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晋国为了报仇,联合鲁、郑等国进攻秦国。中军元帅中行偃下命令:“鸡鸣时出发,填井平灶,唯我的马首是瞻”。下军元帅栾黡不愿服从中行偃的指挥,擅自带领下军后撤。栾黡的弟弟耻于不战而退,便与范鞅相约各率兵马进攻秦军。结果,栾黡的弟弟战死,范鞅败回。栾黡认为弟弟的死全是范鞅造成的,便将范鞅赶走,范鞅逃到了秦国。后来经过秦国说情,范鞅才返回晋国。栾黡死后,他的儿子栾盈不忘前仇,又忌恨范鞅之父专权,阴谋消灭范氏家族。范鞅之父得知消息,决定先发制人。他用调虎离山之计,派栾盈去负责修建著城,乘栾盈离开都城的机会,对栾氏同党大加杀戮。栾盈在著城听到这一突变,不敢继续留在国内,连夜逃到楚国,后来又逃到齐国。听到这一突变,不敢继续留在国内,连夜逃到楚国,后来又逃到齐国。范氏在都城也积极进行准备。范氏利用自已在朝中执政的有利地位,利用多数大夫与栾氏的矛盾,接受了乐王鲋的建议,把晋平公控制到自己手中。乐王鲋巧妙地利用晋平公夫人是杞国人,而当时又正好杞寿公去世这件事,借口平公有外家之丧,让范氏内穿铠甲,身藏兵器,外着丧服,头蒙黑纱,扮作吊丧的妇人,乘车进入平公宫中,挟持平公,一起进入固宫,作为防御的准备。接着,范氏又让其子范鞅打着晋平公的名义,去招与栾氏有旧交而不愿同栾氏决裂的魏氏。这时,魏氏已将车兵列在门外,自己全副武装站在兵车上,接应栾氏军队到来。范氏赶到后上前对魏氏说:“栾氏阴谋叛逆,国君同大臣们已经齐集固宫,现在派我来召你进宫。”说罢,不等魏氏开口,范鞅一跃跳上魏氏的兵车,右手把剑,左手抓住魏氏的腰带,喝令车夫把车开往固宫。到了固宫,范氏早已恭候在门外,拉住魏氏的手抚慰一番,并许诺平定栾氏之后将曲沃赐给魏氏。魏氏便脱离栾氏,站到了范氏一边。这样,范、赵、韩、魏、知、中行氏六大家族联成一气,共同抗击栾氏的进攻。栾氏兵到,攻打固宫。栾氏手下有个力大勇猛的将士叫督戎,在固宫前耀武扬威,六卿一方无人敢出战。一个名叫斐豹的兵士,自告奋勇地对范氏说:“如果能取消我的奴籍,我就去杀掉督戎。”范氏高兴地说:“你能杀掉督戎,我就解除你的奴籍,我对天发誓!”于是,斐豹冲出宫门,迎战督戎。交手数合,斐豹伪装败走,越过一堵短墙,藏在墙根下面。督戎持勇追赶,被斐豹从后面击杀。范氏见斐豹取胜,立即指挥勇士杀出,一鼓作气,将栾氏军队杀得大败。栾盈收拾残兵败将,逃回曲沃。六卿跟踪追击,攻克了曲沃,杀死栾盈,灭掉了其家族及同党。经过这次打击,晋国旧贵族的势力一蹶不振。后来,新兴家族和旧贵族继续进行斗争。在韩氏、魏氏相继执政时,又乘旧贵族祁氏家族内部有矛盾的机会,一举灭掉了祁氏及其同党羊舌氏,并将祁氏、羊舌氏的封地改设为县,派官治理。自从祁氏、羊舌氏被消灭以后,旧贵族的势力已被诛灭殆尽,晋国的政权完全落在了六卿手中。旧贵族被消灭以后,六卿内部的矛盾便突出起来。赵氏势力的不断膨胀,同范氏、中行氏发生了尖锐的矛盾、最终导致了一场激烈的战争。赵鞅曾经攻打卫国,卫国向他进贡500家奴。赵鞅把这500家奴临时放置在他的旁支宗族赵午的封地邯郸。后来,赵鞅向赵午索要这500家奴,准备把他们移放到晋阳(今山西太原)。赵午认为有这500家奴留在邯郸,那么邯郸就可以和卫国搞好关系,所以他极力反对迁往晋阳。赵鞅很恼怒,下令将赵午囚禁于晋阳,并令其随从不得佩剑。赵午的心腹怕赵午发生不测,坚持佩剑。赵鞅便杀掉了赵午。赵午的儿子赵稷立即据守邯郸进行反叛,赵鞅派兵包围了邯郸。被杀的赵午是荀寅(中行寅)的外甥,荀寅又和范吉射有姻亲关系。于是,范氏、中行氏不仅违抗赵鞅派他们去包围邯郸的命令,还要进攻赵鞅。当时,赵鞅的谋士董安于探知这一秘密,要赵鞅先作准备。赵鞅坚持认为:“晋国法令规定,先发动内争的要被处死,要后发制人才行。”董安于见赵鞅处境危险,便说:“为了你,我宁愿受先发难的罪名而被处死。要是追究起来,你就说是我的主意好了。”赵鞅拒不同意。随后,范氏、中行氏向赵鞅发动进攻,赵鞅虽逃回晋阳,但还是受到包围。当时,赵鞅的谋士董安于探知这一秘密,要赵鞅先作准备。赵鞅坚持认为:“晋国法令规定,先发动内争的要被处死,要后发制人才行。”董安于见赵鞅处境危险,便说:“为了你,我宁愿受先发难的罪名而被处死。要是追究起来,你就说是我的主意好了。”赵鞅拒不同意。随后,范氏、中行氏向赵鞅发动进攻,赵鞅虽逃回晋阳,但还是受到包围。范氏、中行氏逃到朝歌后,晋国军队包围了朝歌。齐景公、鲁定公、卫灵公在牵地相会,齐景公还和宋景公会于曹的洮邑,商议援救范氏、中行氏。范氏、中行氏的余党析成鲋、小王桃甲统率狄人军队袭击晋国,攻入都城,后来被打败,析成鲋跑到周王处,小王桃甲逃到朝歌。公元前483年,齐国输送粮食给范氏,郑国派人帮着护送。范吉射去接受粮食,赵鞅则去争夺这批粮食,两军在戚地相遇。由鲁国逃到晋国的阳虎对赵鞅说,我们的兵车少,要先列好队,伪装成兵车多,使郑国军队产生畏战思想,然后再向他们进攻,一定会打胜仗。赵鞅听从了他的计策。