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一点两面”,“三三制”,“三猛战术”,“三种情况,三种打法”,“四快一慢”,“四组一队”。老人们都这麽说。“九·一三”前的回忆录上这麽写。“九·一三”以後就不这麽写了,再版的文章也把这些字样删掉了,或是换上了别的文字。比如,“三三制”变成“疏散的战斗队形”。 各级指挥员所练各有侧重。连队主要是练“四组一队”,练爆破,练土工作业,练攻城,练巷战。 练兵中立一大功、三小功的黄达宣老人说,阵地和工事,都是按长春布防情况设置的,反覆演练三、四个月。白天练射击,刺杀,投弹,冲锋,翻院墙,爬城,晚上练夜行军和村落、街道攻防战斗。村头到处都挖的掩体、交通壕,人人练捆炸药包,安雷管,接导火索。 破土地庙,烂房子,坡坎甚麽的,都成了“地堡”,爆炸声白天晚上响。怎样穿墙打侗,士墙怎麽炸,石墙怎麽炸,反覆研究、演练。怎样过外壕,壕那边有地堡,壕下有地雷,怎样把炸药包扔过去炸,绑在竿上伸过去炸。那兵练的呀,长那麽大头一回。 黑龙江省军区原副政委张多树,当时是9纵25师73团政委,老人说,9纵没升级为主力时,在冀东没练过“一点两面”,“三三制”这些战术,这回从头练,赶紧练,打四平没攻下来後,上边是真下了狠心,下了也真练。不练不行,过去尽打野战,野战变攻坚,是门新功课。“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话可不是挂在嘴皮子上的。 每个老人对这场大练兵印象都很深刻,都说那几个月的汁水没白流。那战术动作、机灵劲儿和精神头儿,都和过去大不一样。 谈到林彪的“六个战术原则”,老人们都说管用,就是那麽练的,那麽打的。 林彪的“婆婆嘴” 要客观表现关东这场战争,避不开林彪,也很难避开林彪的“六个战术原则”。 “一点两面”1946年9月15日,毛泽东致电”林彪,问“你们所说一点两面的战法是甚麽意思”。9月19日,林彪在覆电*中说: 所谓一点,就是说要集中优势兵力於主要的攻击点上,反对在各点上平分兵力的办法。所谓两面,就是说必须采取勇敢包围办法,防止敌人突围逃走:两面是指至少两面,兵力多时也可以是三面四面。一点的精神在於保证一定打垮敌人,整个的精神在於使打垮的敌人不致跑棹。大意就是如此。是针对我们干部不肯彻底集中兵力和不敢追行勇敢迂回的毛病而规定的。 拿破仑说:“进行战争的原则也和实施围攻的原则一样,人力必须集中在一个点上(一个地段上),而且必须打开一个缺口,一旦敌人的稳定被破坏,尔後的任务就是把它彻底击溃。” “一点两面”注重的,是包围、突破後的全歼。 集中主要兵力突击主要方向,从孙子到劳克塞维茨,从马克思到毛泽东,都是这个原则。 “三三制” 三三制战术组织形式,是一个班内由三至四人划分三或四组。正副班长为当然小组长。另在班内挑选政治较好、战斗勇敢,或有经验的战士充当组长。 在战斗时各组以班长为核心,在班长指挥下,率领本小组根据敌情地形,散开距离间隔进行作战,不超过班长口令指挥范围以外,在平时使三三制编制要与日常生活管理教育公差勤务等一切活动相结合,在战斗中求得灵活运用发挥其效能⑻。 1944年10月18日,林彪在陕甘宁边区部队高干会议上讲话中,就讲到了这个问题: “我们部队作战时爱成群地涌来涌去,勇气很好,但是缺乏有智术的动作。”⑼。 “在近代的用人力的战争条件之下,用集团的冲锋目标大大,如果被人家的大炮和机关射击的时候,损失就太大了,因此现在我们要教育战斗员三五成群的战斗,一个两个的去战斗。”⑽。 “六个战术原则”都是黑土地上提出来的,“一点两面”和“三三制”提出得最早。 几位老人都谈到秀水河子战斗前,林彪在秀水河子小学校给1师7旅营以上干部的一次讲话。说林彪在讲了战争不可避免後,主要就是讲解“一点两面”,“三三制”。