,江青确实有把浩然调到文化部的想法,只是没有正式谈过。江青说过,以后文化部应该团结浩然同志,多给他任务,多关心、帮助他。江青对张永枚就没说过这类话。〈1998年12月16日口述)面对三河寓所窗外的沉沉暮蔼,浩然语调平缓地回忆道:江青没透霣过要让我当副部长,但我感觉到她要抓我。她对于会泳他们说:"你们几个有摘音乐,搞舞蹈的,没有搞文学的,你们要请教浩然同志,他是专家……^我说:"我从来没做过党的工作,连小组长都没当过……',江青指着我说:"你太客气了。,'我听了出了一身冷汗,不知是正话还是反话。又想当官又要创作是不行的,我对官场事情不太感兴趣,我干不了这事。不进这圉子只是表面知道一些事,一进这醒子就受不了。开会还要记录,连皱眉头都要记。我只是想,被江青重视的人不会挨整的,我可以踏实地摘创作。我曾跟吴铕说,可别让我当官。吴镩说,我当不了家,我不好说话。0998年11月27日口述)刘庆棠透露,1975、 1976年间,继恢复《人民电影》等五大刊物之后,又酝酿筹办全国文联、作协,内部已有安排浩然担任相当领导职务的考虑。刘庆棠介绍说,文革期间作家不敢写东西,老作家有顾虑,怕写出来成为批判对象,有"文艺工作危险论"的思想。当时上面还是想鼓励出新作品,希望不要怕犯错误,不要轻易扣帽子。0998年12 月16日口述)在浩亮的印象中,浩然诚实朴素,说话跟他为人一样,很少夸夸其谈,本身就像是农民的縮影。〈1998年12月16日口述)1976年9月,浩然成为毛泽东治丧委员会中唯一的文学界代表。他跟老将军杨成武一起守灵,大会堂空调较冷,他年轻,守灵值班时间比老同志更长一些。他见到面有哀戚的江青,并说了一些致哀的话。"四人帮"垮台时浩然正在上海出差,整理《井冈山》创作素材。消息是《收获》老编辑郭卓偷偷打电话告诉他的,说晚上有事到住处来。郭卓来后透露北京抓了几个人,上海不能久呆,让他赶快回京。郭卓的爱人是南京军区宣传部长,郭卓表示如果一时不好离开上海,请速到南京军区驻上海办事处,请部队用车直送南京。郭卓走后,浩然他们胡乱猜抓了哪几个人,独独漏了王洪文。浩然说:"出事了,赶紧走。,'导演成荫说情形不太像,但也找了下去看景的理由,提前离开上海。浩然谈到他坐飞机回到北京,明显感到气氛不同,从此开始了令他感慨^千的清查日子:1 = 1到了北京,才知道抓的叫"四人帮"。市委难保,一开始把我说成帮里的人,传闻特别多。我就去密云写《金光大道》第四部,还选了我当市人大代表和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后来就成立专案组,开会背靠背整我。我看了一些发言稿, 说我是江青的面首,从西沙回来先奔江青去了,机关司机在外面冻了一夜。这怎么可能呢?上钓鱼台从来不能用机关车,我都是坐派来的面包车进去的。机关让我交代,我如实地写了跟江青几次见面经过。作家整作家非常厉害,上线上纲,一些作家还到处鼓动,草明、阮章竞、雷加、黄钢等到《人民日报》请愿,一定要公开批判我。但《人民日报》一直没见报。跟这四个人有些恩怨,跟萆明本来关系不错,但她文革造反造错了,我不理她,她记了我的事。阮章竞是后来进文联的,左的不行,自己倒霍,就当投机分子,偏激得厉害。黄钢批《苦恋》时就跳出来了。有一次召开科学家、作家会议,发了一条文艺会议消息,发言者名单中没有我。因为那次会上大家抢着发言,我沉默,没发言。于逢和草明串连,《广州文艺》认为这是一个信号,就公开发表批《西沙儿女》的文章。张光年让《人民文学》转载。《北京日报》有压力,也组织人写文章,全国报刊转载了。当时我觉得,政治上算是完了,心里又害怕又委屈。当时风声很大,茅盾的文章里点到了 "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我在政界没有熟人,没有后台。