战前,赵鞅召集军队举行誓师,向士兵宣布范氏、中行氏的反叛罪行,并设重赏来争取各种身份的人支持。同时,还为自己与范氏、中行氏的兵争辩解。两军对垒时,与儿子争位失败避难于晋国的卫太子蒯月贵为赵鞅车右,同赵鞅登上铁丘(今河南濮阳北),看到郑国军队众多,被吓得从车上摔下来,替赵鞅架车的王良把他救起来,骂他像女人一样懦弱无能。临战时,赵鞅巡视军队说,毕万本是一介平民,在七次战争中都能抓到俘虏,后来成为家中百乘兵车的大夫,还得到善终。你们努力作战,也会有高官厚禄的。这大大鼓舞了士气,士兵个个跃跃欲试。战斗一开始,郑国军队的利器击中赵鞅肩膀,他倒在车里。郑国军队又抢走了他的帅旗,在危急关头,卫太子却奋发了精神,举戈杀敌,救起赵鞅。虽然主帅受伤,帅旗也被夺走,但晋兵争着立功,个个奋勇当先,郑军开始后撤。卫太子紧逼郑军,郑军大败,晋军得到齐国的粮食一千车。赵鞅感到很高兴,说:“可以了。”他的下属傅搜说:“对郑国的战斗虽然取得胜利,但还有知氏在,不能高兴太早。”范氏收田税的官公孙龙,曾被赵氏捉住,并要杀掉,赵鞅说公孙龙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的主人,没有罪,把他放了。在这次战斗中,公孙龙也带领私兵500人在夜里攻击郑军,夺回了赵鞅失去的帅旗,献给赵鞅,说:“请报主德”。在铁丘之战的第二年,赵鞅统率军队围攻朝歌,重点进攻外城的南门。荀寅派军队从外郭进攻赵鞅的后路,又派他的徒众从北门声东击西,自己乘乱突围,逃到邯郸。在晋国的苦苦追击之下,齐国派出军队帮助荀寅,范吉射逃到齐国,晋国这场内战才算结束。这样,范氏、中行氏和赵氏的矛盾,也就成为晋齐两国的矛盾。由于范氏、中行氏得到齐、鲁、宋、卫、郑等国的支持,战争持续了七年之久。这不仅是一个国家的内争,而且形成了中原列国的两大阵营的对峙,可以说是晋国新兴力量与各国的保守势力的初次较量。也就成为晋齐两国的矛盾。由于范氏、中行氏得到齐、鲁、宋、卫、郑等国的支持,战争持续了七年之久。这不仅是一个国家的内争,而且形成了中原列国的两大阵营的对峙,可以说是晋国新兴力量与各国的保守势力的初次较量。四卿专政后,一面继续削弱公室,一面在内部展开激烈争斗,韩、赵、魏三个家族同知氏的矛盾更为尖锐。在范氏、中行氏被赶出晋国之后,晋国有势力的卿族还剩韩、赵、魏、知四家,其中知氏势力最强。开始的时候,知氏家族族长知申,指定儿子知瑶作他的继承人。族人知果表示异议,说:“知瑶不如你的另一个儿子知宵。知瑶有五项超人的优点,只有一项缺点。这五项优点是:一表人才、精于骑射、通晓各种技能、文章流利、坚决果断。一项缺点是:胸怀狭窄而缺乏恩惠之心。五种能力加上毫无容人之量,谁能和他和平共处?如果知瑶作继承人的话,知家一定会覆灭。”知申不理会这项建议。赵鞅逝世以后知瑶掌握晋国大权。知氏势力最大,想独吞晋国,先打算削弱其余三家。他以奉晋君之命,准备练兵伐越,恢复霸主地位为借口,要每家割地给公家,其实,公家就是知家。知瑶先派人向韩氏要求割地,韩康子想不给他。他的臣下劝他说:“我们都知道知氏的为人,他来要地,我们不给他,他肯定会发动战争。如果我们割地给他,他必然骄傲,又会向其他国家要地,其他国家不给,知氏便会发动战争。这样,我们可以免于战争,等待日后的时机到来。”韩康子觉得有道理,便送给了知氏一个万家的县。182知氏乐不可支,又派人向魏氏要求割让领土。魏宣子起初不想给他,觉得欺人太甚,但又一考虑,韩氏已给了土地,觉得自己不给他的话,必然会得罪知瑶。知瑶便会对魏发动战争,不如割地给他。魏宣子也给了知氏一个万家的县。知瑶对自己谋略的高明和判断的正确十分满意,踌躇满志。于是,他又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向赵氏索要蔡和臬狼两地。这一次他碰到了钉子,遭到赵氏严辞拒绝。这对习惯于胜利的知瑶,确是一个难以忍受的打击。知氏受挫,便胁迫魏、韩两家出兵,一起攻打赵氏。赵氏准备离开晋国都城,考虑投奔何地,一个侍从建议:“长子(今山西长子县)最近,而且城堡刚修建好。”赵氏说:“人民刚刚完成巨大工程,已经精疲力竭,再要他们卖命守城,他们会肯吗?”另一个侍从建议道:“邯郸仓库充足,也是好地方。”赵氏说:“地方官已剥削了人民的财富,如今我再去剥夺人民的性命,谁肯帮我?只有投奔晋阳。晋阳是我们赵家的老根据地,我待人民宽厚,人民必然归附我们。”于是,赵氏便立即退保晋阳。晋阳是一座古老的城堡,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赵鞅在世时,曾先后派能干的家臣董安于和尹铎治理晋阳。据说董安于在修建宫室的时候,墙壁里面树立了一丈多高的密密麻麻的荆条,作为支撑。室中的廊柱则用青铜铸成。荆条是造箭杆的材料,青铜是制造武器的原料。实际上已暗中作了应急的准备。继董安于之后,尹铎又去经营晋阳。临行之前,尹铎深有用意地请示赵鞅:“您让我去治理晋阳,是为了多收赋税呢,还是为了把它建成赵氏的堡垒?”