说在锦州西部打的几仗,敌人人力密集。咱们队形密集,伤亡大。说现在不同於抗战打日本,敌人是美械装备,火力猛,又是精锐,不能像过去那样一打一冲,人海战术,大家第一次听到“一点两面”、“三三制”,觉得新鲜,一时又弄不憧。有的老人还记得林彪边讲边在黑板上写、画,说明“一点两面”和“三三制”的要领、意义。 一点两面战术不能机械的孤立的理解,而应该总起来看。一点不要理解为孤立的一点,两面不要理解为平分兵力。战术不是教条。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应用的。 三三制战术是战术动作的部署问题。平常演习是三三制,作战时不会用,队伍拥在一堆这是实际锻炼的不够。战斗队形都是由於火力的进步而由密集到分散,在战略上要集中兵力,战役上一点两面,而在战术上,战术动作却是分散兵力,稀疏兵力。兵力其中并不是要求我们在冲锋时密集队形,而是要求在部队冲锋时,必须有充分的人力掩护与配合冲锋的部队及二梯队,所以兵多不是一下子都冲上去,而必须用三三制的队形。⑾。 “三猛战术” 对於所选定的主攻点上,应将各种机关枪各种炮秘密的尽量接近敌人,适当的配备起来,以便统能向主攻目标射击,并於同时猛然开火,这就是我们所谓“猛打”。这种火力用法,他是反对零零碎碎打的,反对把火力到处分散使用的。 在主攻点上,火力猛然开始射击後,我突出部队应乘此际敌人发呆,发慌时一时拿不出主意和来不及调兵时猛烈冲锋,跃然奋进,以剌刀,手榴弹向前冲去,以剌刀剌杀敌人,不敢以剌刀剌敌的不算最勇敢的部队与战士,我军必须建立刺刀血战的威风和随手榴弹的飞出爆炸而猛进的勇氛,这就是我们所谓“猛冲”。 对於已被冲动和渍乱的敌人,应实行猛烈追击,要一直压下去,这就是我们所谓“猛追。”⑿。 战斗接连不断,林彪的“原则”也越来越多。 据说,林彪口述这类电报时,一字一句,很少有重复、更正的时候。秘书记录完了,林彪还在踱步,或是站在地图前纹丝不动,这时,就很可能再来个“附说”,补充几点甚麽。 翻开《林彪元帅军事论文选集》,可以看到,林彪这些“原则”,不是讲一遍几遍就算,而是结合正反实例经常讲,有机会就讲,就补充,就强调。 话语金贵的林彪,在战术问题上有个“婆婆嘴”。 “三种情况三种打法” 一种是敌人守,一种是敌人要退不退,一种是敌退,为了不致於乱用,提出三种基本不同的情况。如果敌人守,就要经过正式的准备,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後再攻击;如果敌人要退不退,我们准备好了再打,敌人会跑掉,不准备就打,又会被碰下来,这时应先将敌人围起来,围而不攻,或围而小攻,用一部分和他们打,抓住他,使他走不脱,然后准备好再打;如果敌人退,就要猛追,这时不要等命令,不准备就是合乎战术,准备了反而不合乎战术,不要怕部队少,也不要怕情况不清楚,追就是了,当然,战役指挥员是应该组织有计划的追击。⒀。 有老人告诉我,“三种情况三种打法”,苏军条例上就有,但比较抽象。林彪用比较通俗的语言,把它形象了,具体了,明确了。 当时没有条件办正规院校;军政大学和各种参谋集训队,也都是速成性质。战争环境,没有机会长篇大套上大课,而且干部战士文化很低,讲多了,讲深了,也不懂,记不住。于是,林彪就用“一点两面”、“三三制”、“三猛”这些新名词,把它们归纳起来,通俗易懂好记。 林彪还发明了许多新词柜。“硬拚仗”,“拚命仗”,“莽撞仗”,“老大爷仗”,“官僚主义仗”,“攻城军”,“爆炸军,’,”刺刀见红”…… 人们讲“人力,”物力”,他又来个让秘书一时没法记录的“时力”。还有那些後来听看令人刺激的“活学活用”、“抓活思想”、“天天读”之类。 人类许多词汇的出现都与战争有关。