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安中央研究院一排窑洞下,从山头伸向延河畔有一片漫坡地,四季花草鲜艳,是情侣们爱去的地方,人们叫它是"巴尔干半岛"。我和小川常去那里,夜深了,小川回他的集体宿舍, 我就借住在叶群房里。我跟叶群关系不错,来延安时党的介绍信就是交给她的,她很軎欢我,实际上我是她的小朋友。她在延安算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子,她把林彪的求爱信给我和小川看。小川不同窻她跟林彪好,叶群一开始也说军事干部中很多人不懂感惰。〔1999年7月2日口述)郭小川、杜惠常和叶群聊天,一方面谈国内外抗战形势,郭小川自己觉得对战争形势比较熟悉,这类话题就以他主说;另一方面主要谈外国作品和周围琐事,郭小川发现北平女二中毕业的叶群对此兴趣较浓,颇有浪漫的文化情调。叶群爱上了一位好朋友的丈夫,既实实在在地爱上那个男人,又不能夺好友所爱,处于极端的矛盾之中,几次把苦恼告诉郭小川、杜惠他们。郭小川不赞成她发展那种暧昧关系,便想给她另介绍一位男朋友。叶群对郭小川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也知道不对,只是控制不住感情。,,在延安整风之前,林彪作为风头正劲的年轻军事将领,在延安引人注目。他对叶群有了好感,但第一次见面竟谈得不欢而散。叶群在校门口碰到郭小川,大骂林彪,说了林品质不好这类的话。郭小川劝她,可以不爱他,但不要对领导干部采取这种态度。令郭小川吃惊的是,过了不久叶群就和林彪结婚了。郭小川对叶群的政治敏感性留有较深印象,觉得她常以"政治开展得好"自命:在1943年3月审干初期中,见到她一次。那时她已调到党校(中央研究院已改为党校三部)组教科了。她一见我,就训我一通,说:"你这人太单纯了,太没有警惕性了。这些外来的知识分子百分之九十都是特务,你都不知道。',我听了,对于特务这么多感到惊奇,同时我对她这个人也不满,我心想:过去你不也"没有警惕"吗?你什么时候知道百分之八九十是特务呢?(摘自郭小川19乃年《我的初步交代》〉^在这之后郭小川一直没有见到叶群,直到1949年底在武汉中南局宣传部。那时郭小川在宣传处,有一天宣传部长赵毅敏把叶群领到办公室,交代只让叶群翻译苏联报刊上的宣传文章,业务由部里负责,让郭小川他们负责她的生活。郭小川在楼下给叶群找了一间办公室,但她很少来上班,几个月以后就根本不来了。叶群把郭小川看作多年未遇的老朋友,在这期间与他颇为知心地闲聊几次,谈到自己在东北几年因为生孩子,没有做什么工作。又哭泣着讲述了彭真、周宝中、李立三等如何打击林彪, 甚至要撤消林彪的东北抗日民主联军总司令的职务。叶群透露了不少细节,让郭小川知道了很多东北局、四野的高层内幕,他听后多次激动地表示,认为林彪"了不起"。郭小川和杜惠曾去武汉林彪住所看望一次,在叶群的房间外坐了一会儿,叶群说林彪不能见风。郭小川本人同林彪见过六次,感觉到林彪不爱说话,交代任务极为简练干脆。有一次林彪把郭小川叫到家中,让郭代他起草一份谈国际问题的广播稿,三言两语就说清楚。几天后郭小川送去稿子,林彪读完后就说了三个字:"很概括。',郭小川看他无话要说,便退出房间。1960年10月1日国庆庆典,郭小川在天安门前观礼时见到了叶群,两人在喧闹的游行声中抽空交谈几句,时间断断续续,长达两个小时。在这次聊天之后或更长以后的日子,叶群在笔记本里顺'手写下"文艺问郭"字样。九一三事件后搜查毛家湾,办案人员看到叶群这行亲笔字。不久即以查出叶群笔记为由直接对郭小川立案审查,他只好在干校搜索记忆,一遍遍反复交代:(我们两人在天安门谈话)主要谈了十年来的各自生活和工作情况,以及;"些熟人(如陈伯达的前妻文菲等)的情况。因为我听说林彪^ 1952年、53年起一直生病,后来才在彭垮台后当了国防部长,我不知道他们这些年都在哪里,叶群好像说,她和林彪经常不在北京,而在外地休养。由于对领导人的行踪不便过问,她也不肯多说,谈谈就算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要我介绍中国小说,林彪想找一些生动的语言,做为教育战士的口号。