赵鞅回答说:“当然是要把它建成我家的堡垒啊!”赵鞅还一再叮嘱尹铎,到了晋阳之后,把当年范氏、中行氏围攻晋阳时所筑的工事拆掉,免得日后见到心中不快。继董安于之后,尹铎又去经营晋阳。临行之前,尹铎深有用意地请示赵鞅:“您让我去治理晋阳,是为了多收赋税呢,还是为了把它建成赵氏的堡垒?”赵鞅回答说:“当然是要把它建成我家的堡垒啊!”赵鞅还一再叮嘱尹铎,到了晋阳之后,把当年范氏、中行氏围攻晋阳时所筑的工事拆掉,免得日后见到心中不快。赵氏退保晋阳之后,知氏率知、韩、魏三家军队,把晋阳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一连攻打了三个月,也未攻下。又围困了一年多,晋阳还是顽强抵抗。于是,知氏想出一条毒计,开渠引冰灌晋阳。这一着果然厉害,几天以后晋阳城外一片汪洋,水位不断升高,离城头只差五六尺高了。一天,知氏约韩氏、魏氏一同乘车在城外高地上巡视。知氏坐在主位,魏氏驾车,韩氏陪乘。看到洪水滚滚,波浪滔天,晋阳城像一叶孤荷,眼看就要被淹没。知氏指手划脚,洋洋得意地对韩氏、魏氏二人说:“哈哈!今天我才知道用水可以灭掉他人的国家。”韩、魏二人听了此话,心中掠过一阵冷意。他们立即想到,引汾水可以灌安邑(魏都),引绛水可以灌平阳(韩都)。韩氏不禁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身旁的魏氏,魏氏也用脚踩了踩韩氏的脚面。两人口中不说,心中会意。晋阳城由于长期水浸潮湿,许多房屋倒塌,锅灶也都淹没了。居民和士卒只得到高台上、树木上搭起窝棚居住,悬起锅灶做饭。城中缺粮,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士卒病饿交加,身体十分虚弱。水势还在不断上涨,形势万分危急。赵氏为了打破围困,死里求生,在一天夜里派臣下张孟谈坐筏子偷偷出城,来到敌营,私下会见韩氏、魏氏。张孟谈讲了一番唇亡则齿寒的道理,指出赵氏覆灭之日,也就是韩、魏大难临头之时。与其联知灭赵取祸,不如联赵破知求安。韩氏、魏氏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只不过担心谋反不成反被知氏知道、遭来杀身之祸。张孟谈劝慰他们说:“你们两人定下计谋,只有我知道,别的没人知道。”于是,三人秘密议定韩、赵、魏三家联合,共击知氏。这时,知氏还蒙在鼓里,妄想指日就可城破。到了约定的日子,魏氏、韩氏乘夜间派兵杀死了守堤士卒,将堤坝掘开,大水直灌知氏营寨。知氏军队从睡梦中惊醒,乱作一团。韩、魏两家军队乘机两翼夹击。赵氏军队也从城内杀出。知氏军队三面受敌,溃败逃散。知氏被捉,枭首示众。接着,韩、赵、魏三家又灭掉知氏家族,瓜分了知氏的领地。知氏灭亡以后,韩、赵、魏三家分掌朝政,号称“三晋”。三家势均力敌,虽然各有打算,但谁也不能吃掉其他两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三家继续蚕食公室土地。到了晋幽公时,晋君所掌握的只有国都和曲沃两城。晋幽公不但不能号令三家,反而得去朝拜他们,降到了从属卿大夫的地位。韩、赵、魏三家实际上升到了诸侯地位。续蚕食公室土地。到了晋幽公时,晋君所掌握的只有国都和曲沃两城。晋幽公不但不能号令三家,反而得去朝拜他们,降到了从属卿大夫的地位。韩、赵、魏三家实际上升到了诸侯地位。前403年,周威烈王正式任命韩、魏、赵为诸侯,承认了三家分晋的事实。公元前376年,三家最后废掉晋君,将晋室仅有的一点土地也予以瓜分,春秋大邦的晋国便在历史上消失。春秋战国之际,我国正处在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化的大变动时期。三家分晋是战国时期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此后,出现了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争雄的局面,历史进入了由封建割据的各诸侯国通过兼并战争走向全国大一统的新时期。“合纵”与“连横”的斗争“合纵”与“连横”的斗争前475至前221年)之后,大国不断依靠实力吞并小国,春秋时期的争霸战争演变为战国时的兼并战争。众多国家经过长时间的互相征战之后,还剩下七个国家:齐、楚、燕、韩、赵、魏、秦,号称是“战国七雄”。这其中数秦国的力量最强大。商鞅变法以后,秦国建立起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权,政治、经济、军事实力都比别的国家强了。从秦孝公起,秦国历代君主都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不断出兵进攻邻近的魏国和韩国,接连打了很多胜仗,夺取了不少地方。