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中国文明要比欧洲文明进步。欧洲的印刷术、造纸术、火药、罗盘针和运河的水闸皆是直接间接从中国传来。然而世上第一波稳健的经济发展首度发生在欧洲工业革命继之而起。而其他代表现代的标记如代议政体和人权观念也是发轫于欧洲。欧洲是怎么一回事1480年中国明朝皇帝下令停止所有的海外探险和贸易继续从事贸易的商人被视为走私犯罪皇帝会派军队破坏他们的居处烧毁他们的船只。但在欧洲没有一个国王曾经滥用或自许有这样的威权宣布这样一个闭关自守的律令代价高昂没有一个国王负担得起。在欧洲当国王的总是强敌环伺而中国皇帝的君权无人能比这是他们拥有的优势——或m者说是陷阱。欧洲国家之间相互为敌是它们向海外扩张的一股推动力量。罗马帝国灭亡后西欧再也不曾出现一个统领整片疆土的强大力量。想象一下罗马曾被某个单一势力征服就像印度被莫卧尔人、中东被奥斯曼土耳其人征服那样。借由征服这些异族摇身成了新江山的主人。但罗马的征服者却是数个不同且互相敌对的日耳曼蛮族。这些蛮族从来就没当过什么主人与其说他们征服了罗马帝国不如说他们在踏上这个帝国的土地后发现它正在自己的脚下融化。他们毫无治理固定国邦的经验连罗马赖以维生的征税机制都维系不住。他们颠覆了普世政府的一个通则治理辖下的国家却课不了税。不是所有东西都归国王所有欧洲的历史演进泰半从奠基的这一刻起便已注定。政府对人民毫无掌控能力它们必须殚思竭虑才可能争取到人民的服从。它们若想扩张势力就得提供良好的政府——也就是维护治安作为回报它们不能像亚洲和中东不计其数的帝国及王国那样光靠收税机制和进贡就能运转。数百年来这些国王最大的威胁是他们最有权势的下属——土地贵族阶级。这些权臣最后终于俯首但因为已在自己的领土上雄霸够久早就为自己也为他们土地上的人民争取到私有财产的保障。“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属于国王”这是欧洲自由和繁荣的基石。为了让贵族俯首称臣国王对城市里的商贾、贸易人士和金融家多所依赖一来他得靠这些人提供贷款和人力才能维系官僚体系二来这些人的财富可以被课税。欧洲君主的征税细水长流、手法温和以免杀死了下金蛋的母鸡亚洲国家的统治者比较独裁征收苛捐杂税之余手头拮据时甚至直接把商家的货品没收充公。这些欧洲君王降伏旧日贵族后随即成为一个活跃的新兴阶级——城市里的中产阶级的支持者。当年这些君主势单力薄曾经允许各个城镇自治而随着城市的财富日增这个让步也变得更加举足轻重。相较于自拥大军、躲在城堡里防御自己的贵族中产阶级似乎平和得多不具威胁性。然而无论贵族多难应付他们毕竟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而在这个社会秩序里国王是天经地义的元首反观中产阶级他们的生活方式根本无需国王的存在长远来看对于王政的威胁远比贵族更棘手。君主从薄弱的基础起步权势逐渐增添——只有在英国君王犹在国会的驯服下这是唯一的例外。这个机构是中世纪留存下来的传统国王必须和大臣们商量国事。即使是**君主最出名的法国国王的命令也不是无远弗届、令出必行为了维系国土完整他必须做出许多让步和特别交易。法国的三级会议虽不再召开偏远省份的迷你三级会议却依然存在在否决法王于1780年代推动的税制改革上扮演了一定角色。法王试图变革失败被迫重新召开国家三级会议——改革分子借镜英国议会政府并得到启发非逼得他那样做不可。至于中欧也就是现在的德国和意大利从来不曾有哪个君主建立起统一的强国皇帝和教皇长年为权力明争暗斗。在这个地区都市、城邦、侯国封邑林立俨然多个独立小国m是欧洲权力分散的一个极端例证。这些迷你小国为文艺复兴和宗教革命奠定了基石而整个欧洲也因这两场运动脱胎换骨。权力分散、遗产多元欧洲在政治上虽然四分五裂但仍是一个完整的文明中世纪以降就一直被称为基督教文明。直到宗教改革之前教会是不分国界、屹立于所有土地上的组织。教会也曾野心勃勃想控制国政但国王虽然肩负护卫基督信仰的义务却不认为自己应该对教会唯命是从、有求必应。教会与国家之间总是关系紧绷最突显也最持久的例子即是教皇和皇帝之间的剑拔弩张而这又是权力分散的另一例证。教会是基督教社会精英文化在中国权力是极其明确地集中在皇帝手里以儒家为尊的精英文化对君权统治也支持有加。无论是个人修为或待人处世中国人莫不以儒家思想为圭臬它已深深扎根于整个社会和国家。统治者不管有没有合法性都得熟读四书五经而你得通过儒家经典考试才能当上国家官员。反观欧洲权力不但分散精英文化也是个大拼盘与君权统治之间的系带并不牢固。中国人非常聪明可是他们的聪明从来不会脱轨失控纵有奇思异想基本上都不曾造成纷扰。欧洲社会的开放则是源远流长。近代欧洲在经济上爆发力十足智识生活百家争鸣皆是基于一个事实不管是好是坏从来没有一个单一强权掌控过它、形塑过它。它多元的历史遗产因此能被充分发掘、延伸希腊的数学观念在科学革命时期得到实现从而建立起科技创新的一个新基础。经济历史学家拋出一个问题问欧洲何以在工业化方面跑第一就仿佛其他社会跟欧洲是在同一个轨道上并行结果率先触线的是欧洲。帕特里夏·克龙本书诸多灵感即是得自于她却是这样问“欧洲究竟是跑了第一还是怪物一个”在她看来欧洲毋庸置疑、不折不扣是个“怪物”。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风雅描述了当时的一些事件。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朋友,一次都没有提到我们指望他会讨论的那个人,即基督教的创始人,直到最后那位朋友问本丢彼拉多记小记得一个来自拿撒勒、名字叫耶稣的人,这位老官员回答说:"耶稣?拿撒勒的耶稣?我想不起这个人。"这个故事是依赖彼拉多想不起来的那个人的;没:有那个人,这个故事就不会存在。乔伊斯在《常春藤日》中处理巴涅尔,在《死者》中处理迈克尔富里都使用了类似的手法。《尤利西斯》的高潮第十五章《喀耳刻》中,在大混乱场面之后就是活人与死人同时出场的阴森可怖的结局:斯蒂汾母亲的鬼魂面对斯蒂汾,布卢姆儿子的鬼魂面对布卢姆。不过,乔伊斯在表现生者与死者的密切关系方面的最人成功,还是在《芬尼根后事》的结尾。该书中的安娜-莉维亚普卢拉贝尔,卿生命之河,流向代表死亡的大海;新鲜的淡水流入咸水,苦涩的结局。然而,这也是向她的大海父亲的回归,大海产牛云,云变成河,她的父亲亦是她的丈夫,她就像新娘对新郎那样把自己奉献给大海丈夫。安娜莉维亚回到她:忿亲的身边,正如加布里埃尔为寻祖国之根而在思想感情上做西去之旅;像他一样,她伤感而又疲倦。对他而言,香农河的波涛阴森而汹涌;对她而占,人海冷酷而疯狂。在《芬尼根后事》中,安娜莉维亚不仅与爱结合,也与死结合;像加布里埃尔一样,她似乎也在昏迷过去。乔伊斯在二十五六岁时写出了这部作品,其实并不奇怪。年轻的作家往对于中年及其以后的事情充满恐惧,而对这种恐惧进行深入思考的时候就是他们的辩才达到顶峰的时候。除了跟别人一样有这种可能性以外,乔伊斯于1906年和1907年写作《死者》这篇小说还有一个特殊原因。他在内心已经认定飞离爱尔兰完全合乎情理,只不过还未确定他将飞向何方。他在的里雅斯特和罗马学到了在都柏林没有学到的东西:如何做一个都柏林人。正如他不无惊讶地从罗马给他弟弟写信时所说,有人攻击他的"贫困的国家"的时候,他就感到羞愧。"《死者》是他的第一首流亡之歌。第十六章至第二十章第16章:1907-1909乔伊斯在到大陆之后的头几年,表现出一种可观的能耐,只要遇到一点踏脚不稳的地方,他准要绊上,凡是走到山崖边沿,他一定会摇摇欲坠。难怪斯坦尼斯劳斯像乔伊斯的都柏林朋友们一样,每一次他出事都认为就是末日来临。从来没有一个艺术家曾经像乔伊斯那样,惹得自己的亲友做出如此悲观的预言。可奇就奇在每一次他都能站稳脚跟,化险为夷。他返回的里雅斯特的旅程简直没有任何可以乐观的前景。不像年前的罗马,的里雅斯特可没有工作在等着他;他弟弟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贝利茨学校既不需要他也不想要他,阿蒂凡尼不会帮他,而他自己,到时候不断要钱,也准会把他气炸。乔伊斯似乎对这些困难连想都没想过。他心里肯定清楚他能说服阿蒂凡尼和斯坦尼斯劳斯。而且,他的生命具有魔力;他并不真相信自己是在过穷日子。他可能和斯坦尼斯劳斯一样感到前途暗淡,随后却又能突然伸出一只赢弱的手,不可抗拒地挽回他从未牢牢把握过的局面。这样的一个家常奇迹确实在的里雅斯特发生了。3月7日,斯坦尼斯劳斯接到一份最后一分钟才发的电报:哥哥不去马赛或别的什么码头,将乘当日晚班火车返回的里雅斯特;于是他赶往火车站接他。头脑清醒的斯坦尼斯劳斯见到了回归的旅客;不那么清醒的詹姆斯口袋里还有一个里拉(20美分或10便:上);一年半以前,当斯坦尼斯劳斯到达的里雅斯特之时,詹姆斯只有一个。分钱的硬币。像余姆那样,乔伊斯可能说:"我们花干了。干点什么吧。揭不开锅了。""你打算干点什么呢?"斯坦尼斯劳斯问。他哥哥回答说:"给人教课。"斯坦尼斯劳斯又把信中的观点重复了一遍,还说随着夏季的来临,没有人学。乔伊斯笑着说:"好啦,那么说,就得靠你了。"要是没有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肯定也要造一个出来。乔伊斯几乎是立即着手证明这样一点:他弟弟太不信任他的机敏。他的确欠弗兰奇尼的钱,但弗兰奇尼还是把他请到家中过了几天。阿蒂凡尼的确不需要第二个英语教师;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乔伊斯形成与他竞争的局面,尤其不愿意失去像索尔迪纳伯爵、拉里男爵和罗伯托普勒齐奥佐这样一些突出的学生,他们都对乔伊斯赞赏之至。因而,经过再三考虑,他向乔伊斯提出:每周上课六小时,周薪十五克朗(合12先令6便士)05乔伊斯欣然同意;这个差事比在银行上班强,课程安排比较轻松,阿蒂凡尼从来就抵制不住借钱人的纠缠。虽然这项工作待遇不高,又不稳定,但这并没有使乔伊斯犯愁。乔伊斯原来的学生再次见到乔伊斯都很高兴,普勒齐奥佐尤为友善。他已于头年六月份聘请弗兰奇尼当《小晚报》的记者,6现在又想到让乔伊斯撰写论述帝国在爱尔兰的邪恶弊端的系列文章。《小晚报》的读者肯定可以从中看到与帝国在的里雅斯特的邪恶弊端相类似的东西。"我将付给你比别的撰稿人高一点的稿酬,"他告诉乔伊斯,"理由有二:其一,你是用外语写作,其二,你缺钱花。"7乔伊斯找到了展示他的优雅的意大利语的机会,心里很高兴,于是立即着手工作。他于1907年3月22日写出第一篇文章,5月19日写出第二篇,9月16日写出第三篇。普勒齐奥佐请小说家西尔维奥本科为这些文章改错把关;本科认为乔伊斯的语言有点生硬、拘谨,但还算达意、准确。他做了几处修改;但乔伊斯在一个问题上与他发生了争论,结果还是乔伊斯对,本科也就不再参与意见。5乔伊斯自己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他跟斯坦尼斯劳斯说:"我可能不是我曾经痴迷想当的那种耶稣基督,但我认为我肯定具有新闻工作的天赋。"9这些奇特文章10的内容可能就是斯蒂汾在《尤利西斯》头一章中说的话:作为一个爱尔兰人,他是一仆二主,一个英国的,一个意大利的。"然而,由于乔伊斯对自己的同胞持有保留态度,他的文章作为宣传爱尔兰的工具,其力度已大打折扣。头两篇文章中,攻击同胞的言辞跟攻击大不列颠帝国和梵蒂冈的言辞一样多,只有第三篇对他们表示了同情,仿佛乔伊斯终于屈从于自己的民族了。乔伊斯在第一篇文章《芬尼亚共和主义》中重点论述了约翰奥利里在圣帕特里克节死于都柏林这件事。像叶芝一样,乔伊斯也认为这位老人的死代表了一个虽未成功但很英勇的武力斗争时代的结束:浪漫的爱尔兰已死亡、已蘧丢她已陪伴奥利里走进了坟墓。但是他的主题并非芬尼亚运动成员们的英勇,而是他们总是相互出卖。在回顾芬尼亚运动史的时候,他以赞许的态度提到詹姆斯斯蒂芬斯把运动成员们组成小组,这种形式"最为适合爱尔兰人的特性,因为这种形式把出卖的可能性减到了最低限度"。"在爱尔兰,在适当的时候,总有告密者出现。""乔伊斯预言,奥利里的葬礼将会极为隆重,"因为爱尔兰人,即便已使那些为国捐躯的志士伤透了心,也绝不会不对死者表示崇高的敬意"。"这是第一篇文章的最后一句话,第二篇文章的最后一句又与它遥相呼应;乔伊斯在第二篇文章中抨击爱尔兰议会主义者们只顾追求个人利益而不顾祖国的利益,最后说:"他们仅仅在1891年证实了他们的无私精神:为了英国新教徒伪善的良心,他们连三十块银子都不要就把自己的领袖巴涅尔出卖了。"很多人对经济和文化现状感到绝望而纷纷移居国外。想到这一点乔伊斯就不禁向教会发起最为猛烈的攻击。在罗马旅居一段时问之后,他比以往更加仇恨梵蒂冈;据弗兰奇尼布鲁尼说,他的言论使他的学生们大为震惊:"我喜欢教皇的罗马,因为它使我想到亚历山大六世那头教皇猪,他躺在又是他的情妇又是他的闺女的卢克雷齐娅博尔贾的怀中;想到尤里乌斯二世,他在生前就修建自己的陵墓;想到利奥十世和克雷芒六世,这两位教皇不仅是大流氓也是马丁路德的好朋友。我完全能理解易卜生为何在那个城市感到不舒服。""罗马教会的财富使他感到不舒服,然而爱尔兰教会的财富更使他感到不舒服:而且,几乎好像是要陪衬这次人口减少,对那些没有足够的勇气或资金路上女王镇至纽约的行程的人们,各类大小教堂、修道院、寺院和神学院成群结队,纷纷前来关注他们的精神需要。爱尔兰虽然身受多重职责的重压,但还是完成了至今仍被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拜上帝又拜财神:既接受英国的敲诈,又增加献给教廷的奉金。"乔伊斯在第三篇文章中宣称,爱尔兰的真正的元首是教皇;他还欣然指出:另一位教皇,阿德里安四世,("一时慷慨")把爱尔兰送给了英国的亨利-二世;现代的各位教皇对爱尔兰人求救的呼声充耳不闻,就像中世纪的教皇一样:由于长途跋涉,他们已经心力交瘁,到达铜门之时,呼声已极为微弱。这个民族在过去从未背叛过教廷,天主教徒当中只有他们不仅口头表示忠实,而且还会将忠实落实到行动上,可他们的使者被拒之于门外,受到接待的却是某个君主派来的使者,而那个君主的祖先就是叛教者,在加冕之日正式叛教,并在其贵族与平民面前宣称罗马天主教的礼仪是"迷信与偶像崇拜"。乔伊斯虽然自己已经脱离了教会,但终身都在不断地谴责教皇的错误政策--不讲道理,宁肯讨好爱德华七世而不愿关照一个一贯忠于天主教的民族。在第二篇文章《民族自治姗姗来迟》中,乔伊斯对民族自治立法过程和那条已被修改削弱、英国上院正在考虑的议案做了介绍,其详细程度令人吃惊。他认为格莱斯顿是个伪君子:格莱斯顿假装对这事感兴趣,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知道上议院将会驳回下议院这条议案。自由党和英国的天主教徒都是不可信任的;他们都像爱尔兰议会主义者那样不可靠。乔伊斯早些时候对斯坦尼斯劳斯说过,现在又公开宣称:真正的希望在于格里菲思的新芬党运动:对英国统治采取经济抵制、消极抵抗的政策。"杯葛"是乔伊斯完全赞成的一种斗争手段,尤其是因为这种手段本身就是爱尔兰的首创。第三篇文章《受审的爱尔兰》是乔伊斯继前一篇论文四个月之后写的,文章的语气大不相同。当他抨击他的祖国进行自我攻击的时候,他最具爱尔兰人的特色;现在面对英国的压迫,他又禁不住呼吁人们表现爱尔兰人的同仇敌忾。写这篇新文章的起因是英国报纸指责爱尔兰农民不久以前的某些恐怖行为。乔伊斯通过回顾"几年前"(实际上是1882年,即他出生的那一年)迈尔斯乔伊斯的谋杀案审判过程来说明他的同胞们的哑口斗争。那位老人只会讲爱尔兰语,他用爱尔兰语拼命地向听不懂爱尔兰语的法雷莉晤审团解释百己-是无辜的,而翻译又不设法如实地翻译他的话。"那个惊呆的老人是一种与我们不同的文明留下的残余,他在法官面前又聋又哑,他的形象就是接受舆论审判的爱尔兰民族的象征。"21那些难得出现的农民犯罪现象必须看成是铤而走险的行为;不管英国记者怎么说,爱尔兰不是粗鲁野蛮之邦。要想领略残暴,不应该看爱尔兰的恐怖活动,而应该看英国人对爱尔兰人和英格兰牛(此处提出有些古怪)的虐待行为。关于最后这一点,乔伊斯不甚相干地举了几个例子,可与动物爱好者布卢姆先生或"阉牛之友派诗人"斯蒂汾代达勒斯比美。这几篇文章表明,《尤利西斯》中的"公民",即从爱尔兰的荣耀和英国的不公正等方面夸夸其谈地讨论牛的困境的那个人,不仅是乔伊斯讽刺的对象,也是他的内心世界的一个侧面。为了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祖国,乔伊斯固执地坚持过着流亡的生活,对爱尔兰,他内心充满了不信任,也充满了怀恋。他的文章在的里雅斯特对他自己起了一定的宣传作用。第一篇发表之后不久,他的学生阿提里奥塔马罗博士,也就是后来撰写的里雅斯特民族主义运动史的那个人,给他提供了另一个机会:乔伊斯愿不愿意到人民大学去做三场关于爱尔兰问题的系列公开演讲?乔伊斯欣然同意。8结果正式邀请他讲两讲,他听到之后决定只讲一讲。他做这个决定之时,第一讲的讲稿已经写完,第二讲的讲稿也快要完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演讲的时间是1907年4月27日,题目是《爱尔兰,圣贤之岛》。弗兰奇尼也在夜大学做演讲,他建议乔伊斯做即兴演讲,而乔伊斯不想冒出错的风险,把所讲内容都写成了文宁。"大礼堂挤满了人。听众当中很多人是贝利茨学校的学生,阿尔米达诺阿蒂凡尼提前就放了学,鼓励他们来听演讲。乔伊斯来了,外面穿着斯坦尼斯劳斯的厚大衣,里面穿着阿蒂凡尼借给他的黑色绒面呢上衣。在他这第一次演讲中,乔伊斯嘲讽挖苦的语气没有预想的那么厉害。演讲的主题是,爱尔兰曾经无愧于圣贤之岛的美誉--而且列举了大量的证据,只是偶有不准确之处--可是在英国的统治之下严重衰败。他的演讲有时是言过其实的:现存的经济和文化状况妨碍了个性的发展。数百年来斗争无效、条约被毁,使国家的灵魂受到损伤;个人的创造力受到教会影响和训诫的摧残,人身受到警察局、税务部门和驻军的束缚。任何有点自尊的人都不会呆在爱尔兰,而像逃离一个惨遭天谴的国度那样远走高飞。教士和国王一定要被废黜,但乔伊斯并不抱乐观态度。关于教士,他嘲讽道:"最终,也许爱尔兰人的良心会渐渐地复苏,也许在沃尔姆斯议会之后四五百年,我们将会看到某个爱尔兰教士扔掉教士服、带着某个修女私奔,并大声喊叫:天主教的有条理的谬论到此结束,新教的无条理的谬论现在开始0"@26他也没有指望立即取消国王:"爱尔兰已经受够了推诿与误会之苦。如果她想上演我们期待已久的这出戏,这次就让它演完整、演彻底、演到最后的结局吧!不过,对于那些爱尔兰演出者,我们的建议与不久前我们的父辈给他们的建议完全一样--赶快演!我敢肯定,至少是我,无法看到幕启的情景,因为到那时我已经搭上末班火车回了家。"他用这几句话结束他的第一次演讲,这些话与其说体现了民族自治主义的观点,不如说体现了怀疑主义的态度。按意大利人的标准,乔伊斯的演讲有一点死板、缺少生气,不过听众用掌声肯定了这次演讲。阿蒂凡尼很高兴,因为演讲给学校争了光。乔伊斯受到了各方面的恭维。罗伯托普勒齐奥佐说,他希望知道乔伊斯的意大利语老师是谁。听到这些溢美之词和类似的夸奖,又得到20克朗的酬劳,乔伊斯就向他的弟弟夸耀自己、夸耀爱尔兰人。他说,他自己的头脑"比他迄今为止所遇到的任何人都优秀,都更文明"。至于爱尔兰人,他们是"欧洲最聪明、最高尚、最文明的人"。假如有机会,他们会"对人类文明作出新的贡献,不亚于当代斯拉夫人的贡献"。老爱争论的斯坦尼斯劳斯说,恰恰相反,爱尔兰一旦获得自由就会变得叫人无法忍受。"你的政治观点究竟是什么?"詹姆斯问,"难道你就认为爱尔兰没有自治的权利,没有自治的能力?""第二场演讲原定讲题为《詹姆斯克拉伦斯曼根》,始终没有开讲;第三场演讲原定讲题为《爱尔兰的文艺复兴》,讲稿始终没有写。乔伊斯以他五年前在大学学院所做的演讲为基础撰写他的关于曼根的讲稿,这样做很省事;曼根还没有彻底地把自己从"外部和内心的偶像崇拜""中解放出来。在他看来,曼根不再是伟大的诗人,而是一个伟大的象征性人物--他在自己的诗篇中不仅珍藏着同胞的忧伤与热望,也珍藏着他们的各种局限。然而,曼根只属于爱尔兰的过去,不属于爱尔兰的现在;而且,乔伊斯已将自已的个性与曼根的逐渐微弱的节奏明确地区分开来。乔伊斯在演讲和文章中表露了他为爱尔兰而忧伤的情怀,从而有利于他维持与爱尔兰的联系。他愿意着手修复他与父亲之间的紧张关系。约翰乔伊斯对儿子离家私奔仍是不满,不过他已经用谅解的语气给在罗马的儿子写过信,叫他在圣诞期间给他寄回一个英镑。詹姆斯没有英镑,不过他叫斯坦尼斯劳斯寄一个英镑到罗马,以便他作为自己的礼物再转寄到都柏林。"他在作了这个姿态之后,又于2月9日以银行职员的身份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我甚为担心您会有这样的想法:既然我已为自己谋得了某种职位,我就再也不想与您保持联系了。与此相反,我向您保证:如果您向我明示我能做什么事或能叫别人做什么事,我都将尽力按您的要求去做。""约翰乔伊斯沉默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儿子丢失了"某种职位"),但在4月24日给他写信第一次谈到了乔伊斯的私奔在他的内心引起的沮丧:"我不必告诉你,你那令人伤心的错误之举给我已受重创的感情带来了多大的影响,不过,思想更为成熟之后,感:曼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惋惜:因为我看到,充满希望的生活化为乌有,光明的未来顷刻之间已成泡影。""信的其他内容可想而知都是讨论钱财的事,乔伊斯为了证实自己的孝顺又东拼西凑了一英镑。与父亲和解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甚至主动提出为米兰的《晚闻邮报》,撰写报导"都柏林博览会"的文章,以便安排一次返乡之旅,不过没有被接受。"与此同时,乔伊斯终于出了一本书,尽管他心情十分不安。埃尔金马修瓶把《室内乐》的校样给他寄到了罗马,三月底校样又转到的里雅斯特。乔伊斯校对过并将校样寄回后,又突然对这些诗篇顾虑重重起来。四月初的一个晚上,他告诉弟弟说,他要去邮局发电报给马修斯,叫他不要出那本书。斯坦尼斯劳斯喜欢那本书,请求他慎露考虑;乔伊斯执意要去,斯坦尼斯劳斯又陪他一起去邮政广场,一路极力反对这种愚行。詹姆斯说:"所有那些东西都是胡编乱造的。"他也不是什么爱情"诗家";他那时除了对天主的爱从来不懂任何别的爱。他不想坚持自己的伪善行为与弄虚作假。诚然,其中有些诗已将一种讽刺腔调引入这种"封建术语"之中,使它们增添了现代的气息,但是这种气息不够强烈、不够持久;从本质上讲,这些诗歌是为情侣而作,而他本人根本不懂情爱。斯坦尼斯劳斯一直陪着他在广场上绕到次日凌晨劝他,33点到最后说服他出版这本不诚实的《室内乐》,以便日后能出版其他很诚实的作品。像往常一样,斯坦尼斯劳斯是合情合理,讲求实际的;不过詹姆斯觉得《室内乐》与他别的作品相比显得苍白无力,也是有道理的。阿瑟西蒙斯说到做到,那本书五月初出版后,他就写了第一篇评论。他在《民族》杂志中说,那是一本纯诗歌的书,没有流派,每一首诗都是"创作永恒的一个瞬间"。这些诗歌优美、动听,偶尔也有"明显的散文风格,有如罗切斯特作品的风格,而这种风格对情感的表达有不利的影响"。34他还举了一个例f:为了优美而古雅的词句,最亲爱的,我的嘴唇练得巧;我不知道有哪位情人的赞誉能让高傲的诗人们叫好,也不知道在哪种爱里像这样没有虚情假意。西蒙斯信守诗人俱乐部的规定,乔伊斯对此很感激,然而他更感兴趣的却是他的都柏林同胞们对他的书会有什么样的评价。除了托马斯凯特尔、阿瑟克列利和一个自称"马纳南"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人发表意见。凯特尔在《自由人报》上发表评论,克列利好久以后在《向导》上发表评论(用他的老笔名"夏内尔")。35虽然乔伊斯写信给凯特尔和克列利表示过谢意,但当他跟赫伯特戈尔曼谈及此事时,他就忘记了其中两篇评论。他跟戈尔曼说,凯特尔的文章是都柏林所有报纸二十多年之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到他。凯特尔的评论是赞扬性的,尽管乔伊斯立刻就发现了其中也有轻微的批习。记得五年前大学学院生活的人都会对乔伊斯先生有许多回忆。他任性、挑剔、喜爱调皮的诡辩,在他同时代人的眼中他就是文学精灵的化身。这本书的灵感几乎全是文学方面的。几乎每一位当代爱尔兰作家的作品都带有民间传说、民间方言甚至民族感情等方面的色彩,而该书没有这方面的痕迹,也不带那种以讨论各种问题来消磨时光的现代观点。该书思路清晰、笔调优雅、出手不凡;具有竖琴的音质,百灵鸟的歌喉,保罗魏尔兰的风格。37凯特尔虽然表示肯定,但仍持保留意见;他并不完全赞同百灵鸟,当然对各种问题也不是漠不关心。乔伊斯将这篇评论紧记在心,七年以后在写作《流亡者》时,他发现评论中的观点完全符合他的意图。书中的罗伯特汉德就理查德罗恩返回爱尔兰一事为爱尔兰的一家报纸写一篇社论。汉德提到了乔伊斯曾在他的意大利语论文中提出的要区别两种人的问题:一种人是由于经济方面的原因离开爱尔兰,另一种人是由于理智方面的原因离开爱尔兰。不过。关于这一观点的某些措辞和所有暖昧之处都体现J凯特尔评论的影响:祖国的儿女中,有些人在贫困时期离开了祖国,现在于期待已久的胜利到来的前夜又被召回祖国,他们终于在孤独与流亡之中学会了热爱祖国;祖国对这些人持什么态度?在祖国面临的诸多问题中,这也并非是最不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所说的流亡,在此必须有所区别。一种是经济流亡,一种是精神流亡。有些人离开祖国是为寻找人类赖以生存的面包,另一些人,不,她最钟爱的儿女,离开她是为了寻找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精神食粮。记得十年来的都柏林精神生活的人都会对罗恩先生有许多回忆。强烈的愤怒撕心裂肺乔伊斯强调的是斯威夫特式的愤怒而不是魏尔兰式的优美动听,从而把那篇评论改得更贴近《都柏林人》和《艺术家写照》的作者而非《室内乐》的作者。