我给中宣部部长张平化写了一封信,从月坛北街家中直接送到钓鱼台收发室,但没有回音。小范围的会和开大会,大家都保我,会开不下去。有的事我做了解释,有的事比较清楚就不解释了。整了一百天后,在工人体育馆开文联恢复大会,吴德参加了会议。我在会上做了检讨,念了一个小时,群众鼓掌,这样就算我解脱了。会场上没有喊口号。那天刚好是我大儿子结婚,我直接从会场到了婚礼现场。后来《北京文学》想发表我的检讨,市委不同意。那时我无所谓离兴,开会时心里没底。有些人想把我撩倒,形势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样。在这之前,我躲在密云,按照原有框架,在那种大气候影晌下,写完《金光大道》第四部。这本书如果现在再写,照原来构思肯定写不出来。后来又开始写《山水惰》,在顺义、密云、平谷、通县呆了十年。我对自己要求是,重新认识历史、生活、文学、自己,深入农村,甘于寂寞,从零开始,过去一切都不算了。〈1998年12月9日口述)就在粉碎四人帮之前,根据浩然原著《西沙儿女》拍摄的同名影片即将完成。扮演男主人公陈亮的张连文记得,当时就等天气好转, 再拍几天海战戏,就可以结束拍摄工作。张连文向笔者讲述那段令他终身难忘的经历:拍《西沙儿女》前后,同浩然接触时间较长,觉得他正派、博学,一者到他就觉得很亲切。对《西沙儿女》有不同看法是对的,剧本是由当时政治形势决定了调子,要做具体分析和批评,但不能因此轻易去扼杀一个作家。前不久碰到当年剧组场记,他现在是电彩厂副厂长。他还说能否把《西沙儿女》剪成一部单纯的风光短片,因为影片是水华导演,朱今明摄影,把西沙拍得像一串明珠,视觉效果美极了。'那时上海要拍《盛大的节日》,让我演以王洪文为原型的男主角。徐景贤听说我不愿演,就请我吃饭。我说,怕演不好。他说,你走不了的,还要拍第二部。主席逝世停拍一个月,我回北京向主席遗体告别。当时议论很多,我害怕动荡后以长江为界, 不能从上海返回北京。临离开北京前,我跟爱人约好,一旦北京有风吹草动,立即打电话说"病了速回"。后来到无锡拍外景戏,有一天刚拍完戏,有人告我,爱人打电话说病重,让我回去。我一听头"轰"地就大了,我爱人在电话里说:"你赶快回来,别拍了。电话里不好说,就是你在北京',当时北京同去的还有八一厂的人,大家曾考虑一块说的那事步行回去过了两天,上影厂通知回去听中央文件,摄制组说还差两场戏就拍完,能否等两天再走。可是第二天早晨四点就让我们上了大轿车,到了寤定,我看到贴了大字报:"坚决打倒王、张、江、姚。,'我大喊一声:"标语! ^就快速念了一遍,还没念完,车子已开过。一位摄影师说:"这是反标,,车厢里顿时鸦雀无声,有几分钟的大停顿。我吓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下子回去完了。还好,车子越往前开,标语就越来越多我相信在那种大转折的关头,浩然当时也会有岗样的感觉。浩然那时打扮土气,长期扎在农村基层。有一次我到他曾缚点的村子,当地人谈起他都很亲切、自肇。今年我去青岛嵘山一这本村子,支书夫妇请我吃饭。他们说,就是因为书,他们才结成夫妇的。吃饭时,书记念了第一句,媳妇就能接下第二 1《艳阳天》写得比较扎实,在当时确实影晌了一大批读者〈1998年12月4日口述)苦闷和寂寞成了浩然那段生活的主要特征,与浩然相识多年的北京人艺老编剧梁秉堃一次去月坛浩然家中看望,浩然到书店看书未归,老伴老杨感动地对梁秉堃说:"很长时间没有人来看他了!',过了一会儿浩然回家,楞住了,摇着客人的手流下眼泪。梁秉堃劝慰他,你不想当官,没有害人,你可以站得住的。梁秉堃告诉笔者,草明和浩然矛盾较深,但是当草明女儿希望调回来时,浩然还是在他的位置上帮忙说话,经他的手协助调回。陈建功回忆说,当时有一部分老作家不让浩然过关,而中青年作家反为浩然说话。