秦乘山东各国交战之机强大起来,不仅使山东诸国震惊,而且更引起它们的恐惧。为了防止秦的进攻,决定联合对抗秦国,而秦也企图与山东六国之中的一些国家联合,以破坏抗秦战线,于是形成了复杂的“合纵连横”的斗争局面。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看秦国这样厉害,都很害怕,想方设法去对付它。于是就提出了“合纵”抗秦的主张,意思是六个国家联合起来,共同抵抗秦国。因为这六个国家都在秦国以东,位置纵贯南北,所以人们把这种联合称为“合纵”。倡导合纵的第一个代表人物是公孙衍。公孙衍是魏国人,做过魏国的相。有一年,他组织魏、赵、韩、燕、楚五国合纵攻秦,可只有魏、赵、韩三国出了兵。他们攻打函谷关,吃了败仗,只好收兵回国。这次“合纵”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对于“合纵”的解释,从古到今有许多种说法。战国时期的法家思想家韩非子的论述比较有代表性,他说“从地形上来看,燕国在北方,魏国在南方,楚国在更南方,把这些国家联合起来对付秦国,从南到北组成一条巨大的防线,就是合纵。”但韩非子又接着说,从地形上看,燕、魏、楚等国相距太远了,而且各国情况差别太大,合纵是不会成功的,这是用混乱来攻击严密的秩序,用歪门邪道来攻击正确的方针,结果必定是要失败的。一般说来,合纵得比较好的时候,六国团结得紧,就可以把秦国的势力限制在函谷关以内(在河南灵宝西南,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是秦国和东方各国的分界线)。但六国的团结并不牢固,它们自身的矛盾很多,又常常受到秦的破坏,最后仍不免被秦一一击灭。东方的六国中,齐、楚是比较强大的。楚怀王曾以合纵长的资格领导韩、赵、魏、燕等国举行“五国伐秦”之役,声势十分煊赫。以后楚怀王又和东方另一个大国——齐结成联盟,一起来对付秦国。这两个大国的团结,无疑是东方六国的一种稳定力量。在这一段时期中,秦国暂时屈居下风。跟“合纵”抗秦唱反调的是主张“连横”亲秦的人。他们说,秦国太强大了,不论是齐、楚、燕、赵、魏、韩中的哪个国家,只有依赖秦国,跟秦国联盟,去对付其它国家,才能取得胜利。因为秦国偏在西边,其它六国在东边,从东到西叫做“横”,所以人们把这种主张称为“连横”。当时倡导“连横”最出名的人是张仪。像公孙衍、张仪这样倡导、推行“合纵”和“连横”政策的人,被人们称为“纵横家”。他们是一群以游说为职业的人。这些战国时期的游说之徒,朝秦暮楚,谁给他官做,给他钱化,他就为谁出力。他们除了有一个三寸不烂之舌和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能言善辩的嘴巴外,就是大耍各种手段,使之能按他们的办法去做,从中取利。在公孙衍之后,又出现了一个著名的倡导合纵的纵横家,他就是苏秦。苏秦是洛阳人,年轻时读了很多书。成年以后,他立志用“合纵”的策略劝说秦王,以换取一官半职。他到秦国时,对秦惠王说尽了“好话”,但惠王并没有买他的帐,而回答说:“我听说羽毛不丰满,就不能够飞得高;法律没制订的事,就不能够作出惩罚;道德不够高尚,就不能够统治人民;政策如果没有规律,就不能够让大臣们去执行。现在苏秦先生您不远千里到我这里来献计献策,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请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实际上惠王已经拒绝了他的主张,他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住处闲呆着。苏秦是洛阳人,年轻时读了很多书。成年以后,他立志用“合纵”的策略劝说秦王,以换取一官半职。他到秦国时,对秦惠王说尽了“好话”,但惠王并没有买他的帐,而回答说:“我听说羽毛不丰满,就不能够飞得高;法律没制订的事,就不能够作出惩罚;道德不够高尚,就不能够统治人民;政策如果没有规律,就不能够让大臣们去执行。现在苏秦先生您不远千里到我这里来献计献策,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请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实际上惠王已经拒绝了他的主张,他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住处闲呆着。终于学成了。苏秦便到赵国去,向赵王明确提出联合韩、魏、齐、楚、燕一起对抗秦国的主张,赵国很高兴,接受了他的建议,并封他为武安君,授给他相印。接着苏秦又到其他国家去游说。苏秦的合纵,得到了山东各国的响应。于是在公元前333年(周显王三十六年),推赵为纵约长,苏秦佩六国相印,合纵的局面最后形成。