现代英语中的不少常用词汇,都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创造或流行起来的,在这方面,林彪也是个专家。 “四快一慢” 向敌前进要快:譬如打某个地方,怕敌人跑了,前进时要快。…… 抓住敌人後进行准备要快:看地形,选突破口,构筑工事,捆炸药,动员,调动兵力,布置火力等等,忙个满头大汗才好,这要快。 突破後扩张战果要快。 敌人整个渍退了,离开了阵地,我们追击时要快,这时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白天黑夜…… 一慢是指甚麽时候,甚麽事情上慢呢?是指总攻发起时机这一下要慢(但总攻开始後就要快)。在这问题上要沉住气,上级催骂,派通信员左催右催,这就要沉著,反正我要准备好再打。⒁。 “四快一慢”和“四组一队”,都是四平攻坚战後提出来的。 这些战术原则都是根据黑土地上战争进程提出来的。像“一点两面”有“点”有“面”一样,每个阶段都有一种主要倾向,抓住这种倾向归纳出一点,大讲特讲,一个问题讲得差不多了,另一个阶段又开始了。比如,由游击战转化到正规战时,大讲特讲“一点两面”,“三三制”。准备总反攻了,就大讲特讲“四快一慢”和“四组一队”。 林彪用那张因话语金贵而显得份量非同一般的“婆婆嘴”,把各个时期需要的战术和能体现出这种战术的各种新名词,灌输给他的将军和士兵。 沉默寡言的“婆婆嘴”——林彪的“重点主义”。 “重点主义”中不忘“面”: 去年总结时我提出四快一慢,这个慢字又怕变成慢慢腾腾、懒懒散散的偏差,如果不筑一条堤堵住这个偏差,就会杷这句话乱用一气。……党内无论在思想政治上,提出一个决议,总要留个尾巴防止左右偏差,政治上如此,军事上也是如此。⒂。 “四组一队” 四组即火力组,突击组,爆破组,支援组。……提出四组一队主要是提醒大家:突击连队要分工,小组互相掩护,互相配合,至於实际运用,应根据具体目标,同志们提出三个组,五个组,也有将机枪组组织起来成为一个战斗班的,我想今後也可能不一样的。⒃。 “四组一队”是刘亚楼总结出来的。 老人都说,在打锦州和天津时,“四组一队”起了很大作用。 很多老人都谈到,一仗下来,各级指挥员都要到阵地或突破口去开现场会,根据实战情况总结经验教训。打下锦州後就奔辽西,歼灭了廖耀湘兵团後,有的部队还特意回到锦州,补上这一课。 兢兢业业,刻苦钻研战争艺术的共产党人。 黑土地上的共产党人由小到大,由弱变强,越打越精明,是与林彪的这些战术原则分不开的。 据说,毛泽东当年对林彪这些战术是肯定的,有的还很欣赏。 据说,国民党当年认为东北共军战术水平高。 而评价一位将军和他的战术的最简捷,也是最权威的标准,是他所指挥的战争的胜利和失败的总纪录。 孙子说:“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军事科学之所以是一门科学,就因为它有规律可循。但一般的规律并不能代替一切,世界上没有一条作战原则是永恒不变的。无论多麽成功的战术原则,都只能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时间变了,空间变了,武器改进了,技术发展了,军事组织形式和军队指挥的方法,也都要随之进步和发展。即使是在电子计算机时代,军事科学也不可能成为精确的科学。因为战争主要是由人的活动决定的。 当年的林彪,对这一点是清楚的:这种经验,是在一定的条件下产生的,因此,不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都可适用的;在不同的条件下,就会产生不同的规律。⒄。 可是,当林彪做神成鬼时,这些东西也就跟着做神弄鬼了。 注释: ⑴《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93页。 ⑵同⑴。 ⑶同⑴,98页,99页。 ⑷同⑴,97页。 ⑸同⑴,36页。 ⑹同⑴,103页。 ⑺《文史资料选辑》,第13辑,19页。 ⑻《林副主席著作选读》,202页,此书为“文化大革命”中出版的小册子,无出版单位。 ⑼《林彪元帅军事论文选集》,82页。 ⑽同⑼,85页。 ⑾同⑼,118页,119页。 ⑿同⑼,128页。 ⒀同⑼,200页,201页。 ⒁同⑼,167页,168页。 ⒂同⑼,166页。 ⒃同⑼,203页,204页。 ⒄同⑼,131页。 九 热点中的热点 1948年秋天,在我们这个饱经忧患的星球上,没有比辽沈大地更引人瞩目的了。 从“拒敌於国门之外”,到退守松花江北,共产党人以历史都为之瞠目的神速和英姿,在北起长春,南至唐山的千馀里绵长战线上,开始了“独霸东北”的“最後一战”。 焦点是千百年来战火不绝的锦州。雪 白 血 红 第24章 奔袭北宁线 月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战争的轮子在黑土地上悄然而迅疾地转动起来。 步兵、骑兵、炮兵、坦克兵,一支支大军像奔腾的急流在金秋的夜色中涌动。搅拌着污味儿和汽油儿味的尘雾,在弥漫著醇酒般的谷香的大地上,扯著一条条看不见的长龙。 9月12日,震惊世界的战略大决战的枪声,首先在北宁路山海关至唐山段打响。 11纵由建昌营出发,攻克昌黎、北戴河。 热河独立4、6、8师,攻克沙後所、绥中。 4纵、9纵从台安、北镇出发,插向锦州和义县之间,包围义县。3纵和2纵5师由西安乘火车南下,接替4纵、9纵包围义县。 4纵急转南下,攻克兴城。 7纵攻占高桥、西海口和塔山,切断锦西与锦州联系。 8纵、9纵主力,占领锦州外围要点白老虎屯、帽儿山和紫荆山。 至此:北宁路锦州至唐山段被切断,各点之敌一概被分割。 9月13日至16日,1纵、2纵、5纵、6纵、10纵和炮纵主力,分别由九台、平岗、清源、伊通、开原、四平等地,进至锦州以北和新民以西地区。 10月1日,3纵、2纵5师和炮纵主力,攻占义县。 大军逼近锦州城垣。 突然性是战略的本质 翟文清老人,这时已是指导员了:从西安上火车前动员,没说到哪儿去?“练兵好,打长春”,满脑子都是“长春”,还用问?闷罐咣当一夜,下车动员步行,方向“西南”。大家懵头懵脑的,说这是甚麽地方呀?一问,说是到了阜新。 大家说,不是打长春吗?怎麽跑这来了?战士们问我,我哪知道呀。 有人还以为我是保密呢。 黄达宣老人,当时是副连长。 部队往南一扭头,大家心里就有数了。走了10多天(除3纵、2纵和5师和炮纵车运外,所有南下部队都是徒步行军)。白天睡,晚上走,每晚80里左右,说是到北宁线上打仗,北宁线那麽长,也不说是到甚麽地方。过大凌河不久,脚下就绊上敌人尸体了。是8纵在前面打的。 刘学友老人,当时是师组织干事:带的粮食,不到一星期就吃光了。过兵,要打仗,老百姓都跑了,甚麽吃的也没有。过大凌河前,在秃老婆店弄到些喂牲口的黑豆,炒了“喀嘣喀嘣”吃个肚儿圆。过河凉水一激,可糟了,全拉稀了,一直拉到锦州。枪一响就不拉丁,比“痢特灵”还灵。 王继武老人,离休前是黑龙江省军区独立2师6团副团长,当时是9纵27师作战科参谋。 南下前往在沟帮子,练半个月夜行军,每晚几十里,过大凌河再回来,全副武装,每人40斤左右。体质差的,心眼多点,就悄悄轻装,把一些不关紧要的东西塞在老乡柜子底下。结果,9月12日晚上,过了河再没回来。 原副总参谋长阎仲川老人,当年是“东总”作战科参谋。 战斗打响前,南下部队电台一律保持静默。各纵和师都在原驻地留下部电台,继续按部就班地收发报。各部队南下,都是“东总”派人通知的。我去西安通知的3纵,铁路局准备好车辆,同时出发和目的地,都不知道。有的师出发了,纵队还不知道。