年轻人认为,浩然可以清理自己的文艺思想,但他的人品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刘导生曾是团中央书记,后任北京市委书记、宣传部长。他调我去市文联,主要是整顿文联,把#家团结好。我当时听到风声,说文联是个是非之地,是个麻烦地方。我对刘导生说,造反派对工作会有阻力,但我凭党性办事。去了以后,我们把造反派起家的人调离文联作协,认为他们继续呆下去不合适。有人说浩然是四人帮骨干,写过效忠信。我们认真查过,没有发现浩然写效忠信,仅有的七八封信只是"我愿意去开会"之类的事务性内容。我们向市委汇报,做了结论,认为他不是帮派分子,在文革中摔了跤,但没有完全陷进去。江育看中他,他没法拒绝。他只是一般性问题,不存入档案 0我们还认为浩然过去对一些老作家尊重不够,做了一些不恰当的事,桧查不够。希望他要认错,还要认够,对自己要求要严。我们说,对浩然要一分为二,肯定他做了不少工作,有过一些成绩,不要对他全盘否定。在会上还进一步宣布,文革的事到此结束,不要再搞成新的矛盾,不要再纠缠不放。当时机关工作混乱,派性斗争厉害,开不成党的生活会。市委对此很焦急,希望我们对各方做工作。我们要浩然回到党内生活中来,不能不照面,有意见在会上提,不要每个月只派孩子取工资。浩然有顾虑:"大家欢迎我来吗? ^文革中捧得离,又一下字跌下来,他没有完全缓过来。他开始时很勉强,心里不痛快,大家慢慢拉着他。我们也做一些老作家的工作,说你们对浩然上纲也高一些, 他只是一般性的政治错误。我们尽量让浩然检讨深刻一些,大家还是要团结起来,抛弃成见。 、他后来又写了不少东西,总的来说反映了新变化、新人物,屁股还是坐到改革开放的这边。《苍生》还是有思想局限,对改革开放理解不是很透,对合作化留恋得太多。原来指望评上茅盾奖,但很多评委不同意。浩然是从农民队伍中走出来的作家,对农村生活十分熟悉, 创作非常刻苦。但农民生活气息、作风对他有深刻影响,包围太深了,内心里没有完全跳出来,感情发闷,有阴影,思想负担重,包裉太沉0〈1998年12月22日口述)曾在北京市委宣传部工作多年的宋汎,1981年调任市作协秘书长。上任前,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文化局局长赵鼎新交代说,浩然是审查对象,但不是批判对象。赵鼎新说:"浩然文革走红是客观事实,写了很多按当时思想倾向创作的作品,应该很好总结经验。没有发现他跟四人帮在政治上有直接关系,审查完了就完了,不能整得过分。,'浩然那一段情绪低沉,一个人躲到三河,宋汎他们经常去看他,把他拉回来参加各种活动,让他逐渐恢复正常状态。他出任过《东方少年》、《北京文学》主编等职,八十年代前期还当选过"优秀党员"。宋汎说:"文革中浩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野心,只是想在创作上出人头地,这一点大家是同情的、理解的,也希望他能够反思自己,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心胸更开阔一些。,'宋汎介绍说,那时杨沫曾这样表示过,浩然跟四人帮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在政治上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想在创作上出人头地,对当时的创作条件、环境是满意的。但那时有些得意忘形,看到全国这么多名家受批、挨整,他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宋汎对此认为:"浩然是一个朴素的人,是党培养起来的,对党是感恩戴德的,是一个受益者。