秦惠王对苏秦在山东六国合纵成功,大为震怒,曾对其谋士寒泉子说,“苏秦欺寡人”,便要派武安君白起去破坏合纵。寒泉子说:“不行,如果要完成这个任务,非张仪不可。”秦惠王听从了寒泉子的建议,任用张仪为相,主持进行连横活动。张仪是魏国人,在魏国穷困潦倒,跑到楚国去游说,楚王没接见他。楚国的令尹把他留在家里作门客。有一次,令尹家里丢失了一块名贵的璧。令尹家看张仪穷,怀疑璧是被张仪偷去的,把张仪抓起来打个半死。张仪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他妻子抚摸着张仪满身的伤痕,心疼地说:“你要是不读书,不出去谋官做,哪会受这样的委屈!”张仪张开嘴,问妻子说:“我的舌头还在吗?”形成对立呢?从其根本原因来说,是他们所代表的阶级立场不同。儒家是站在维护统治者的立场,显得保守,然而,为了适应社会的变化,他们也主张改良。虽然是改良,也还是从维护统治者利益出发的,这与代表小生产者利益的墨家显然是格格不入。“兼爱”反映的是小生产者的要求平等的美好愿望。可是儒家的“爱人”则是为建立新的等级制度而服务的,所以,明确爱有差等与亲疏厚薄。儒家从统治者的长远利益出发,注重伦理道德。在“义”、“利”关系上,强调“义”,甚至把“义”、“利”相对立。而墨家则多注意切身的物质利益,把“利”作为“义”的具体体现。儒家的“天命”论,明显是维护统治者统治地位,以欺骗民众。而墨家的“非命”与强调“力”与“强”的主张,则是揭露这种欺骗。而墨家“天志”,与儒家的“天命”,完全不同,它是墨家自身善良人格的理想化。同样,墨家“明鬼”的主张也是如此,它表现出小生产者的软弱性,他们一方面否定命运,可是另一方面把希望寄托于天与鬼神。这只能是自己欺骗自己。所以,不仅达不到目的而且往往被统治者所利用,使这种主张起着麻痹老百姓斗志的消极作用。然而儒家不重鬼神的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积极的影响。中国古代社会虽然不断改朝换代,但传统文化总是以儒家为主体。尽管道教、佛教、天主教等宗教也在流行,但是宗教在政治生活中未能完全居于主导地位,形成与西欧中世纪政教合一迥然不同的特点。这可以说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优良传统。而墨家的“节葬”、“节用”以反对儒家的“厚葬”、“久丧”,其实质是站在小生产者的立场来反对宗法制度与等级制度。儒墨两家在“名实”观上的对立,则是从“名”、“实”关系的角度,反映了两家的相反的政治态度。儒家重视音乐,虽然有维护等级制度的作用,然而,音乐的作用并非如此而已,它还有反映民间疾苦和政治好坏以及鼓舞士气等作用。所以,音乐在传统文化中是不可缺少的。而墨家的“非乐”主张,则反映了小生产者的狭隘性。战国早期到中期,在邹鲁儒墨显学之争以后,由于代表小土地私有者利益的杨朱学派的产生,又形成了儒、墨、杨三家鼎立的局面。春秋战国之交的儒墨显学之争,大致说来,儒墨两家的势力还能平分秋色,不相上下。可是,到了战国中期孟子之时,杨朱学派如异军突起,打破了儒墨显学对峙的局面,而成为鼎足三分之势,而墨、杨两家的矛头都指向儒家。儒家的势力已露出衰颓之势,所以,孟子认为:“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是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杨朱、墨翟的学说如果不停息,则儒家的学说不会发扬光大,这就会造成异端邪说蛊惑民心,而使儒家宣传仁义的道路被阻塞。所以孟子认为必须出来捍卫儒家的“先圣之道”,尽力反对杨朱的学说,批判那些“荒谬”的言论,使这种主张的人站不住脚。人站不住脚。为什么从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的儒、墨显学转变为战国初中期的儒、墨、杨三家鼎立的局面呢?我们认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首先,墨家产生的阶级基础和特殊的文化环境。春秋末期,“工商食官”的格局已经完全打破,在官府手工业之外,出现了私营手工业和个体手工业,其经营者,我们叫小手工业者。这批人本来是从官府手工业分化出来的,又居住在城镇,消息比较灵通,又有墨翟这样具有一定文化素养的领袖,所以比较快的形成代表小手工业者利益的学术集团墨家,并且能够写出《墨子》这样的著作来。当然这还与墨子生长在鲁国这样文化繁荣的环境有密切的关系。其次,杨朱学派产生的阶级基础和文化环境。前面我们已经论述了杨朱与杨朱学派产生的社会背景,在此不再重复。要着重指出的是,杨朱及其学派是小土地私有者利益的代表。小土地私有者要出现代表他们利益的思想家,不如小手工业者那么容易。那时新兴的地主阶级,正忙于如何巩固他们的政权而实行变法改革。