我说:我没有看过多少古代小说,也就是《三国》、《红楼梦》这些书,别的我也没有看过。另外,说到林彪时,她说:"林彪这个人确实是能想问题的。,,我说: "当然,他甚至是一个伟大的将领。,,(摘自郭小川1973年《我的初步交代》〉攀郭4、泊洼的秋天的思索郭小川向家人、朋友介绍过这次谈话的情况,后来实际上与叶群还是断了联系,文革中也没有同政治上直线上升的林彪、叶群有任何来往。杜惠老人告诉笔者:"国庆时小川和叶群聊天,叶群说到:4林彪同志想看一点文艺书籍。,小川就推荐了一批书。林彪有个特点,喜欢找一些警句式的短语,作为开展部队工作的辅助手段。林彪想看书,可能是想从书中找到一些名言。叶群与小川这次谈话其实是没什么的,但后来把小川弄得很难受。,'0999年7月2曰口述)郭小川对林彪素来崇敬,对他领导的四野战绩向来赞赏不已,再加上他自己曾是中南局的干部,对林彪的领导作风有直接好感。文革初期几年间,他在交谈中时常流露这种好感。他看了林彪文革中的一些讲话,认为林彪分析问题还是很厉害,具有大军事家指挥若定的气派。〈涂光群1999年11月2日口述)郭小川的女儿郭岭梅告诉笔者:"父亲对林彪等四野首长印象很好,说林彪善于打仗,一直没有说过林彪的坏话。,'0999年10月4曰口述)1971年10月,正在连队做专案工作的郭小川忽然发现军宣队负责人从咸宁温泉开会回来时,一个个脸色严峻,一再说要召开大会, 但坚决不透露内容。军宣队还让郭小川把发下去的会议票一一填上到会者的名字,这让郭小川他们开始猜测党内又出了什么大事。开会前一天,同事徐扬收到她爱人的一封信,叫她看《解放军报》,说一看就知道了。郭小川立即跑到办公室,飞快地找到一捆军报,从9月一直翻阅到10月上旬。他细心地发现从9月上旬起报纸就不提林彪, 也不见林彪的语录,与前一阶段的报纸面幽截然木同。郭小川大为震动,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悄悄地告诉徐扬:"可能是林出了问题。"徐扬吓得不敢说话,缓过来后小心地劝郭:"咱们不敢瞎猜, 反正一开会就知道了。,'那天晚上郭小川几乎一夜无法入睡,反复想着这件事。后来他用一句话总结了那天晚上艰难的思索过程:"林彪要是出问题,是不可想象的。,'第二天传达中央文件的内容大大超出了郭小川的想象范围,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复杂性一下子让他的书生意气变得苍白无力。他想到了寡语而又冷峻的林彪,想到延安时谈话活跃、任性的叶群,这两个熟悉的政治人物竟有如此颓败的结局,尤其是林彪竟想以如此反领袖的极端行为了结原本辉煌、不容置疑的一生。会场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爆发了运动中必备的义愤填膺的态度。郭小川在发言中说了大实话:"要不是林贼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并搞了那么多的反革命活动,我的思想恐怕转不过弯来。',党内高层还有这样令人目瞪口呆的路线斗争,还有这样秘不示人、激烈的对抗过程,尤其是作为接班人的林彪一夜之间身败名裂,臭不可闻, 这种巨大的现实反差是无法让郭小川一下子承受住的。他承认已无法适应犹如海啸般掀起的政坛风暴,这直接动摇了他几十年坚定不移、誓死维护的思维定势。很长一段时间,郭小川始终觉得没有缓过来。妻子杜惠在河北《光明日报》干校听完传达后表示迷惑: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又是新党章确定了的,这事不可能发生。杜惠后来为此事多次受到组织上批评,郭小川几次在信中急切地劝她:"政治理论水平不高,又爱乱说话。,'杨子敏形容当时人们对政治天生敏感,本能地觉察到出了问题, 但没想到出了大事:林彪摔死后,突然间停止宣传国庆游行练队,多天没有林彪的报道。小川和我们谈过这事,觉得北京太沉寂了,凭着多年经验,感觉要出事。那时还看见《人民画报》登了林彪读毛著的光头像,又让我们胡乱猜了半天,不知怎么回事。