文革中对他不错,江青他们抬他。他对这些接受得很好,事后不能像大多数人那样反思。,,近几年,宋汎重新读了《金光大道》,依然感觉到浩然当时完全接受了继续革命的理论框架,依此来设计作品。把大小事都移到两条路线斗争上来,图解当时政策,书中区里、县里的人物全按路线斗争划分,全部上纲上线。宋汎感慨而道:"这难道是真正的农村生活吗? ,' 〈1998年12 月22日口述)笔者为此曾询问过浩然,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知道农民的苦处,我是在农民中熬出来的,农民的情绪我了解,那几年挨饿我也一块经历过。但是这些事当年能写进书里吗?不行啊!,'浩然坦率地承认,自己受清査的那段日子确实感到莫大委屈,觉得文艺界是是非非太多了,许多事说不清楚,不愿与文艺界有更多联系。他说:"争来争去,耽误不少时间。我不愿去争这些,作家靠作品,我就认准这一条。书出来了,别人怎么说就让他说吧。,'他对过去岁月曾这样评价:"那种处境的一度辉煌,在一个年轻的我来说,确实有所惬意,有所满足,同时也伴随着旁人难以知道和体味的惶恐、忧患和寂寞。',他向组织上谈到,与江青在大场面见到十次左右,个别见面三四次,回来汇报一次。在人大会堂见面时,张春桥均在场。据他介绍,《艳阳天》第一二卷的稿费全部作为党费,通过单位党委上交。文革期间没有收到一分钱稿费,包括发行量很大的《西沙儿女》也是分文没有。而每个省都租了《金光大道》的纸型大量印刷,这自然也箅无偿性的国家行为。多子女大家庭^生活补贴,就靠文革前存下的一些稿费接济。浩然说:"我老伴很会节省,冬天腌制很多大白菜。如果我不在家,连肉都不买。',浩然躲在密云山沟里,力图回避外界干扰,顺着原有的构思写完《金光大道》第三四部。小儿子、小女儿放寒假,就到密云村子里度。 过。有一年春节,他借用古北口一个团级军用仓库,一个人躲在军营里写作。最后是在河北蓟县坦克一师驻地和承德避暑山庄烟雨楼,完成了《金光大道》全书。颇令浩然不安的是,在坦克一师写作时,师部一位爱好文学的通讯干事时常给他生活上的照顾,替他买一些生活用品。等浩然遭到报刊批判时,那位干事也受到牵连、清查,最后被迫转业回到家乡山西运城。管桦回忆,让浩然说清楚时,浩然确有一肚子怨气,想不通。郑云鹭、潘德千说,浩然觉得自己没有整过人,你们大家干什么整我呢?整得我一身是病。不过当时文联环境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宽松,对浩然并没有公开点名批判,还是想保他过关,市文代会报告中只是不点名批他一小段,什么"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都是社会上流传的说法。宋汎解释说,那时解除他人大常委委员职务,可能是军宣队、上面布置的,我们做具体工作的人事先并不知情,而浩然对组织上就有了疑心。林斤澜感叹道,在工人体育馆开解脱大会时还是比较温和, 没有过激言行,大家不想再斗了,都太累了。文革期间,在派系斗争激烈的一次会议中,林斤澜曾冒着危险喊了一句:"浩然是一个好人!,'说完这句话就跌倒在地。透过几十年的风雨变幻,林斤澜觉得浩然身上有了不少阶段性的变化,对新事物的接受也在变化,对很多事想开了,但有时也想不开,解不开,甚至在心里一直化不开。林斤澜谈起几件让他难以忘怀的小事:文革后,我有意请王蒙、邓友梅、从维熙、刘厚明、刘绍棠和浩然等朋友到家中吃饭,大家在一起聚聚,帮帮浩然。浩然很拘谨,话不多。而刘绍棠则相反,很素放,他对浩然说,文革中你在通县会上指名大骂我,我当时已经是一个苦农民了,你怎么还那样呢?我们赶紧说,过去了就算了,大家重新开始。浩然也做了几句解释,绍棠也就一笑过去了。