他们在意识形态领域所占的地位并不重要,而且诸侯之间与贵族之间、诸侯与贵族之间,各种各样的战争连绵不断。地主阶级的土地兼并在当时还不剧烈,小土地私有者得到发展的良好时机,这就形成了杨朱学派的阶级基础。从学术思想文化的发展的角度来看,当时学术已经从官府走向民间。最下授之王氏,在指顾之闲耳。非伏之三岁,爪牙具而羽翼成,安能尔哉?甚矣,悍妇之威,英雄所不能决,帝王所不能持,而指麾轻于鸿毛,至此极也!司马懿之杀曹爽,刘裕之克刘毅,朱温之争李克用,大声疾呼、深虑阴谋、頳颜流汗、喋血以争而仅得者,元后偃息谈笑而坐收之。故莽有伏戎藏于平芜蔓艸之中,无有险阻之形而不可测也。三岁伏而一旦兴,有国者可不戒哉!〖九〗何武以忤王莽而死,可以为社稷之臣乎?未也。武与公孙禄谋云:“吕、霍、上官几危社稷,不宜外戚大臣持权。”此汉室存亡之纽也。乃当其时,内而元后为伏莽之戎,外而孔光为翼戴之奸,武仅以孤立之势扑始然之火,既处于不敌之数矣。国之安危,身之生死,徒藉于一言,而言非可恃也,所恃者浩然之气胜之耳。公孙禄岂可终保者哉?而与之更相称说,武举禄,禄即举武,标榜以示私,授巨奸以朋党之讥,则气先馁而恶足以胜之!禄惟诡随,乃以幸免;武不欲为禄之诡随矣,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心不可质鬼神,道不可服小人,出没于宠辱之中,而欲援己倾之天下,以水溅沸膏,欲息其燄而燄愈烈,非直亡身,国因以丧,悲夫!〖一○〗平当、彭宣皆见称于班固,宣未可与当并论也。当临受侯封,卧病不起以固辞之,知世不可为,郁邑以死,可谓知耻矣。当之在位,丁、傅持权,而史称帝虽宠任丁、傅,而政自己出,异于王氏;则当逡巡以死,而不忝无实之封,于自守之道未失也。若宣者,位司空为汉室辅,王莽杀两后,诛异己,腹心爪牙交布朝廷,而元后为国贼之内主,此正宣肝脑涂地、激天下忠烈之气、以救一线之危者,而为全躯、保妻子之谋,谢不能以引退,尚足为人臣子乎?龚胜、邴汉且犹在梅福之下,所任异也,而况宣位三公之重哉?宣者,与董贤、孔光并居台辅而不慙者也,其生平可知矣。班固曰:“见险而止。”率天下以疾视君父之死亡而不恤,必此言夫!◎平帝〖一〗元寿二年六月,哀帝崩,明年正月,益州贡白雉,群臣陈莽功德,号安汉公,天下即移于莽。以全盛无缺之天下,未浃岁而迁,何其速也!上有闇主而未即亡,故桓、灵相踵而不绝;下有权奸而未即亡,故曹操终于魏王;司马懿杀曹爽、夺魏权,历师、昭迄炎而始篡天下者,待一人以安危,而一人又待天下以兴废者也。唯至于天下之风俗波流簧鼓而不可遏,国家之势,乃如大隄之决,不终旦溃以无余。故莽之篡如是其速者,合天下奉之以篡,莽且不自意其能然,而早已然也。莽之初起,人即仰之矣;折于丁、傅,而讼之者满公车矣;元后拔之废置之中,而天下翕然戴之矣。固不知莽之何以得此于天下,而天下糜烂而无余,如疫疠之中人,无能免也。环四海以狂奔,氾滥滔天,而孰从挽之哉?夫失天下之人心者,成、哀之淫悖为之,而蛊天下之风俗者不在此。宣、元之季,士大夫以鄙夫之心,挟儒术以饰其贪顽。故莽自以为周公,则周公矣;自以为舜,则舜矣;周公矣,舜矣,无惑乎其相骛如狂而戴之也。当伪之初起也,匡衡、贡禹不度德,不相时,舍本逐末,兴明堂辟雍,仿周官饰学校于衰淫之世;孔光继起为伪之魁,而刘歆诸人鼓吹以播其淫响。而且经术之变,溢为五行灾祥之说;阳九百六之数,易姓受命之符,甘忠可虽死而言传,天下翕然信天命而废人事,乃至走传王母之筹而禁不能止。故莽可以白雉、黄龙、哀章铜匮惑天下,而愚民畏天以媚莽。则刘向实为之俑,而京房、李寻益导之以浸灌人心,使疾化于妖也。子曰:“无为小人儒。”儒而小人,则天下无君子;故龚胜、邴汉、梅福之贞,而无能以死卫社稷,非畏祸也,畏公议之以悖道违天加己也。小人而儒,则有所缘饰以无忌惮;故孔光诸奸,施施于明堂辟雍之上而不惭。莽之将授首于汉兵,且以孔子自拟,愚昧以为万世笑而不疑。传曰:“国有道,听于人;国无道,听于神。”古之圣人,绝地天通以立经世之大法,而后儒称天称鬼以疑天下,虽警世主以矫之使正,而人气迷于恍惚有无之中以自乱。即令上无闇主,下无奸邪,人免于饥寒死亡,而大乱必起。风俗淫,则祸眚生于不测,亦孰察其所自始哉?汉之伪儒,诡其文而昧其真,其淫于异端也,巫史也,其效亦既章章矣。近世小人之窍儒者,不淫于鬼而淫于释,释者,鬼之精者也。以良知为门庭,以无忌惮为蹊径,以堕廉恥、捐君亲为大公无我。故上鲜失德,下无权奸,而萍散波靡,不数月而奉宗社以贻人,较汉之亡为尤亟焉。小人无惮之儒,害风俗以陆沈天下,祸烈于蛇龙猛兽,而幸逸其诛。有心者,能勿伸斧钺于定论乎?〖二〗君子之道以经世者,唯小人之不可窍者而已;即不必允协于先王之常道而可以经世,亦唯小人之所不可窃者而已。君子经世之道,有质有文。其文者,情之已深,自然而昭其美者也。抑忠信已浃于天下,天佑而人顺之,固可以缘饰而增其华者也。是则皆质之余,而君子不恃之以为经世之本。于是而小人窃之,情隐而不可见,天命人心不能自显,则窃而效之,亦遂以为君子之道在于此而无惭。