^^^^^^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的思索0我们还是觉得出了一点事。那几天大家排着队去校部开会,有人在路上唱歌,唱着唱着,有一首歌就牵涉到林彪。小川和我暗示他别唱,几次暗示都没用。小川和我们都感到他怎么那么糊涂?怎么那么傻?〈1999年11月19日口述)林彪垮台三年后,清查余波的威力尚在。郭小川被召回干校受审,诗作《万里长江横渡》涉及林彪和叶群笔记中"文艺问郭"就是审查原因之一,而专案组偏偏不说审査缘由。1974年11月,郭小川在干校被专案审查搞得焦头烂额,他不知自己到底有几条罪名。有一天住在隔壁的年轻人李基凯闲谈时无意问他:"你的《万里长江横渡》是不是1971年7月写的?听说那时候林彪正在武汉,你知道不知道?,' 一开始郭小川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奇怪,后来想了许久,断定这恰恰是专案组要深究的地方。同在干校的王树舜谈到了当年郭小川的苦恼之处:小川始终不明白中央专案组为什么审他。有一天夜里,我把我所知道的内容告诉他,我说,那首写毛主席横渡长江的长诗, 里面有类似"崭新的太阳"的句子,上面认为有窻为林彪唱颂歌。他听了以后简直不敢相信。我说,这是你的要害问题。他很委屈地说,这是写毛主席的,是很自然的。0999年8月12曰口述)郭小川决定为自己辩护,遂在1974年9月给上级写信,强调说明自己的诗作与林彪毫无关系:无论是过去还是1970年、71年,我从来不注意林彪的行踪,更从来没有打听过。他当了副主席以后,我更毫无所知,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尤其是1971年7月中旬,我正在与郝夫逸、丁树奇一起写批判陈伯达的文章。这期间,我接触的人都是干校五七战士,而且很少,他们谁能知道林彪的行踪? 7月28曰, 我请事假回了北京,8月间曾到兰州七八天,9月2日又到武汉军区住了几天,9月6日又回到干校,我所接触的人谁知道林彪的行踪?更不要说有谁告诉我了。有人坚持认为,其中"崭新崭新的阳光"诗句暗喻林彪。这种政治问题容易被人布满陷井,稍稍不慎,随时都有灭顶之灾。郭小川情急之下,多次主动交代,极力表白自己写这句诗的初衷:"我记得, 马克思说,'真理是常青的'。我体会,毛主席的光辉是永远新鲜的。毛著虽已读过多少遍,但每一次都感觉新鲜,都有新的收获,尤其受过一次大风大浪的考验之后,更觉得毛主席的教导十分新鲜,好像此时此地说的一样。这些,我自认为是合情合理的。,'(摘自郭小川1974年9月《我的初步检查》〉九一三事件及以后的清查,犹如大小地震在郭小川的思想深处擂擂作响。很多中国文化人说过,九一三事件是他们思想发展脉络的转折点,是清醒剂,也是一剂浓浓的苦药。 、经历文革波折的乒乓球世界冠军庄则栋对笔者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林彪的事一出来,就证明文革不行了。 ', 0999年10月11曰口述)1972年9月,出于郭小川文革前曾采访过乒乓球队的缘故,国家体委借调他回京,为享誉体坛、乒乓外交的风云人物庄则栋撰写报告文学。体委为他配备了采访用的吉普车,在时间上也给予宽松的余地。鲁光就在那时见到了几年未遇的郭小川,发现他写作的激情依然未变:那年《新体育》复刊,小川就被借到体委,给他一个办公^^^^^^^ 郭小川:团泊沣的秋夭的思索。室。当时我在体委简报写作组,经常到他的屋里聊天。他告诉我,写庄则栋一文,其中"笨鸟先飞"的思想很有写头。《笨鸟先飞》发了,"郭小川写文章"成了文艺界传开的大新闻,后来触动了上面。0999年11月10日口述)庄则栋以崇敬的口吻讲述了郭小川采访的过程,并拿出当年的笔记本作为佐证:那时我说过,徐寅生、李富荣等比我聪明,我是一个功率很低的发动机,笨鸟先飞才能早入林。小川借用了我这句话,做了标趣,产生了一定影响。小川到我的母校北京二十二中采访了校长、老师、同班同学,还到少年宫找了我的体育辅导员,经过仔细了解,深入调查。他的文章华美,用事实说话,用材料为观点服务。