然而,透过凯特尔和汉德所提的这两个作者,他可能已经看出他自己性格中的两个极端。《室内乐》的出版未使经济状况发生变化。版税要待卖出300册以后才能支付,到1908年7月24日,507册书才卖出127册;到1913年,销售量还不足200册。"不过,爱尔兰音乐家G.莫利纽克斯帕尔默于1909年7月给乔伊斯写信,要求允许他给其中几首抒情诗谱曲,乔伊斯又渐渐地看重这些诗篇。他喜欢帕尔默为他谱写的头几首曲子,叫他继续谱下去,并补充了一条难得的注解:"中心歌曲是第卜四首,其后一路倾泻而F,直到第=三十四首,即实际上的全书的结尾。正如第一和第三首是引子一样,第三十五和三十六首是尾声。""可是他又对的里雅斯特的生活感到不满。由于没有说服《晚间邮报》派他去都柏林,他头脑里又产,了一个更不町行的想法,于七月初写信给南非殖民协会申请职位。41那里没有空缺。要不是情况突变哪儿都去不成的话,他很可能去了某个地方:或许是阿富汗,或许是廷巴克图。新的灾祸是风湿热,他于七月中旬发病,他怀疑可能是他无忧无虑夜宿罗马与的里雅斯特的街边阴沟的结果。"他被迫住进市医院,一直呆到八月份。进九月他才彻底痊愈。好久之后,他说,为生计娜拉已在家为人代洗衣物;可是斯坦尼斯劳斯却说(也许更为准确),维持生活的重担已完全落到他的肩上,因而整个夏季对他来说是难熬的"地狱"。"阿蒂凡尼前来表示关怀,他向乔伊斯许诺:贝利茨学校将为他支付医疗费用。斯坦尼斯劳斯根据这许诺向学校借了许多钱,指担学校免去这笔债务,但后来没有免。"乔伊斯住进医院几天之后,娜拉的阵痛开始了,于是她也进了那家医院。孩子7月26日出生在贫民病房,她后来承认,"几乎等于生在大街上。""那天是圣安妮日,又因为安妮也是娜拉母亲的名字,"所以他们在"露西哑"这个名字之后加上了"安娜";"露西亚"这个名字是乔伊斯早就取好的,因为露西亚是视力保护神。娜拉出院时还得到二卜克朗的救济金。"这个孩子日后给乔伊斯的生活造成的影响将远远超过他所能想象的程度。可是眼下的影响也是够严熏的:家中乱成一片,乔伊斯生病,斯坦尼斯劳斯犯脾气,娜拉身体虚弱还要哺育小孩儿,露西亚哭闹,乔治胡搅蛮缠。等到乔伊斯康复的时候,阿蒂凡尼已将贝利茨学校转租给学校的两个职员:一个法语老师和一个德语老师;使斯坦尼斯劳斯大为光火的是他的欠账也转给他们。乔伊斯随即断定新的管理层将会跟他合不来,于是未打招呼就离开了学校。船若千年来他都在考虑当家庭教师的事,现在他定每上二一次课收费十克朗(2.00美元或8先令)。这比阿蒂凡尼给他的课酬标准高七克朗。学校严格禁止斯坦尼斯劳斯以任何方式对他提供帮助。有个女人来向斯坦尼斯劳斯打听他哥哥的地址,他却回答说:作为贝利茨的员工,他不能告诉她。那个女人说:"好吧,我会设法打听到的。"当天晚上,斯坦尼斯劳斯四家时,就看到她正在听他哥哥讲课。她说:"你瞧,我跟你说过我会找到他的。"斯坦尼斯劳斯回答说:"很高兴你找到了他。"49可是在九月下旬和十月份,乔伊斯每周只有两三次课,所以家中新的开销问题不断,而斯坦尼斯劳斯还在拼命偿还旧债。后来,乔伊斯有了新的希望,这要感谢奥利弗戈加蒂。戈加蒂在从纽约到都柏林返程途中听说乔伊斯患了风湿热,给他寄一英镑。然而这镑钱好像被都柏林老家中某个人(可能是查尔斯)所拦截,"老家一直很穷。1907年入秋不久,戈加蒂来到维也纳进行他未完成的医学学业,他写信给乔伊斯说,他已经离开了那砦"从事牧师般的勾当还在进行自我污染"的都柏林人。收到令人愉快的回复之后,他12月1日邀请乔伊斯与他一起到雅典和威尼斯去,然后请他花一周时间到维也纳去看他,接着又提议乔伊斯搬到维也纳去住。还有兰个学生在等他。乔伊斯对这份邀请进行了过于认真的思考,但最后还是屈从于斯坦尼斯劳斯的反对而谢绝了。然而,他同意帮戈加蒂发表他的一噬无法出版的诗歌,戈加蒂把那些诗歌称为《无韵小调》或《公鸡打鸣》。他们的通信联系于1908年1月初中断,戈加蒂来了一张没有签名的字条:维也纳九区,医院胡同1号为什么不打算让你的"白蜡杆手杖"成为"卡夫拉国立乔伊斯博物馆"的中心收藏品?有什么理由吗?我打算去德累斯顿;回来之后将与你一起安排《公鸡打鸣》的出版事宜。感谢你允诺帮助解决问题。实际上二,戈加蒂一直未发表他的任何淫秽诗篇,而对那种认为他的淫秽比他的抒情更为重要的意见很不高兴,不管那意见究竟是乔伊斯的还是别人的。然而,乔伊斯对他不客气,在《尤利西斯》中发表了《耶稣逗乐之歌》中的两个小段。九月初,乔伊斯恢复了体力,于是又急切地重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他生病的这段时间,在斯坦尼斯劳斯看来是不幸,但对他自己来说却是一个认真考虑自己究竟要于什么的机会。在病中及随后的三三个月,他为自己筹划了此后七年的文学生涯。9月6日,他差不多写完《死者》;他的风湿热很可能有助于他看清这篇小说要在劳累、困倦和昏迷的氛围中结束。9月8日,他告诉斯坦尼斯劳斯,他写完这篇小说之后(他于9月20日完成),就要对《英雄斯蒂汾》进行彻底改写。"他告诉我,"斯坦尼斯劳斯在日记中写道,"他要把最初那犊章全部删去,从斯蒂汾--他将称之为戴利(Daly)--E学的时候开始写,全书分为五章--每章篇幅较长。"使用"代达勒斯"(Dedalus)这个名字眼F一定显得太陌生,但是很难想象乔伊斯的主人公用"戴利"这个名字。然而,分为五章的计划,说明乔伊斯显然已经想好了该书的最终的结构。在斯坦尼斯劳斯看来,这显得很荒谬,他以他惯常的方式说出了他的想法。乔伊斯脸一红,问道:"告诉我,这篇小说是你吐,还是我吐?"接着他就笑了。11月29日,他完成了第一章的改写工作。可是在12月15日他向斯坦尼斯劳斯抱怨说,改写之后,仍不能使他满意,因为"它开篇是火车站,和大多数学院派小说一样;有三个人和他在一起,还有一个妹妹去世,算是添上忧伤的气氛。他说,这是老一套,一个好的评论家很可能指出:他的小说甚至还在与那嵝在欧洲大陆半个世纪前就被人抛弃的老一套人物纠缠不清"。斯坦尼斯为他们的弟弟乔治真死了。乔伊斯承认:"他并非有意起用平庸的人物,而是担心自己的思路一动笔就陷入他所读作品的窠臼。"这一章经过进一步修改,不再是从火车站开始;火车站的场景被放到好几页之后,而且是作为斯蒂汾发烧回忆的一部分。至于伊莎贝尔,她被彻底删掉了。乔伊斯继续写这本小说,直到1908年4月7日完成第三章。这本书有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和密度。接着,突然之间他陷入了困境。他向斯坦尼斯劳斯透露,总而言之,这本书永远发表不了了。"我以最为忧伤的心情写出的东西很有可能在英国被指控为淫秽作品。"54扩大到对人生的看法,他不禁感伤起来,在3月12日叹息着说:"勒南说过:感谢上帝,我从来没有要求过,就给了我这次生命。我看对这句话应该加这样一个总评:如果再一次给我一次,我是不会接受的。""我的,仁涯使我联想到这样的情景,"他跟弟弟说,"歌剧的辉煌序曲过后,正当观众热烈鼓掌等待幕启之时,突然,一群法警闯进来逮走一些欠债的提琴手。"61907年秋季,原先关尤利西斯的想法又搅动厂乔伊斯的思绪。11月10日,斯坦尼斯劳斯在日记中写道:吉姆告诉我说,他打算把他的短篇《尤利西斯》扩展成一本小书,使它成为都柏林的《皮尔金特》。我想是我的一些建议使他想到要把它写成一部重要的作品。有一天我就建议他写成喜剧,但他不同意。写成喜剧应该不错。吉姆说,他写得很顺利,因为写作时他的心情极其平静;又说,他的话值得倾听,因为他往往有许多好见解。我想这是以前我写过的话。他常常重复这话,而且似乎很喜欢这种对自己的看法。显然,乔伊斯仍旧认为写作能帮他摆脱内心的烦恼。与《皮尔金特》的联系将是隐秘的:阴沉的老易卜生在这个剧本中非常活跃,他的主角更是如此。皮尔金特勇闯险恶与未知的境地--巨怪、狂人,还有他自己的心灵深处--的行为,在一位视自己的创作艺术为"畅游禁地"的作家的心中激起反响。与此有关的可能还有皮尔金特冒险行为的象征性和神秘性,最后回到(也许是回忆而并非真回到)一个年轻时的恋爱场面;这一点可能对于莫莉布卢姆回忆豪斯山上的求爱情景有一些启发作用。他对斯坦尼斯劳斯说过的另一句话,即《尤利西斯》将刻画出一个爱尔兰式的浮士德,倒是比较容易解释。正如乔伊斯后来跟斯图尔特吉尔伯特所说,歌德的布罗肯山和科恩的窑子有许多共同之处;其超现实的气氛、形态变化、在古典的《瓦普几司之夜》中将异教的海伦与亵渎性的基督教义(最后审判日)混在一起,等等,也都使这两者联系起来。歌德把墨非斯托菲里斯描绘成否定一切的精灵,有助于乔伊斯刻画壮鹿马利根的形象--他否定其他主要人物所肯定的一切。"乔伊斯很可能已打算将这本书写成多少有些自传性质的书,因为一一段时问以后,即1908年2月21日,他以强烈的语气指责布尔热对心理学的追求:"心理学家!人除自己头脑里想过的东西还能知道什么?"斯坦尼斯劳斯回答说:"那么说,你认为心理小说是荒谬的哕?只有自大狂的小说、邓南遮的小说才是真正的小说?"乔伊斯答道:"我在我的小册子《下里巴人之日》里就是这么说的。"乔伊斯谈话的许多内容都是涉及戏剧而不是小说。他还是在打算写一个剧本,他认为他的长、短篇小说只不过是写剧本之前的练笔之作。斯坦尼斯劳斯已经把这个情况从他口中了解清楚,但是没有写下来。"从乔伊斯当时就男女嫉妒心的差异所作的一些议论来分析,60他有可能已经在思考《流亡者》的这一主题。如果说他推迟了写作自己剧本的时间的话,那么他对于观摩的里雅斯特其他作家的戏剧可是津津有味的。由于弗兰奇尼为《小晚报》撰稿能弄到免费戏票,乔伊斯一有空就上戏院看戏。"意大利人很有戏剧天赋,"他说,"在人生舞台上,他们是当今最了不起的演员。""1908年2月28日,他观看了埃莉诺拉杜斯主演《罗斯默庄》,并将她的这次表演与1900年在伦敦演《死城》时的表演作比较。他感觉到她韶华已逝、精力不支,尽管她有时还很不错。"他去看埃尔默特扎科尼出演易卜生《群鬼》中的奥斯瓦尔德,奥斯瓦尔德开始发疯的时候,他就在座位上痛苦不堪地折腾自己并做出一些古怪的超越了剧本的实际内涵。知道易卜生本人对此做何感想将是一件有趣的事儿。"扎科尼以他的"真实主义"的风格出演屠格涅夫的《他人的面包》中的伯爵,乔伊斯在看完老伯爵痛苦万分那场戏之后在剧场里叫喊:"Di questi a-fisti nessun08e ne sogna da noi."63这时的里雅斯特人对他的大叫大嚷已经习以为常f。他继续在斯坦尼斯劳斯面前拿易卜生来贬损莎士比亚。正如他在大学学院里指责《麦克白》有些情节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一样,现在又把矛头指向《哈姆雷特》。1908年2月6日,即在的里雅斯特看过萨尔维尼扮演哈姆雷特这个角色之后不久,他就抱怨说这出戏中有严重的戏剧性错误。"他说,"斯坦尼斯劳斯写道,"奥菲莉亚的真疯,使哈姆雷特的装疯完全失去力量。她对父亲的爱,使哈姆雷特的激情显得很怪;她父亲是观众亲眼见到的一个不足道的老傻瓜,而国王之所以引起哈姆雷特仇恨的恶毒性格,却是在戏剧中没有表现出来的,只能想当然。"易卜生就好得多,尽管他可能缺乏多样性;1908年3月2日,乔伊斯说:"易卜生总是换汤不换药,同一戏剧事件翻来覆去地写。我怀疑,他大概在二卜五岁以前就认识了跑遍他各个剧本的那四五个角色。"像其他伟大艺术家一样,乔伊斯也倾向于从别的作家的作品看出他自己未来的心路历程。1908年2月25日,他就对斯坦尼斯劳斯说罗斯默比丽贝卡更有意思。然而,即便是易卜生也不总能满足乔伊斯的要求。"实际上二,易卜生过于简单,"1907年5月16日他跟斯坦尼斯劳斯说,"生活并非像易卜生所描写的那么简单。举例来说,阿尔文太太为母性代表等等。这当然很好、很重要。如果这是摩西时代写的,我们现在会认为很了不起。但在当今这个时代的世界,它就没有什么重要性了。那也是英雄诗的一种遗风。辛格的剧本《花花公子》也是一路货色!在我看来,青春与母性就是我们身边的这两个指一个二十来岁的醉醺醺的小伙F--一个劳工--刚带着自己的母亲进了餐馆。我愿意把他心中的丁.头万绪写到纸上。当然,绝对的现实主义是不可能的。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可是易卜生在他一三个剧本中都闭口不谈金钱问题也真叫人够受的。"斯坦尼斯劳斯反驳说:"也许有些人不像你那样计较金钱。""也许是这样,老天作证,"他哥哥说,"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我愿意请一个来给我讲二十五次课。"阿比剧院的辛格风波继续在他的心头萦绕。他起初对叶芝和其他作家所遭遇的窘境有幸灾乐祸的感觉,随后又吐露心声:他现在很看重辛格,甚至在1907年5月5日以他少有的谦逊态度说:辛格的艺术"比我自己的艺术更有创造性"。第二年的3月6日他重读《骑马下海的人》,并找他的学生兼朋友尼科罗维达科维奇律师帮他译成意大利文。∥他给意大利大吉尼奥尔公司聪明能干的演员兼经理阿尔弗雷多塞纳提写信,希望他对此感兴趣;塞纳提回信表示赞同以后,他在1909年辛格去世后不久就与辛格遗产管委会取得了联系。但辛格的后人不同意。其他的文学谈判也同样不顺利。《室内乐》的出版没有给《都柏林人》带来帮助;埃尔金马修斯于1907年退回第二份手稿,不过他说,他已跟都柏林的蒙塞尔出版公司的约瑟夫霍恩提到过此书,霍恩想看看书稿。虽然乔伊斯知道他的老友兼债主乔治罗伯茨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虽然罗伯茨早在1905年就表示对出版乔伊斯的作品感兴趣,但是,鳓果有某家英国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书的话,似乎就有希望获得范围更加广泛、眼光比较开阔的读者群。乔伊斯提出要把书稿寄给哈钦森公司,该公司告诉他没有必要寄稿;阿尔斯顿里弗斯于1908年2月份退稿,爱德华阿诺德7月份退稿。为蒙塞尔公司提供一部分资金支持的霍恩1908年2月写信正式提出要看看书稿,65但乔伊斯还是不给。直到第一二年他才把书稿寄给蒙塞尔公司。一年多以来,乔伊斯一家人还一直有寻找住房的问题。1907年,他们在弗兰奇尼家只住了几天,然后就在圣卡塔丽娜路1号租了几间相临的单间,而不是一套住房;为了省钱,斯坦尼斯劳斯跟他们一起生活。像往常一样,起居安排有点局促;詹姆斯和娜拉夫妇俩想进自己的房间还得穿过斯坦尼斯劳斯的住房。詹姆斯发现这种安排特别不方便,因为这就意味着,每当他喝醉酒回家时,斯坦尼斯劳斯就要醒来训他甚至揍他。"你愿意成为瞎子吗?"他说,"你愿意牵着小狗走路吗?"酯娜拉就在隔壁,也没有好脸色给他看。他是在贫困之中挥霍浪费。有时候她真是忍无可忍;1908年1月28日,是个星期二,她从他口袋暇掏出钱去付了一个鞋匠的欠账。不幸的是,这个本来值得称道的行为,打破詹姆斯和斯坦尼斯劳斯巧妙维持的一种靠借贷而生存的脆弱平衡。如斯坦尼斯劳斯所记:"如果她等到星期五,就不会有什么难处,因为那时吉姆就能领到六十克朗。吉姆没有吃午饭,也没有给娜拉准备午饭的钱,只叫她尽量想法找女房东弄点吃的,又叫我自己想办法。我不愿到学校去预领工资,但我答应到星期六自己想办法。最后,过了十点钟,我们在合作社吃了点东两,吃得非常可怜。娜拉就在这儿家中对付。我问吉姆早晨为什么不从娜拉手咀把钱夺下来,他说:因为我力气不够。"娜拉威胁说,她要给戈尔韦老家写信,告诉家里人她跟一个无法养活她的人生活在一起。2月6日,乔伊斯正打算E咖啡馆时,她喊起来了:"好吧,你去吧,喝去吧。你也就这点儿出息。科斯格雷夫跟我说过你是疯子。我说到做到,告诉你,明天我就让孩子们受洗去。"这是一次奇特而有效的威胁。兄弟的严密监督,妻子的辱骂,加以他自己也意识到,由于受酒精的影响,继风湿热之后发作的眼疾似乎越来越严重,这些因素都迫使他于1908年2月12日大模大样地宣布了戒酒。凹这一决定的贯彻并不是很全面的:一个显著的场合是英国舰队停?自港口的时候,乔伊斯被邀上一艘战列舰,结果是烂醉如泥,不省人事。70可是,五月底,他的虹膜炎发作,严重得不能不用水蛭吸血,这一次他害怕了,有几个月没有喝酒。六月份,他决定找个"住处",即一套永久性的公寓房,斯库萨路8号三楼的一套房子看来很合适。第一道难题就是筹集600克郎(120美元或25英镑)的保证金。有个学生埃多雷施米茨愿提供200克郎,不能再多,尼科拉斯桑托斯,就是那个有位体态丰满太太的希腊水果商,本来也可以提供帮助。不过斯坦尼斯劳斯有个富有的学生曾多次主动表示愿意帮助他,现在詹姆斯说服弟弟找这位合适的人选借 400克郎。他们做好了搬家的准备,突然,圣卡塔丽娜路的老房东不让他们搬,非要他们付清拖欠的房租,不然就扣留他们的家具。他们要是交了欠租,就租不了新宅;要是留下家具,他们也得再买,还是出不起这笔钱。当他们在为这一小小的麻烦绞尽脑汁的时候,怀孕三个来月的娜拉于8月4日流产。她对这第三个孩子的流产倒也不大在意,可是乔伊斯对胎儿看得很仔细,并对斯坦尼斯劳斯说:"对胎儿的夭折,我可能是唯一感到惋惜的人。"72这次流产促成《尤利西斯》中布卢姆的主要忧伤--儿子茹迪出,仨不久就已天。夏季是淡季,几乎没有人愿意上英语课,乔伊斯只得考虑一些比教课更有效的谋生之道。像以前一样,这类想法纷至沓来,以致斯坦尼斯劳斯都抱怨哥哥"前途太多"。1908年6月28日,乔伊斯宣布了一项新计划:他要当爱尔兰花呢的代理商,并立即写了两封信。7月5日,他打算再次训练歌喉。7月14日,他想报名申请到行政部门任职,四天以后,又接受斯坦尼斯劳斯的建议,想去申请皇家大学现代文学专业为期三年的奖学金。8月25日,他宣称来年四月要到佛罗伦萨去争取一个教师的职位。"与此同时,斯坦尼斯劳斯在9月12日的日记中严肃地写道,他已经有六次使哥哥与娜拉免遭饥荒。10月5日,詹姆斯的节奏慢下来了,斯坦尼斯劳斯看到他摊开四肢躺在沙发上,心平气和地宣布"他已经退出了公众生活"。"就目前而言,"他说,"我打算全力以赴把我的风湿病治好、练歌吊嗓子、增加体重。"75他确实又找了一位的里雅斯特的教师罗密欧巴托利上了几次课,巴托利是古典乐方面的专家。然而,就像三年前跟西尼科学音乐一样,这门课在第二年也就停了;不过,乔伊斯的确在一次音乐会上参加了被他视为"矫揉造作之品""的歌剧《名歌手》中的五重唱。有一个计划有点眉目。乔伊斯决定在1909年夏季把乔治和斯坦尼斯劳斯送回都柏林,好让他父亲得到一些安慰。1908年12月8日他就开始行动,给妹妹玛格丽特("苞蓓")写信,当时玛格丽特还是封特诺伊路44号家中的主持人:圣卡塔丽娜路1号亲爱的苞蓓:感谢你转寄音乐。我已看过你给斯坦尼的信及他随本信附寄的回信。我有一个想法,你得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我将于明年夏季请斯坦尼陪同乔治到你们那儿去住六个星期左右,如果你认为这个提议能收到预期效果的话。他和斯坦尼都不用你们花钱(如果我们能想法实现的话),路费和在你们那儿的食宿费用等都由我们支付。也许在你们那儿他会起到一个很好的作用,我想你们都乐意与他认识。他可以在七月底去,八月底或九月初返回的里雅斯特。要是你赞成这个主意并认为这样做有好处,我就亲自给老爸骂信。我想你会认为这个主意和我以前的所有想法一样轻率,但是如果你仔细琢磨一刻钟左右并且从各个方面去考虑的话,它就会开始显得是很有道理的。如果你们都高兴、都愿意,我就非常愉快地把他送来。我告诉他我要送他走,他就一直在求屋里所有的人给他一个装衣服去"都比林诺"用的旅行包。谢谢你,我感觉风湿病好了一点,我现在不太像大写字母"2"而更像大写字母"s"了。希望这信到你的手中时你也和我现在一样,感谢天主,亲爱的妹妹。最亲爱的哥哥吉姆"08年12月8日詹姆斯把这个想法讲给斯坦尼斯劳斯听,斯坦尼斯劳斯也听得很投机,但他很正确地想到了,最终陪伴乔治去都柏林的会是孩子的父亲,而不是他的叔叔。1908年秋,原来打算搬到文森佐一斯库萨路8号的计划开始落空。由地扯在新老两位女房东之间纠缠不清,乔伊斯一家只得呆在圣卡塔丽娜路1号,可是乔伊斯夫妇先和斯坦尼斯劳斯大吵厂一场。乔伊斯要他弟弟推迟偿还他找学生借的400克朗,但斯坦尼斯劳斯绝对不愿找任何借口去损害债主对他的信任。在詹姆斯看来,这简直是蠢猪的脑袋。他从诱骗转为嘲弄,最后建议弟弟离开他们。斯坦尼斯劳斯大怒而去,到新开路27号五楼租厂一间房。过后,詹姆斯很快就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于是找到弟弟说他和娜拉都做得不对;78他们和解了但仍分开住。1909年3月,他们终于搬到斯库萨路。此后不久,阿蒂凡尼请斯坦尼斯劳斯担任贝利茨学校的代理主任,因为前任主任极不称职;这样一来,斯坦尼斯劳斯就无暇多管家疆的麻烦事。然而,工作负担很重,周薪虽然提到四镑,但实际上不足以补偿他的付出。斯坦尼斯劳斯想的是要叛教,现在却发现自己成,殉难者。他列举厂自己的种种倒霉事,但是他还是喜欢的里雅斯特。从1908年4月起,乔伊斯一直无法安下心来写任何东西。《写照》的前三章已经完成;这几章写到他十五岁时爆发出虔诚信教的感情。随后的岁月比较复杂,他不清楚该怎样往下写。在这个困惑的情况下,1909年初他的一个学生给他提供了关键性的支持。这个学生就是埃多雷施米茨,他人到中年,是一家生产船体防腐漆的公司的经理。这种油漆的配方很成功,整个欧洲都用这种漆,而且,公司在的里雅斯特、布拉诺(威尼斯)、里加和德特福德(伦敦)设有分厂。为方便自己与德特福德分厂打交道,施米茨于1907年决定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请被他称为"il mecante di geundi"(动名词商人)的乔伊斯给他上课。英语课每周三次,上课地点在的里雅斯特郊区塞尔沃拉的工厂内,施米茨太太也开始学英语。1907年下半年,乔伊斯带来了他刚刚完成的故事《死者》朗诵给他的学生听。施米茨太太被小说的内容深深地感动了,跑到工厂附近他们别墅的花园里采厂一束鲜花送给乔伊斯。"在乔伊斯的文学兴趣的影响F,有一天施米茨怯生生地说,他也在写作方面试过笔,甚至还发表过两部长篇小说。作品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沉默的一致是最为完美的一致,""他忧伤地吐露心声,"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当不了作家。"这两部小说是十年前发表的,先用笔名"埃多雷萨密格里",后用笔名"意塔罗斯维福"(1talo Svevo),选用后一个笔名是想暗示施米茨的斯瓦比亚和意大利的双重血统,而且,如他所说,也是出于对"施米茨"(Schmitz)这个名字中那个被六个辅音字母包围着的元音字母的同情。纠乔伊斯瞥了一眼那两个标题:《一辈子》和《衰老》就带回家去厂。当天晚上,他跟斯坦尼斯劳斯说:"施米茨把他的两本小说拿来给我读。我不知道算哪一类东西。"龉那两本小说使他感到惊讶,其表面温和的讽刺没有提前对小说的高潮做任何暗示。《一辈子》描述一个银行职员在追求方面优柔寡断,既保不住原有的优势,也抓不住新的机会。在勾引银行老板的女儿之后,他既失去了她又失去工作,最后以自杀的方式完全放弃生活。《衰老》讲述埃米里奥的故事:他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商人,不顾一切地找一个情妇--安焦丽娜。他既是引诱她的人,但同时又兼一个更成问题的身份,当她的道德导师。他认为自己是善良的、和蔼的、慈爱的,但是渐渐地表现出轻率、自负、残忍、未老先宸。安:焦丽娜虽然满不在乎地欺骗他,但至少是相貌标致、心无恶意。最后的场景因而更为可怕:埃米里奥本来是满怀善意打算去做彬彬有礼的告别,结果却大骂安焦丽娜是个妓女,并用鹅卵石把她赶走--因为没有大石块(典型的斯维福风格)。这篇小说在表明残忍、诡计和自欺都是永恒存在之后,就温文尔雅地结束了。乔伊斯认为施米茨还有一方面的成就,他用专有名词和偶尔出现的:亨言词语表现了地道的的里雅斯特风味;纯粹派的意大利批评家们对此感到很厌恶,乔伊斯却感到很欣赏。他在随后一次上课时把小说还给了施米茨,并以惯常的肯定语气说:"你知道你是一个被人们疏忽的作家吗?《衰老》中有几段文字就连阿纳托尔法朗士都无法改动。""然后他就给施米茨引述了其中几段,使施米茨大为惊讶,忘了吃午饭陪着乔伊斯走完了返回的里雅斯特市中心的一半路程,情绪激昂地诉说他的文学抱负。结果他以更加认真的态度又开始写作了若干年。施米茨比乔伊斯年长卜九岁,寓才华于和蔼之中。他对手下的工人就像对自己的朋友一样,单纯而热诚。在社交聚会的场合,他总是很快就被人们团团围住,并用自己的似乎不太有把握的机智取笑自己,以逗同伴们的开心。例如有一次,他说:"有三样东西我老记不住:人名、面孔还有--第三样是什么我记不住。""他娶了迷人、富有的利维亚维尼齐阿尼为妻。施米茨太太不是犹太人;施米茨本人是犹太人,尽管长期以来他对犹太教不感兴趣。几年以后,虽说带有诙谐的勉强,他还是成了乔伊斯为《尤利西斯》获取犹太学知识的主要源泉之一。施米茨对他这位年轻老师的印象有一个记录留存,因为乔伊斯给他布罱一项作业,叫他写一篇描述乔伊斯的文章。施米茨写得很有技巧,尽管英语还不够纯正:忠实的学生埃多雷斯维福笔下的詹姆斯乔伊斯先生每当我看到他在大街上行走,我总以为他在清享悠闲,完完全全的悠.闲。没有入在等他,他也不想到达某个目的地或遇见什么人。不!他行走。是为了落得独自清闲他也不是为健身而行走。他之所以行走是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挡住他我想如果他发现他的去路被一堵高大的墙壁所阻挡,他一点都不会感到震惊。他会改变方向,要是新的方向也不通,他会再次改变方向,继续往前走,双手仅仅随着整个身躯的自然运动而摇动,双腿也不刻意地加大或加快加速步伐。不!他的步伐就是他自己的步伐,而不是别人的步伐,因而不能加大或是加快。静止时他的身躯是运动员的身躯。如果活动即在活动时,则就是一个被父母伟大的爱娇宠得弱不禁风的孩子的身躯。我知道,对他来说,生活对他不是那种类型的父母。它可能是最不顺利的,尽管如此,乔伊斯先生仍然保持了一个男人的风度:他把事物看成是引起他的兴趣的闪光点。他戴一副眼镜,而且实际上他从一大早(?)醒来以后一直不间断地戴到深夜。也许他虽然表面上在看而实际上看不清什么东西,可是他看上去像在朝四处张望。