然则小人之所可窃者,非君子之尚,明矣。封建、井田、肉刑,三代久安长治,用此三者,然而小人无能窃也。何也?三者皆因天因人,以趣时而立本者也。千八百国各制其国,而汉之王侯仅食租税;五刑之属三千,而汉高约法三章;田亩之税十一,而汉文二十税一,复尽免之;小人无能窃也。何也?虽非君子之常道,然率其情而不恤其文,小人且恶其害已而不欲效也,非文也。七月之诗,劝农之事也,而王莽窃之,命大司农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以劝农桑,似矣。养生、送死、嫁娶、宫室、器服之有制,礼之等也,而王莽窃之,定制度吏民之品,似矣。若此类,君子之道盖有出于是者;而小人不损其欲,不劳其力,不妨其恶,持空文,立苛禁,一旦以君子之道自居而无难。则以此思之,君子经世之大猷不在此,明矣。何也?农桑者,小民所自劝也,非待法而驱也。制度者,士大夫遵焉,庶人所弗能喻,惟国无异政,家无殊俗,行之以自然耳,非一切之法限之不得而继之以刑者也。然而窃仿之而即似,虽不效而可以自欺,遂以施施于天下曰:吾既以行君子之道矣。故文者,先王不容已,而世有损益,初不使后世效之者也。承百王之敝,而仍有首出庶物之功名,乃能立高明阔远之崖宇,而小人望之如天之不可企及。无他,诚而已矣。诚则未有可窃者也。〖三〗天下相师于伪,不但伪以迹也,并其心亦移而诚于伪,故小人之诚,不如其无诚也。诚者,虚位也;知、仁、勇,实以行乎虚者也。故善言诚者,必曰诚仁、诚知、诚勇,而不但言诚。陵阳严诩,当王莽之世,以孝行为官,任颍川守,谓掾史为师友,有过不责,郡事大乱。王莽征为美俗使者,诩去郡时,据地而哭,谓已以柔征,必代以刚吏,哀颍川之士类必罹于法。此其呴沫之仁,盖亦非伪托其迹也。始于欲得人之欢心,而与人相暱,为之熟,习之久,流于輭媚者浸淫已深而不自觉。盖习于莽之伪俗,日蒸月变,其羞恶是非之心,迷复而不返。乃试思其泣也,涕泪何从而陨?则诘之以伪,而诩不服;欲谓之非伪,而诩其能自信乎?呜呼!伪以迹,而公论自伸于迹露之日;伪以诚,而举天下以如狂,莫有能自信其哀乐喜怒者,于是而天理、民彝澌灭尽矣。故天下数万蚩蚩之众,奔走以讼莽称莽而翕然不异,夫岂尽无其情而俱为利诱威胁哉?伪中于心肾肺肠,则且有前刀锯、后鼎镬而不恤者。蔡邕之欢董卓,姚崇之泣武瞾,发于中而不能自已。甚哉,诚于伪之害人心,膏肓之病,非药石之所能攻也。〖四〗陈涉、吴广败死而后胡亥亡;刘崇、翟义、刘快败死而后王莽亡;杨玄感败死而后杨广亡;徐寿辉、韩山童败死而后蒙古亡;犯天下之险以首事,未有不先自败者也。乱人不恤其死亡,贞士知死亡而不畏,其死亡也,乃暴君篡主相灭之先征也,先死以殉之可矣。胜、广、玄感、寿辉、山童,皆挟徼幸之心以求逞其志,非其能犯难以死争天下者也;天将亡秦、隋、蒙古而适承其动机也。二刘、翟义不忍国雠,而奋不顾身,以与逆贼争存亡之命,非天也,其志然也;而义尤烈矣。义知事不成而忘其死,智不逮子房而勇倍之矣。当莽之篡,天下如狂而奔赴之,孔光、刘歆之徒,援经术以导谀,上天之神,虞舜之圣,周公之忠,且为群不逞所诬而不能白。义正名其贼、以号召天下于魔魅之中,故南阳诸刘一起,而莽之首早陨于渐臺。然则胜、广、玄感、山童、寿辉者,天贸其死以亡秦、隋;而义也、崇也、快也,自输其肝脑以拯天之衰而伸莽之诛者也。不走而死,义尤烈哉!◎王莽〖一〗王莽未灭,而刘歆先杀,歆未死而族先灭,哀哉!刘向之泽不保其子孙,而从学之门人与俱烬也。甄丰也,王舜也,皆推戴莽以分膏润者也。鬼夺其魄,而丰以乱诛,舜以悸死,于是而知鬼神之道焉。推戴已成而心不自宁,此心之动,鬼神动之也,二气之良能所见几而不可揜也;故皆不得其死,而歆之罚为尤酷焉。易曰:“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歆小人也,蒙父向之余烈,自命于儒林,以窍先王之道;君子之器,其可乘乎?貌君子而实依匪类者,罚必重于小人。圣人之学,天子之位,天之所临,皆不可窃者也。使天下以窃者为君子,而王道斩、圣教夷,姚枢许衡之幸免焉,幸而已矣。〖二〗严尤之谏伐匈奴,为王莽谋之则得尔,而后世亟称之为定论,非也。莽之召乱,自伐匈奴始,欺天罔人,而疲敝中国,祸必于此而发。尤不敢言莽不可伐匈奴,而言匈奴不可伐,避莽之忌而讳之,岂果如蟁蝱之幸不至前,无事求诸水艸之薮以扑之哉。秦之毒天下而亡,阿房也,骊山也,行游无度而诛杀不惩也;非筑城治障斥远匈奴之害也。汉武之疲敝天下,建章也,柏梁也,祷祠祈僊而驰驱海岳也,贪一马而兴万里之师也;非埽幕南之王庭以翦艾匈奴之害也。秦得天下于力战,民未休息。而筑戍之役暴兴,则民怨起。汉承文、景休息之余,中国无事,而乘之以除外偪之巨猾,故武帝之功,至宣、元而收,垂及哀、平,而单于之臣服不贰。莽之得天下更悖于秦,而亟用其不知兵之赤子,是其为秦之续也,必剧于秦,尤心知之而不敢讼言耳。岂可以为定论而废汉武之功哉?兵者,毒天下者也,圣王所不忍用也。自非鳞介爪牙与我殊类,而干我藩垣,绝我人极,不容已于用也,则天下可以无兵。