闲聊时他说:"我当了十几天的走资派……^我不相信,我不是搞政治的,对他的过去情况不了解。但我愿窻跟他接触,73 年4月武汉、广州、昆明、成都邀请我和邱钟惠两位世界冠军去做报告,我看他因没有工作而内心痛苦、压抑,就请他跟我们一起外出,作为我们报告团的秘书。我说:"你浚事,跟我们一起去吧。',那一个月中,我们天天在一起,我们住一屢,经常深夜长谈,主要谈怎么落实业务工作。我在文学上是个幼儿园学生,向他请教如何写诗,写文章,如何用词、构思、提炼。这个月对我文学上的帮助很大,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里扎下根。做的小诗也受了他的影响,我当时觉得很幸福、很幸运,这对我今天能拿起笔来写书起了很大的作用。在他的影响下,我攻了二十年文学,写出了《邓小平批准我们结婚》一书。作家出版社的人说, 写的不仅是爱情,写的是历史。他给我一本马铁丁的书,里面有不少他的文章。我有意抄了不少文章,注意他在文章中怎么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这套思路对我以后观察生活、分析问题有帮助。我每讲一次报告,他事后都帮我总结一次。他主张让我多讲勘学苦练,讲集体主义精神,强调苦练和动脑筋钻研。他帮我离度概括,归纳了几个字:严、难、苦、钻、快、猛、准、活,以便我做报告时灵活掌握。这个总结是髙水平的,非常精彩。我做报告时,小川也坐在台上,我介绍他是"诗人、作家",台下就给一片肇声。他对大家笑笑,从不讲话。〈1999年10月11日口述)《笨鸟先飞》在1973年4月《新体育》杂志上刊登,是文革中第一次以本名发表作品。很快香港报纸注意到郭小川最新的动向,先后转载了这篇报道,并称之为"久违了郭小川"。安徽老诗人严阵从合肥高兴地寄来一封信,信中写道:"与同志们谈话中,大家都欣喜相告您在《新体育》发表了文章。这篇文章虽然应该予以充分肯定,但我觉得同志们最主要的是因为重新看到您的为他们所早已熟知的名字而高兴。工农兵群众是热爱您和关心您的。',(摘自严阵原信稿)身在上海的工人作家胡万春特地写来一封信:"前些日子,看到报刊上有你的文章,真为之高兴。我想,你是个党一手培养起来的老同志,党总是要很好使用的,你也一定会把有用之年华贡献给党的革命事业,也一定会保持充沛的革命青春……写作不是我们的目的,当作家更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共产党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革命。',(摘自胡万春1973年12月9日致郭小川信)这年7月中旬,《体育报》以较大的篇幅刊发了长诗《万里长江横渡》。《体育报》文艺知识组编辑先后到了《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等单位,在这几个单位工作的老诗人袁鹰、纪鹏等均表示这首诗不错。北京雕漆厂、北京四十九中、解放军一八〇七部队三个评报点认为《体育报》的报道形式多样,版面活泼清新,有图有文,有诗有画,比较吸引人。云南诗人晓雪1973年8月6日兴奋地从昆明写信给郭小川: 44《万里长江横渡》我一看到就连续朗诵了两遍,确实是好!气魄大,激情充沛,洋溢着鲜明的吋代精神!它标志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后,一位大家熟悉的老诗人创作道路的新开端,一个多么可喜可贺的新开端!其他这里熟悉和热爱您的诗的同志,也都为这个新幵端感到十分兴奋……希望《万里长江横渡》成为老诗人纷纷挥笔上阵的一个响亮的信号!,'在天津一所大学任教的王榕树当时正在南昌出差,在街头的报窗上读了长诗,当即写信给郭小川:"连读数遍,深感改得真好!其气势有如瀑布倾泻而下……好久没读到这样的好诗了!真是从血管里喷射出来的力作。',(摘自王榕树1973年7月21日致郭小川的信)1973年9月18日,军队诗人纪鹏写来的信简略、有激情:"您在《体育报》发的诗巳拜读,很为您髙兴。真是期望您们这些老诗人多写些,再为当前的诗坛树立些新标杆。,'这一阶段,郭小川收到不少同行朋友类似内容的来信。