南下部队夜行晓宿,北边围困长春部队也在紧张动作。白天向长春进逼,晚上再悄悄撤回来,造成一种打长春的声势,迷惑敌人。多保密一天,就争取一天主动。 几位当年的纵队司令员和政委说,开始南下时,连他们也不知道要到甚麽地方去。 辽沈战役这样大的行动,战役开始前竟未开会布置一下,连纵队司令员都蒙在豉里,这在今天是难以想象的。 很多老人都谈到当时有首歌唱得挺响,叫《林总命令往下传》。说那时林彪的威信不是唱出来的,是胜仗连胜仗打出来的。崇拜得很觉得怎麽都行,反正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能打胜仗。 利德尔·哈特说:“突然性是战略的本质。” 大军南下,国民党也不是没有察觉。飞机侦察和各地情报部门,都向“剿总”报告了共军动向。“剿总”侦听机构却振振有词:共军电台都在原地未动,你们为甚麽不相信科学? “科学”也好,事实也好,从沈阳“剿总”到锦州指挥所,大难临头了,还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麻木和昏乱之中。不然,范汉杰夫妻感情再好,大战行将爆发之际,也不会把夫人接来经受战火洗礼。弄得民族英雄林则徐的这位孙女,比23年後叶群在山海关仓徨出逃还狼狈万分。 “白老虎连” 大豆摇铃欢歌,玉米咧嘴傻笑,高梁和稻穗沉甸甸地摇头晃脑,乾枯的叶子在风中哗哗抖响。有的一片片割倒了,裸露著大地黑色的肌肤。有的割得一旮旯一块的,有的只在田头割了几刀。山包一个个割得沟沟道道、坑坑洼洼的,像被理发师恶作剧地胡乱推了几推子的脑袋。 锦州这个地方出苹果,还产梨。绥中白梨蜚声黑土地和黄褐色的华北平原,如今还远销国外。苹果红了,红得像喝醉了的高梁。白梨黄了,黄得像金灿烂的玉米,大豆和稻谷。性急的掉在地上,任鸟啄虫啃著。 果香和谷香被火药味淹没了,战火把庄稼人赶跑了,把他们赖以活命的一年心血和希望,丢弃在旷野里。 庄稼院出来的庄稼汉,看著这些是不能不产生联想的。 可现在来不及联想。 除夕夜,满城满乡鞭炮齐呜,主题是迎接“赵公元帅”。共产党人在北宁线和环绕锦州的几十座城镇乡村,把枪弹炮弹焰火般射向秋日的天空和大地,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赵公元帅”。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白老虎屯。 白老虎屯,位于锦州北部公路交叉点上,距锦州只有4公里。向北能切断被围困在葛文碑、薛家屯敌暂22师退路,向南可以抗击城内出援。9月24日夜,9纵25师73团1连冒著蒙蒙细雨,像把尖刀穿透30多里防御纵深,神不知,鬼不觉插到这里。构筑完工事,抹把汗水,晨光曦微中,送来了城里敌人慢慢悠悠的起床号。 对于这种视国军如无物的行为,范汉杰从感情到理智都是难以容忍的。 16个小时,15次猛攻。野马式在空中窜上冲下,最多一次出动6架。坦克在地面逞凶,由3辆增加到6辆。几十门大炮集火射向,炮弹一排排倾泻到这块弹九之地。兵力由连而营而团,潮水般一波又一波,上去下来,硬是拔不掉只有两门60炮的1连这颗钉子。 ——打坦克後边的步兵! ——打戴大沿帽的! ——打机枪手! 赵俊生一挺机枪前,倒下一个多排。 神枪手杜广生,两步支枪一支冲锋枪轮著打。小炮班炮弹打光了,给他压子弹。30多敌人像豆捆似的,横七竖八倒在阵地前的豆地昊。 1排副排长王得福,2排长吕绍德,8班战士姚尚云,在阵地上只剩下一个人时,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 一个团敌人伤亡近半,1连也剩下37个人了,弹药也不多了。 指导员田广文说:同志们,现在是甚麽情况,大家都知道。