毫无疑问,他不会打架,也不想打架。他一辈子希望不碰见坏人。我真心希望他不碰见他们。伊斯就拿出了《艺术家写照》的前七章,而且要求施米茨写一篇评论。施米茨1909年2月8日寄给乔伊斯的那封信使他的老师从惰性中振作起来:乔伊斯先生台鉴: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被授权就这本我只能一知半解的小说跟您这位作家谈出一种明确的意见。我不仅仅是说我能力不及,而尤其是说这样一个事实:当您停笔不写的时候,您正面临着斯蒂汾内心世界的非常重要的发展阶段。我已有一个样品,可以设想您笔下所描述的这一内心世界变化将是怎样的情况。真的,斯蒂汾的幼稚的宗教,发展成一种强烈的,一种强烈而生动地感受到的,或则不如说是(在他有过罪孽之后)一种亲身全面体验到了的宗教,这一个发展就非常重要,没有任何别的东西比它更重要。我很喜欢您的第二、三两章,我认为,您怀疑您找不到一个能欣赏第三章中说教内容的读者,您大错特错了。我已带着强烈的感情阅读了这些内容,而且我知道我们那个小镇上有许多人都肯定会有同样的感情。这些说教的每一个字都对可怜的斯蒂汾的思想产生了影响,因i面每一个字都有它的艺术作用。读者终于对斯蒂汾所受的教育有了充分的了解,即便前两章中对此做过专门的论述,也不会给读者留下更深的印象。我不赞成第一章。仅读完第一章就有此想法,了解二、三两章以后这种想法更加明确。为什么这两章在我看来如此之美,而结构肯定相同、作者相同、创作方法肯定没变、艺术目标显然相同的第一章却不能给我留下同样深刻的印象呢?我想我终于找到了原因。我认为它所描述的是一些没有重大意义的事件,而您那种严格的观察、描述的方法又不允许您去对本身枯燥的事实进行渲染。您应该只写强烈的事件。这样的事件经过您那技术高超的手笔就会变得更加强烈。我不相信您能使那些本身就很软弱、琐碎的东西显得意义重大。我必须说,假如您不得不写一整部仅仅描述日常生活、没有一个可以深刻触动您自己内心的问题的小说(您不会写这类小说),那您就该放弃您现有的创作方法而去给那些生活琐事增添它们本身缺少的生动的艺术色彩。原谅我这么说,亲爱的乔伊斯先生.这些话也许仅仅是我的狂妄之言,相信我--您的真诚的埃多雷施米茨"信中有许多话是对的,乔伊斯这期间对第一章做了一些修改。施米茨赞同他大胆地引入那三次说教的内容,赞同斯蒂汾的总体发展,这都是对他自己很看重的能力的一种赞赏。他跟斯坦尼斯劳斯说,他现在打算继续写他的长篇小说了,还要将一年来搁置一旁的《都柏林人》书稿寄给都柏林的蒙塞尔公司。他于四月份寄出了书稿。他还以同样的热情给他父亲写信,要弄清克郎高士的树木是不是山毛榉。也许他就是这时候决定将戈加蒂(他在《英雄斯蒂汾》中把他叫作戈金斯)删掉的。结果使书中离经叛道的整副重担全都压到斯蒂汾那双脆弱的肩膀上,而并非像他原先所想,让敏感的叛教者和不敏感的叛教者形成对照。"这种对照的效果他现在打算留给《尤利西斯》,那书的素材已经开始积累起来了。从他为1909年3月24日《小晚报》撰写的一篇论述奥斯卡王尔德的文章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认识越来越清晰。施特劳斯根据王尔德的剧本改编的歌剧《莎乐美》,由伯林乔尼主演在的里雅斯特的首场演出,是促使他写作这篇文章的最直接的原因。"不过,乔伊斯早就对王尔德产生了兴趣,甚至给罗伯特罗斯写信要求获准翻译《社会主义制度下人的灵魂》。通过写这篇文章,他观察王尔德身上一种他现在认为也是他自己的性格的东西:歌颂欢乐的倒霉人。宣称一个叙利亚神道胜过罗马诸神的罗马皇帝赫利奥加巴勒斯可以把自己的皇冠当作玩具,他那外表后面却是一个穷得可以把自己的勋章送当铺的人。王尔德也只是在当了英国人的"宫廷弄臣"之后才获得了他的财富,却又任意挥霍掉了。他的败落"迎来了清教徒的欢呼",而他们更应受到谴责,因为同性恋是英国教育制度助长的。朋友的抛弃,敌手的追捕,使王尔德成了"一个声名狼藉的流亡者",成了典型的"被人出卖的艺术家","实际上二,成了一个类似基督的人物。艺术家自称是路济弗尔,而实际上是耶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他重返他们背叛他的地方可能引起什么样的新危机?这砦想法整个春季都在他心中萦回。当然,他已经忘记了他原先打算要斯坦尼斯劳斯送乔治回去的计划,他必须自己回去。不过这样一来,不能要求斯坦尼斯劳斯花钱了。乔伊斯突然在七月份弄到了他的一个学生提前交的一年的课酬,于是他与乔治在月底就动了身。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为他提供了两本书的关键材料,不过他没有想到取得这些材料会那样的痛苦。他一头扎进了都柏林这个黑:水池,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扎得更深。第17章:1909像加布里埃尔康罗伊一样,乔伊斯现在就要作西去之旅了,也就是默认自己并未忘本。他答应娜拉要带乔治去戈尔韦看望她的家人;在都柏林,他打算会会所有那些在生活中与他接触过的人,彼此还要比一比;他可不想被他们比F来。他还有两个实用性的打算:一是如有可能就与蒙塞尔公司签订《都柏林人》的合同;二是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他原来的大学谋到一个教授的职位。母校正在改组为国立大学,不叫皇家大学了。他内心很激动,但并不乐观;除了需要回去一趟这一点以外,对与爱尔兰有关的一切,他的心情都是复杂的。邮轮载着他与乔治从霍利黑德出发,穿越爱尔兰海,于7月29日到达国王镇码头。碰巧,如今已是外科医生的奥利弗戈加蒂正在等待乘坐同一条船的某个人。乔伊斯躲过了他的目光,可是发现戈加蒂身体发胖¨。他与乔治来到封特诺伊街44号的乔伊斯家陋宅,受到了热情的欢迎,然而家里人感到有些惊讶。"斯坦尼在哪儿?"他们都问。2约翰乔伊斯见到了孙子欣喜不已,口口声声劝乔伊斯离开的里雅斯特,换个不那么遥远的地方。大家都觉得乔伊斯有些忧郁。约瑟芬舅母对他说他已"全然丧失孩子气",而他妹妹艾琳比较会奉承,说他"看上去很像外国人"。有一点大家看法一致:他很瘦。看到了儿子和孙子,约翰乔伊斯重新考虑当年对儿子出走的反对。他带着詹姆斯到乡间去散步,两个人在一家乡村旅店内喝了一杯。墙角有一架钢琴;约翰乔伊斯在琴旁坐了F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唱起来。"你知道我唱的是什么吗?"他问詹姆斯,詹姆斯回答说:"当然知道,那是《迷路的女人》中阿尔弗雷多的父亲唱的咏叹调。"约翰乔伊斯再也没有说什么,可他儿子心里明白父子关系已经和解。乔伊斯很快就找到_文森特科斯格雷夫,科斯格雷夫认为他(如乔伊加蒂说乔伊斯回都柏林了,7月29日,戈加蒂送来一张字条,以几近哀求的方式邀请他共进午餐:"如果可能或愿意的话,你一定要来,我愉快地期待着:和你相见。有许多事情要和你讨论,还有一两样让你散心的安排。你还没有把诗歌海洋的全部深度都探明。有个诗人叫布罗德里克,关于他的事见面再谈。"他派人开着他的汽车送来这张字条,并请乔伊斯立即晤谈。乔伊斯要么:不在家,要么找借口推托,因为他和戈加蒂是在梅里翁广场偶然相遇才初次见面的。很久以前,戈加蒂威胁着要引他喝酒以挫败他的朝气,又把他赶出塔楼,他觉得这些行为都体现了戈加蒂残忍的、心怀敌意的本性,他现在仍然认为如此。因此,他虽然几年来与戈加蒂有些书信往来,这次还是没有说话就过基了。戈加蒂追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与他谈话;他对斯坦尼斯劳斯说,戈加蒂的话又长又混乱。戈加蒂用医生的目光打量着乔伊斯说:"天哪!老兄,你有肺痨。"他执意要乔伊斯来到他那幢坐落在伊利大街的豪宅。"他把我弄进去,"乔伊斯写信给弟弟说,"并且谈个没完没。"8乔伊斯走到凸窗前,望着窗外漂亮的花园。"这就是你的报复吗?"他问。"报复什么?"戈加蒂迷惑不解地问。"当然是公众。"这句话的含义是:戈加蒂已装作接受了他曾经不屑一顾并强烈反对的社会习俗。然而戈加蒂仍继续努力争取乔伊斯的谅解。"他邀请我坐他的汽车去恩尼斯克里和他们夫妇一起共进午餐。我拒绝了。我很冷静、很清醒。"保持这种清醒的目的无疑是想提醒戈加蒂:乔伊斯的朝气没有被挫败。"他给我上格罗格酒、果酒、咖啡和茶,可我一点不沾。"乔伊斯不肯让步,"对所有这一切,我只说:你享受你的生活,让我过我的日子。""o戈加蒂之所以对乔伊斯这么好,原因之一是他不放心乔伊斯会在作品中把他描写成什么样的人。"他怕我的艺术的锋刃,正如我怕他的。"乔伊斯后来在笔记中写道,"并且把这话写进了《尤利西斯》。爱尔兰古代的诗人们往往以要写讽刺诗来威胁那些得罪过他们的人,弄得人心惶惶;如今乔伊斯也冷静地宣称要把碉楼那段事写成文字,使得戈加蒂有些恐慌。最后,戈加蒂"红着脸"(乔伊斯注意到)说:"那么,你真的要我进地狱受惩罚?"乔伊斯回答说:"我对你没有恶意。我相信你具有某螳善良的品质。六年前的你我都已经死亡。不过我必须如实地写下我的感觉。"戈加蒂答道:"只要是文学作品,那我就根本不在乎你会怎么说我。""你真是这个意思?"乔伊斯问。他说:"我真是这个意思。老天作证。现在你至少可以和我握握手吧!"乔伊斯说:"以这样的理解为基础,可以握手。"然后就走了。根据乔伊斯在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对这次会面所做的详细描述,不难看出,乔伊斯是把这次会面当成一个白日梦的终于实现来细加玩味的:他这个高尚、冷静、不可触犯的英雄挫败了他那低声下气的敌手。在都柏林大街上走路,就会"无可避免地"碰到朋友和仇敌。果然,乔伊斯碰到了弗朗西斯和汉纳希伊斯凯芬顿夫妇。斯凯芬顿愿意保持友好关系,似乎忘记 1904年10月他自己拒绝为友的那段事儿,可是乔伊斯没有忘记。他说乔伊斯"有些冷漠","不过汉纳说他一点儿没变。乔伊斯对他们俩采用一种老债户遇到老债主的冷淡态度,接着就回绝了他们要他一起吃饭的邀请。同样不期而遇,他又碰到了乔治拉塞尔和w.K.马吉(埃格林顿),他们俩都"很友好"。拉塞尔说他像个"企业家",而埃格林顿发现他有"传教士的"风度。乔伊斯去看了柯伦,说发现他无意友好。"伯恩到威克洛去,可是接到乔伊斯的字条后就回到都柏林;他们在一起开心地度过一个上午,乔伊斯还骄傲地带来了乔治,地点在埃克尔斯街7号"伯恩的住所,这个地方在《尤利西斯》中就成布卢姆的家。有一个朋友乔伊斯一开始没见到,那就是托马斯凯特尔,他不在都柏林,不过他答应回来看他。得知凯特尔将于9月8日与玛丽希伊结婚,乔伊斯高兴得不得了:一个是他主要的爱尔兰评论家,一个是他少年时代的暗恋情人,真是珠联璧合。他还与蒙塞尔公司的乔治罗伯茨展开了谈判,他请罗伯茨喝一次酒,而他自己由于正在戒一次酒只喝矿泉水。罗伯茨感到恼火,因为乔伊斯与他很熟,应该通过他根本不认识的霍恩与公司取得联系,不过他的态度渐渐地有所缓和。"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罗伯茨和霍恩下周与乔伊斯见面,并就《都柏林人》拿出确定性的意见。乔伊斯回来的头一周就是这样会见亲友,还是够愉快的。由于谣传他有不:道德行为,偶尔也有人对他不理不睬,不过他也向他们狠狠地投以蔑视的日:兕,然后继续走自已的路。他常和科斯格雷夫在一起,因为科斯格雷夫已经彻底游手好闲,只要乔伊斯有空,他就有空。他虽然像往常一样聪明,但在漫无目的的生活中越陷越深。乔伊斯对科斯格雷夫只有一点小小的不满,那就是在1904年6月24日,在斯蒂芬草地的混战中背弃了他,他没有意识到科斯格雷夫对他却有多重积怨。归根结底,乔伊斯得到了娜拉而科斯格雷夫没有得到;乔伊斯不顾他的多次抗议,最终还是用"林奇"(Lynch)这个讨厌的名字把他写进了作品;乔伊斯总算在的里雅斯特取得了多方面的成功--或者说表面如此:有太太、有儿子、有工作,而科斯格雷夫一事无成。乔伊斯的举止比以往更加正统,也许还有点自鸣得意,这一点也很可能激怒了他,使他产生了要捅破它的想法。8月6日一上午,他真的这样做。"他们的话题谈到了娜拉。科斯格雷夫提醒乔伊斯,当年娜拉总是每隔一天晚上才能外出活动,因为,按她自己的说法,每隔一天晚上她都得在饭店上班。乔伊斯当时信以为真。可是实际上--科斯格雷夫现在可以对他说--那些晚上她并没有在饭店里呆着,而是在另一个人--他自己--的陪伴黑夜到河边散步去了。乔伊斯听后深感震惊。故事本身不合逻辑,他知道娜拉清白无瑕、忠贞不贰,可是此时此刻这一切都不起作用,他只想到一种町怕的可能性:她对他不忠。科斯格雷夫打击了乔伊斯的傲慢,其深刻影响是科斯格雷夫始料未及的。此次都柏林之行使乔伊斯对源远流长的背信弃义行为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有一种到处可以发现背信弃义行为的思想准备。他后来在《流亡者》中令其主人公理查德对那个被认为是他的至交的人说:"在我卑贱的心灵深处,我渴望被你和她两个人背叛我对那种可耻情况有强烈的渴望,渴望永远蒙受情爱与性爱方面的耻辱,渴望永远充当一个不体面的家伙,然后在其耻辱的废墟上再造我的灵魂。""然而,必须说明的是:乔伊斯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对理查德的内心渴望有同感,但对娜拉可能不忠这一点仍然大为震惊。不到一个小时,他就给娜拉写了一封饱含指责和忧伤的信:封特诺伊街44号娜拉,我不去戈尔韦了,乔治也不去。我打算放弃我来这里办理的事情,我原希望此事会改善我的处境。关于我自己的事我已对你坦诚相见、无所不言。而你对我却不是这样。我常常在梅里翁广场的角落与你幽会,与你一起散步,在黑暗中感受你的手的抚摸,聆听你的声音(啊,娜拉!我再也听不到那种音乐,因为我再也不敢相信),就在我常常与你幽会的同时,"每隔一天晚上"你都在博物馆外面与我的一个朋友约会,你陪他散步,沿着同样的街道,顺着那条运河,经过那幢"里面有楼梯的房子",一直走到多德尔河岸。你倚他而立:他用胳膊搂着你,你仰起脸来亲吻他。你们俩在一起还有什么别的动作?而在第二天晚上你又与我约会!这件事就是在一小时之前我听他亲口所言。我的双眼浸满了泪水,伤心和羞愧的泪水。我的心充满了痛苦与绝望。我眼前一片空白,唯有你那时仰脸亲吻他人的情景。啊,娜拉,可怜可怜我现在的不幸吧。我将哭泣数日。我对我所钟爱的脸庞的信任已经破灭。啊,娜拉,娜拉,可怜可怜我这份惨遭不幸的爱吧。我无法用亲昵的称呼呼唤你,因为今晚我已得知我唯一信任的人竟然对我不忠。啊娜拉!我们俩之间的一切就要了结了吗?给我写信吧,娜拉,为了我这份已经死去的爱。我正受着记忆的折磨。给我写信吧,娜拉,我只爱你一个人:而你使我对你的信任遭受破灭。啊,娜拉,我真不幸。我正在为我这份可怜不幸的爱而哭泣。给我写信吧,娜拉。吉姆1909年8月6日当天夜里他几乎没有入睡,次日凌晨,他又以同样的绝望情绪给她写信。封特诺伊街44号现在是早晨六点半,我正在寒冷之中给你写信。几乎整夜未眠。乔治是我的儿子吗?在苏黎世我与你初次同房是在10月11日,而他血。你在跟我之前被别人睡过吗?你跟我说过,你在那家饭店的时候,有个名叫霍洛汉的绅士(当然,他定期做复活节功课,是一个好天主教徒)想要用一种他们称为"Fench lette" 避孕套的东西睡你。他睡过你吗?要么你只让他用手抚弄你或摸你?告诉我。你在多德尔河附近的地里(我不在场的那些夜晚)和另外那个人(我的一个"朋友")在一起,你们接吻时是不是躺下了?你是不是把手放在他身上,就像在黑暗中放在我身上那样?是不是跟他说过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这是什么,亲爱的?"有一天我在都柏林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只有那几个字在耳边回响,我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地重复那几个字,并且停下脚步认真回味我的情人的声音。现在,我的爱会有什么结果?我怎样才能驱除那张将会出现在你我嘴唇之间的脸庞?每隔一天的夜晚,沿着相同的街道!我是个傻瓜。我以为你始终只把你自己的身体献给我一个人,而你却要我和另外一个人分享。在都柏林此地谣言流传,说我捡食了别人的残羹剩饭。看到我带着"我的"儿子招摇过市,他们也许会大笑不止。啊,娜拉!娜拉!娜拉!我现在正和我所钟情的姑娘说话,她有一头红棕色的头发,她悠然来到我的面前,并轻而易举地把我拥入她的怀中,使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斯坦尼寄的钱一到,我就动身返回的里雅斯特,然后我们就能做下一步的最好的安排。啊,娜拉,我还有幸福的希望吗?要么我这一辈子就算完了?这里的人说我得了肺痨。如果我能忘掉我的书和我的孩子,忘掉我所钟情的姑娘对我不诚实这件事,只记住她当年作为我这个男孩眼中的情人的形象,我在结束生命的时候就会心满意足。我感到自己多么苍老、多么悲惨哪!吉姆1909年8月7日那天一整天,他惶恐不安地在都柏林游荡,8月8日早上,他给斯坦尼斯劳斯写信,不做任何解释,只说他在都柏林的事情已经结束;然后不那么俨然地说,只要盘缠钱一到,他就动身。但是他再也无法保守这个秘密。那天下午,他又去埃克尔斯街7号找朋友伯恩,他曾经完全信任伯恩的友善和谨慎。伯恩从未辜负过他的信任,现在乔伊斯又向他吐露了心中的痛苦。乔伊斯一边讲述科斯格雷夫的故事,一边"哭泣、呻吟并软弱无力地做手势"。伯恩后来写道,他从未"见到过比他更心慌意乱的人"。"乔伊斯讲完之后,伯恩,这位揭露阴谋的高手,做出了毫不犹豫的判断。科斯格雷夫的夸耀之词是"无耻的谎言"。"那很可能是科斯格雷夫和戈加蒂合谋破坏乔伊斯的生活的第二二步,他说,戈加蒂的哄骗的企图未能得逞,他们就决定试一试诽谤的伎俩。伯恩的解释是再合适没有:只要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尤其是只要有戈加蒂以某种方式牵扯在内,乔伊斯就能相信娜拉是无辜的。乔伊斯开始为自己感到羞愧,并对伯恩表示感激,因为伯恩信任娜拉、不信任科斯格雷夫的态度比他自己歇斯底里的自怜行为要恰当得多。现在该是悔悟的时候。乔伊斯的来信使娜拉感到苦恼与无奈。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写一个字,后来终于给丈夫寄去一封既可怜而同时却又有一种奇特的尊严的信:对于他交往过的这个愚昧无知的姑娘,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现在应该与她分道扬镳。与此同时,她心烦意乱,把她收到的信拿给斯坦尼斯劳斯看,并在他那儿得到意想不到的安慰与支持。1904年的一天夜里,斯坦尼斯劳斯曾在一家酒店里看到科斯格雷夫愁眉不展,于是就问他遇到了什么麻烦。科斯格雷夫要他发誓保密,然后说,他一直想在乔伊斯与娜拉之间"插上一脚",可是刚才遭到了拒绝。几年来,斯坦尼斯劳斯曾经向乔伊斯默默暗示科斯格雷夫也是背叛他的人之一,可是为了信守誓言而从未明说。现在他觉得应该写信把真相告诉他,于是他就以他那直截了当、明确无误的语气写了一封信。"科斯格雷夫羞辱地遭到娜拉拒绝的消息帮乔伊斯挽回自尊。不过,在收到这些信件之前,伯恩的劝告就已经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乔伊斯继续处理自己在都柏林的事务。8月17日,他告诉斯坦尼斯劳斯,他与霍恩、罗伯茨的会谈取得了成功;他们同意出版《都柏林人》,其条件比当年格兰特理查兹开始提出、后又取消的条件还优惠一些。8月19日,他在合同上签了字。25他的另一件事是到国立大学申请一个教意大利语的教授职位。因此他需要《小晚报》和人民大学出具确认他的意大利语水平的证明信,早在8月10日,当时有关娜拉的忠实的问题还未解决,他就写信给斯坦尼斯劳斯,叫斯坦尼斯劳斯替他搞这些证明材料。他的朋友凯特尔答应利用自己国会议员的影响为他帮忙,但经过了解,教意大利语的职位只是一个教授商务意大利语的讲师的职位,年薪100镑,晚间授课;于是乔伊斯决定改为申请意大利语宅考人的职位,26他在的里雅斯特就可以履行这个主考人的职责。他还积极努力地争取将《骑马下海的人》译成意大利文后的演出权,不过没有与辛格遗产委员会达成任何协议。娜拉对他保持沉默,他也深感自己言行失当,因而他对她的爱变得更加强烈。8月19日,他又给她写信:都柏林封特诺伊街44号我的亲爱的你没有写信我极为不安。你病了吗?我把此事跟我的老友伯恩讲了,他为你作了极好的辩护,并且说那完全是"无耻的谎言"。我真是个无用的家伙!不过从此以后,我将不辜负你的爱,最亲爱的。我今天给你寄去三大包带克的可可。收到后告诉我。我妹妹"苞蓓"明天动身。今天我在《都柏林人》的出版合同上签了字。我没有给斯坦尼写信,请代我向他致歉。我的亲爱而高贵的娜拉,我请求你原谅我那不值一提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们合谋使我发了疯,亲爱的。我们将挫败他们那怯懦的阴谋,亲爱的。原谅我吧,我的心上人,好吗?就对我说一个字吧,我的至爱,一个否认的字就行,啊!我将欣喜若狂!你现在身体好吗,我的亲爱的?你不会烦恼,对吧?别看我写的那些令人讨厌的信。当时盛怒之下我失去了理智。我现在必须一直走到邮政总局去邮寄这封信,因为此处邮件已经发走了:现在已过午夜一点。晚安,"我的宝贝!"任何男人,我想,都不值得女人去爱。我的亲爱的,原谅我吧。我爱你,所以一想到你和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就如此疯狂。娜拉亲爱的,我谦卑地向你道歉。再次拥抱我吧。让我成为值得你爱的人吧。我迟早会成功,到时你就会在我的身旁。晚安,"我的至爱"、"我的宝贝"。全新的生活在向我们敞开。这是一次痛苦的经历,我们的爱也会更加甜蜜。让我吻你的嘴唇,我的爱人。"我的吻能给你的心送去平和与安宁。啊!你这不安的心安心睡觉吧。"吉 姆09年8月19日两天以后,他还在尽力表明这次痛苦的磨难给他带来的变化,他说:你知道珍珠吧?知道蛋白石吧?回想当初那些甜美的夏夜,当你款款向我走来之时,我的心灵很美,但只是珍珠的那种没有激情的苍白的美。经过你的爱的洗礼,现在我觉得我的心灵具有蛋白石的光辉,也就是说充满了变幻莫测的奇异色彩,充满了温暖的光和快速变化的影,充满了断断续续的音乐。我今天给你母亲写了信,但真的我不想去。他们将会说到你,说到一些我不了解的事儿。我甚至害怕见到你少女时代的照片,因为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当时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早晨她在优哉游哉去望弥撒的路上,有时候会长时间将目光投向某个男孩。看别人而不是看我。"我求你,我的亲爱的,耐心地对待我。我对过去的嫉妒强烈到了荒谬的程度。使他欣慰不已的是,娜拉给他来信说,她正在阅读《室内乐》。他愉快地回了信:我相信你是爱我的,是不是?想到你在读我写的诗,我很高兴(尽管你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发现这些诗篇)。写这些诗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性情乖僻的孤独男孩:夜间独自徘徊,幻想着有朝一日有个姑娘会钟情于我。但我从来不会与别人家那些经常谋面的女孩儿搭讪。一看到她们装腔作势,我就不愿接近她们。后来你就来到我面前。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并不是我过去梦中向往的、并为她写下你现在认为如此优美的诗篇的那种姑娘。她也许(按我当时的想象而言)是一个由于若干代的文化熏陶而具有一种奇特的庄严美的女孩,即我为其写作"淑女"或"你倚身在夜壳上"这类诗歌的那种女性。可是我发现你的心灵的美使我的诗篇相形见绌。你身上有一种东西超过了我想在诗中表达的一切。正是为了这一理由,我把这本诗集献给你。诗集中有我年轻时的渴望,而你,亲爱的,就是满足这种渴望的入。"随着疑团的冰释,他的情绪终于振作起来,他写给娜拉的信那么迅速地从极端愤怒转为极端悔恨之后,现在又充满了欲望。8月22日他写道:你我之间现在还会发生什么事儿?我们经受了痛苦、经受了考验。你我之间的一切羞愧或羞怯的面纱都已经揭开。难道我们就不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幸福的时光正等待我们去享受?为我而打扮你的身体吧,最亲爱的人。我们相会之时,你要漂亮起来、高兴起来,要含情脉脉、撩拨挑逗,要充满记忆、充满渴望。你还记得我在《死者》中用来形容你的身体的那三个形容词吧,"和谐、神奇而芬芳"。我的妒火还在心中闷烧。你对我的爱必须强烈、猛烈才能使我彻底忘记。最后他可能感受到,由于他们已经经历过严酷的考验,娜拉也认为他们之间是一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关系,基于这一信念,他的伤痛也就痊愈了。当然,他的考虑很快就变得更为复杂。他曾经考虑过爱情的主题,现在又用同样的方法开始考虑忠贞的主题,使用一种他自己称之为耶稣会的分析方法。在确信她对他的忠心之后,他就乐于去证实它、考验它、推敲它,并允许自己怀疑它。于是他就在《流亡者》的结尾让理查德说:"我已为了你而刺伤了我的灵魂--那是一道深深的、永远不能愈合的怀疑的伤口。我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我不想去知道或去相信。我也不在乎。我渴望得到你并不是出于无知,而是出于令人不安、实实在在、致人伤痛的怀疑。不想以任何羁绊,哪怕是爱情的羁绊,来束缚你,只想在完全裸露的状态中与你进行肉体与灵魂的结合。"乔伊斯在这儿似乎又回到了他那个恋爱究竟是什么的老难题,不过现在总算为理查德解答了这道题--他强调:理查德对蓓莎的感情并非像他曾经担心的那样低于爱情,而是高于爱情,即双方肉体与灵魂两方面的赤裸裸的结合。