看完后, 他都细心地收在一个大信袋中。2000年3月初,笔者从杜惠老人处借阅了这一批来信,深感这些信对逆境中的郭小川一定是一个不小的震动。一封署名"计佑安"的干校人士在当年7月19日写信给郭小川,转告何其芳的问候之意:"何其芳很想看看您,但由于年老多病,去一趟颇为不易。倘若您在便中到他家谈谈,他是非常髙兴的。他所译的席勒诗选,要请您看一看。'中国诗坛的希望寄于小川同志、,,这位老夫子如此深情,令人感动。,,信中还披露,干校十二级以上的干部,中央将要包下来。或许因为郭小川的长诗此时恰巧在《体育报》发表,人们又传说"郭小川要出任《体育报》总编辑"。他还写道:"此间已确证4《体育报》总编,事,做了辟谣。但人们不相信这辟谣,而是认为您持重赁,涂光群已从咸宁干校调到《体育报》任副刊编辑,《万里长江横这首长诗是他经手负责编发的:事前我拿这首诗给体委主任王猛审査,王猛对我说:"文责负,你们负责吧,不一定要我看。,'长诗发表后反响很大,有不少熟人向小川索要,我给小川送了几次报纸后来出事了,据说姚文元对此事有批示。小川对我说:"你看,姚文元过去对我的诗给过好评,对我写的《两都颂》就特别称赞。现在地位那么高,发起整我也是他,香港报纸登了,他也要查。',小川觉得姚变化太快,怎么这样呢?他有不少感慨江育看中庄则栋,王猛有点失势。乒乓球队开始批王猛,并开始查小川怎么到体委的。说王猛包庇郭小川。我们面临的压力很大,我附合两位年轻人写了批郭小川的大字报,后来上面文化组把大字报内容编进简报,对小川有很大的伤害。那时非逼你掲发不可,顶住是可贵的,是硬汉子,可是我没有这样的修养、水平。我不是存心要整小川,我只是想减轻人家对我的压力。我对这事情一直很抱歉,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我也知道小川心里肯定不愉快,可惜小川后来不在人世了,我不能当面向他说"对不起"。我记得,后来不让小川去北戴河采访体育活动,我曾到他家,我劝他:"现在这个情况不可能去了,你就放弃吧。要宽心,不要太在意。',他说话不多,表情挺难受的。〔1999年11月2日口述)姚文元曾想调阅郭小川文章、诗作的手稿,但王猛只送了刊发文章的杂志。鲁光随王猛到南方出差,在火车的软卧里王猛睡不着觉,深夜里与鲁光聊郭小川的事。王猛说:"我想保郭小川,这个作家是我请来的,有什么问题就找我。',他又叹了口气说:"自身难保了,我也许保不了他了。,'江青有意拉过王猛,请王猛看电影,他看了一半就走了。江青要同王猛掰手腕,手伸出去了,王猛婉言谢绝:"首长,我的手没劲。,'后来王猛离开体委回部队,由庄则栋主持体委工作。在庄则栋召开的大会上,传达了江青的讲话,大意是:"王猛天马行空,独来不能独往……王猛你猛不了。,'王猛事后说:"你就是把我砸碎了,我也不是反党。,'笔者采访鲁光时,他的腰部刚刚不慎摔伤,他靠在椅子里坚持把话说完:《体育报》批郭小川批得很厉害,大字报很多,也发了一些揭批文章,上纲上线,说长诗有彩射。以前小庄曾跟我说过:"这次郭小川跟我们下去,他的水平实在是高,他是我的好老师。',他对小川确实充满崇敬之情。可是整郭小川是江青那边来的,与大的背景有关系。有一天,已当了体委主任的庄则栋路过我的办公室,我把他叫进来:"小庄,郭小川写的东西是你的思想。郭小川就那么坏?你主持大会就这么批下去?,'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句话:"谁叫他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我问:"谁说的? ^他漏嘴:"江靑。',他赶紧用手掩住嘴,出去了。小庄是一个简单、单纯的人。四人帮倒台后他受审,有一次他去打开水,我悄悄地问他:"外面传得厉害,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青半夜打电话,。,'他说:"我和江青没有单独在一起。"我又问:"总理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反对总理?',他回答说:"上了贼船。