我们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我们都是革命同志,阶级兄弟。我们要团结一心,准备最後的战斗!田广文把连队花名册和入党志愿书烧了,连长陈学良把望远镜拆了扔进炕洞里,两个人又把手表砸了。小炮班两门炮拆开,四散扔棹。司号员烧了号谱,通信员烧了联络旗,给养员烧了300多万元菜金。 大地在脚下颤抖,火焰吞噬著村庄。太阳炙烤得受不了了,焦头烂额地栽进地平线下面。 火光映照著一张张没了模样的脸膛。 不知谁哼起了《狠牙山五壮士歌》: 棋盘陀,山崖高, 壮士的血花红! 勇敢的八路军, 五个好英雄! 37张喉咙同声合唱。 从那时起,1连就有了一支自己的歌: 秋风横扫落叶黄, 尖刀插进敌胸膛。 白老虎屯打恶仗, 死打硬拚不退让。 无敌三十七勇士, 烈火之中高声唱。 这支《“白老虎”连歌》,一直唱到现在。 紫荆山下 打锦州前出了三个问题。一个战略上的,两个战术上的。 後两个问题都出在8纵。 一个是前面写一笔的没有及时封锁机场,让刘亚楼骂了句“吃草的”(电报没发,被罗荣桓制止了),任务也让9纵抢去了。 电报是参谋长黄鹄显发的。两个机场,一个能用,一个不能用,封锁哪个,对于这位当年红4方面军总指挥部作战科长,是不必再发个电报请示一下的。有的老人说他能打仗,很有一套,就是当年“学错了手”,投了张国焘的票,受了打击,心有馀悸。这馀悸“馀”了14年,似乎有点过长。看来这个问题只有他本人能够解答,但他已经不在了。 9月30日,毛泽东致电“林罗刘”,表扬9纵控制了机场,“毁机五架”。同时批评8纵贻误战机,指出“大军作战,军令应加严。”⑴毛泽东都有话了,8纵压力很大。 8纵紧急召开常委会,决定将毛泽东和“东总”批评电报转发到团。让各团党委立即讨论表态,坚决打好下一仗。 这边正攒著劲儿准备雪耻,那边又把小紫荆山丢了。 10月6日夜,23师68团副团长韩枫(离休前为第二炮兵某导弹基地司令),率3营打下小紫荆山後,麻痹大意,下山吃饭去了,担任警戒防御的8连,连长也下山去了。下半夜,敌人突然又一个反击,把阵地又夺了回去。 南京《中央日报》迅速作出反应:《锦州国军反击克紫荆山》。 没及时封锁机场,耽误了两天,使敌人空运锦州两个团,若再耽误两天,空运两个师,整个攻锦计划也许就不得不改变了。而丢失了小紫荆山,部队不好运动,进入不了攻击地域,也会影响攻锦部署。 8纵这下子更吃不住劲了,政委邱会作火速赶到68团。当年8纵的老人说,邱会作有水平,有派头(很多老人在谈到“林罗刘”和他们的司令和政委时,都喜欢用这句话),很活跃。到68团,就召集全团干部战士和全师连以上干部开会,进行动员、训话。在山坡下野地里,讲了不到20分钟,嘁哩喀喳,没一句废话。讲明天拂晓後两小时,必须把小紫荆山再夺回来。 然後当场宣布,将68团团长和副团长撤职,8连连长枪毙。说这次先杀“两条腿的”,下次再出事就杀“四条腿的”(指骑马的)。韩枫在下边说了一句:无官一身轻。邱会作听见了,说:一身轻?你给我背大锅去! 邱会作就在68团等着,夺回小紫荆山才走,头发几乎全白了。眼角和眉心的纹络深且密,脸上总是笑呵呵的,使纹络愈发深而密。1。70米以上的个子,是那种“有钱难买老来瘦”的瘦。穿件黑蓝色中山服,一条海军蓝的确良裤子,一双东北人称之为“二棉鞋”的蓝呢敞口轻便棉鞋。走动时,双手有点像鸭子似的微微向後摆动。 不知底细,你会觉得他和如今街头庭院那些离退休老人没甚麽两样,而且是那麽慈祥、可爱。确实,他现在甚麽职务也没有,连党员也不是,实在是普通又普通了,简直就剩下一个“老头”了。 可他的名字叫“邱会作”。 他很健谈,而且记忆力很好。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在采访的百馀老人中是一流的。