除了自己的麻烦,乔伊斯暂时也接触了都柏林家中的麻烦。他妹妹玛格丽特在主持家务六年之后,打算离开封特诺伊街44号,到新西兰的一家修道院去当慈善姊妹会的会员,并在他哥哥探亲期间成行。查尔斯于一年前离家与人结婚,婚后生活并不美满。跟约翰乔伊斯住在一起的还有五个妹妹:梅、艾琳、伊娃、弗洛伦斯和梅布尔。乔伊斯觉得她们很可怜,决定帮她们做点什么。显然,他帮不多大忙,但他还是安排艾琳(她嗓音很好但缺乏训练)去进修声乐课程,"费用由他和斯坦尼斯劳斯共同负担;他还决定带一个妹妹去的里雅斯特。开始打算带梅布尔,可玛格丽特不和他商量就定了伊娃,因为新的安排后,像往常一样,他提出合理的反对意见,然而詹姆斯置之不理。他们家里需要帮手,而伊娃来可给他们省下这笔开支。动身之前,他还要让她去摘除扁桃体,因为她说话都受影响。"斯坦尼斯劳斯很不情愿地屈从了他哥哥的慷慨冲动,开始进一步努力筹集他们一帮人回家所需的数目可观的路费。要筹集路费,他就得找阿蒂凡尼要钱,而重新负责学校工作的阿蒂凡尼并不急于给他提供方便,因为斯坦尼斯劳斯已经表示也要离开学校去当家庭教师。由于阿蒂凡尼找各种借口迟迟不给钱,乔伊斯只得照常在都柏林忙起自己的事。卡鲁索在都柏林参加一个音乐会,乔伊斯提出用意大利语采访这位歌唱家;可是都柏林的三家报纸对此都不感兴趣。有个更好的主意,就是为《小晚报》撰写一篇文章,评论萧伯纳的《布兰科波斯内特》在阿比剧院的首场演出。该剧本在英国遭禁,但叶芝和格雷戈里夫人钻了一个技术性的窄子:爱尔兰不在官内大臣管辖剧院的权力范围之内。他们对总督的禁演企图据理力争,取得了成功。乔伊斯叫斯坦尼斯劳斯找普勒齐奥佐在《小晚报》上安排一篇文章,获得普勒齐奥佐的同意之后,找阿比剧院的经理搞了一张记者入场券。他对自已的成功很满意,接着就印制了有自己的名字和"Picc010 de11a Se-a,Tiesta"(的里雅斯特《小晚报》)字样的采访名片,并靠这种名片让中部地区铁路局经理给他发放了一张去戈尔韦的记者乘车证,理由是他将为那家意大利报社撰写一系列介绍爱尔兰的文章,其中有介绍戈尔韦的。(驴《布兰科波斯内特》的首场演出是在8月25日,也就是马展周的最后一个夜晚。乔伊斯赞成对英国的检查制度的反抗,但对那个剧本不感兴趣。在给《小晚报》写的文章中,他指责萧伯纳是个"天,£的布道者",而无法表现"适于现代戏剧创作的高尚而质朴的风格"。他认为,该剧"揭示_"萧伯纳本人就是逃避无神论的难民。"但是他很喜欢该剧的表演,也很欣赏自己作为报导记者的经历。在幕间休息时,他见到尤金希伊,用手杖敲敲他的肩膀,很随便地与他打招呼。他随即神秘地对希伊说:"再过几周就会有关于我的有趣的新闻。""演出结束后,他见到一些别的记者,自称是受《小晚报》的委派,到都柏林来观看萧剧的演出。随后他赶写了文章并连夜寄给斯坦尼斯劳斯,叫他过目后交给普勒齐奥佐。第二天他带着乔治上了去戈尔韦的火车。由于对自己受不受欢迎心中没底,他就让乔治先进f-1;38可是巴纳克尔一家见到他们俩都非常高兴。娜拉的舅舅迈克尔希利是戈尔韦港口的官员,他把他们接到多米尼克大街他家去住。这个彬彬有礼、小胡子稀疏的外甥女婿毫不费力就讨得了一家人的欢心,乔治老到大路上去追赶鸭子,亲友们都觉得好玩。39乔伊斯去看了奥古斯丁大街上的那所住宅,那是娜拉跟她的外祖母住过的地方;为了看一看她的卧室,他还假装考虑要买下这处房产。他还特意去看了看林奇纪念碑,它不仅是对绞死自己儿子的市长的纪念,而且,在乔伊斯看来,也是对科斯格雷夫的纪念,因为科斯格雷夫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有"林奇"的特点。有时候他还与娜拉的妹妹凯瑟琳一起到海边去散步,用她的话说,"去聆听大海的教诲"。然而,周末的大部分时间,他和巴纳克尔太太一起,坐在鲍林草地4号的厨房里谈娜拉。他请她唱《奥里姆的姑娘》,其中还有娜拉回忆不起的歌词。最后几段歌词叙述了格雷戈里勋爵要那个姑娘证明自己的身份,巴纳克尔太太想到这个悲剧故事就难受,都不很愿意往下唱:你说你是奥里姆少女我想你是这个意思那就提出有力证据证明你我有那关系。啊呀,难道你已忘记当夜在那荒凉山坡我们两人相聚一起细节我都羞于再说。我的黄发浸透雨水我的皮肤沾满露珠;怀里抱着挨冻的宝贝;乔伊斯发现岳母很像娜拉,并写信给娜拉说,他们也许明年可以一起重返戈尔韦:"你可以带着我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你的少女形象将再一次使我的生命得到净化。"41他深感孤独,想念娜拉,以至常常唉声叹气,巴纳克尔太太不无赏识地提醒他,"这样会使你很伤心的"。"他在信中一会儿进行赤裸裸的性欲挑逗,一会儿谈论极端的崇高精神,9月2日,他自己谈到了这种波动的情绪:今晚我有一个比往常更为疯狂的想法。我觉得我想接受你的鞭打。我想看到你双目充满怒火的形象。我不知道我是否有些疯狂。或者说爱就是疯狂?一会儿我看你像个童贞修女或:圣母马利亚,一会儿我看你不知羞耻、傲慢无礼、半遮半裸、淫荡不羁!你看我究竟怎么啦?你讨厌我吗?我还记得到普拉的第一夜,当我们俩狂乱拥抱的时候,你说了一个词。那是个挑逗的词、引诱的词,你轻轻地说这个词的时候,我能看清你在我上方的脸(那天夜里你是在我的上面)。当时你的眼里也有一种疯狂,对我而言,即使当时地狱在等我,我也不能放开你。那么,你也像我一样吗,一会儿高傲如天上的星,一会儿比最卑劣的人还要卑劣?我坚信单纯诚实的人具有巨大的能量,你就是这种人,难道不是吗,娜拉?我要求你自言自语:吉姆,我所爱的那个可怜虫,就要回j装了。他真是个可怜、软弱、好冲动的男人,他祈求我保护他、让他强大起来。在别人面前,我摆出骄傲快乐的模样。在你面前,我诉说我的罪孽、我的愚蠢、我的软弱与忧伤。吉姆他觉得自己软弱,觉得娜拉强大,这种感觉一直在心中持续、滋长。(《尤利西斯》第十五章对其作了滑稽的模仿:布卢姆变成一个女人并受到贝拉一贝洛的虐待。)回到都柏林以后,9月5日,他出席了格雷莎姆饭店的招待会,大概是为庆祝凯特尔的婚礼而举办的。招待会上,他被人作为未来的爱尔兰大作家介绍给每一位客人。"我认为我听见了我的祖国在召唤我,"他写信给娜拉说,"或者说她的目光正有所期待地转向了我。可是,啊,我的爱人,我还另有思念。我思念一个人,她就像掌握手心中的卵石一样掌握着我,我还要在她的关怀与陪伴之下探索人生的奥秘。"他认为具有乡村的强健气质的娜拉就是爱尔兰的象征,正如叶芝认为具有纯真的贵族气质的莫德冈尼就是爱尔兰的象征一样。他对她的爱犹如爱国志七对祖国的爱,犹如虔诚的信徒对神灵的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给我指路吧,我的圣人,我的天使。领着我走吧。我相信,我的作品中所有华美的、崇高的、深邃的、真实的和感人的东西都来自你。啊,把我带入你的灵魂的中心,我就真的能成为我们民族最优秀的诗人。我下笔写这话的时候,娜拉,我真有这个感觉。我的肉体很快就能进入你的肉体,但愿我的灵魂也能融入你的灵魂。但愿我能像你自己的胎儿一样进入你的子宫,接受你的血液的滋养,安睡在你身体里那块温暖、秘密而阴暗的地方!我的圣洁的爱人,我的亲爱的娜拉,啊,我们是否现在就要进入我们人生的天堂了?"进入天堂之前,必须首先离开炼狱。乔伊斯急切地等待着的里雅斯特的汇款,可是斯坦尼斯劳斯九月初以前在阿蒂凡尼那里取不到钱,取到钱后他就立即电汇了7镑5先令。这笔钱不太够,因为乔伊斯刚花一大笔钱为娜拉买一份用十四世纪古老字体刻着他的一行诗:"爱人不在,爱人不快乐。"乔伊斯在9月3日的一封信里以哀伤的语气向她解释这份礼物的寓意:"这五方象牙意味着五年的考验与误会,这块将这项链连接起来的坠牌诉说着我们不在一起时所感到的奇特的忧伤以及我们所受的煎熬。"如果说她不是他为非作歹的帮凶,也是与他共担忧伤的难友。"救救我吧,我的真爱!"他还说,"别让我遭受外部世界的和我自己内心的邪恶的折磨!""项链做成之后,他想找科斯格雷夫,好让他明白自己对那个奸诈的故事是怎样的一个看法,可是科斯格雷夫躲着不见面。在都柏林的最后几天,乔伊斯去,好几次《电讯晚报》"报社,主编帕特里克J.米德把他介绍给报社的员工。《电讯晚报》与《自由人报》的关系很密切,是都柏林的老报之一,其历史可追溯到1763年。该报后来在1916年经受一场火灾后还继续坚持,一直延续到1926年。这两家报社合用的办公楼年代也很久远,规模很大而布局凌乱,从王子街一直延伸到修道院中街。编辑部的员工都从修道院街上的门口进出,后来乔伊斯在写《尤利西斯》第七章时还记得这几次来访的情景,于是就安排书中的报童也从这一门口进出,而实际上当时的派报室位于王子街那一侧。这种位置的变化可能是不经意的,但更可能是故意安排的,以便增强第七章的匆忙与混乱的气氛。《自由人报》的发行人是托马斯塞克斯顿,他是巴涅尔的支持者,素与沃尔什大主教不和;他的报纸经常对大主教的所作所为大加贬抑,而对洛格红衣主教干的每一件事都大加称颂。沃尔什显然曾经多次提出抗议,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有句话提到这件事:"大主教今天上午来了两次电话。"但是没有说明缘由。象征风神埃俄罗斯的人物是大脑记忆与艺术创造相结合的产物。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把他叫作迈尔斯克劳福德,这个名字暗示《电讯晚报》1904年的主编莫里斯科斯格雷夫。然l而,克劳福德的性格不是科斯格雷夫的性格,而是1904年的副主编、现在的主编米德的性格。帕特米德,跟1909年时报社的大多数员工一样,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他身材高大、结实,红头发、红脸蛋,穿着打扮像个花花公子,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扣眼里还插着一枝花,即便常常在头天晚上喝了大半夜的酒,第二天也是如此。他是个鳏夫,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米德脾气暴躁,但一般情况下很和蔼,很可能是个"易被骗钱的人";然而在《尤利西斯》中律师奥莫洛伊找他"筹措款项"没有成功。虽然《尤利西斯》中以克劳福德之名对米德进行的描述主要是实事求是的,但乔伊斯在一定程度上已把他夸大一些,以便表现发布新闻的"风神"。米德从来没有亵渎神灵的言行,也没有猥亵粗俗的言行,但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描述他经常发誓赌咒,从而夸张了他的暴躁的性情,并借他之口说出:"吻我的超级爱尔兰屁股。"其实米德从未说过这句话,但乔伊斯也并非是凭空捏造。说这句话的人是约翰怀斯鲍尔,他就是因为说这句话ni在《电讯晚报》报社出_名。乔伊斯对他在《电讯晚报》报社所见到的一切都非常注意。该报的出纳员是一个名叫拉特利奇的男人,他的嗓音尖高刺耳。每逢发薪日,拉特利奇就端着个钱盒子,到这个古老的办公楼里的每一间办公室去给人发钱;人们听到他来就会说:"幽灵在走动。"在《尤利西斯》中,这句话出自麦克休之口。麦克休的原型,正如其名所示,就是休麦克尼尔。麦克尼尔是研究经典的现代语言的学者,聪明而懒惰。他通常是不修边幅的,但有一个时期在梅努斯担任过教罗曼语(拉丁语系诸语言)的教职,因而不得已要戴礼帽、穿燕尾服;但他经常不清刷衣帽。掠过斯蒂汾心头的话"为萨卢斯特戴孝",显然是戈加蒂看到他这种穿戴而加的评语。麦克尼尔常常一大早就来到《电讯晚报》报社,来了就看报,整天都呆在711IJD。报社的工作人员来到,他就指责他们迟到。教授的称号是人们以略带嘲讽的客气口吻送给他的,其实他从未获得过这个高级职称。乔伊斯与那些报界人士相处很可能不是有意识地为了搜集素材。他觉得与他们搞好关系不仅有好处,同时也是愉快的事。由于他与他们相处融洽,《电讯晚报》还发表了一篇文章,介绍了他9月8日发表在《小晚报》上评论萧伯纳的戏剧的文章。乔伊斯很想充分利用这一个情况。他把评论文章送给与国立大学主考人招聘有牵连的各位都柏林朋友;罗伯茨很可能是受了乔伊斯的鼓动,也给萧伯纳本人寄去一份,并请他尽量对同一作者即将问世的《都柏林人》这本书助一臂之力。乔伊斯给斯坦尼斯劳斯寄去几份《电讯晚报》那篇文章,并叫他拿给普勒齐奥佐、维达科维奇和施米茨他们看。9月8日也是凯特尔的婚礼日;乔伊斯没有参加婚礼,但在当天给新娘新郎送了一本《室内乐》,并邀请他们到的里雅斯特做蜜月旅行。他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娜拉,说凯特尔是他在都柏林最要好的朋友,并请求她把房子打扫干净迎接这对新婚夫妇的到来。48至此他已筹集一些钱;斯坦尼斯劳斯已是寅吃卯粮,不愿再给他寄钱,可是罗伯茨毫无怨言地提前付给他三英镑《都柏林人》的稿费。乔伊斯现在就有钱为伊娃做扁桃体切除手术。他还到伯恩家中再次感谢朋友帮他渡过了科斯格雷夫阴谋造成的危机。他在肌友家吃完晚饭,然后一起散步,重游都柏林故地。他们散步到凌晨三点钟,其间发生的一些小事在《尤利西斯》中起了重要作用。他们在一便士一次的人体秤前停下脚步并称了体重,然后回到埃克尔斯街7号,结果伯恩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他不慌不忙,敏捷地翻下房前的采光天井,打开未锁的侧门进了屋;然后绕到前门,让进他的朋友。"在《尤利西斯》中,布卢姆带着斯蒂汾代达勒斯在大致相同的时间回到同一地点,遇到类似的问题并用同样的方法解决了问题。布卢姆的身高--五英尺九英寸半--就是伯恩的身高,而他的体重--十一斯通零四磅--又正是伯恩在秤上称出的体重。从乔伊斯第一次从北堤岸出发差不多五年之后,9月9日的夜晚他又带着伊娃和乔治离开了都柏林。他用习以为常的装腔作势办法,靠自己的记者证搞到了一张去伦敦的头等舱船票o50他们三个人从伦敦到了巴黎,在巴黎他把娜拉送的戒指搞丢了。他将妹妹和儿子放在公园里,自己去卫生间找戒指。在服务员的帮助下,他终于在下水道里找到了戒指。51五年前娜拉曾经在伦敦和巴黎的公园就担心被他遗弃,如今伊娃也同样感到担心。乔伊斯终于与她重聚,他们又上路去米兰。乔伊斯从米兰用极为罕见的意大利文给斯坦尼斯劳斯发了电报,说他将于第二天早晨到家:"Domattina ott0.Pennilesse."(明早八点。一文不名。)詹姆斯热衷于造成人不敷出的局面,斯坦尼斯劳斯却在拼命地维持收支平衡,他给他们电汇了一笔钱通过米兰的火车站站长转交;可是,擅长寻求援救的乔伊斯已经留下行李做抵押,说服那位乐于助人的官员赊给了他一张车票。斯坦尼斯劳斯,这位正式代表全家的迎接人员,无精打采地在的里雅斯特车站接他们。这次都柏林之行既是狂涛迭起,又颇有针对性。乔伊斯在都柏林短暂逗留期间所经历的各种事件之中,像魔术幻灯似的出现了《流亡者》与《尤利西斯》的主要情节。在《尤利西斯》中,戈加蒂幻变成了鲍伊岚及马利根;科斯格雷夫幻变成林奇,娜拉幻变成莫莉,乔伊斯幻变成布卢姆。虽说还有其他来源,但其主要情节来自这次都柏林之行。在《流亡者》中,理查德罗恩的至交罗伯特汉德热心地帮他争取大学里的意大利语教授职位,在报纸上二写文章介绍他,而同时也还试图给他戴上绿帽子。其热心的态度取自戈加蒂,帮他争取教职并在报上发表文章的情节取自凯特尔,想给他戴上绿帽子的情节取自科斯格雷夫。好久以后,刚在伦敦看过《流亡者》演出的埃多雷施米茨对乔伊斯说:"流亡?是回归祖国的人!""可是难道你不记得,"乔伊斯说,"浪子回头在他父亲家里受到他兄长的何种接待?离开祖国固然是危险的,但回归祖国就更加危险,因为回归之后,你的同胞们,只要有机会,就会对着你心脏捅上一刀。"乔伊斯能从他的家乡城市中发现或者是解读出各种阴谋与反阴谋、紧张与反紧张,他最终就是靠这些情节发展成熟起来的。这些情节相当复杂,与十四世纪的某个中世纪大公国不相上下,很适合修建迷宫的代达勒斯的内心世界。第18章:想象力的成熟像叶芝一样,乔伊斯从未停止过与自已的对话。1909年这次都柏林之行期间所表现的感情波动,正好揭示了他的自我对话的一些主题。主题之一是他对都柏林的依恋,他的几本书都表明了他对这~主题具有全面的理解。虽然《英雄斯蒂汾》和《写照》这两本书中的斯蒂汾代达勒斯都认为自己与世隔绝,但他周围还有他可以信赖的朋友和家人。他在要反叛的时候,总是急于让他们知道他的反叛,以便弄清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寻找能追随的人,要他们真心理解他的动机。他越来越多地要求他们的忠诚,一步一步地,把他们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不难预料,他们会拒绝,而他们的拒绝就能使他产生被他们舍弃的感觉,他也就可以舍弃他们了。他自己购买了去霍利黑德的船票,却声称被人赶出国门。然而,他母亲为他的远行准备了衣物;不管怎么说,她没有与他决裂。对于这个年轻人,可以蛮有把握地预言:他是会给家里写信的。乔伊斯的生活也有类似的一面。愤怒地走出家门之后,他又绕回来朝窗内窥视。无论在欧洲的什么地方居留,他没有与人的紧密联系就无法生存。即使习惯了远走他乡,他也是心中念念不忘爱尔兰,他的妻子、弟弟、妹妹也代表他的爱尔兰。所以在后来,当被问及他是否打算返回爱尔兰时,他能回答:"我离开过吗?"对于过去,他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儿童时代早期的情景。这段时期的印象,就口才而言,爸爸占了上风,但在情感上讲,妈妈是主要的--她实际的无穷无尽的宠爱、坚韧不拔的性格,甚至没完没了地怀孕的形象。他小时候去找她检查他的功课;长成青年人之后,他又要她支持他的抱负和理想--1902年和1903年写自巴黎的那些信都证实了这一点。他的知心人是他的母亲,而不是他的父亲--父亲是个不可能谈心的人(根据他的妹妹梅的回忆)。通过他对娜拉巴纳克尔的态度,就可以看清他对母亲的态度。在1909年那个烦躁不安的夏季里写给娜拉的那些信中,就有许多证据表明:乔伊斯渴望在与她的关系中重建那种由于他母亲去世而中断的孝顺关系。很明显,他似乎嫌爱人关系太疏远,渴望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孩子与母亲的关系。他妄想得到一种更为亲密的依靠:"但愿我能像你自己的胎儿一样进入你的子宫,接受你的血液的滋养,安睡在你身体里那块温暖、秘密而阴暗的地方!"乔伊斯似乎以同样的情感思考过母亲的角色和孩子的角色。他曾经跟斯坦尼斯劳斯谈论过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世上只有两种形式的爱:母亲对孩子的爱和男人对谎言的爱。"后来,玛丽亚乔拉斯说:"乔伊斯谈为父之道,就像谈为母之道一样。"1他似乎曾经渴望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母子关系的各个方面。他尤其着迷于自己作为一个弱小孩子接受一个强大女人呵护的形象,这种形象似乎与他自己作为受害者--无论是一只被猎人追逐的小鹿、是一个被一群粗鲁外向的人所包围的被动无奈的男子,还是处于叛徒包围之中的巴涅尔或耶稣--的形象密切相关。他最喜欢的人物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他们在遭遇阳刚气盛的对手的时候是这样或那样表现退让的,然而又能得到充满母爱的女人的欢心。在乔伊斯记忆中,早年的家庭生活是温暖而平静的,后来被他父亲的不负责任的行为所搅乱。约翰乔伊斯不断地考验妻子的坚定性格--这些考验她统统都接受了,包括他酒后要杀她的举动--因而在某种程度上讲,他为自己的儿子树立了榜样。詹姆斯为了赢得母亲的爱,也学会了使用相同的武器,只是有一点不同。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在过多要求母爱的过程中,会由于无能与父亲竞争而败下阵来,可是一个浪子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必须鼓励他母亲把更多的爱给他而不是给他父亲,因为他也是一个迷途之人,而他天赋要高得多,因而更加可怜也更加可爱。他的不负责任的行为是高天赋引起的骚动,而激发的因素--与他父亲不同,是勇气而不是失败。一开始,他采取的形式是:激发他母亲对他的行为提出质疑。他的回答是有惊人的概括性和说服力的。后来,他进一步考验她:约翰乔伊斯反对教权主义,詹姆斯则超过了他--根本不信教。这种变化对他而言不是易事,而且使情况变得更为复杂。原因之一是,他在圣母马利亚身上找到了他心目中的母亲的形象,而这正是他所珍视的。他曾经找过妓女,然后又向圣母马利亚祈祷,后来,为了得到娜拉的原谅,他又大胆翻出以往的罪孽;圣母的这种爱,就像他母亲的爱、后来他妻子的爱一样,是一种特别适合犯有重大罪过的人的爱。但是爱尔兰天主教却又具有使他欣然离弃的一个因素。那不是一个母亲式的教会而是一个父亲式的教会:严酷、压制、大男子主义。放弃天主教就有意无意对他母亲的爱提出了极端的考验,因为他母亲是个极其虔诚的教徒。她感到不安但没有抛弃他。然而,在他又一次明日张胆地蔑视她的信仰之后不久,她就去世了,这似乎是一种惩罚;他感觉到是自己对她的考验太过分害死了她。他向娜拉吐露了这种想法,娜拉责备他是"女人杀手"。乔伊斯1904年结识娜拉巴纳克尔以后,她仅当他的情人还不够;她必须当他的女王,甚至当他的女神;他必须能向她祈祷才行。但是为了得到她的全部的爱并使她臻于完美,他必须确认她将会接纳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身上最丑恶的东西。他必须考验她:要她做妻子而又不给她应有的名分,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予法律的认可,正如他对待母亲一样:即使他对她有多种不孝,他也要她承认他是她的儿子。娜拉巴纳克尔轻易地通过了这一考验,毫无疑问,她已意识到他们俩之间的爱对他而言是不可缺少的。接着他进一步考验她:不是蔑视她的宗教信仰--她不大在乎这一点--而是怀疑她的忠贞。他对她的指责可能不符事实,但这一点并未阻止他的行动;在某种意义上讲,倒是鼓励了他的行动,因为,如果他冤枉了她,在证实了她的无辜之后,他就会比以前更加卑微、因而也就更加幼稚天真。当她又通过这次考验之后,他就对她进行最后的考验:她必须认可他的所有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即便是最为怪异的想法,她必须对他以诚还诚--向他吐露她内心的每一个想法,尤其是那些最令人难为情的想法。她必须让他知道她内心深处的生活,让他极其精确地了解女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次考验,也是最后一次,她于1909年下半年成功地通过了。她这样做实际上就是与他携手合谋:他曾经一再要求她保持母性的纯洁,她已经依了他,如今他要她降低这种纯洁,她又依了他。乔伊斯随后两次离开的里雅斯特,不在娜拉身边,这期间写的几封信充满了"崇敬"和"亵渎"--他自己使用的夸张的说法--她的形象的念头。他的态度的不同寻常之处,不在于他视自己的妻子为自己的母亲,也不在于他要求她过多地履行这两种角色的职责。其新颖之处在于他不愿将这两种形象混为一谈,与此相反,他不无遗憾地将两者分离开来、对立起来,以便成为他内心世界的两个极端。因而他就能产生这样的感觉:正如他是他母亲的浪荡儿子一样,他也是娜拉的浪荡儿子:充满了爱和不端的行为;他乐于她--如他自己所言--"看穿他的本质",并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出还有儿童的气息。他鼓励她这样看他。在《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后事》中,他将女性的性欲一面分派给莫莉布卢姆,将女性的母性一面分派给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但他知道并且感到惊讶:娜拉并没有这种使他不安的一分为二的感觉。虽然莫莉主要是一个耽于感官享乐的人,但她不仅把斯蒂汾代达勒斯看作是爱人,也把他看作是孩子,二者并不冲突;安娜利维亚虽然主要是一个母亲,但也回忆到她曾经有过的对她丈夫的强烈的依恋;通过这样的描写,乔伊斯表现了娜拉的态度--在他看来,那是普遍的女性的态度。乔伊斯研究了他自己内心世界的全景,并在写书的时候派上了用场。《都柏林人》的写作前提是:爱尔兰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一头吞食亲生仔猪的老母猪",而且他认为自己就在那些被吞食的孩子之中。正如他在致格奥里格戈亚特信中所言,这本书并未描述"他们"在都柏林的状况,倒是描述了"我们"的状况。我们愚蠢、滑稽可笑、死气沉沉、腐化堕落;然而我们也值得同情,如果爱尔兰不同情我们,国际读者会同情我们。不过这种读者必须先接受考验,就像慈爱的母亲接受迷途的儿子的考验一样,必须被迫去了解那种丑恶的、未加掩饰的现实,然后才可以表达他的同情--一种由遭受摧残的感情、欣赏和理解组合而成的同情。乔伊斯自己的心思是通过《都柏林人》的客观的层面反映出来的。《一位母亲》和《公寓》这两篇小说刻画了声色俱厉而没有履行好职责的母亲的形象,这是乔伊斯始终无法忍受的类型。《死者》通过格里塔刻画出一位具有真正的母性同情心的女性,她对曾经爱过她、现已去世的少年和她那位不够格的丈夫都给予了这种同情。她压制了加布里埃尔的强烈的情欲,因为她一心想着那个少年,最终,加布里埃尔也和他联系了起来。其他短篇,尤其是《阿拉比》和《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突出了丧失过去热情的主题:集市打烊,巴涅尔的光辉形象遭到小人物的贬抑。在这本书中,女人们通常是联手合作.而男人们则不是.《姐妹俩》中的俩姐妹在她们那个当神父的兄弟死后还健康地活着,《一朵浮云》中的钱德勒的太太为了孩子而贬责丈夫。