,'0999年11月10日口述)笔者与庄则栋接触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至今还对郭小川怀有深厚的感情,那份感情几乎是掩饰不住的。他一再表示:"我欣赏他的才华,对他的印象非常好。他说过这个话:4占三尺地位,放万丈光芒。,我看这话也可以说他自己,这也是他的人格魅力。,'采访时恰好国家体委评选出建国五十年最优秀运动员名单,里面没有庄则栋的名字。他也不掩饰地向笔者谈出自己的真切感受: "中近台两路攻是我独创的,也创立了理论,我是创造历史的,我要骄傲地活着。日本人认为,这是世界乒坛里程碑的地位,人达到这个地步很难。我在东西方冷战的世界格局中参与进去,起了一点点作用,主席、总理肯定过。国家体委不评我为优秀运动员,这怎么说呢?',事先约定的采访时间到了,他离开那所改装过的平房寓所,开着那一带居民都熟悉的红旗轿车,去接下班的夫人。日本籍夫人在北京的曰本公司工作,每天下班后两人开着车寻找新的饭馆吃晚餐,喜欢一种新鲜、平和、浪漫的情怀。夕阳照着不箅宽敞的北京胡同,整个街面出奇地安静,远处的安定门大街却是一派喧哗。庄则栋对笔者低声说了一句:"一个世界冠军,让日本来的夫人上班赚钱养着,真是不好意思。,'笔者问起当年批王猛、郭小川的事情,他眯着眼,在暗红色的夕阳光线中颇为深沉地说道:"江青插进来了,你说我听谁的?江青说王猛是大军阀,说郭小川是修正主义分子……',他没有更多说出什么,跚跚地走在行人显得越来越多的大街上。,正由于郭小川同国家乒乓球队相熟的缘故,中国话剧团四位编导写完反映乒乓球队生活的话剧《友谊的春天》第三稿后,即请郭小川提出修改意见,并邀他在这基础上草拟第四稿。1974年7月20日, 郭小川随同他们到北戴河体验生活,时间近一个月。长影年轻编辑李玲修作为长影的创作组编剧,当年也一同在北戴河海滨:^^^^^郭小川:团泊洼的敌天的思索0赵云声他们和郭小川是写话剧,我们是写乒乓健儿少年生运动员一块上早操。晚上空闲时小川^们还打桥牌。当时三突出是铁律,对我们都有很大彩响。我所写的本子是反映小孩打球的事,小川看后提了意见:"一号人物太完美了, 儿童必须写成长,人物有受教育的过程。^我就跟他辩论:"一号人物不能写成长……',他说得很婉转,似乎指出这不符合文艺规律。于是,我开始写人的缺点,写成长。本来本子长彩要拍, 赶上批《三上桃蜂》,厂里就说我的剧本里有旧人物,一号人物塑造问题也挨批。厂里让我掲发,我不能落井下石,没说小川的事。〈1999年11月5日口述)实际上,郭小川在修改《友谊的舂天》时心里还是不踏实,文革题材能否写作、怎么展开,他难下决心。他在一份交代中写道:"我们都有一个想法,文化大革命是不能写的……实际上就是认为文化大革命只有消极的东西,派性、武斗、生产受到影响、无政府主义、把干部整得很厉害,等等。所以一开始就想避开文化大革命"(摘自1974年9月《我的初步检查》〉他明白,写文革题材稍稍深入一些, 就难免要触犯禁区。写庄则栋的文章时,涉及到文革前的学校教育问题,郭小川左右为难,不知如何下笔。他后来在检査中承认:"(在教育上)说他们执行黑线没有根据,说他们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我自己也不信,结果写成了宣扬技术第一等黑货的东西,这本来是文化大革命中批判过的,我也知道。写完这一篇,没有再写下去,是我害怕。尽管《体育报》王凌一再督促(她的意思是先写出来,以后再考虑发表),我一直也不肯动。"(摘自郭小川1974年9月《我的初步检查》)他在运动中的身份问题也困扰着他,一直视公开发表东西为畏途。譬如长诗《万里长江横渡》抒情主人公"我们"是以无产阶级的名义出现的,而外人一向认定他为黑线人物。他担心人们读完作品会产生混乱,不容易接受他这个作者的政治问题。如何看待文革存在的问题,郭小川觉得也不是他这类被控制的人物能把握住的。九一三事件后全国曾掀起一阵批极"左"思潮,他感到这次批左是大势所趋,觉得像火烧英代办处、抗缅声明、在干部问题上打击面过大等都是极左的表现。干校领导让他发言批极左思潮, 他竟犹豫再三,不敢贸然而定。他跟领导解释说:"我觉得我是犯了错误的干部,群众冲击我是完全对的。