浩然私下说,他最怕王蒙,觉得王蒙不爱说话,识人厉害,冷静。1983年大家到市委党校学习,联系实际谈创作。别人说到文革用了 "浩劫"一词,浩然就对这两个字接受不了,说"十年动乱"还能接受。这就在会上引起争议,有几个作家提出质疑。我记得浩然解释时说:"又没有谁抢谁,怎么用'浩劫'?其实这是劫难的意思。端木蕻良坐在我的对面,他摇着头低声自言自语:"太惨了,太惨了……',端木的话含意是很多的,也是耐人寻味的。〔1998年12月14日口述)现在浩然远避京城,安安静静地在三河寓所读书、写作、操持家务,割断了不少与外界的联系。老伴身体一直不好,他细心照料,家中有一份难得的农家老年夫妇相依为伴的氛围。他无事不进北京,只有老伴用药,才不顾自己身体状况,亲自进京找药配药,配完药就立即赶回家中。每天不少时间他都要为周围地区的文学作者看作品、写序言,接待来访的文学青年。闲暇时他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窗外,不言不语。《文革回忆录》只写了提纲,还没有具体展开。他觉得写作有难度, 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片面性。他的出生地离他现在三河寓所只有十几里地,他感慨这一带有了喜人的变化。他说,他的大脑一直静不下来,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慢慢地思索着。他诚恳地表示:"改革开放不搞是不行的,要不人心会渙散的。',他谈到《艳阳天》主人公萧长春的原型萧永顺前几年把房子卖了,跟儿子住在一起。他时常惦记这位老朋友的近况,当他听说萧永顺得了癌症,不禁唏嘘而叹。1998年初秋,浩然在回答几位记者提问时曾表示:"尽管有一些遗憾,但迄今为止,我还从未对以前的作品后悔过,相反,我为它们骄傲。,'从一位农家子弟成为名正言顺、享誉全国的的作家,浩然认为这是中国农民创造的奇迹。他对《金光大道》的一段表述一直为批评者所指责:"如今看来,当时受到观念和水平的限制,有些东西不太恰当,特别是《金光大道》强化了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淡化了一些东西,但它们真实地记录了那时的社会和人,那时人们的思想情绪。',"真实记录"这种看法引来了轩然大波,很自然地遭到激烈批评。笔者曾看到浩然阅读批评文章时那种苦笑、默然的表情,他对问题的表态更加讳莫如深^他只是对笔者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的心太乱了。,,果戈理到中国也要有苦闷这几年间,在采访一批老作家时,不时听他们谈到1949年以后自身创作力的问题,他们脸上那种无奈、迷惘和痛惜的表情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其实更准确地说,他们说话的口吻中也略带有一种庆幸、一种淡泊。少写或不写作品,或多或少地减弱了政治运动一次一次对他们的冲击力。创作是祸是福,是给人留下挨整的"罪证"还是留下传世的杰作,对于这一历史阶段的作家群体而言,他们的感慨是难以言尽的,他们很难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创作心路。九十年代初一个冬天的上午,我坐在老诗人卞之琳家的客厅里, 听老诗人整整两个多小时的诉说。暖人的冬日阳光照在他沧桑的脸庞上,略带南方口音的语调一直是平缓的,惟独说到烧手稿之事,他的音调有些变化,表情略有迟疑:(四十年代)我写了一个七八十万字的长篇,写抗战中男女知识分子的表现、心态,写他们的生活态度和精神面貌,有一些章节曾在香港刊物上发表。起名叫《山山水水》,分上下部。