然而,她们也有遗憾,尤其是那些无法获得完整的母性身份的人,像《两个风流哥儿》中的科利的女人,《伊芙琳》中的伊芙琳,《土》中的玛丽亚;还有《死者》中的格里塔,因为她无法挽回地错过了少女的岁月。在这本书中,女人们在履行(或无法履行)母亲的职责,男人们在喝酒,孩子们在受罪。写作《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的时候,乔伊斯专心致志地回忆自己的过去,主要是为了证实它的合理性,不过也是为了暴露它。如他对斯坦尼斯劳斯所言,该书的模式是:我们过去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我们的成年是我们的童年的延伸,无畏少年是傲慢青年之父。可是在寻找把结构松散的《英雄斯蒂汾》转变为《艺术家写照》的过渡方法时,乔伊斯突然想到了一种能极其彻底地反映他的思维习惯的结构原则。艺术之作,有如一位母亲的爱,必须在跨越极大的障碍之后方能获得,乔伊斯嫌自己的早期作品过于轻而易举就完成而不满意,如今发现了一种最为复杂的形式方面的障碍。这一点他在形象地描述创作过程时暗示过。乔伊斯早在论曼根的文章中就说过:诗人将"其周围的生活"纳入其生命的正中心,"然后又在行星的音乐声中再向四周抛洒"。他在《英雄斯蒂汾》中再次提到了这一意象,然后在《艺术家写照》里又作了更充分的发展。斯蒂汾认为文学创作是"艺术构思、艺术酝酿和艺术再现的现象",接着又描绘了从抒情艺术到史诗艺术再到戏剧艺术的进化过程:当艺术家把自身当作某一史诗事件的中心进行长时期的思考的时候,人们就看到抒情文学中演变出了最简单的史诗的形式,这种形式不断进化,直至感情的引力中心与艺术家本人之间的距离和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相等。此时的叙述就不再是纯粹的个人性质的了。艺术家的个性已溶入叙述的本身,就像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在人物和情节的四周不停地涌动。当这种围绕每一个人物涌动盘旋的波涛使每一个人物充满了活力,使他或她获得一种恰当而又无形的美学生命之时,戏剧的形式便成熟了。美学创造的奥妙就像物质创造的奥妙一样完成了。这个创造者不仅是男性的,也是女性的,乔伊斯继而借用福楼拜的一个形象把这个创造者称为"神",但他也是女神。在他的子宫之内,创造物获得了生命。六翼天使加百列来到了圣母马利亚的闺房,正如斯蒂汾所说:":在想象的处女子宫中,词语有了血肉之躯。"乔伊斯并不是轻率地采用这类隐喻的。根据他弟弟的记录,在《写照》的第一稿中,乔伊斯认为一个人的性格是"从胚胎"发育而来,其各项特征恒定不变。乔伊斯以他一贯的毫不含糊精神贯彻这种理论,后来,如他在娜拉第一次怀孕期间对斯坦尼斯劳斯所言,他对孕育过程产生了兴趣,就表明他的关注不仅是解剖学方面的,同时也是文学方面的考虑。在露西亚刚刚出生之后,他就做出相应的决定:要把《英雄斯蒂汾》改写成由五个章节组成的《写照》。因为《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实际上是一个灵魂的孕育过程,在这个隐喻之中,乔伊斯发现了他的新的排序原则。该书以斯蒂汾的父亲开始,而且就在快到结尾的时候,描述了主人公与其母亲的分离。开始的时候,这个灵魂被各种液体所包围:尿液、黏液、海水、羊水、"轻轻地滴进满溢的碗巾的"(如乔伊斯在第一章的结尾所言)"水滴"。生物方面的竞争的气氛必然足阴暗忧郁的,直到生命之光显露出来为止。在第一章中,胎儿的灵魂在一连几页的篇幅里都只有轻微的个性特征,肌体仅能对最原始的感官印象有所反应,接着心脏形成并汇集各种感情,生命体朝着某种不明确、未被理解的顶峰奋斗,它以它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方式接受灌溉滋养,它默默无言地朝着出现性别的方向摸索。在第三章中,随着良心的发展,羞耻感漫溢斯蒂汾全身;低级的兽性被搁置一旁。随后在第四章的结尾,灵魂发现了它一直神奇地追求的目标--生命的目标。它不能继续游泳,必须飞向空中,其新的隐喻就是飞离。最后一章描述灵魂已经发育成熟,要为自己远行积蓄力量,直至最后做好了远行的一切准备。在该书的最后几页即斯蒂汾的日记中,灵魂摆脱了自己的束缚,它的个性完整了,风格发生了突变。灵魂的发育如同胚胎的发育,这种感觉不仅帮助乔伊斯形成了该书的整体意象,而且鼓励他在孕育的过程中对原始素材进行加工和再加工。斯蒂汾在波浪式地发展,血肉在增长,要求与欲望也越来越具体,虽然来回反复,但最终总是在前进。《英雄斯蒂汾》的松散的结构被一组前后照映的场景所取代。在新的第一章中,乔伊斯有三组引人注目的内容:他对儿时的最早的回忆,他在克郎高士生病的情况(很可能像《死者》的结尾那样,是受了在的里雅斯特患风湿热的影响),以及他被戴利神父打手心的经过。在这些框架之下,他描述了一连串相关的事情,从而在叙事方面收到了三个时间层次的效果,而不是线性顺序的效果。叙事的顺序主要是层次的顺序而非年代的顺序。在此过程中,其他人没有多少出场的机会,除非能够对主人公的灵魂的发育及其性格特点产生影响。相同的人物(如赫伦同学)反复出场;他们每次出场的方式都不一样,从而暗示灵魂对他们的看法逐渐发展。E-c一是儿时游戏的伙伴,后来成为斯蒂汾的少年情诗歌颂的对象;克郎高士的校长再出场时就成了贝尔弗迪尔的布道的牧师。同一词语,如Apologise(道歉)、admit(承认)、mal-oon(褐紫红色)、geen(绿色)、cold(冷)、wa/-nl(暖)、wet(湿),等等,反复出现,每一次都有新的含义。该书从基本的寓意朝着更为复杂的寓意发展,如同其中的"召唤"(the ca11)与"堕落"(the融1)的寓意所发生的变化一样。斯蒂汾在第一章中被尚未成形的形象所吸引,接着受到肉体的召唤,然后又受到教会的召唤;第二章以妓女的舌吻结尾,第三章以他的舌头接受圣餐面包结尾。灵魂在第二章中受到肉体的吸引,在第三章中受到精神的吸引(两者都以感觉形象来描绘),接着在第四章中听到了艺术与生命的召唤,而艺术与生命既包含了前两者又不屈从于前两者;这个过程实际上就完整了。同样,违反戒律而坠入罪孽,开始的时候是很可怕的,但渐渐地变成发现自我、发现生命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现在,斯蒂汾还在对自身进行重组改造,他放弃了担任天主教牧师职务的机会,希望成为"一名具有永恒的想象力的牧师,能将日常经验的面包转化为永恒生命的光辉肌体"。在第三章中听别人做关:于丑的布道之后,他自己又在最后一章中做关2F美的说教。圣母马利亚变成了在海滩嬉水的少女,以象征更为实在的现实。在最后两章中,为了适应他的新结构,乔伊斯尽量弱化斯蒂汾的物质生活,以突出强调他的精神世界,这种做法承认物质的存在,但同时又使那种存在处于从属的地位。灵魂现在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在摆脱自身的被囚禁的感觉、自身的忧郁和自身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低层次存在的环境,以求获得新生。乔伊斯的创作手法已经把他自己推到了一种似非而是的情境之中:他作为一个艺术家已经按照一个人为的模式完成了自身的孕育,因而成了他自己的母亲,他对此显然感到很满意。这种情况的复杂性,从斯蒂汾的一个想法中可见一斑,他认为自己: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儿而只是他们的养子。乔伊斯后来在《尤利西斯》中进一步发展了这种手法;他把那本书写成了象征整个人体的史诗,子宫仅仅是《太阳神牛》(《尤利西斯》第十四章)所象征的器官。正如乔伊斯后来所言,在这一章中,斯蒂汾再次成为胚胎。不过,作为对《写照》的写作手法的滑稽模仿,斯蒂汾这次出来不是来到人间,而是来到伯克酒馆。乔伊斯暗示,《尤利西斯》的主题是与父亲的和解。当然,乔伊斯笔下的布卢姆所体现出来的父亲,几乎在各个方面都与他自己的父亲相反,而更像他自己。就该书情节的发展就是使斯蒂汾(即年轻的乔伊斯)和布卢姆(即成熟的乔伊斯)建立融洽关系而言,我们不妨说,作者就成了他本人的父亲。斯蒂汾意识到这一过程可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所以才对三位一体中圣父就是自己的儿子、莎士比亚既是哈姆雷特国王又是哈姆雷特王子等等这类似非而是的现象进行思考。然而该书也不乏其强悍的女人;布卢姆是恰当地受他的妻子控制的,他满足不了她的要求(某种程度上讲是故意的),想把斯蒂汾也置于她的影响之下。在这两本书中,乔伊斯似乎在重组他的家庭关系,似乎要使他自己摆脱他把自己当作孩子看的各种矛盾并利用这些矛盾,似乎想克服他母亲因循守旧的毛病和他父亲对母亲和对父亲自己的积怨,似乎想通过超人的创作努力,使自己成为真正的詹姆斯乔伊斯。第19章:1909-1911詹姆斯于1909年9月回到的里雅斯特,夫妻两人相见,就像是一对新婚夫妇。这一点使斯坦尼斯劳斯内心感到讨厌。詹姆斯向娜拉赠送了"小礼品"--项链,斯坦尼斯劳斯看了链坠上的铭文--"爱人不在,爱人不快乐",冷冷地说:"爱人的兄弟也一样。"可是乔伊斯无暇顾及他兄弟的牢骚话。斯坦尼斯劳斯只是昕到乔伊斯讲述自己在都柏林受到的接待,就像~位造访的达官贵人那样。"就没有人问到我吗?"斯坦尼斯劳斯终于怯生生地问道。"哦,对了,都问到了,"他哥哥说,"我给你带了一大堆口信,可是我都忘记了。"2斯坦尼斯劳斯承担了娜拉和露西亚在家中的费用与詹姆斯和乔治在都柏林的开销,他支付了返程的路费,他还出力帮助詹姆斯与娜拉避免了一次可怕的感情破裂。他不觉得好玩。要不是乔伊斯再次离家远走,兄弟俩很可能会大吵一场。这次离家纯属偶然:伊娃乔伊斯虽说年纪不大、胆子也小,但是人很机灵,她发现自己想念都柏林老家并立即提到想回都柏林。然而,的里雅斯特有一点是她喜欢的,那就是电影院。一天早晨,她说到都柏林城市更大,可是真奇怪连一家电影院都没有。3这句不经意的话就像导火索一样引发了詹姆斯的思考。他必须寻找支持他的合伙人。碰巧,的里雅斯特正好有四个小企业家合作,经营成功的不仅有的里雅斯特的两家剧院("爱迪生剧院"和"美国剧院"),还有第三家,即布加勒斯特的"沃尔塔电影院"。这四人中的主事人是发明一种新式沙发床的家具商安东尼奥马克尼奇,另外三人是皮革商乔万尼雷贝兹、纺织品商基乌塞佩卡里斯和自行车商店老板弗朗切斯科-诺瓦克。诺瓦克在四人当中是技术专家。乔伊斯知道最好不直接找他们,于是就叫他的朋友尼科罗维达科维奇安排见面,维达科维奇跟他们很熟。乔伊斯跟这几个大胆而又谨慎的商人打交道似乎很不错。他一开始只说:"我知道一个有50万居民的城市,那儿竟没有一家电影院。""在哪儿?"他们想知道。起初他不想说,因为这个秘密太有价值,不能轻易说出来。最后他说在爱尔兰。他们拿出地图,他先指了指都柏林、后又指了指贝尔法斯特和科克说,这几个城市都没有电影院。4只要动作快的话,他们就能占领全国的市场。他们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但是怎么着手进行呢?乔伊斯落落大方:愿意放下的里雅斯特的手头工作,到都柏林去给他们当先遣代理人员;他将设法租用一一间大厅并处理其他筹备工作。最初的费用很少:他到都柏林的路费几个英镑,再加每日十个克朗(2美元或8先令)的补贴。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他们就可以过去开业;如果他陷入意外的麻烦,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合作伙伴们都被说服了。下一个问题就是乔伊斯在利润中占多大的份额。既然他无钱投资,他也就享受不到平等的份额。另一方面,他发起了这个项目而且又为开办电影院放弃了在的里雅斯特的工作,他似乎应该获取百分之十的利润。协议很可能是当律师的维达科维奇起草的。五个合伙人在协议上签字之后,乔伊斯就准备起程。他离开都柏林才一个多月,10月18日又乘上火车回去。他一路上情绪很高,在巴黎做了短暂的停留,本来很希望去听听歌剧,但想到重任在身,就继续向伦敦进发。在伦敦,他利用他的《小晚报》采访名片,又说服了伦敦西北铁路局的经理给他弄了一张头等车票。5他于10月21日到达都柏林,而且立即投身于寻找场地的工作。到10月28日,他就在紧接都柏林主要街道萨克维尔大街的玛丽大街45号6找到了一所建筑,而且还通过剧院审查人确认该处可以取得营业许可证。他写信叫马克尼奇马上过来,与此同时,他还搞到了在建筑物内安装电路电器的工程报价。7马克尼奇迟迟不来,玛丽大街的房主威胁说,如果他们不交定金,他就要把房子租给别人。合伙人给乔伊斯寄了五十英镑,要他稳住房子。11月19日,马克尼奇和雷贝兹终于来到了都柏林,9乔伊斯照例忘不了莫名其妙的巧合细节,竟把他们安顿在娜拉曾经受雇的芬恩饭店。看到这两个外国佬和他们那个又高又瘦的爱尔兰朋友,乔伊斯一家人都觉得很好玩,约翰乔伊斯把雷贝兹称作"那个身穿驯狮服、浑身毛茸茸的技工"。10他们系统研究了乔伊斯的各项计划,随后决定去贝尔法斯特考察。11月27日,他们在该城游说没有成功,n乔伊斯则乘机欣赏了贝尔法斯特的工厂(他喜欢工厂)12和亚麻制品,并去拜访了《贝尔法斯特电讯报》音乐评论员w.B.雷诺兹。雷诺兹曾为乔伊斯的一些诗歌谱过曲。至此,马克尼奇和雷贝兹叫他们的合伙人诺瓦克到都柏林去负责电影院的管理工作,并请了一位意大-~利人去操作电影放映机。这两个伙伴于12月2日到达都柏林,电影院将于一周后开业。可是出乎意料,事情被耽搁了,原因是那个唯一有权签发执照的书记员当时不在,要等一段时间;那几个合伙人在此期间弄到了一张临时许可证,并于12月12日去科克了解情况。这次远征十分匆促,弄得乔伊斯抱怨不迭。12月15 F-1,他给斯坦尼斯劳斯写信说,他为这伙人绘的里雅斯特、伦敦和布加勒斯特又是写快信、又是发电报,忙到凌晨4:30,然后在7:OO又被"加农炮"唤醒。"我冒着大雨浓雾坐车赶到国王桥车站。我们于早上8:00动身,下午1:O0到达科克。我们不顾雨水和疲劳在科克转了五个小时。晚上6:O0离开科克,":30回到都柏林。我到家时已是午夜,吃饭后坐下来写信,结果到凌晨3:00才躺到我这张摇摇晃晃、光秃秃的床上。打这工作开始以来,我从未在3:O0或3:30之前上过床。""他"夜里、中午和上午"都很忙,他抱怨说。他购买了长木凳,还购买了200把温莎椅供上层人士使用。"墙壁粉刷成奶油色,中间的通道铺上了地毯,乐池周围摆放了盆栽棕榈。这些漂亮装饰挡不住那个爱尔兰电工的突然不干;几个合伙人都埋怨乔伊斯不该雇用这么个人。他只得换人,那个人事到临头又离他们而去。他又找了第三个人。乔伊斯自己设计了开业海报,还给斯坦尼斯劳斯寄去几份,好让他用"沃尔塔"项目的成就去对付要债人。他登广告招聘工作人员,收到了200个人的应聘申请,对其中大约50人进行了面试之后才选定了他所需要的人。"12月20日,星期一,电影院终于开业。《电讯晚报》以一篇题为"Volta"(《沃尔塔》)的文章对此做了热情的报道:昨天,令人关注的电影展映会在玛丽大街45号正式开映。许多人应邀出席了首映武。放映大厅经过专业装修,设施齐备,布置合理,气氛宜人。确实,这场娱乐显然是不惜成本,力求达到精彩水平,观众满意。其特点也许在于它来自意大利,因而与一般常见的放映多少有些不同。作为一个试验性的创举,实属无可挑别,考虑到在全新的环境中在起步阶段全方位地展示一系列影片的难度,不妨说,这次活动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上映的主要影片有《巴黎第一孤儿院》、《普尔波尼埃尔》和《贝雅特丽奇钦契的悲剧故事》。后一部影片虽然很好,但在节日前夕似乎不是人们想看到的片子。可是该片却大受赞赏。当日下午,一个优秀的小弦乐队演奏了优美的乐曲。负责展映工作的詹姆斯乔伊斯先生为此次活动尽心尽力,似乎不知疲倦,首映获得成功,理应向他表示祝贺。"乔伊斯给斯坦尼斯劳斯寄去了好几份报纸,还指示他拿给普勒齐奥佐看并给《小晚报》写一段报道:"我们的市人在爱尔兰或类似的内容。稍微提一下我本人,稍微提一下爱迪生和美国这两个剧院的老板们(不用写他们的姓名)的企业在这儿开业。""他尽力推销自己,虽然动作规模不大,但其技巧显而易见。虽然各方的评论都很好,但由于天气不好,电影院生意启动很慢。不过合作伙伴们很满意,他们已经相信电影院会受到人们的欢迎,就准备走了。马克尼奇和雷贝兹于圣诞节那天起程去布加勒斯特,乔伊斯留下来只是为了等待那个书记员于12月29日签发正式执照。执照发放以后,他就把电影院的管理工作留给诺瓦克了,因为他不想呆在都柏林。另外两件事也花去了他的一些时间。有人建议他将冲天焰火引进到的里雅斯特,不过他认为做这个生意危险性太大。"他还想实施他的老计划--当爱尔兰花呢的代理商,并与都柏林毛织品公司作了安排--在的里雅斯特当他们的代理。正如他对戈尔曼所说,他最终让他的好几个的里雅斯特男学生穿上爱尔兰手工纺织呢的服装。"这次旅行期间,他去看望朋友的情况不多,倒是偶然碰到了几位。他在格拉夫顿大街上的比利咖啡馆里遇上了理查德贝斯特,还炫耀似的摆弄着手中的一卷英镑钞票,好像在向贝斯特暗示:用不着担心,他不会找他借钱(他没有解释那都是"沃尔塔"的钱)。他谈到了自己的文学抱负,说他希望能像邓南遮那样写出重要的作品。20查尔斯达夫提供了一个他表现比较友好的情况。达夫当时还是个小伙子。他对德语和意大利语感兴趣,乔伊斯和他不期而遇,一就邀请他到"沃尔塔"免费看电影;电影过后还请他吃了个小面包、喝了杯茶。"乔伊斯还不时地看到乔治罗伯茨,罗伯茨表示希望能在此期间给他打出《都柏林人》的毛条校样,可是后来耽搁了。与他负责的沃尔塔业务相去甚远的一件事就是:他又演了一出他那种激烈的小闹剧,主要是与娜拉合演。他和她第一次离别之后已经和好,按理第二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仍然闹得凶。十月份他刚离开她后的头几天,他还在生她的气,因为有一天他回家晚了,她说他是个低能儿;为了惩罚她,他只给她寄了一张口气冷淡的明信片。后来,lO月27日,他给她写了一封信,充分表达了他对爱尔兰人的仇恨的心情,也充分诉说了他自己的孤独的感觉:"我看不到我的周围有什么别的东西,只看见那个与人通奸的神父和他的仆从们的身影,只看见那些狡诈虚伪的女人们的身影。我不该来到这里,不该呆在这里。也许,你要是在我的身边,我就不会这么痛苦。"然而,他禁不住还是提到了不久前她使他失望的三件事:就在我离开的里雅斯特的几天之前,我和你一起在斯塔迪恩路上行走(也就是我们购买那个装果酱的玻璃瓶子那一天)。有个神父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就问你:"看到这种人,你不觉得有一种嫌恶或反感吗?"你却简短而又干巴巴地回答说:"不,我不觉得。"你看,这些细节我都没有忘记。你的回答伤害了我,弄得我哑口无言。这句话和你对我说过的其他类似的话久久地在我心头萦绕。你跟我是一条心吗,娜拉?抑或你内心对我有反感?我是一个妒忌心重、孤独寂寞、难以满足、自重傲慢的男人。你为什么不能待我更耐心一些、更好一些呢?我们一起去看《蝴蝶夫人》的那个夜晚,你对我极其粗暴。我只是想在你的陪伴下聆听那些优美雅致的音乐。当她在演唱第二幕"美好的一天"中那首满怀希望的浪漫曲的时候,我想感觉一下你的灵魂像我的灵魂一样悠闲自得、充满向往。她唱遭:"有一天,有一天,我们将看到一缕轻烟,袅袅上升在遥远的海边,接着那条船就出现了。"我对你有点失望。还有一天夜里,我从咖啡馆回来。走到你床前,开始向你叙说我希望将来干哪些事,写什么书,向你叙说我为之奋斗的雄心壮志。你不愿听我叙说。我知道已是深夜,而且,忙碌了一天,你肯定筋疲力尽。可是,一个男人在对自己充满希望和信心的时候必须把自己的感觉告知别人。除了你,我还能向谁叙说呢?"她的感觉必须和他的感觉完全相同,否则她就是敌人。可是他的情绪是变化的。"我对你的爱,"他同时又写道,"实际上是一种崇拜。"娜拉理解不了这种语气上的突变;她写信对他说,她很痛苦,她担心他对她感到厌倦。他安慰她,叫她放心,叫她不要怀疑他,"我知道并感觉到,将来如果我要写些美好或崇高的东西,我只能在你心灵的门旁一边听一边写"。他对她说,他正在为她寻找一套紫貂皮穿戴,包括帽子、长条披肩、防寒手筒。"大概他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因为一两天之后,也就是11月1 日,紫貂皮就降成了松鼠皮:"一顶灰色松鼠皮帽,帽边绣着紫罗兰花,一件又长又宽又平展的灰色松鼠皮披肩,还有一个用不锈钢链挂着的、宽松的米色松鼠皮手筒,披肩与手筒都是用紫缎衬里的。"他眼下还无法购买这种令人愉快的服饰,但是如果沃尔塔取得成功,他肯定要购买。同时,作为爱的象征,他寄去几副手套和十二码多尼戈尔产的花呢,那是在他成为爱尔兰花呢驻的里雅斯特的代理商的过程中得到的。他还告诉她,有一件更加特别的礼物,他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准备好;那就是用墨汁在特意裁切的羊皮纸上抄写的《室内乐》的手稿,封面上有她的姓名首字母与他的首字母交织的图案。乔伊斯试图以这些方式来表示爱,好让娜拉更加高兴:"你是一个可怜的小人儿,而我自己又是一个极其忧郁的家伙,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的爱是一种令人忧伤的爱。你不要为照片中那个讨厌的年轻绅士乔伊斯自己哭。他不值得你哭,亲爱的。"娜拉本来是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安慰的,可是这时她很难维持的里雅斯特这个家,因为乔伊斯不在,没人对付那些债主。他们的房东,一个名叫肖尔茨的人,极其缺乏大大方方地做乔伊斯家的房东所必需的那份宽容。他在十一月中旬请法院向斯坦尼斯劳斯送了传票,逼他交付十月和十一月两个月份的房租合计两个英镑:否则立即驱逐。斯坦尼斯劳斯对哥哥的第二次都柏林之行本来就是冷眼相待,也就没有给他写过信,现在就突然打电报找他要钱。乔伊斯很想满足他弟弟的前所未有的要求,可是,像往常一样,他的"油水"大部分都已流走了。原因之一,关于他发财的消息在都柏林熟人朋友圈子内早已不胫而走,所以他不是老债主们要债的对象,便是借钱人追逐的目标。"德温向我借了两次钱,还要我请马克尼奇和雷贝兹为他贷款做担保!!医科学生麦克唐奈每次见到我也向我借钱,还有科利也要借,我往电车里钻才躲开了。我不拒绝他们,因为我要为我的书着想。"很少作家是这么下功夫吸引读者的。他还有一项新的计划:"我给艾琳买了些衣物,我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让她接受声乐方面的训练。""还有那些手套和花呢的事。最糟糕的是,约翰乔伊斯患了结膜炎,住进了杰维斯街医院,因而在封特诺伊街44号勉强养家的责任也就落在乔伊斯的肩上了。都柏林的这位房东好像要与的里雅斯特的肖尔茨一争高下,他威胁说到了12月1日就把乔家人从房子里面赶出去。"到了圣诞节,我们将要流落街头。"乔伊斯向斯坦尼斯劳斯报了这个警,同时提出将从按照假定可以从沃尔塔获得的收益中拿出三分之一给他。他又收集了几个先令,通过电汇寄往的里雅斯特;圣诞前夕,约翰乔伊斯又拿出几个先令电汇给娜拉,还几乎准确无误地引述了维吉尔的话:"Non ignaa maloum miseis succulTee disc0."詹姆斯还具体指示如何用一个月而不是两个月的租金到肖尔茨那里去暂时对付一下,如何用沃尔塔的海报去暂时挡一下其他债主。那些办法还真管用,可是娜拉的脾气也变得急躁不安了,这是可以理解的。她写信给乔伊斯说,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夫妻分居两地、差点被人驱逐出门的生活。乔伊斯的回信是温柔而顺从的,尽管这种顺从由人在远:处而又小真出力而大打折扣:"你写信的口气就像是个女王。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永远记得信中那恬静的高贵,它的忧伤与鄙视,还有它带给我的地地道道的羞辱。"他狠狠谴责自己,要娜拉离他而去,因为他只配得到这样结果:"如果你离开我,我将永远怀念你,对我而言,你比天主更加神圣。我将向你的名字祈祷。"娜拉没有要他的祈祷。她已经为自己发脾气感到悔恨,写了两封情意深厚的信,和他的信差不多同时发出。乔伊斯于11月19日以一种狂乱的浪漫笔调写了回信,用第三人称的口气对她做了描绘,似乎是她仍旧太冷漠、太威严,他不敢冒昧直接称呼她。他叙述他如何到芬恩饭店去为他的的里雅斯特合伙人安排住宿的经过:那个地方的爱尔兰气息很浓。我在国外呆的时间很长,到过的国家很多,所以一下子就能感觉到那里的一切都体现了爱尔兰特色。桌子上乱七八糟,人人脸上都带着惊异的表情,还有,老板娘和她的女招待的眼睛都流露出好奇的目光,这一切都体现了爱尔兰特色。尽管我生于斯长于斯,使用着这块土地上古已有之的姓名,但对我而言,这里还是个陌生的地方。天哪!我的双眼饱含泪花!我为何哭泣?我哭泣是因为想到她的时候太伤心:她当年就在这个屋子里奔波操劳,饮食不足,衣着简朴,态度朴实,小心翼翼,而在她内心深处永远有那可以使男人的灵魂和肉体燃烧起来的小小火焰。我爱她,因为她是世间之至美的化身,是生命体的神秘与美的化身,是我仅为其中弱小一员的这个种族的美与命运的化身,也是我儿时所信仰的心灵纯洁和同情的化身。她的灵魂!她的名字!她的眼睛!在我看来,她的眼睛就像是相互缠绕、淋透雨水的灌木树篱上长出的奇异、漂亮的蓝色野花。我曾经感觉到她的灵魂在我的灵魂旁边颤抖,曾经轻声细语地念着她的名字,直到深夜,曾经因为看到世间之至美如梦一般在她的眼睛后面飘过而不禁潸然泪下。"这封信说明乔伊斯正在构思《写照》最后两章中的形象化的抒情描写,如:"她那颗执拗的心是一朵玫瑰,它放射的光芒烧毁了世界,耗尽了男人和天使们的心。"29书中也有一位少女成为世间之至美的化身。