我去批极'左'思潮,很容易造成'翻案'的效果,而我是决不翻案的。,'在一度许可的情况下, 郭小川也谨慎从事,尽量做到不让"祸"从口出。他认定,在政治大问题上他巳经不能轻易表态,已丧失了基本的发言权。他无奈地表示过:"对于诗、通讯和纪录影片解说词,我是下过一番功夫。在诗的形式上,做过较多的探索。照理,我还可以写出一些较好的东西的。我的困难是在伟大的文化大革命中我是受批判的,而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士。',(摘自郭小川1973年11月9日致王榕树的信)他参与修改《友谊的春天》,一方面为自己有机会歒颂文革而热情洋溢,另一方面也因涉及文革而如履薄冰。果然,1974年3月底文化部长于会泳公开指责《友谊的春天》是"攻击文化大革命的大毒草",再一次把郭小川推到被批判的老位置。李玲修到他家中探望, 发现他躲在家里闷头抽烟,烟缸里全是烟头。李玲修问他:"外面传说知道了吗?',他说:"唉,王雳的夫人都给我说了,我不能对外面说呀……,'李玲修至今还记得当时政治上有形无形的压迫感,那种让人寝食不安的紧张:"江青在文化组内部刊物《文化动态》上看到郭小川活动的简讯后,说了 '这个人是个修正主义分子,的话。挨整后,《体育报》不敢再借他了,不让他接着写庄则栋的续篇。江青随便点人的名字,如果严重的话就意味着政洽上被判死刑。我觉得郭小川不像修正主义分子,生活朴素,家里极为简朴,也没说过反党的话。这是我^^^^^^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的思索0第一次对江青这个人产生怀疑。,'0999年11月5日口述)1974年4月15日,震惊之余的郭小川被勒令返回咸宁干校,要求他参加种菜、养猪等劳动,不久就宣布隔离审査,写出交代材料。在连日发烧、屡犯心绞痛的情况下,他绞尽脑汁,竭力深挖:当我听到于会泳同志指出中国话剧团的《友谊的舂天》是"攻击文化大革命"的大毒草时,我感到十分震惊,怎么也想不到问题竞严重到这种地步!……至少在下列三个问题上"攻击文化大革命":1.偏偏写了 "七十年代的一个深秋"我乒乓球国家队在欧洲一次比赛的失败〖男队的失败),这不就是说,文化大革命使我们的国家队失败吗?毒草剧本还写到从欧洲回国"两个月后" 技术上有了提高,这就完全背离了文化大革命解放了生产力这一根本规律,也就是攻击了文化大革^^。1毒草剧本通过剧中人"老金"的口,多次直称一定要赢球,以便为"文化大革命争光",而又未对这种提法予以否定。这也颠倒了因果关系,意在说明:文化大革命失败了,因此需要通过赢球"为文化大革命争光",这不也是攻击文化大革命吗?3,毒草剧本完全没有写出经过文化大革命锻炼的革命小将^和革命干部的精神面貌,相反,一个个都是精神低下,满台中间人物和落后人物,这不仅违反了革命样扳戏的基本原则,而且也在实际上攻击了文化大革命。(摘自1974年5月27曰《关于我参与炮制毒草剧本〈友谊的春天〉的交代材料》〉这一次批判,让郭小川大伤元气,真正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此前发在《北京文艺》上的《秋收歌》是用假名发表的,他想通过干校的生活描写,反击苏修霸权主义者的污蔑。然而也有人批《秋收歌》是"发泄个人不满",并且有所"影射"。郭小川无奈地反驳过,说了这样的实话:我有什么"个人不满"呢?即使有,我也不会而且不敢在作品中发泄。郭小川经常同人谈起自己的害怕心理:"我在家养病什么事也没有,工作就不知道出什么事,落个什么下场。',74年很长一段时间,郭小川的写作劲头大大衰退,精神不振,以致干校军宣队姓张的干部不满地对他说:"你并不是辛辛苦苦为党工作的人。,'作为文艺圈人,巳有几分落魄之意的郭小川却不时关注时下的创作作品,曾对几部作品所表达的政治情致流露好感,内心有几分羡慕,几分遐想。1973年10月间,郭小川读了名噪一时的小说《金钟长鸣》,他好几次在不同场合夸奖过这篇作品:"这里面,把文化大革命表现得多么好啊!真使我开了眼界。',1974年初舂,诗人张永枚完成了长诗《西沙之战》,全国报纸纷纷转载。