谈起当年黑土地上的经历,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极有形象,所谈情节,基本都可验证。 谈到紫荆山下这段时,他的小儿插言道:就这麽就把一个人枪毙啦?大过份了! 老人瞅瞅儿子:战争,那是战争! 又摇摇头,叹口气:枪响後,也就有点後悔。给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就好了。那个连长是冀东人,冀东老百姓好哇…… 站在今天望昨天,很多事情都是难以理解的。 朱瑞不朽 ——东野名将录之九 义县是锦州的门户。它可以控制北宁路,维护关内外交通,是南下大军,特别是炮兵、坦克部队和後勤供给的必经之地。欲图锦州,必先取义县。 义县城墙高厚,工事坚固。一座座炮楼鼓凸在城墙外,里面有小炮,轻重机枪,每座都可以三面射击。城根还有许多暗堡。一条10馀米宽、近2米深的护城壕。壕外有几层铁丝网,铁丝网外,是地雷像秋後萝卜地的箩卜一样密密麻麻的雷区。 这样一座城池,加上天上有飞机,城内有炮兵,构成密集的立体火网,攻城部队即使人手一个炸药包,也是难以攻克的。 老人都说,义县和锦州攻坚,炮兵起了重要作用。那炮火之猛烈、准确,在黑土地和全国都是史无前例的。 主攻义县後,又在锦州担任重点突破的5师政委石瑛老人说,炮一响,那炮楼就一座座飞上天,剩下几座也没了模样。城门右侧被轰开个20多米宽的曰子,倒塌的城墙填平了护城壕,、梯子都不用架了。锦州也是一样,炮刚停,烟未散,部队就从城豁子冲进去了。 翟文清和黄达宣老人说,打彰武和文家台时,那炮火就够令人振奋的了,可和锦州根本没法比。那炮打得长那麽大头一回见到。共产党哪来那麽多炮呀,别说敌人懵门儿,、自己也有点懵。当兵就吃炮弹,在敌人炮火下挨打,这回算是翻身了。 范汉杰则从另一个角度谈了他的体会: 在解放军猛烈的炮火下,电报电话不断遭到破坏。我常到锦州车站北面的 小高地楼上和锦州铁路局辨公大楼上的观测所去指挥,那里就成了解放军炮击 的目标。炮战之猛烈为过去所未有。 後来我军炮弹接济不上,炮兵阵地已被解放军的炮火所控制,我军发了几 颗炮弹後,解放军即集中火力向我军炮兵阵地及步兵阵地猛烈射击,士兵在壕 沟里动也不敢动。⑵ 从出关时一个赤手空拳的炮校,到进关时金戈铁马的炮队,中国共产党这支最强大的炮兵在黑土地上的每个足迹,都倾住著朱瑞的心血。 漫山遍野“拣洋落”,小板凳一放就是炮校。四平撤退,炮校从通化搬到牡丹江。爬犁拖,大车拉,冰天雪地中,土八路的土炮兵学会了走。 怎麽打?过去是“大炮上刺刀”,把炮悄悄推到敌人眼皮底下,然後像守财奴数金币一样,把那几发“宝贝”放出去。若是没有打好,就拚死拚活往回拖呀,抢呀,有时连炮带人都交待那儿了。过去把这一概说成是八路的勇敢精神,其实很多时候是不得不如此。远战,间接射击,土八路不会打,打不好,炮弹落在自己阵地上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三下江南时,有的纵队司令破口大骂:娘卖X的,不打敌人打老子,炮兵有特务! 攻打德惠,用了30个炮连。这是共产党在黑土地上的第一次炮兵大亮相。步兵振奋不已,炮兵自豪不已,都觉得这回能把德惠打平了。结果,四个步兵师东南西北各一个,四个炮团也不偏不倚一个师一个,再团营地往下分到连。各自为战,乱打一气,实施主要突破时,炮弹打光了。刘亚楼说:一人一套,这是发衣服呀?发衣服也不能乱穿一气呀! 一仗下来,对炮兵一肚子意见。再打仗时,有的就说:一边呆著去吧,别帮倒忙了。 毕业于莫斯科克拉尔炮兵军官学校的炮纵司令朱瑞,听著,记著,请教著,探讨著。有时也激烈地和人家争论。有话不说可不是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