乔伊斯在《流亡者》中也引用了这封信中另一个比喻,不过引用的主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使用这个比喻的人不是代表他自己的理查德,而是他的对手罗伯特汉德。汉德对蓓莎说:"你的脸庞也是一朵花--不过更加漂亮。是树篱上绽放的一朵野花。"《尤利西斯》中布卢姆称莫莉是"一朵山花",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又一次和好如初,乔伊斯感到心情愉快,就像前一次来都柏林时一样,他拜。"我这玩意儿打上次向你发动猛烈进攻之后,现在还是热乎乎、硬邦邦、颤巍巍的,当时从我内心深处发出、现在犹在耳边回响的一种轻微的赞美之声,那是对你的一种温柔、同情的崇拜。"31他再次充当了一个既可爱同时又该罚的任性孩子的角色。魏尔兰的作风,马佐克的语言。后来,就像《流亡者》中的理查德那样,他乞求娜拉把在认识他之前与其他小伙子一起散步时的细枝末节讲给他听。他对自已有些反感,但在表示悔恨之时也有些洋洋自得,他问娜拉:"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爱上了我这么个货色?"32与布卢姆和玛莎克利福德之间的书信相比,他和娜拉之间的往来书信的开放程度要大得多。12月10日又是一次感情奔放。那一天乔伊斯去芬恩饭店向老板娘付那几个的里雅斯特合伙人的房钱,因为他们为了省钱已决定搬到玛丽大街电影院的楼上去住。他借此机会叫女招待领他看看娜拉住过的房间。"你可以想象我的激动不已的神态。"他在给她的信中说。他借用基督教的形象来表达他自己的虔诚:今天晚上我将不按往常的方式给你写信。所有的男人都像野兽,我的至爱,不过,至少在我身上有时还有一些高尚的东西。是的,我也感觉到,始终在我爱人心中的祭坛上燃烧的清纯圣洁的火焰,有时也在我的灵魂深处燃烧。我本可以在那张小床旁边跪下,听任自已泪流成河。伫立凝视小床,两眼热泪盈眶。我本可以在那儿跪下祈祷,就像来自东方的那三位国王在耶稣卧睡的马槽边跪下祈祷那样。他们穿越沙漠,漂洋过海,带着礼品、智慧和王室随从,来到那小小的新生婴儿面前跪下;而我却把我的错误、愚行、罪过、好奇与渴望带到了这张小小的床边--曾经有个少女就在这张床上梦见我。作为圣诞礼物,他把他的羊皮纸诗歌手稿寄给她"以报答你的忠贞的爱",并用他二十几岁时特有的高深的风格写了一段话,只是在结尾处稍稍重:复了一下形象比喻:也许,我现在寄给你的这本书的寿命比你我的寿命都更长久。也许,在其封面上那些相互缠绕的字母所表示的那对恋人去世很久之后,还会有某个少年或姑娘(我们的孩子的孩子)必恭必敬地用手指翻动书中的羊皮纸。到那时,我的至爱,我们这可怜的受人类激情所驱使的肉体早已荡然无存,谁能说得出我们现在通过眼睛相互注视着的灵魂到那时又会在什么地方?我倒祈望我的灵魂随风飘散,但愿上帝能让我永远围绕一朵奇异孤独、被雨水润透的深蓝色的鲜花--奥里姆或奥兰莫尔的野生树篱中的一朵鲜花--徐徐吹拂。34乔伊斯在都柏林呆了两个半月,此间,他先后遭到坐骨神经痛和虹膜炎的侵扰。他的妹妹们说,旧病复发的原因是他对都柏林的生活环境不适应。35"我要返回文明世界。"他对约翰埃格林顿说。他从书记官JIUt,领到沃尔塔的许可证以后,"就做好了与艾琳一起动身的准备。斯坦尼斯劳斯认为有一个妹妹就足够了,不同意他再带艾琳,不过乔伊斯还是坚持要带上她。封特诺伊街"号这座"可怕的房子"根本不适合她,他们得为她想办法。37他给她买了几双手套和一件暖和的大衣,381月2日,他们动身去的里雅斯特。这一次,他的虹膜炎状况更糟,亚德里亚海的气候对这种病也没有什么帮助。乔伊斯不能不让眼睛休息一个月,家里靠斯坦尼斯劳斯维持。詹姆斯要到份才能活动,即使到那时,他那一套生活习惯也叫他弟弟难以适应。自从离开贝利茨学校以后,乔伊斯已习惯于早上潇潇洒洒、下午忙忙碌碌(他后来对巴津说,下午"思路最好")、晚上乱乱糟糟的生活。他大约十点钟醒来,这时斯坦尼斯劳斯已吃过早餐、离开家一个多小时。娜拉将咖啡和面包卷给他送到床上,他还躺在那儿--正如艾琳所描述--"陷入沉思",柏直到十一点前后。有时候,他那位波兰裁缝来访,并坐在床边说话,乔伊斯听着,还不时点点头。到十一点左右,他起床、刮脸,然后坐到钢琴边(钢琴是他冒险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慢慢买的)。他的歌声和琴声往往被上门要债的人所打断。这时家里人就问乔伊斯怎么办。"让他们都进来吧。"他无可奈何地说,仿佛门口有大队人马似的。要债人进门之后,讨债难得有收获,然后,乔伊斯总要巧妙地把话题转到音乐或是政治方面来。这种拜访结束后,乔伊斯又回到钢琴边,直到娜拉来打断他的演奏: "你知道有课吗?"或是"你又穿上了一件脏衬衣"。对后一句话他总会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我不想脱下来。""一点钟吃午饭,午饭是娜拉做的,她现在做饭有点儿手艺了。午饭过后就授课,通常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七点、八点或九点。乔伊斯一般在自己家里授课,但有时在市政学校,或到学生家里去上门授课。他对赫伯特戈尔曼说,为了教一个名叫德翰的船长,他得车船劳顿、不辞辛苦。那个学生指挥一艘轮船,往返于的里雅斯特与巴里之间,每半个月一趟。"到了日子,"戈尔曼说,"乔伊斯从家里出去之后,要走过詹巴提斯塔~维科广场,穿过蒙图扎隧道,乘电车至自由港大门口,进门坐马拉车至港口自由区,向那艘轮船打手势要他们派出一只小船来接他,乘小船上轮船,爬上轮船,叫一名水手去找船长,寻找一块安静的上课地点,授课(那个船长真是蠢笨无比);然后又找一个水手把他送回港口自由区,坐上马拉车到自由港大门口,坐电车到蒙图扎隧道口,步行穿越隧道,穿过詹巴提斯塔一维科广场,最后返回自己家中。每进行一次这种不同寻常的跋涉,他能得到相当于三十便士62美分的报酬。"上课的时候,他爱抽"弗吉尼亚"平头长雪茄,那是奥地利特产。课间他爱喝不加牛奶的咖啡。下午他有时喝茶。晚上他接着上课,如果他和娜拉决定去听歌剧或去看戏(每周也许有两次),他就站在门口打发他的学生回去。伊娃和艾琳经常带两个孩子去看电影,所以这一帮子人要到十一点左右才回家。孩子们吃完东西以后,乔伊斯就一边陪着乔治玩耍,一边摇着露西亚睡觉,嘴里还哼着一首与其说充满艺术性不如说充满爱心的摇篮曲,歌词是这样的:从前有个乖乖露西亚是乖乖睡觉不分黑夜睡觉不分白昼为何不会行走为何不会行走睡觉不分黑夜睡觉不分白昼。每逢礼拜日,伊娃和艾琳都要上教堂,而乔伊斯夫妻儿女则呆在家里。娜拉经常叫伊娃代她祈祷,但她自已一次也没有去祈祷过。"在得知詹姆斯和娜拉没有正式结婚时,伊娃感到震惊,尽力劝他们举行一个仪式。娜拉很乐意,可是乔伊斯不听这一套;所以这件事也就耽搁下来了。"然而,乔伊斯偶尔也去希腊正教教堂,这是他到的里雅斯特之后的习惯。他喜欢那儿做弥撒的方式:做弥撒时,牧师只是露几次面,其余时间就藏在大门的后面;使他感到有意思的是,弥撒结束时,"有个男孩儿从教堂的侧边跑过来,手里托着一大盘小面包块儿;牧师跟在他后面,向那些不信教的争抢面包的人散发面包块儿。真是有意思!"47他那两个妹妹认为,他在复活节前~周的行为方式似乎很奇特。他对其中的宗教仪式及音乐非常感兴趣,不愿错过欣赏的机会,但他又决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不跟艾琳和伊娃她们一起上教堂,也不跟她们坐在一起,而是独自来到教堂,站在一个角落;弥撒一结束,他就立即悄然离去,不等她们。他不劝阻妹妹们上教堂,但他明确表示他上教堂是出于美学目的,而非出于宗教目的。他不在都柏林,也就管不了他在那儿的两项业务--《都柏林人》和沃尔塔,因而两者都不景气。在都柏林那边,乔治罗伯茨答应把校样寄给他的诺言一直没有兑现。罗伯茨已开始感觉到这本书可能会对他产生不利影响:说关该书内容的消息已经传开,他也慢慢地感受到至今还存在于都柏林的那螳微妙的压力。罗伯茨为之焦虑的是《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中的一段言辞激烈的文字,这段文字的措辞比该书稿寄给格兰特理查兹时还要激烈一些:"可是你说,约翰,"奥康纳先生说,"我们为什么要欢迎英国的国王呢?巴涅尔他本人不是""巴涅尔嘛,"亨奇先生说,"已经死了。瞧,我的看法是:这样子的:这个家伙登基很晚,他那该死的老母狗老娘老占着王位不让他上,直到他的头发都变灰白了。叫我说的话,他可是个挺不错的角色哪,他可从来都是不含糊的。他就那么自言自语:老娘从来没有去看过那些野蛮的爱尔兰人。哎呀!我要亲自去看看他们是什么样子。你说这样的人过来进行友好访问的时候我们还要骂他吗?啊?我的话难道不对吗?克罗夫顿?"克罗夫顿先生点了点头。"可是,毕竟,"莱昂斯先生争辩说, "爱德华国王的私生活,你知道,不是很""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吧,"亨奇先生说,"就我个人而言,我佩服这个人。他就像你像我一样是个平常人。他好喝一杯掺水烈性酒,也许还有点儿放荡,而且还是运动好手。真该死!我们爱尔兰人难道就不能公平待人吗?"乔伊斯同意做一些修改。1910年3月23日,罗伯茨给他写信说,出版社打算于四月上旬把校样寄给他,并于五月份正式出版。然而,罗伯茨并没有及时将《常春藤日》书稿寄回以做修改;6月10日,他又抱怨说,乔伊斯用"oldmothe"(老娘)代替"bloody old bitch of a mothe"(该死的老母狗老娘)"作用不大",他要乔伊斯改写整段文字。乔伊斯拒绝这样做,并指出:爱德华七世在世时,格兰特理查兹对这段文字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因而,在爱德华七世去世之后,爱尔兰的出版商没有反对的理由。罗伯茨没有做答复。出书一事虽说没有完全放弃,但也是拖了一月又一月。《都柏林人》受阻,沃尔塔也因经营不善而关闭。在诺瓦克的管理卜^,影院做不到收支平衡。斯坦尼斯劳斯怀疑,他哥哥没有重视该企业是使企业遭受厄运的原因,这种观点也许是有道理的。当然,与一位的里雅斯特自行车商店老板相比,詹姆斯本可以更善于感觉到都柏林公众的奇特的性格。而另一方面,他的名声也有不利影响。"你是天主教徒吗?你不能去那个地方。"有人对一个正在等候买票的人说。"以意大利影片为放映重点很可能也没有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几个合伙人决定必须彻底放弃这个影院,以便将损失控制在他们已经投资的1600镑之内,其中,诺瓦克本人所出份额最大。乔伊斯叫他父亲设法将沃尔塔转让给一家英国公司--"地方剧院公司";可是,在约翰乔伊斯有所行动之前,诺瓦克已经商妥以1000镑的价格卖给他们,亏损额将近百分之四十。"乔伊斯原以为自己能分得40镑,稍微做了些努力,但他的合伙人指出他们遭受到的损失,让他明白了那是幻想。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或者说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向施米茨诉苦:他被人骗了。这种说法是很难站住脚的。施米茨给他写了一封安慰信:"你对电影院一事极为兴奋,我还记得,一路上即与施米茨同行时,对这种骗局,你的面部都流露出极其惊异的神色。我还得补充一句:你在被骗之后表现出极其惊异的神色,证明你是一个纯粹的文学家。仅仅被骗还不够,而要在被骗之后表现出极大的惊异而不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才具有真正的文学韵味。""七月份,也就是沃尔塔最后售出的前几天,斯坦尼斯劳斯与詹姆斯之间的纠葛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复杂。一连串的小争小吵已经预示着一次更为严重的关系破裂。有一次是为借书证的事儿:詹姆斯想找斯坦尼斯劳斯借借书证,斯坦尼斯劳斯大叫大嚷:"你找我借东西从来不还。"并且马上就要走。詹姆斯用一只脚挡住不让关门,一直争到斯坦尼斯劳斯最后交出借书证为止。"两个妹妹来到詹姆斯和娜拉身边对于斯坦尼斯劳斯的怨恨没有起到任何缓和的作用;艾琳和伊娃似乎已经参与要把他的口袋掏空的共谋。有一次,艾琳找他要钱去买一件新衬衫,他给了钱,结果发现她要钱原来是詹姆斯为补贴家用而耍的一个花招。他还经常挨饿;他提出要吃饭的时候(他交了伙食费),妹妹们有时还没好气儿地回答他说:"我们到的里雅斯特来不是为了专门呆在屋子里给你做饭。""有时候他准时于9:30回家来吃晚餐,结果发现屋里漆黑一片,全家人都走了,都去听歌剧看电影去了。他不断地强调要遵守时间安排,而时间安排又不断地被打乱。对哥哥拥有娜拉这一点,他也感到有些嫉妒;他也发现娜拉很迷人,但娜拉对他态度冷淡,因而,他觉得不是滋味。这些想法有许多被斯坦尼斯劳斯认真地写进了他自己的日记。詹姆斯提出想看看那些日记,但是斯坦尼斯劳斯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论詹姆斯有没有像以前那样偷看过他的日记,詹姆斯都肯定知道他在日记中写了些什么。可是,斯坦尼斯劳斯内心的紧张情绪虽然使他自己感到痛苦不安,但是倒使詹姆斯感到心情舒畅,就像一个人本来对地球是圆的这一点还有所怀疑、现在得到了有力的证据证实地球确实是圆的那样。他觉得男人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怀疑、嫉妒、敌视和喜爱等等的渲染;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通常被称为友谊。兄弟之间的关系很难逃脱这一普遍法则。就斯坦尼斯劳斯而言,生气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独立。斯坦尼斯劳斯很聪明,不至于把握不住这种局面;但要想摆脱这种局面,他缺乏意志力,对自己的能力缺乏信心。他哥哥能写书,而他只会批评。然而有一天他不得不独自用餐的时候,提出了比往常更加强烈的抗议,并威胁说从此以后他要上餐馆用餐。事后一两天,开饭准时了,可是后来又有这样那样的借口,乔伊斯和娜拉又开始拖拖拉拉。1910年7月,一个礼拜日的晚上,斯坦尼斯劳斯正要起身出门时,他们回来了。弟弟一怒之下发誓再也不来这所房子。詹姆斯又开始为他们晚点作他常作的辩解,可娜拉却直截了当地说:"算了吧!就让他去吧!""他们原以为第二天就能得到变卖沃尔塔的那四十个英镑,所以她不想让步。然而,那笔钱没有希望,三天过后,伊娃给斯坦尼斯劳斯写了个字条:"吉姆说你必须给他留点儿钱。"詹姆斯也来了个字条:"你要是不给我们些钱,我们就得饿肚子。"就连乔治在街上碰到斯坦尼斯劳斯时都用意大利语对他说:"我们今天没有晚饭吃。你别忘了这件事儿。"这个年轻人受到的压力很大,但他得到了弗兰奇尼一家人的支持;他们在听到那些令人伤心的事情后对他说,他们一直觉得他在家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如果说斯坦尼斯劳斯在伤心难过,那么他哥哥全家都在忍饥挨饿。艾琳回忆起当时的一个典型的紧急情况:詹姆斯拿到了一门课的课酬,并按照吩咐带着那些钱--家中所有的钱--去采购食品。可是他回家时没有买食品,却给娜拉买回一条手工印染的丝绸围巾,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兴趣欣赏装饰品。"她好几次威胁说要回戈尔韦的老家去,这也是其中的一次,甚至给她母亲写信谈了这个想法。乔伊斯在她的背后看着评论道:"如果你真打算回家,起码写要用大写字母"那有什么关系?"娜拉问。不过一两个小时以后,她的怒气已经下降到她的拼法水平,于是就像以往处理类似信件一样,把这封信也撕掉了。又过了几天食物短缺的日子以后,娜拉也准备像其他人那样向斯坦尼斯劳斯投降,詹姆斯到新开路7号弟弟的住处来接他回去。他说,他们做得不对,现在希望斯坦尼斯劳斯像过去那样跟他们一起吃饭。斯坦尼斯劳斯本来就像他们一样受不了这种亲情破裂,现在又经不住巧言相劝,结果正如他在一封写给父亲但没有寄出的信中所坦言:"这个错误又一次开始。""就在他尽管抗议还是掏钱为娜拉购买新衣或其他花哨饰品的同时,他自己的衣服都穿得磨光露了线。后来过了一些年之后,他提醒詹姆斯,虽然1910和1911这两年对他们来说甚为艰难,但他们每年都有大约200镑的收入,要是詹姆斯不老去"千事儿",曲这些钱也就够他们花了。斯坦尼斯劳斯无论从性格上讲还是就信念而言都是一个希望有银行存款的人,却不得不跟家里的人过荒唐的生活,而他又不像詹姆斯那样可以借口不在乎什么舒适与谨慎。1910年8月,他又被说服去帮他们在老栅栏街32号租下一套住房,他们在习住了一年半。他仍住在自己在新开路的住处。弟兄俩之间的紧张关系持续到第二年。1月12日,詹姆斯语气冷淡地写信通知他,"我借此机会告知你(你肯定有所耳闻),我即将离开的里雅斯特。"为了学生的事情他们之间有过争端,其责任看来在斯坦尼斯劳斯身上;乔伊斯接着说:"我打算采取有人忠告巴涅尔在类似的场合所应采取的行动:一走了之,因为这种争端有损我的尊严;我(还有娜拉)凭着我们的勇气在七年前发现了这座城市,你和两个妹妹都听从我的召唤,离开你们那个愚昧无知、遭受饥荒、充满奸诈的国度,来到这座城市,现在就让你和天主教伊娃和艾琳留在这里,由你们利用这座城市吧。我不守常规,这很容易成为你行动的借口。我将在最后变卖我的财物的过程中,努力按照常规行事:把所得款项的一半存入的里雅斯特一家银行你的账户,是提取还是置之不理全凭你良心的驱使。我希望在我离开此地之后,你和你妹妹们将能够依靠你手中的菲薄的财力,继续为我的名声和我的祖国发扬我所留下的传统。"。不过,他们的关系后来又一次和解了。沃尔塔倒闭以后,在家庭以外的事务当中,《都柏林人》就成了乔伊斯关注的中心。罗伯茨不可能解决问题,然而他也从未放弃《都柏林人》。1910年12月,他写信告诉乔伊斯,他将寄出由于改稿而耽搁的《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的校样,并说他指望在1月20日正式出书。"虽然罗伯茨在节日期间对他的这位作家很是小心谨慎,并给乔伊斯和乔治寄来了两本书,但他所说的校样却一直未到。当乔伊斯对他表示感谢并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真的要在1月20日出书时,62罗伯茨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出书日期已经再度推迟。1911年1月22日,乔伊斯写信给斯坦尼斯劳斯(他们俩之间此时还不讲话)说:"我对我的祖国的名字和传统的了解非常深刻,因而对我自己的遭遇并不感到惊异:五年来我为艺术不停地耕耘、等待,而我得到的却是三行潦草的答复;六年前爱尔兰男女同胞将我逐出他们那个好客的沼泽之国之后,我已经将15万法郎的大陆货币塞进了那些饥饿的爱尔兰同胞的口袋,而他们对我却是漠不关心、不讲信用。棚(此处系指他代理销售爱尔兰花呢一事。)1911年2月9日,罗伯茨写信说他仍然为《常春藤日》担忧,要求乔伊斯删去所有涉及英国国王的文字。乔伊斯为此咨询了都柏林的一位律师--很可能是他父亲的朋友乔治利德威尔。律师说他应该接受罗伯茨的意见,因为.他的正式居住地不在联合王国的范围之内,要想起诉蒙塞尔公司违约,就得预付100英镑的保证金;而且,如果那段文字"有可能被认为对已故国王有任何冒犯之意","都柏林的陪审团就不可能做出令他满意的判决。一筹莫展的情况使乔伊斯情绪恶劣,而他的情绪恶劣使娜拉情绪紧张。有一天早上,他们闹得不愉快,原因是乔伊斯在保姆来到;艺后还想和娜拉一起呆在床上,娜拉不同意。65乔伊斯拿起没有完成的《艺术家写照》的手稿就往炉火里扔。幸好就在此时艾琳进来了,看到了他的行动,把稿子从火中抢了出来,她的手指在抢稿时还受到了轻度的烧伤。第二天早上,她哥哥从商店回来,送给她三条什锦肥皂和一双新的连指手套,感激地说:"这些稿子要是毁了,其中有一些是我就再也写不出来的。""但是,只要《都柏林人》出版不了,他就无心完成《写照》的创作,因而那些经过烟熏火燎的珍贵手稿就用旧床单包着搁起来了。"罗伯茨又一次令人愤怒地长时间保持沉默。1911年7月10 日,乔伊斯写信气愤地说:"如果我这封信你还不回,我将认为你无出版此书的打算,并将以传单的形式把此次争端的始末告知新闻出版界,同时还要通过我在都柏林的律狮就你们的违约行为向你们提起法律诉讼。"8与此同时,他还写信给约瑟夫霍恩,请他出面调解。当这封信几经耽搁到达霍恩之手时,霍恩正在大陆旅行,他也无法改变罗伯茨的主意。8月1日,乔伊斯有了一个主意,给乔治五世写信求他帮助解决这一争端。这个打算虽然离奇,但是,正如赫伯特戈尔曼所指出,符合他的想法:找人就要找"老大"。在克郎高士学校,他找过校长;在大学学院,他找过院长。现在他又诚挚地给国王陛下写信。他随信附上短篇《常春藤日》的一份校样,标出有争议的那段文字,并请求他"告诉我他是否也认为那段文字(小说中的人物所说的符合其身份习惯的某些词语)冒犯了他先父的名声而不应该上出版物"。不难想象乔治五世只是通过秘书于8月11日回了信:"按照常规,陛下不宜对此类案件发表意见。""收到任何答复都是有利的,乔伊斯于8月17日将《都柏林人》从格兰特理查兹开始的全部经过写成文字,并以公开信的方式寄给了爱尔兰新闻出版界;他说,把它公布于众将会使人们"对英国与爱尔兰作家的现状有所了解"。乔伊斯在对历次谈判的经过做了颇具倾向性的描述之后,还附上了引起争端的那段文字;他很聪明地预计到,如果有哪位编辑大胆地发表这封信及所附文字,这么做本身就能证明实际上并没有危险。那封信的最后一段似乎是对罗伯茨的让步,但又不想让罗伯茨体面地接受这种让步:我于七年前写出这本书,签了两次出版合同。我甚至无缘在序言中说明情况,因此,鉴于我的权利得不到任何保护,特此公开授权蒙塞尔诸位先生出版此书并随意删改文字,但希望其出版物与我费力费时写成之作品仍有相似之处。作为爱尔兰的一家出版公司,他们的态度可能受到爱尔兰舆论的评判。我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对把我逼入如此困境的各种制度(法律的、社会的和礼仪上的)提出抗议。谨致谢忱!您的恭顺的仆人1911年8月17日写这封信是乔伊斯在这次争端中最为奇特的举动之一,9月2日的《新芬》报全文发表了这封信,该报的主编阿瑟格里菲思已经原谅了乔伊斯在1903年对他朋友威廉鲁尼的诗歌作过不利的评论这件事。8月26日,贝尔法斯特的《北方辉格报》也发表了这封信,但删掉了那段引起争议的文字;不过,该报对罗伯茨没有任何影响,甚至不鼓励他终止协商。现在,娜拉和詹姆斯之间的关系又开始了一个新的阶段。他已经确信她忠贞不贰,因而,在看到她不仅能吸引他自己还能吸引其他男人时,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感到高兴。娜拉越来越漂亮;即便他们的饮食不丰盛,她的体态也比以前更加丰满,而且,就像乔伊斯在讨好她时所说,她真有点儿女王的风范。有时候,乔伊斯还在老朋友面前炫耀说别的男人对他的老婆很感兴趣,正如他后来安排布卢姆炫耀自己的老婆一样。然而,兴趣归兴趣,有非分之想可是另一码事儿。在乔伊斯为《流亡者》所作的原始笔记中,有一个奇特的条目,那是1913年11月12日所记。该条目列举了一系列与"N.(B.)"即娜拉巴纳克尔有关联的内容:"袜带:珍贵、普勒齐奥佐、博德金、音乐、淡绿色、手镯、奶油糖果、山谷的百合、修道院花园(戈尔韦)、大海。"博德金是在戈尔韦追求过娜拉的年轻人,还送过她一只手镯。这个系列中的新添项目是普勒齐奥佐,就是那个洋洋自得、风度翩翩的威尼斯人,他曾是乔伊斯在的里雅斯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曾为乔伊斯介绍过多种工作,并为他发表在《小晚报》上的文章支付过优厚的稿酬。1910年12月22日,乔伊斯在该报发表了一篇颇为沉闷的文章,评论英国国会背弃地方自治政策的行为;可是,打那以后,直到1912年9月5日,他就没有在发表过任何文章;与普勒齐奥佐的关系破裂很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普勒齐奥佐是一位记者,颇以才干出名。他有一个出自体面而殷实之家的:赶太,也像乔伊斯一样有两个孩子。他非常讲究穿着,以善于猎取芳心而著称。"有几个月他习惯于下午顺便上门看望娜拉,还常留下来吃晚饭。"乔伊斯不反对他来造访,甚至鼓励他这样做。普勒齐奥佐的青睐使娜拉高兴,她甚至特意整理了发型。她的再度注重修饰使她更具风韵,赢得了的里雅斯特画家图利奥西尔维斯特利的赞美,说她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1913年,他还给她画了像。"普勒齐奥佐对娜拉的爱慕与他对乔伊斯的欣赏是分不开的,他想吸收乔伊斯的音乐和文学方面的知识。乔伊斯在写作《写照》的后几章时很可能利用了与普勒齐奥佐的那种奇特关系:斯蒂汾的朋友对斯蒂汾的女友感兴趣,而对斯蒂汾也同样感兴趣,还暗示了同性恋关系。起初,根据娜拉不断提供的信息,乔伊斯以超然的态度观察普勒齐奥佐的行为,从中探索人类心理活动的奥秘。可是,到了1911年或1912年的某个时候,普勒齐奥佐已不满足于当娜拉的爱慕者,而试图当她的情人。他对她说:"11 sole s色levato pe Lei."娜拉拒绝了他,并且告诉了乔伊斯。乔伊斯后来安排布卢姆在豪斯山头上对莫莉说,"太阳是为你放光的",不过,在当时,乔伊斯感到很不是滋味。与布卢姆不同,他对妻子可能与人私通这一情况并没有软弱地听之任之。他找到普勒齐奥佐,以维护友谊和挽回已受伤害的信任为理由,对他提出了规劝。当他们俩站在但丁广场进行这次至关重要的谈话的时候,画家西尔维斯特利碰巧从旁边经过,他看到泪水在普勒齐奥佐那羞愧的面颊上流淌。"乔伊斯也记得普勒齐奥佐泪流满面的神态,好几年以后,娜拉还梦见当时的情形,她丈夫还解她的梦。