郭小川读罢,给天津友人王榕树的信中对长诗连声称赞: "从这部史诗中,可以看到样板戏的威力,也可以看出毛主席革命文艺路线的威力……诗中的几个工农兵形象也塑造得十分高大,军民关系、官兵关系、中越关系都处理得很恰当。,'就在这封信里,郭小川关切地询问对方写批林批孔的诗作情况,认为这类诗作颇为重要: "这主题,十分广大而深远。目前,我觉得中心是捍卫文化大革命成果的问题,否定和攻击文化大革命,就是复辟。',(摘自郭小川1974 年3月20日致王榕树的信)但是郭小川对诗歌创作的总体状况不甚满意,认为远远没有跟上时代的要求,不够讲究艺术性,想象力过弱,他自己有一种使不上劲的焦虑:近来,读诗不少,请允许我大言不惭地说吧,我有两条意见:一、很少有人触及当代的重大题材;二、缺少奇思妙想;还有一点,有人不会押韵……有的作者太不肯下功夫了。〔摘自郭小川1973年11月15日致晓雪的信)目前诗的状况不如小说,这也是我在休闲中感到着急的一件事。当然,只有好诗,才能获得广大的读者,样板戏之所以引起如此之多的观众和听众,就是因为它政治艺术都好。我多年来都有矛盾,有时就不想写诗了,有时连文学都不想摘了。但是,这都不过是想想、说说而已;至今不能忘怀的原因,实在因为它们是一种战斗武器,为革命难免要"发言",所以,诗之类其实都是"发言集"。(摘自郭小川1973年12月15日致王榕树的信)那一时期,郭小川回北京探亲时,总有一些青年文学爱好者和儿女的朋友们上门探讨创作问题。开始时郭小川有意避开文艺话题,淡而化之。当青年人说到了 "不喜欢京剧"、"不喜欢文化大革命以后的作品"、"现在作品太少,样板戏满足不了群众的需要"这样内容时,郭小川总是性急地批评他们,并说他们拼命地读欧洲资产阶级文艺作品是不对的。郭小川渐渐地发现,自己根本说服不了他们,自己的理由是那样无力、乏味。当郭小川一个人面对这些问题时,他也有些迷惑不解。他在后来的检查中,如实地交代了自己独自思考时的活思想:品(再经作者改一改)拿出来,印一印呢?那时,我已经知道人民出版社要重新印贺敬之的书,我就想,过去社会上认为我的作品(当然不是指那些有问题的作品)与贺敬之的成绩差不多,为什么不印我的呢?(摘自郭小川1974年9月《我的初步检查》〉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在这个岁月出自己的书,实在是一种奢想。1973年左右,王震让郭小川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取得了联系,1952年时郭小川写过一篇河南许昌地委搞好宣传工作的报告,颇受毛泽东的好评,那时纪登奎正是地委主管宣传的负责人。也就是从那时起,纪登奎开始引起毛的注意,一步步提携,直至文革中担任了中央高层要职。郭小川那时正被传言围困,在北京赋闲而不得其所。纪登奎好意地劝说老朋友不要再继续写庄则栋的文章,并和王震商量后曾想让郭先去女儿插队的河南农村,等待分配。王震多次找郭小川谈话,提醒他说:"你不要辜负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怀,中央领导同志直接教育批评你,你应该写一个报告。',于是,1972年9月17日郭小川写信给纪登奎,诚恳地表示:"像我这样犯过严重错误、年过五十的人,最好是长期到农村去落户、去工作、去劳动、去改造、去斗争,力争在改造中为党为人民做些有益的工作。,'纪登奎、王震想做的是,怎样让郭小川赶快找个理由,离开京城去"躲风"。1973年11月10日,王震为郭小川之事专门给纪登奎写信:登奎同志:找了很久才找了郭小川,我向他传达了你的指示。小川给你的请示报告的信,送上请阅。我看可以分配到河南省的地、县委去,在强的党委领导下,一面向贫下中农再学习, 一面做些宣传教育工作,谨此报告,顺致敬礼王震 73年11月10日纪登奎于1974年1月10日,给王震回信:王震同志:我赞成郭小川同志下去,到工农兵中去锻炼,改造世界观。如《人民日报》领导小组同意,即可由中组部办。纪登奎 1974年1月10曰又及:此件送鲁瑛、郭玉峰同志阅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