回国后觉得创作主题严格了,要写工农兵,不能反映小资产阶级,我就把它烧了。 0990年12月18日口述)卞之琳不愿意谈烧长篇手稿的细节,他沉默良久。后来他回忆欲写工农兵生活的创作经历:441953年,我作为第二批作家深人生活,到江苏的一个县,那里有一个合作社社长是全国劳模,曾受到中央领导接见。我们去后就感到那地方弄虚作假严重,那位劳模是用鲁迅小说创作法拼凑材料,东家西家的长处都归到自己,后来就垮了。我对这个人有了真切感受。其实1958年的大跃进在1953年就巳经露出苗头了,领导上盲目大上,上趋下行,绕了一个大弯子。',这种真实感受落实到创作上显然不合时宜,卞之琳形容自己当时是"握着笔不知所措"。第二次他向何其芳请几个月的创作假,又到江苏,想写新作品,刚去后没多久就接到电报,要求他回京参加反胡风斗争。这样折腾数次,卞之琳在小说创作上颗粒无收,在诗作上也逐渐失去以往特色。五十年代中期以后,政治运动接踵而来,为了躲避大祸临头,他很自然地封闭自己残存的创作念头。卞之琳给自己的创作留下很长的空白,而老舍在1949年后先后写了几部反映新生活的剧作,他的笔是异常的勤快,外界不断有喝彩声。可老舍在小型内部座谈会却时常倒出一些苦水,让领导们、同行们帮助解决难题。1959年2月18日在文学创作工作座谈会小组会上,老舍又按自己的习惯说出苦衷:"内部矛盾怎么写,我心里结成大疙瘩,怎么办?这使人光去写历史题材,那是敌我矛盾,好表现。51年的大杂院可写它落后,伹58年就进步了,内部矛盾的程度越来越少。私营老板现在把意见留在心里,矛盾是存在的,伹表现出来的越来越少。如这次写妇女商店,有的丈夫不愿妻子去当售货员,我在初稿中写的像51年的科员,于是之提出意见说这不成,我就改了现在这样,夫妻问题的矛盾就小多了,其他矛盾也是这样,这戏怎么写呢?"等别人说上几段,他又忍不住插话:"我再谈谈我的剧本,女店员对我讲小流氓的事情,我没写上,因为这如果让外国人看见,又抓到了材料,说北京的流氓很多。我写新北京,就不愿写上流氓,我改写小学生淘气,这戏剧性是减弱的。',明知戏剧性减弱和人物变形,老舍为了时代大潮的需要和自己对新社会的期望,不得不在剧作中做出明显的"牺牲",时常留下今天看来十分幼稚的"败笔"。这种明知故犯的事例在老舍创作中比比皆是,左怕右怕的心境真是难为了一代大师。善良的老舍还在会上对剧作中几类角色喊冤叫屈:"有时为了找矛盾,找戏剧冲突,有几行人倒了霉,总是成为攻击对象。如果写58年的教授,就不应把他写成孔乙己的样子。这是表现矛盾的偷懶,专找这些人,老欺负。^天津作家方纪补充道:"天津的座谈会上,有人说有些教授不敢看电影,看戏,甚至也不敢看刊物。',耐人寻思的是,老舍几部剧作中的知识分子角色也没有摆脱掉当时创作模式,老舍说"专找这些人欺负"也包含着深深的自责。在1959年这次会上,评论家萧殷的提问颇有几分书生气:"为什么不敢写内部矛盾?哪一级党委都没限制过,领导希望你写出矛盾帮助工作,如果你制造假矛盾或粉饰生活,他倒感到没意思,不敢写的原因多是自己怕出问题。',河南作协负责人于黑丁接着说:"为什么有些人不敢反映?有些同志不敢写内部矛盾,是怕引起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萧殷、于黑丁这样的话,老舍不愿在会上说,他只能绕开这个敏感话题。以后的几年间,心急口快的老舍偶尔还会在会上发几句牢骚,心里的那块大疙瘩似乎越结越大。在中国作协1961年6月16曰第四期《整风简报》中,就记录了老舍在作协的一次发言,他说,剧院让他改《宝船》,但修改很难,把皇帝写胖了,写瘦了,都怕人说是影射领导。简报、中称老舍这样的发言"很尖锐",当作一个思想动态向上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