有了自己促成的这一场景之后,乔伊斯(很快就再次冷静下来)就有了写作《流亡者》的其他情节,普勒齐奥佐的表现在其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作为回报,普勒齐奥佐有幸使自己的教名罗伯托成为剧中理查德的那个卑鄙的朋友罗伯特汉德的名字。乔伊斯是在试验,他不仅是构思自己的作品,同时也导演了自己的生活,普勒齐奥佐的所作所为有一半也是他的行动促成的。毫无疑问,他插手的事情是太多,但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乐趣,即使有乐趣,也许只有自我折磨的乐趣。第20章:1912乔伊斯是注定了要在背运毫无改观的情况下年满三十的,每况愈下的1912年是他一生中最为沮丧的一年。2月2日,他在交不起房租的境况中度过了自己的生日;月中之后,他的新房东皮丘拉就发出了通知。乔伊斯凑够了三个月的租金之后,皮丘拉允许他继续租用,但是鉴于他有过欠租的行为,皮丘拉不放弃随时赶他出屋的权利。上旬,乔伊斯再次到人民大学做了系列讲座,这一次讲了两讲,挣了一点钱。四年前,他在那儿谈论过爱尔兰的政治,可是他声称这一次要探讨的主题是:《英国文学中的真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丹尼尔笛福--威廉.布莱克)》。这组讲座并不像乍看起来那么古怪。虽然他引以为荣的是他像笛福那样将自己的艺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之上,但他也像布莱克那样坚持认为,人的头脑高于头脑所思考的任何对象。他的演讲还暗示了两种具体的相似性。像乔伊斯一样,笛福和布莱克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构思出了一个典型人物。乔伊斯对他的听众们说,英国的真正代表不是约翰布尔(约翰牛)。英国精神在鲁宾逊克鲁索身上找到了自己的缩影--"坚强的独立性、无意识的残忍、坚持不懈的精神、迟缓但管用的智慧、冷淡的性欲、实用而且理智的宗教信仰和审慎的沉默"。因而,克鲁索"在船只遇难漂上孤岛之后,依靠口袋中的一把小刀和一只烟斗","成了建筑师、木匠、磨刀人、天文学家、面包师、造船人、制陶工、马具工、农夫、裁缝、伞匠和牧师"。克鲁索出于笛福笔下,这是恰当的;乔伊斯对听众们说,笛福是第一个摆脱意大利影响的英国作家,在此之前,在意大利的影响之下,英国文学的进展一直很艰难。布莱克作品中的典型人物是阿尔比恩,这个人物比克鲁索(或是可以和他相比的布卢姆)更加丰满,而更像《芬尼根后事》中的那个人性之父和常人之象征的汉弗莱钦普顿-伊尔威克。布莱克是通过斯维登堡构思出这个象征性人物的;正如乔伊斯所说,"永恒,在那位最受宠的门徒约翰和圣奥古斯丁看来就是一座天国之城,在阿利吉耶里看来就是一朵天国之玫瑰,而对于这个神秘的瑞典人,却像是一个天国之人,其各个部位都被一种流动的天使般的生命所激活,依靠爱与智慧的收缩与舒张而永不停滞地流动"。4无论在典型人物塑造方面还是在人生方面,布莱克与这位旅屠的里雅斯特的都柏林人都有奇特的相似之处。十九世纪评论布莱克的作家中,大部分人都认为布莱克像自己;在罗塞蒂眼中,他是一位早期的拉斐尔前派艺术家;在叶芝眼中,他很可能是一个爱尔兰人,同时是叶芝所属的神秘学派的一个成员;乔伊斯则强调:布莱克与一个没有知识的女人结了婚,这一点与他自己的准婚姻很相似;布莱克同情穷人,这一点与他自己的社会主义倾向类似;布莱克怜爱孩子,这是他自己也认为重要的一点;布莱克在《水晶阁》中对孕育过程有深刻的理解,而孕育又是《写照》与《尤利西斯》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5有人指责布莱克精神失常、具有暖昧的神秘主义倾向,乔伊斯断然为他开脱,对于第一种指责,他说:"声称一个伟大的天才精神失常,而同时又承认他的艺术成就,这就和说他患有风湿病或糖尿病差不多。"对于第二种指责,乔伊斯说,布莱克是个神秘主义者,但仅限于他能成为艺术家并能保持艺术家称号这一范围之内;他的神秘主义绝非像十字架的圣约翰的神秘主义那样的使人着迷的极乐境界,而是一种"充满天生的形式感和智者的协调力"的西方神秘主义。在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成为第三部分,与讲座一起构成了乔伊斯思想中的三合一整体。1912年5月16日,他在《小晚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LOm-ba di Pane11"的文章。英国下议院已两度通过允许爱尔兰自治的法案,斗争似乎已经取得胜利(实际上,上议院否决了这条法案)。乔伊斯声称,伴随着英国人的背信弃义和爱尔兰人的自我出卖,有个幽灵将会光顾这个新兴的国度。把爱尔兰推上在议会中取得胜利的道路的人是巴涅尔,而他得到的回报却只有公开的羞辱。乔伊斯钦佩巴涅尔身上的乔伊斯式的气质:他面临逢迎或敌视时那泰然自若的神态,"他那王者风范:温和而有自尊,沉默而又忧伤"。巴涅尔倒台以后,"从一郡跑到另一郡,从一城跑到另一城,就像一只被追猎的鹿";"卡斯尔卡默的居民还朝他的眼睛撒生石灰",乔伊斯说。几个月之后,他又在《炉膛冒臭气》中重提这一细节。但是他与巴涅尔之间的最紧密的联系,还在于巴涅尔的深刻的认识:"在他的关键时刻,一个与他事业与共的追随者会出卖他。他带着这种不幸的信念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正是他最为崇高之处。"《流亡者》中的理查德罗恩对罗伯特宣称:"有一种信任比门徒对其师傅的信任更奇特。师傅对将要出卖自己的门徒的信任。"笛福善于处理事实,布莱克善于把握想象,巴涅尔善于与将要背叛自己的人相处--乔伊斯的这些观点暗示了他自己也有这些方面的能力。高谈阔论之后,他还得为生计付出努力。1911年晚期,他产生了到意大利的公立学校教书的想法。他打听到他得通过意大利政府在帕多瓦大学举行的一些考试。1911年11月,他与那儿的有关人员取得初步联系之后,.得知他的想法可行,而且他的英籍奥地利居民的身份将不妨碍他在意大利担任教职。得到这些鼓励后,他就来到帕多瓦,设法在坐落在闹市区的托雷塔饭店找到了一间房子,并于1912年4月24日至26日参加了一系列的笔试。4月25日他给斯坦尼斯劳斯写信说:"今天,我考了英文作文,题目是《狄更斯》;见过了我的英语考官,是一个来自那个管教甚严的小岛的丑陋的老处女一个极其可怕的fump(变形拼写)。"乔伊斯按要求还要用意大利文写两篇文章,一篇是关于狄更斯的评论,另一篇是《论文艺复兴对文学的普遍影响》。那一年是狄更斯的诞辰一百周年,可是乔伊斯觉得自己与这位作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因而对他的赞美比较谨慎。他承认,就其对口头语言的影响而言,狄更斯的名声仅次于莎士比亚。而另一方面,他虽然承认狄更斯是"创作狂",但为他缺乏艺术性而感到遗憾。至于狄更斯被吹捧的"伟大的灵魂",乔伊斯说:这种恭维话就像说他"哗众取宠"一样是错误的。引起乔伊斯这个城里人的真正兴趣的,是狄更斯掌握伦敦及其生活的绝无仅有的深度。至于狄更斯笔下的人物,他们都是夸张、荒诞不经的,但讨人喜欢、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篇短文最后提了一下,但没有多说:巅峰状态的萨克雷倒是一位高出一筹的作家。那篇论文艺复兴的文章同样充满了自信,而且更有创意。乔伊斯不愿承认文艺复兴是现代文明的起点。像罗斯金一样,他承认他怀恋崇尚亚里士多德的中世纪。他对那个时期之后的许多事情都不以为然:"报刊撰稿人登上了僧侣的座位",正经的观点被五花八门的学说所取代,思想被环境所取代,但丁被瓦格纳所取代。然而,文艺复兴创造了"对于每一个善生存、会死亡、怀抱希望、充满自欺的个体的同情心。至少在这方面,我们超越了古人。""用这些模棱两可的大话,乔伊斯同时成功地表达了肯定和否定文艺复兴的观点。帕多瓦大学的档案记录了他头三天的考试成绩:1.意大利文写作-30(满分50)2.英文写作_50(满分50)3.英语听写_50(满分50)4.意译英(意大利作家的作品)一0(满分50)意大利文写作得分不高,使乔伊斯的虚荣心受到了打击。他回到的里雅斯特,随后又于4月30日再返回来参加口试和附加笔试。他此次的成绩如下:1.英译意(英国作家的作品)(满分50)2.意译英(附带语法分析)_50(满分50)3.英语答问(英语及语法方面)-50(满分50)4.意语答问(英国文学史方面)-145(满分50)最后的笔试要求就"戏剧的兴起"和"乔叟的好牧师"这两个题目发表议论,满分50分,乔伊斯得 50分。所有项目最高总分为450分,由于他得421分,评委会裁定他考试合格,"本世纪的主要散文文体家获得这么一个成绩,一点也不是那么令人惊讶的事。接着,麻烦事来了。佛罗伦萨的教育部长五月份通知他说,他的都柏林学位的有效性必须经过确认以后,他才能担任教职。随后,帕多瓦大学根据罗马的官员的指示通知他:他的学位不符合要求。乔伊斯给伦敦的教育委员会写信,询问英意两国之间是否相互承认对方的学位,但是该委员会答复说,两国之间还未建立这种关系,因而此事完全由意大利官员自行掌握。他接着又求助于几个有影响的朋友,包括参议员基多-马佐尼和卡洛加利,不过,他们俩都帮不上他的忙。乔伊斯受到意大利官僚们不公正待遇的消息在的里雅斯特传开以后,他的另外几个朋友,包括施米茨、维尼齐阿尼和维达科维奇,设法为他在一所高等商业学校--瑞伏尔泰拉高等商业学校谋求职位。当时在该校教授英语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很快就要退休。斯坦尼斯劳斯给詹姆斯写信,催他赶快申请,可是詹姆斯回信说他一定要等到现任教师离开l丛后再申请,同时还向斯坦尼斯劳斯借一个弗罗林(银币)014他继续想方设法说服罗伯茨出版《都柏林人》。娜拉离开老家已经八年了,她已与她的家人取得联系并渴望与他们见面,乔伊斯决定让她带着露西亚一起回爱尔兰。为了避免行程过于单调,她们将在都柏林稍做停留,以便娜拉去为乔伊斯找罗伯茨做工作。然后她才到戈尔韦,并在那儿找她的舅舅迈克尔希利秀点儿钱,好让乔伊斯去那儿与她会面。娜拉感到很高兴,但想到自己手上没有戒指,估计到时候很尴尬,就问乔伊斯她在家人面前能不能戴戒指。乔伊斯果断地说不能戴,"可是娜拉似乎想出了某种计策不让母亲猜疑;虽然乔伊斯希望她实话实说,但有一点必须记住:在他本人1909年那次造访过程中,也没有跟巴纳克尔太太提过此事。乔伊斯到车站为娜拉和露西亚送行,然后绕道去了埃多雷施米茨家,并跟施米茨夫妇说,屋子里只有男人,真叫人感到轻松。可是,娜拉到了都柏林以后没有立刻给他来信,他的情绪马上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不出一个星期,他又来到施米茨家,这一次来是想提前领取十二次课的课酬,因为他和乔治也要去爱尔兰。他还给他们留下一条个头儿不大、体态畸形的狗,要他们代为照管一下。他说狗的名字叫菲多。那条狗没有保持室内生活的习惯,有一天放出门的时候就跑掉了。施米茨派仆人去寻找,并说乔伊斯回来发现狗没了就会很难过。一个小时之后,那个仆人回来说"他"产了一窝仔儿,一共十二只。乔伊斯一直没有弄清菲多的性别。16另一方面,他倒是精明地估计到施米茨是有耐心的。在动身去都柏林之前,乔伊斯给娜拉发一封怒气冲冲的信:(奥地利)的里雅斯特老栅栏路32号四楼亲爱的娜拉:离开我五天没有音信之后,你和另外一帮子人在一张明信片上胡乱签了个名。都柏林有许多地方曾是你我幽会之所,那儿有许多值得我俩共同回忆之事,你都没有一个字提到!自你离开之后,我一直在生闷气。我认为你这样做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的。我睡不着觉,也无法思考。我的肋部还在痛。昨天夜里,我不敢躺下。我担心我会在睡眠中死去。由于害怕孤独,我曾三次叫醒乔治。你似乎在五天时间之内就已将我忘怀,将我们相爱的美好时光忘怀,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我定于今晚离开的里雅斯特,因为我害怕呆在此地--害怕我自己。我将于礼拜一到达都柏林。如果你已忘记,我可没有。我将独自去与我记忆中的她相会,与她一起散步。你可以按照都柏林我妹妹的地址给我写信或打电报。与我们的记忆相比,都柏林和戈尔韦算得了什么呢?吉姆"他这封信使娜拉感到不安,但也可能使她感到有点儿得意。她已于7月8日星期一到达韦斯特兰小区车站,前去接她的有约翰乔伊斯、查尔斯、伊娃和弗洛伦斯。每一次看着小露西亚的时候,约翰乔伊斯都要泪流满面。他把娜拉带到芬恩饭店;娜拉在那儿体会到不是当仆人而是当宾客的一种小小的优越感,与她丈夫那几次催人泪下的圣地朝: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去见了罗伯茨,但遗憾的是她带着约翰和查尔斯一起去,结果罗伯茨在简要地听取了他们三人的来意之后,就打起了官腔,推说自己手头太忙,叫他们改日再来。"第二天他对他们避而不见,于是娜拉继续赶路去戈尔韦,把这事留给办事不力的查尔斯去处理。她在戈尔韦给乔伊斯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信:"我的亲爱的吉姆:自从离开的里雅斯特,我一直牵挂着你,我不在你身边,不知你过得怎么样,想不想我?你不在我身边,我感到非常孤独。我已经对爱尔兰感到非常厌倦了""可是他已动身追赶她去了。乔伊斯和乔治于7月14日或15日到达伦敦。他们拜访了叶芝。乔伊斯给斯坦尼斯劳斯写信说:"想不到他很客气。请我喝茶,拿水果给乔治吃。他已修改完《伯爵夫人凯瑟琳》并打算通过你把新本子寄给维达科维奇。""他还去见了蒙塞尔公司驻伦敦办事处的约瑟夫-霍恩,还夸张地说:"我横穿欧洲特地来看你。"21不过霍恩只能叫他去找罗伯茨。乔伊斯继续上路到了都柏林,家里人看到他那"不像样子的小胡子"(按照查尔斯的说法)都感到意外。"他决定为查尔斯找个工作,但他的主要精力是放在拜访罗伯茨这件大事上的。那位出版商对乔伊斯说:"巨人堤和你相比就是柔软的油泥。"他提出了两个方案供乔伊斯选择:第一个方案是完全按要求删除那些文字并在前言中说明情况,第二个方案是以乔伊斯自己的名义出版此书。由于斯坦尼斯劳斯曾经多次叫他哥哥自己出版《都柏林人》,并且答应为他设法筹集所需资金,所以乔伊斯就写信问他该走哪条路。23然后,他就匆匆赶往戈尔韦见娜拉去了。除了对罗伯茨的建议感到不安以外,接下来的三周倒是充满了田园生活的气息。娜拉很乐意在儿时的朋友们面前炫耀乔伊斯,并于8月14日以有点自负的口气写信给艾琳:"现在你有什么要对吉姆说?虽然我们小吵小闹,可离开我他就一个月都活不了。"乔伊斯对乡村运动产生了兴趣;他参加划船运动,有一个礼拜日还骑自行车四十英里。肋部的疼痛也没有发作。他与娜拉一起去观看了戈尔韦赛马会,还进行了一次比较伤感的活动,骑车去看了十七英里以外的奥特拉德墓地,这就是他在《死者》中为迈克尔富里所设想的墓地。24娜拉早年的情人迈克尔博德金的实际坟墓是在戈尔韦市内的拉胡恩墓地。25一年后,乔伊斯将这座坟墓与罗马的雪莱墓联系在一起,还在《流亡者》的笔记中他妻子姓名首字母的下面写道:月光:罗马的雪莱墓。他从墓中起来:白肤金发碧眼的她为他而哭泣。他为理想而战斗,但没有成功,被世人杀害身亡。然而他又起来了。月光之下的拉胡恩墓地,博德金的坟墓在此。他长眠于此墓中。她见到他的墓冢(家族冢)并且哭泣。他的名字很朴实。雪莱的名字奇特而狂野。他肤色黝黑,没有再起来,被爱和生活所害,年纪轻轻。大地拥抱着他。博德金死了。卡恩斯死了。修道院里的人说她是男人杀手:("女人杀手"曾是她称呼我的名称之一。)我活着,拥有灵魂和躯体。她是黝黑、无形的大地母亲,月光之夜使她显得很美,对自已的本能感到模糊。理查德把她带进了罗马这个陌生的世界,这种陌生的生活。拉胡恩有她的亲人。她也为拉胡恩而哭泣,为那个被她的爱所害死的他而哭泣,并像大地那样在死亡与分解的状态中拥抱着那个黑小伙儿。他就是她的已被埋葬的生命,就是她的过去。他的象征就是音乐与大海--流动而无形的大地,那儿埋葬着溺毙的灵魂与躯体。同情的泪水。她就是一想到自己无法偿还的爱就伤心流泪的玛格德琳。他还想深入她的灵魂,并于8月20日前后写了一首诗,表现他认为她对死去的情人和活着的情人的思念:她为拉胡思哭泣拉胡恩墓地雨点柔和,柔和的雨点,我那黝黑的情人长眠在此。他呼唤我的声音甚是凄凉,凄凉的呼唤,在那灰色的月亮升起之时。请你倾听,我的心爱,多么柔和与凄凉,他始终在呼唤,可从未得到回应,唯有迷茫的雨点,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啊我的心爱,你我迷茫的心也将:冷却、长眠,就像伤心的他一样,上面覆盖着月灰色的荨麻、淅沥的雨点,还有黑黝黝的土壤。死去的情人与两位活着的恋人形成了一种令人忧伤的三角关系。乔伊斯发现一个神奇巧合,在奥特拉德一块墓碑上的名字竟是詹乔伊斯,珂《死者》中加布里埃尔的西去之旅神奇地应验了。他还与娜拉一起去了阿伦群岛,并为《小晚报》撰写了两篇介绍阿伦群岛的文章。1902年和1903年在与叶芝和格雷戈里夫人谈话时,他曾流露出对爱尔兰的乡土生活和民俗风情的轻蔑,这两篇文章却完全没有那种轻蔑感。正如他在《死者》中所预言,他终于来分享爱尔兰的原始生活了。他以一位读过辛格作品的游客的爱心描绘了阿伦群岛,注意了岛民所讲方言的特点,描述了当地奇特的风俗和历史。他对每年捕鲱季节之初都有一位多明我会的修士来向大海祝福感到兴趣,满怀爱国热情地宣称:"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是最后发现美洲大陆的人。"船真正的发现者是爱尔兰的圣布伦丹,他从阿伦群岛起航的时间要早好几个世纪。在戈尔韦的这些日子的另一个插曲,也同样体现了对农牧业的关心。乔伊斯离开的里雅斯特之前,他的朋友亨利N.布莱克伍德普赖斯,就是那个在的市担任东方电报公司副经理的阿尔斯特:(北爱尔兰)人,请他打听国会议员威廉菲尔德,即那个担任爱尔兰牛业贸易协会主席的布莱克罗克屠户的地址。当时爱尔兰流行口蹄疫,英国人宣布对爱尔兰牛实行禁运,普赖斯在奥地利听说有治疗口蹄疫的方法。他不断地从的里雅斯特催促乔伊斯:"振作起来吧。别那么无精打采。为了阿尔斯特,忘掉伦斯特吧!别忘了约翰布莱克伍德爵士是怎么死的:他是在为了到都柏林去投票反对联合议会而穿马靴时死的。你要是把这件事详细写出来,你就会扬名的。""乔伊斯把普赖斯的一封信转给菲尔德,菲尔德把信交给《电讯晚报》发表了;"后来,在9月上旬,乔外。不过,乔伊斯私下写信对他弟弟说:"我认为普赖斯应该寻找治疗安娜布莱克伍德普赖斯的口蹄疫的方法。"即使身处这个西域的花园,乔伊斯仍然受到了的里雅斯特债主们的侵扰。8月15日,房东通知留守住房的艾琳:乔伊斯一家必须在本季度结束之前,即九天之后离开现住房。艾琳急忙去找斯坦尼斯劳斯,斯坦尼斯劳斯写信问詹姆斯这一麻烦是怎么造成的。乔伊斯满是自以为是地回了信:有关租房的情况是这么回事儿。2月24日我接到了通知。这是令人不快但又是:青效的。于是我和娜拉一起四下里找房子,看了三十处。那位房屋代理商:苯人在贝里尼路遇到我,问我找没找到房子。我说还没有。他说这事要是托他办,就会顺利解决;他说他不希望我离开,因为他不清楚后来的房客会是些什么样的人;他说皮丘拉房主很喜欢我,还想在冬季跟我学英语;还说如果有必要做些修缮的话,他甚至相信皮丘拉会出修缮费!!!类似的谈话进行了四次。我告诉门房和每一位前来看房的人说我将续租。我交完上一季度的房租时,我问他是不是跟皮丘拉打过招呼。他说他过几天就去找他。他又提到了学英语一事。我认为,(并将通过法律力争),这就等于口头上撤销了通知。根据这一点我就离开了的里雅斯特。我已写信把这些情况都跟皮丘拉本人讲了,并跟他说,如果他不让我租他的房,我将在2月24日或11月24日搬出此房:至于8月24日,不行如果皮丘拉还是坚持要把我和我的家人往大街上赶,我敢说你就有乐儿可看了。如果他这样做,那他就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我也就把他当作没有人性的人来对待。然而,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会同意我的建议。守住房子,等我回来。别为我的债务操心。告诉他们我不在家,要到九月份回来。即便到了埃科诺莫府上,他们也会得到同样的答复,离开时还得必恭必敬。在戈尔韦斗嘴倒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正在与一个态度强硬的房东打交道的斯坦尼斯劳斯心里很清楚:仅仅按照詹姆斯的意见诉诸法律是不行的。"我哥哥,"他后来给赫伯特戈尔曼写信说,"对法律还存有幻想。"詹姆斯尽管把自己比作的里雅斯特最富有的人之一--埃科诺莫男爵,也没有给斯坦尼斯劳斯留下多深的印象。因而斯坦尼斯劳斯还是到多纳托布拉曼特路4号、圣基乌斯托大教堂附近租了一套比原来小些、新些也干净些的房子,并于10月1日把詹姆斯和娜拉的物品搬了进去。他哥哥后来在离开的里雅斯特之前就一直住在那儿。尽管乔伊斯在的里雅斯特的家具又一次处于搬迁动荡之中,然而《都柏林人》仍在蒙塞尔公司的办公室内纹丝不动。他在戈尔韦给约瑟夫霍恩写信,请他出面调停,可是回信的是态度漠然的罗伯茨。他装作已经逐渐意识刭:那本书的言外之意是反爱尔兰的,因而与他作为爱尔兰的出版商的宗旨不符。他说,他倒不是害怕人们指责他有伤风化,因为他已出版过辛格的《西方世界的花花公子》,其中就有"直筒裙"之类的东西。但是,在一个以沉迷于讨p滂行为而著称的国度,他必须考虑到法律诉讼可能造成经济损失、可能损害自己的名声。"他也许还有一个个人方面的原因:当时都柏林有个谣传,说他曾对未婚妻做过许诺:为了她的名声,他不会出版有问题的书。约瑟夫霍恩夫人一一阿伯丁夫人积极参与活动的那个监督委员会,对出版公司施加过压力,不过罗伯茨否认了这一说法。乔伊斯于前一年致函《新芬党》报和《北方辉格报》公开抱怨罗伯茨的做法,罗伯茨肯定为此对乔伊斯不满。这个出版商很善于以狡猾而持续的恶意作为报复。而且他的性格就使他不论和哪一位作家打交道,都做不到完全以诚相待。他善于在条款商定之后又提出新的要求。例如,1913年5月12日,乔治拉塞尔给一位朋友写信,在倾诉自己对罗伯茨的怨恨之后又说:"他罗伯茨与许多爱尔兰作家争吵过:叶芝、格雷戈里夫人、斯蒂芬斯、艾丽斯米利根、索伊马斯奥沙利文、乔伊斯,我想还有别人。"罗伯茨后来在谈到利亚姆奥弗莱厄蒂时说过:"我不知道奥弗莱厄蒂为什么不理我,说到底,我从来没有给他出过书。"39这句话似乎对他的出版生涯做出了总结。罗伯茨在信中建议乔伊斯去说服格兰特理查兹接受印张。由于理查兹先前的难处是寻找一个愿意排印这些小说的印刷商,现在就能够绕过"英国的道德印刷商"了。接到这封信后,乔伊斯立即于八月中旬返回都柏林,为了节省开支,娜拉和孩子们继续留在戈尔韦。他请他父亲的朋友乔治利德威尔当律师,这是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利德威尔的业务主要限于治安法庭的工作。8月18 日,他与罗伯茨进行了两个小时的讨论,谈到后来很激烈,罗伯茨曾经两度愤怒地跑出屋外。罗伯茨的要求越来越苛刻:他现在要求拿掉《偶遇》,对《常春藤日》中有关国王爱德华七世的文字做进一步的删除,并且要更换《如出一辙》中和另外四个地方的酒吧的名称。对于这一点,陪伴乔伊斯来帮忙的帕德里克科拉姆瞥了校样一眼,并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神态询问这部书的内容是否都是谈论酒馆的。他对《偶遇》采取了不太合作的态度=:他当场读了这篇故事并宣称这是"一篇糟糕的小说"。乔伊斯现在同意按要求进行修改,条件是1912年10月6日之前必须出书,可是罗伯茨又说,他得听取他的律师的意见,然后才能最终确定出书安排。在此关键时刻,乔伊斯请求两位老友帮忙。托马斯凯特尔反应冷淡;他认为这本书将会有损于爱尔兰。"我要严厉地批判这本书。"他郑重地说。乔伊斯指出他实际上参与过像《偶遇》这类故事中所描述的事件,凯特尔在谈到这篇故事中的那个同性恋者时也承认:"是的,我们都遇到过他。"但是,他认为《偶遇》在其直言不讳方面超过了他所读过的其他任何作品,"不愿提供帮助。他提醒说,蒙塞尔公司有可能受到出版诽谤性文字的指控。乔伊斯接着试找C.P.柯伦,但对柯伦能否给予支持这一点他心中没底;结果柯伦表现友好,愿意为他做罗伯茨的工作,他很高兴。8月19日,他再次感到前景乐观。他请他自己的律师乔治利德威尔出具一份证明该书无诽谤之嫌的书面材料。可是,第二天收到的利德威尔的信对该书的看法却大相径庭:我已读过《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我认为,除了在追述前两任王国元首时语言风格有问题(这完全是作者的事),对话人物口中的粗俗语言不会引起王国政府顾问们的非常严密的注意。至于以《偶遇》为题的那一章中最后几段文字,情况就不同了。为了说明其内容多么令人讨厌,我可以引用吉本的《衰亡史》中的话:"对这一极为讨厌的恶习,我不情愿提到它,更不愿多谈:德行为其名而汗颜,人性为其行而作呕。"值得记住的是:虽然你书中的这几段文字可能不会引入注意,但本市当前有一个"监督委员会",其宗旨就是寻找并压制一切具有不道德倾向的作品;我认为,如果这几段文字引起了当局的注意,他们就可能屈从于这一委员会的压力而提出公诉。会不会判罪完全是另一码事儿。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去冒险,在目前情况下,对有关的那几段文字,要么删除,要么进行彻底修改。柯伦看过这封信后说,这封信对乔伊斯的情况完全不利。乔伊斯到奥蒙德酒吧去找利德威尔,不过到第二天才找到单独与他谈话的机会。经过一个小篇小说《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和《偶遇》的通信。由于你给我看的那几段文字不可能引起王国政府顾问们的严密注意,因而他们不会干涉出版事宜;我也不认为法院会轻而易举地判罪"。"尽管这封信也含糊其辞,乔伊斯还是立即把它交给了罗伯茨;可是罗伯茨狡猾地说,为慎重起见,这封信的受信人不应该是乔伊斯而应该是他自己。乔伊斯又不辞辛劳必恭必敬地回去找利德威尔,求他给罗伯茨写一封同样的信,但利德威尔在酒吧内比在办公室里更勇敢--拒绝那样做,理由是罗伯茨不是他的客户。乔伊斯回到罗伯茨那儿并讲明了实情。罗伯茨现在要求利德威尔给他写一封信,表明乔伊斯打算:果取什么措施来保证他的公司万一受到指控也不会遭受损失。乔伊斯提出签一份协议:如果该书被查封,乔伊斯将向他支付第一版的全部费用;顺便提一句,这笔费用只有六十英镑。而罗伯茨却要求交纳两笔保证金,每笔一千镑。"还没有人对我这样看重的。""乔伊斯说,并坚持认为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损失。罗伯茨当时就直截了当地宣布他不会出版这本书了。乔伊斯走进办公室的里间去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正如他在给娜拉的信中所说,在那儿"人坐在桌子旁,心里想着我写的那本书:那可是在我的想象的子宫中孕育了多年的孩子啊,就像你在子宫中孕育你所钟爱的孩子一样;想着我是怎样从我的大脑和记忆中汲取营养日复一日地滋养着它,我就给他写了随信附上的信"。"那封信很不情愿地同意以下列四点为条件将《偶遇》一篇从书中删掉:一、由我在第一篇之前做如下之说明:"此书此版不完整。在我的原定计划中,此版的第一和第二两个短篇之间有一个题为《偶遇》的短篇。--詹乔"二、不再要求我做任何改动。三、我保留在你公司出版此书之前或之后我在别处发表上述短篇之权利。四、你方出版此书不得晚于1912年10月6日罗伯茨未表态,只同意将此信转给他的伦敦律师。乔伊斯再次充满希望,尽管他父亲在听说这些让步之后提醒他说,罗伯茨还会寻找不能出书的其他理由。约翰乔伊斯说得对。罗伯茨收到了他的两个律师--伦敦的查尔斯威克斯(曾经是一个乔治拉塞尔派的诗人)和都柏林的柯林斯--寄来的一封信,他们对他说,建议删除的内容根本不够。罗伯茨于8月23日写信给乔伊斯说,有人跟他说,在书中使用任何一家仍在经营中的商行、酒馆、铁路公司等的真实名称实际上都属于诽谤行为。那两个律师说,乔伊斯必须提交两笔保证金,每笔500镑。他们甚至对罗伯茨说,乔伊斯已经违反了合同,因为他拿出一本他明明知道有诽谤内容的书来出版;他们还表示愿意提出诉讼以挽回罗伯茨的损失。罗伯茨提出了无理要求:乔伊斯"必须做出实质性的表示以弥补我们的损失"。乔伊斯是在罗伯茨的办公室里看到那封留交给他的信的。"我看过那封信,"他写信对娜拉说,"在大街上走着,只觉得我一生的整个未来正从我的手中悄悄溜走。""他的钱、希望和青春都已不复存在。他在利德威尔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个小时,打算买一支左轮手枪"到我的出版商身上去打个孔"。柚他再次向利德威尔求助,可利德威尔现在已经站到罗伯茨那边去了。约翰乔伊斯虽然私下里跟查尔斯说《都柏林人》是"一部粗俗下流的作品",但是鼓励詹姆斯要振作起来另找一家出版商。不过,为了能再呆一段时间而把表和表链当掉之后,乔伊斯又回到罗伯茨那里去做最后的努力。他的态度极为执着、讥讽而又实际,他一条一条地驳斥了罗伯茨的律师提出的意见:1)某铁路公司被提到一次,随后就被两个证人、陪审团和验尸官证明无事故责任。2)十五篇小说中有四篇提到了酒馆。其中三篇中的名称是虚构的。另一篇中的几个名称是真实的,因为故事中的人物是从一地走到另一地的(《如出一辙》)。3)那些酒馆中没有发生异常情况。有人喝酒。4)我提出雇一辆车,和罗伯茨一起,手中拿着校样,坐车到那三四家用真实名称命名的酒馆去一趟,并且去见一见那家铁路公司的秘书,他没有同意。5)我说那些酒馆很乐意有这样的广告。6)我说我愿意将那几个真实的名称改为虚构的名称,但又说如果这么做这本书在都柏林的销量就会下降。7)我说,即使他们指控蒙塞尔公司犯有诽谤罪,陪审团也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据此判定赔偿损失。8)我说,他的法律顾问建议他和我打官司,真是个傻瓜。如果他起诉我(即便我住在都柏林),陪审团会说,他拿到书稿有十个月了,我对他的判断方面的错误不负任何责任。可是,如果他到的里雅斯特去起诉我,我会握着鞭子,笑着把他赶出法庭。9)我暗示:他的律师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极力挑动通信联系和法律诉讼的。为了摆脱这些纠缠,罗伯茨(不顾乔伊斯的第9条意见)答应再一次与他的律师们商量。为了支持不在身边的哥哥,斯坦尼斯劳斯节衣缩食过紧日子;8月25日,他从的里雅斯特给哥哥发来电报:"速回勿拖延。"乔伊斯未加理睬。他在都柏林注意到了人们语气上的变化。他与一个名为狄克森的律师讨论他自己的事情,那位律师说:"真可惜,你没用你那毋庸置疑的天赋干点别的事儿,倒是写出了《都柏林人》这么一本书。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天赋去为你的祖国和你的同胞做点有益的事儿呢?"乔伊斯的回答很奇妙:"我很可能是绝无仪有的一个正在为意大利报刊撰写社论的爱尔兰人,"他说,"而且我在《小晚报》上发表的所有文章都是关于爱尔兰和爱尔兰人的。"接着他又用上了他那已成陈词滥调的诡辩:"把爱尔兰花呢引入奥地利,我是第一人,虽说这项业务根本不是我的本行。""他给仍在戈尔韦的娜拉写信,叫她于马展周到都柏林来与他会合,信中对于叛离祖国的恶名有一个比较体面的答复:阿比剧院即将开张,他们将上演叶芝和辛格的剧本。你有权在此看戏,因为你是我的新娘:当代作家也许最终要在这个不幸的民族的灵魂深处铸造出良心,而我就是这些作家中的一员。"他还在同一封信中许愿:"只要我这本书一出版,我就全力以赴完成我的长篇小说的创作。""受到凯特尔和狄克森的诋毁性话语的刺激之后,他觉得他已牢牢地控制了他的小说的结尾,在那里用上了同样的措辞:"我要第百万次地去迎接经验的现实,并在我的灵魂的作坊里锻造我们民族的还未形成的良心"即使都柏林拒绝了《都柏林人》,他仍然能够--以艺术家的传统方式,通过建立评判与被评判时必须遵循的标准--征服爱尔上二。他对弟弟说,詹姆斯斯蒂芬斯是"我的竞争对手,最新出现的爱尔兰天才";此次谈判期间,他在道森大街首次与斯蒂芬斯谋面,斯蒂芬斯就承受了他的一些不快。乔伊斯的一个朋友为他们做过简短介绍之后很快就离开他们了。斯蒂芬斯回忆当时的场面说:"乔伊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看着他也除了几个单词无话可说。我们都被对方遏止了。我们的相貌很不一样。乔伊斯个子高,我不高;他瘦,我不瘦;他戴眼镜,我不戴;他朝下看,我无法朝下看;他摸着下巴瞧我,我不愿摸下巴。突然,我想起一句很文雅的话,那是我听见一位头戴大礼帽的绅士对另一位他不知如何相处的头戴草帽的绅士说的,我对乔伊斯重复了这一句话:去喝一杯吧。我说。他转过身来,我们就朝着格拉夫顿大街走去,然后,我用几句我能想到的关于天气之类最有意思的话逗乐:有个美国人,我说,认为爱尔兰从来不下雨,除非在两场暴雨之间。哦。乔伊斯说。可是有个法国太太告诉我,我接着说,不管有没有暴雨,爱尔兰都下雨。哦。乔伊斯说。这是帕特金塞拉酒店,我接着说,这时我们走到第一家酒店门前停住了。哦。乔伊斯说;于是我们就进去了。酒店招待员送上我点的饮食,名为一份麦芽裁缝。这样买比买单份的要多,比双份的只薄一张电车票那么点儿,花了我三个便士。乔伊斯不声不响地把三分之一个裁缝打发下肚之后,就变得有人情味儿了。他透过眼镜片儿看我,眼镜片儿使他的蓝眼睛看上去跟牛眼儿差不多大--镜片的放大倍数很高。我高兴地说:人们说要七个裁缝才能造就一个人,可是两个这样的裁缝就造了双胞胎。七个这样的裁缝,我继续说,就要造一个家镜朝我转了过来,朝下看着我,并向我吐露了秘密:说他读过我的两本书;说我在文法方面分不清分号和冒号;说我对爱尔兰生活的了解是非天主教式的,因而是不现实的;还说我应该放弃写作,去找个像擦皮鞋之类的好工作更有发展前途。我也反过来向他吐露说,我从未读过他的一个字,如果老天不剥夺我的自我保护意识的话,我永远不会读他的一个字,除非有人求我对他的作品做毁灭性的评论。"我们大踏步走出了帕特金塞拉酒店,我是说,他大踏步走着,我疾步小跑着。乔伊斯以一种很异样的方式举着帽子向我致意,我说:你应该在你的旗帜上和你的笔记中铭记这样一条口号--ejoyce and be exceedinglybad.哦。乔伊斯说。随后我们俩就各走各的路了"罗伯茨在与乔伊斯的对抗赛中还有最后两招。8月30日,他要求乔伊斯修改《圣恩》的第一段、《常春藤日》中的三个段落、《公寓》中的部分内容,还有每一个专用名词。59除专用名词以外,乔伊斯拒绝做任何修改。他在极度痛苦之中向阿瑟格里菲思请教,格里菲思曾于1911年在《新芬党》报上发表了他的公开信。格里菲思很同情地把自己已经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他:这就是罗伯茨多年来的为人之道9月5日,罗伯茨建议乔伊斯交三十英镑把《都柏林人》的印张取走,乔伊斯表示同意,并说他将给他一张十天的期票,到的里雅斯特后付款。他说,他将以"杰维斯出版社"的名义出版。罗伯茨反对说,蒙塞尔公司在杰维斯巷有工厂,于是乔伊斯改为"利菲出版社"。他想了一个主意,从罗伯茨那儿搞到了一套完整的校样,但未能如愿,因为正在此时印刷商约翰福尔克纳突然出面干预了。他在得知罗伯茨与乔伊斯发生争执以后,宣布他既不愿交出那些没有爱国心的印张,也不愿收取任何费用以弥补印刷损失。"乔伊斯去向他求情,但是不起作用。乔伊斯在大街上走了一阵,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他与娜拉暂住的默里太太家。他舅母准备了特别的晚餐,可他直接上了楼,自己弹钢琴伴奏唱起了唐尼采蒂的《爱情的灵丹》中的《偷偷掉下一滴泪》。娜拉为他这种行为感到难为情,一直呆在楼下,直到默里太太大声喊叫:"哎呀!你上去看看他吧!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娜拉回答说:"约瑟芬舅母,我倒是愿意他下来吃您为他留的排骨呢。""那首歌是为她唱的,也是为《都柏林人》唱的。9月11日,那些印张被销毁了;乔伊斯说是烧毁的,罗伯茨后来在解释时强调准确,坚持说是切碎后打成纸浆的方式销毁的。"模拟像"被焚烧或肢解之后,乔伊斯在都柏林就没有别的事了,当天夜里就带着娜拉和孩子们离开了。他在伦敦稍作停留,想把他的书交给《英国评论》和科拉姆的出版商--米尔斯~布恩出版公司,都没有成功,然后就横穿海峡到了荷兰的弗拉辛。在火车站候车时,他一气之下要写一首新的讽刺诗--《炉膛冒臭气》,这首诗表面上是以罗伯茨本人的口气写的,但也掺杂了印刷商福尔克纳的语气,是在开往慕尼黑的火车上写完的。与《宗教法庭》不同,这首诗完全是抨击个人的:炉膛冒臭气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聚集在此,为了倾听天地为何而震动,因为有个爱尔兰作家住在国外,他写的作品内容肮脏道德败坏。他给我一部书稿于十年之前,我反复地阅读超过了一百遍,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上上下下,用望远镜正看反看细审查。我把它一字一字排印成书页,可是多亏宽厚仁慈的天主爷,驱我心头迷雾令我茅塞顿开,我才发现那个作家用意太坏。但对爱尔兰我身负责任重,她的名誉就掌握在我手中,这个可爱的国家真是可爱,总把作家艺术家流放在外;而且还以爱尔兰特有的风采,将自己的领袖一个一个出卖。此乃爱尔兰幽默,有趣也罢无趣也罢:拿着生石灰直往巴涅尔的眼睛里撒罗伯茨为自己作为出版商的勇气而声辩,乔伊斯对此进行了嘲讽:实话对你讲,我完全有勇气,我已印过"山绵羊"约瑟夫坎贝尔的诗歌集,还有他写的剧本(相信你已读),戏里大谈"私生子"、"鸡奸者"和"妓女"。我印过乔治穆尔写的一出戏,是关于圣经、保罗、女人大腿什么的,穆尔可是个真正的绅士,靠他产业的百分之十利息就能生活。我印过神秘主义作品几十部,我印过詹姆斯卡曾斯的案头书,尽管(请你原谅)其中的诗文不太好,可能会使你的屁股上犯心口疼。我印过南方北方的民间传说,都经出口成章的格雷戈里夫人整理过。我印过忧伤、荒诞、严肃各派诗人的诗集,也印过帕特里克"什么姆"的东西。还有了不起的约翰米利森特辛格,他的名声扶摇直上炙手可热,多亏蒙塞尔公司经理的旅行包,他抓住《花花公子》的女内衣如获至宝。他身穿奥地利人的黄衣服来这里,在奥利里柯蒂斯和约翰怀斯鲍尔面前,整小时整小时滔滔不绝讲意大利语言;他把都柏林说成脏兮兮可爱,任何黑皮肤印刷商都无法忍耐。笨蛋加傻瓜!你以为真实名称我会随便印,比如纪念碑的名称"威灵顿"。还有"沙丘"电车和"悉尼广场",还有"唐斯"糕点铺和"威廉斯"果酱?我发誓不乱印,否则我就下地狱!岂能随便冒犯《爱尔兰地名录》!有件事情在我看来确实是奇迹,对"卷毛洞穴"他却一字未提。不,女士们,我的印刷厂决不参与对继母爱琳的无耻诽谤之举,我可怜穷人--这就是我为什么雇一个红头发的苏格兰人管账簿。可怜的姊妹苏格兰!她命运太坏:再也找不到斯图亚特家族的人来出卖。我的良心纤细如中国丝绸,我的心肠柔软似奶油。我得了科尔姆一百镑的好处费,我给他的《爱尔兰评论》报价报得对,具体情况科尔姆能够向你讲清楚。我爱我的祖国--我凭鲱白鱼起誓!谁人说过恶人不能得罪?求魔鬼助我,也要把那本书焚毁。烧书时我要把赞美诗吟诵,还要将其灰烬装入独把瓮。我要用臭屁和呻吟表示忏悔,还会恭恭敬敬跪下我的双腿。我打算就在下一个四甸斋,把我悔过的屁股暴露出来,还要在我的印刷机旁边哭泣,忏悔我的可怕的罪恶与劣迹。我那位来自班诺克本的爱尔兰领班,将把他的右手伸进那个独把灰瓮,用他那个虔诚的大拇指,"为了人类"在我的屁股上画十字。乔伊斯于9月15日回到的里雅斯特后,就把这首讽刺诗印出来寄给了弟弟查尔斯,叫他在都柏林散发。查尔斯对这种做法有些犹豫,尤其是--他写信对詹姆斯说--因为"老爸"看了"大发雷霆",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身上没有一点绅士的味儿"。"约翰乔伊斯始终把自己当作绅士看待--就像抓住了他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样不放手。可是乔伊斯坚持要查尔斯把这首诗散发出去,最后他散发出去了。这是乔伊斯的最后一次爱尔兰之行。他不久之后就这样提到这次在爱尔兰的经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我拖垮,并尽可能一劳永逸地使我窒息而死--除此之外,我很难找到其他的解释。但是,他们没有得逞。""1909年他受到科斯格雷夫的羞辱,1912年受到罗伯茨的不公正待遇,而且在他看来,戈加蒂甚至凯特尔以及狄克森和福尔克纳都可能对他怀有敌意,所有这些都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已遭到精神方面的侮辱,要是再去,就会遭到肉体上的侮辱了。像柯伦这样的老友们认为他这种态度过于偏执,但是他和布莱克一样,是在一个象征性的屏幕上看自己的私怨的,放得很大。他很生气,不依不饶,把折磨他的人想得要多坏有多坏。1939年,乔伊斯在赫伯特戈尔曼所作传记的校样上加入了一段说明,也可算作对他此时的态度的一个总结:已故的威廉巴特勒叶芝两次邀请他回爱尔兰,第一次为泰尔廷赛诗会,第二次为爱尔兰文学学会成立大会。这两次邀请(第一次属于私人邀请)和学会会员资格都被他拒绝了。甚至在目前欧洲正处于战乱的情况下,他都没有考虑回国避难。他对卡斯尔卡默发生的事件记忆犹新:一群疯狂的爱尔兰暴徒将生石灰撒进他们奄奄一息的领袖--巴涅尔的眼睛,他不希望发生类似的不幸事件来影响他手中的书稿的创作。"乔伊斯流亡的第一个阶段,也是最为痛苦的阶段,已于罗马结束,当时他被筹划《死者》时的感伤情怀所征服。接着就是三次返乡。如今,回爱尔兰只能是想象中的事了。乔伊斯不回国,但派他笔下的人物回去,并且设身处地体味他们在都柏林环境中的生活,同时也体味他们在某些方面与都柏林的现实格格不入的心情。他从都柏林回到的里雅斯特之后,就向埃多雷施米茨发表了一番奇特的评论:"毫无疑问,我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有德行--我是真正的一夫一妻主义者,终生只爱过一次。"第二十一章至第二十三章第21章:1913-1914在《芬尼根后事》中,余姆的艺术奇迹是让死人张口说话;在的里雅斯特,乔伊斯不仅必须有这种艺术再生的本领,还必须有更加实用的功夫--在与他的债主打交道的过程中要让那些大叫大嚷的人闭口不语。他的有些债务已在斯坦尼斯劳斯的帮助下偿清,但斯坦尼斯劳斯在给查尔斯乔伊斯的信中再次抱怨说,无论他帮了多大的忙,都"没有人感激"他。还有些债务是巧妙地对付过去了,所以可以说乔伊斯渡过了风暴,或者不如说,他愣是在风暴之中航行,和别人风平浪静时航行差不多。他绞尽脑汁,不仅要维持必要的生活开销,还要支付一笔奢侈的费用:修复乔氏家族的肖像,然后将那些肖像从都柏林运抵的里雅斯特。约翰乔伊斯很积极地要把那些肖像交给他的长子保管,因为他正确地断定他最能理解那些肖像的价值。1913年春这批肖像运到了,在多纳托.布拉曼特路5号的公寓内显著的位置上摆了出来,以供学生和来客们瞻仰。那些肖像的庄重可敬的表情使得它们新主人反复无常的性格平添了几分独特韵味。几个月之前,乔伊斯才听说有瑞伏尔泰拉高等商业学校这么一所学校;现在得到这所学校的教职以后,他的日常生活已不像以前那么杂乱无章一T。外国公民的复杂身份这一次没有引起什么麻烦。他上午在学校授课,下午继续当家庭教师。他在该校担任正式教职之后,找他上课的人甚至比以前更多;他经常不守时,教学方法奇特,那些纵容他的学生都接受了。保罗库奇就是其中之一。库奇已是的里雅斯特的有名的律师,他是在埃多雷施米茨那JLT解乔伊斯的,从1911年至1913年,他一直都跟他学。乔伊斯对教学的初级阶段不耐烦;他带领库奇快速学完贝利茨的初级教材,接着就学鲍斯韦尔的《约翰逊传》。不过,上课的主要形式是对话。上课的地点是乔伊斯的公寓里的一个房间,上课的时候老师和学生都在那里坐着,那个房间奇怪得很,里面只有几把椅子。那些椅子是根据乔伊斯在照片上看到的老式丹麦座椅的式样仿制的;也许是出于对易卜生的怀念,他找的里雅斯特的一个木匠仿制了那些椅子。乔伊斯背部靠着椅背,两条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嘴里抽着"弗吉尼亚"雪茄,夹烟的手指都被熏黄了。他和库奇很快就离题去谈论--用库奇的话说--天南地北都有可能的话题。他们喜欢的话题之一是托马斯主义的道德观,乔伊斯对此有精确而独到的推理。不过他们的话题往往是难以预料的,例如这个在学生时代就已经研究过维科的库奇,发现了乔伊斯对那位那不勒斯哲学家也有极大兴趣。弗洛伊德也成了他们的话题。库奇当时正在读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五讲》,他跟乔伊斯谈到了口误及其影响。乔伊斯认真地听着,不过他说维科已先于弗洛伊德作过这方面的研究。库奇的妹妹埃玛及她的两个朋友也当了乔伊斯的学生。她们都在库奇家里上课。这三位十四岁的姑娘都喜欢她们的老师,他经常穿着他父亲1912年送给他的那件猎装坎肩上课。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来作为姑娘们的教材:比如莎士比亚的一首诗,有一天还用上了一张算命牌。那张牌是乔伊斯从乞丐手中买来的,牌上的文字是推测女人的命运的:得此牌者可能丢失贵重之物但会失而复得。老师信以为真,学生们表示怀疑。埃玛下课后送乔伊斯至门口时,乔伊斯突然问她是不是真的没有丢失什么贵重:艺物。然后,为了证实算命牌很灵验,他就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带镜子的约会本--他经常出乎意料地在埃玛的桌子上看到这个约会本。"这就告诉你别嘲笑迷信。"他对她说。他有许多特别在意的迷信项目,其中之一是一枚合金戒指,他把它作为预防失明的法宝戴在手指上。它看上去像是结婚戒指,可是他贬损结婚戒指是奴役的象征,任何自由的男人都忍受不了。"那么,你为什么要戴这枚戒指呢?"学生们问他。"因为我已经是我的眼疾的奴隶。"乔伊斯回答说。为了解释语法难点,他临机应变地编造一些故事。有一天,埃玛把"Gen.ealIy"这个词的重音读错了,乔伊斯告诉她,读这个词的时候,就像是在喊中国的名将"Geneal "("李将军");然后他很快就编出了这个将军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是将军被吊在一棵树上;乔伊斯还把这一场景酾在埃玛的笔记本上。还有一次上课时,他提出为她们每个人作一段口头描述。他对其中一位作了华丽的描写,把她说成是一个具有魔力的花园,园中充满鲜花和珍奇艳丽的小鸟;可是当你为了更好地欣赏而走近这一美景时,你突然发现--那只是一堆煤炭。第二位,他说,就像一条宽阔的街道;但是要小心!街道上有使你滑倒的东西!至于埃玛,她就像一块干净、整洁的场地,各种东西都妥妥帖帖地各在其所,可它们都挂着使人厌烦的标签。往往在进行这种尖刻的打趣之后,他就坐到钢琴边演唱《杜利先生》,而由她们唱合唱部分。有时他们也会举行比赛,看谁最会模仿科文特加登剧院里的芭蕾舞女主角的踢腿动作,而且取胜的总是体形瘦削、结构松散的乔伊斯。乔伊斯不受清规戒律的约束,因而赢得了这几个姑娘的爱戴,她们经常把她们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告诉他。有一天,埃玛吐露说,由于家里不许她买香烟,她就试着把从花园里弄来的玫瑰叶晾干,卷成烟卷儿,然后就偷偷地抽。乔伊斯正担心烟草会加重眼疾,听了也大感兴趣,要求抽一支试试。抽了几门之后,他就恭维地说这种烟卷儿有农场的气息,因为他能闻出其中有十草的气味、牲口的气味、花朵的气味,还有--粪肥的气味。乔伊斯常常在下课时从栏杆上往下滑,几个学生紧随其后。可是有一天,库奇太太碰巧看到了这一动作,随后英语课程便戛然终止了。乔伊斯另一个学生名叫鲍里斯-弗兰,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后来在南斯拉夫政界发挥了重要作用,并且写了研究康德、克罗齐和马萨里克的文章。弗兰这一阶段对叔本华和尼采很感兴趣,而乔伊斯试图对他泼冷水,并强调说:托马斯阿奎那是最伟大的哲学家,因为他的推理"像一把利剑"。他对弗兰说,他正在读阿奎那的拉丁文原著,每天一页。乔伊斯很乐意向他的这位年轻的学生阐释:道德并不局限于英雄的创举。有一天,乔伊斯想起了十年前与斯凯芬顿那件事,于是就问弗兰:"你有没有一种道义勇气到那家街头小店去要五分钱的矿泉饮料?"弗兰很喜欢进行这种讨论,但在叫他描写一盏油灯时,他就不那么乐意了。他无助地思索着关于油灯的词汇,这时乔伊斯就接过话题--在弗兰看来是满怀着"一种描述的欲望"--花了半个小时解释那盏灯的明显特征和细微之处。师生之间的关系如此亲密无间,难怪乔伊斯梦想与其中一位女生建立更加亲近的关系。虽然人们无法确定那位女生究竟是谁,但她很可能是阿玛莉哑波珀--一个本名叫利奥波多的犹太商人的女儿。她后来就成了塑造莫莉布卢姆的性格和南欧人相貌时所依据的原型人物之。不过,乔伊斯还用一个嘲讽性的题目《贾科莫乔伊斯》,用他最优美的字体记述这件事。虽然这篇作品体现了长时间的思考,所叙述的是1911年至1914年之间发生的事情,但乔伊斯将其写成文字的时间似乎就在1914年的七八月份。8他在文中表达在那些既令人激动而又无实际结果的会面中的性冲动和使人感到可笑的成分。他设想这位小姐是犹太人,来自黝黑的东:疗世界,能使具有西方血统的他为之倾倒。笔记本的开头很唐突:"谁?"答语是:"一张被气味浓重的毛皮围着的苍白的面孔。她的举止腼腆而紧张。她使用单片眼镜。真的:一个简单的音节。一声简短的笑。一次简洁的眨眼。"他对他自己的欲望既赞颂又嘲笑:蛛网似的字体,花很长时间描画而成,暗含轻蔑与顺从但很华丽:一个有品位的年轻人。我开始语气平和地进行一番不温不火的演讲;斯维登堡、冒充的法官、米格尔德莫利诺斯、乔基姆阿巴斯。浪潮过了。她的同学把扭曲的身躯扭过来,用软绵绵的维也纳意大利语软绵绵地说:Che coltua!(意大利文:多好的修养!)长长的眼皮一合一开:天鹅绒般的虹膜中有火辣辣的针,会刺人,在颤动。高跟鞋踩在能共鸣的石阶上发出短促空洞的声音。城堡里的寒气、挂在架子上的锁子铠甲、盘旋的塔楼楼梯上方的生铁烛台。咔哒咔哒的高跟鞋,一种高亢的空洞声。小姐,楼下有人想见您。她从不擤鼻涕。一种语言形态:越是高级,越是稀少。丰满了,成熟了:内部通婚这台车床使她丰满,在其种族与世隔绝的温室里成熟了。韦尔切利附近的一块稻田,笼罩在奶油般的夏雾之中。她的帽子耷拉着,帽翼的阴影遮住了她那牵强的微笑。阴影一条条地映在她那牵强微笑的脸上--面部被那灼热的奶白色的光照着,颌骨下面是乳灰色的阴影,潮湿的额头上是蛋黄色的条纹,软化的眼浆之内潜藏着变质的黄液。黄昏。穿过广场。灰蒙蒙的夜幕降临在灰绿色的宽广牧场,静静地洒下黑暗与露珠。她动作笨拙地跟在她母亲身后,母马领着她的小母驹。灰蒙蒙的黄昏轻柔地形成了苗条优美的腰腿、温顺柔软的脖颈、骨形优美的头颅。黄昏,宁静,神奇的黑暗喂!马夫!喂喂!爸爸和姑娘们滑下山坡,坐在平底雪橇之上:土耳其皇帝和他的后官。帽子和夹克都穿戴得紧紧的,靴子的系带以巧妙的交叉花形压住带有体温的鞋舌,短裙被圆润的膝盖绷得紧紧的。一道白色的闪光:一片、一片雪花。而在她下次骑马出来时但愿我能在那儿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