故莽之聚兵转饟以困匈奴,为久远计者,未尝非策。而严尤之欲深入霆击也,亦转计之谬焉者。莽非其人,莽之世非其时,故用莽之术而召天下之乱。自非莽也,尤之策,与赵普之弃燕、雲也均,偷安一时,而祸在奕世矣。〖三〗西汉之亡也,龚胜、薛方、郭钦、蒋诩、陈咸,皎然不辱,行迹相侔,而未可等也。薛方诡辞以免,何以处夫严光、周党际盛世而隐者乎?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可孙而不可诬。谓王莽为唐、虞,则唐、虞矣,谋诸心,出诸口,方亦何以自安乎?莽之逆以伪,而不足以延,苟有识者,无不知也,知之则必避之矣。避臣莽之诛于他日,抑避忤莽之祸于当时,方之工于术也,其得与龚胜齿哉?视纪逡、两唐而慧焉者尔。钦、诩则可谓自好矣。咸谢病不应,辞亦孙矣,而悉收汉之律令书文壁藏之,岂徒以俟汉氏中兴之求哉?诚有不忍者矣。子之慕亲也,爱其手泽;臣之恋主也,闵其典章;典章者,即先王神爽之所在也,故以知咸有不忍之心也。呜呼!胜以死自靖,咸以生存汉,恻怛之生心一也。微二子,吾孰与归?〖四〗天下相习于怪,无不怪也。郅恽引天文历数,上书王莽,令就臣位,复立汉室,可不谓怪乎?以莽之惨,无不可杀者,而恽免于死;莽诬天而以天诬人,故忌天而不加刑,恽故持之盈而发之无惮耳。恽以此故智,闭门不纳光武而蒙赏,世皆惊其奇而伟其志操,而不知为君子所必斥为怪而不欲语者也。怪士不惩,天下不平。使明主戮之,而天下犹惜之。大经不正,庶民习于邪慝,流俗之论,以怪为奇,若此类者众矣。卷六◎后汉更始〖一〗为名而有所推奉者,其志不坚;人为名而尊己者,其立不固;项梁之立怀王,新市、平林之立更始是已。天下愤楚之亡而望刘氏之再兴,人之同情也,而非项梁与张卬、王凤、朱鲔之情也。怀王、更始不思其反,受其推戴而尸乎其位,名岂足以终系天下而戢桀骜者私利之心乎?怀王任宋义、抑项羽,而祸发于项氏;更始终恃诸将、而无与捍赤眉之锋。徇不坚之志,立不固之基,疑之信之,无往而非召祸之门。呜呼!其危也,非一旦一夕之故也。而士之处斯世也难矣!彼以名而立君,而我弗事焉,则世且责我以名义;顺而与之,则今日之输忱,且为他日党贼之地。荀彧所以退不保其身,进不全其节也。嬴氏之暴,楚之亡,莽之篡,汉之中绝,苟有心者,孰不愤焉?而斟酌于从违,在间不容发之顷,一往之志,义未审而仆其生平。无他,不揣其实而为名所动也。慎之哉!〖二〗力均则度义,义均则度德;力可恃也,义可恃也,至于德而非可以自恃矣。伯升果有天下之志,与更始力相上下而义相匹,则以德相胜,而天下恶能去已?诸将之欲立更始,无亦姑听之而待其自獘。如其不弊,则天且授之,人且归之,而恶能与争?如其獘,则姑顺诸将之欲,自全于祸福之外,遵养以待时。故高帝受巴、蜀、汉中之封,而待三秦之怨、三齐之反以屈项羽,而羽终屈。伯升不知出此,婞婞然与张卬、朱鲔争,夫天下之大宝,岂有可自争而自得者乎?其见害于诸将也,不揆而犯难也。李轶且扼腕而思害焉,况他人乎?〖三〗王莽既诛,更始定都雒阳,赤眉帅樊崇将渠帅二十余人入见,安危存亡之大机也,于此失之,而更始之亡决矣。定天下之纷乱者,规模有可素定而未可全定也。莽之未诛,汉之力全注于莽;莽平,群盗方兴而未戢,固其所不豫谋者。一旦而莽诛矣,释其重忧而相庆以大定,猝然授以赤眉而不容其踌蹰以审处,豫谋所不及矣。莽未诛,赤眉者,莽之赤眉也;莽已诛,赤眉者,汉之赤眉也。以新造之邦,代莽而受赤眉之巨难,周章失措而不知所裁;及其算失事败,而后知前此之疏。当其时,气乍盈而易弛,机至速而难留,善已乱者,俄顷定之而永靖,将谓其有不测之智勇,而不知非然也。神不偏注于所重,而固有余力以待变也。故撄大敌,举大事,谋大功,敛精专气以求成者之非难;而大敌已灭,大事已决,大功已就,正天人交相责,而艰难萃于一人之身,此则中材以下者所不及谋,而大有为者立不拔之基,以应万变之迁流,权不可设而道则不穷也。更始君臣,恶足以及此哉!其遣使谕降赤眉也,亦忧其不降耳;不知不降之不足忧,而降之之忧更大。然则无前定之道,无抑姑置赤眉而急自治;未能如圣哲之坐制于俄顷也,则无如缓之以俟其定。将天自有不测之吉凶,人自有猝然之离合,可降也而后降之,可讨也而后讨之,夫亦可谓因天乘时而顺俟天命矣。其始也,无余力以待之;其继也,又弗能姑置焉;更始之亡,所以决于樊崇之入见也。〖四〗光武之拒更始,与昭烈之逐刘璋,一也;论者苛求昭烈,而舍光武,失其平矣。刘焉之于昭烈,分不相临,光武则固受更始大司马之命矣。更始起于汉室已亡之后,人戴之以嗣汉之宗社;刘焉当献帝之世,坐视宗邦之陵夷,方且据土而自尊。则焉父子有可逐之罪,而更始无之。如曰更始不能安位而存汉,则璋之弱,又岂足以保三巴而不授之曹操乎?然则以忠信坚贞之义相责,而昭烈有辞,光武无辞矣。乃光武之不与篡逆同罚也,则固有说。更始之立,非光武兄弟之志也;张卬、朱鲔动摇人心而不能遏,则奉更始而君之,受其鈇钺之赐,皆出于弗获已,而姑以自全。君臣之义,生于人心者也。天下方乱,君臣未定,无适主之分义,同兴讨贼之师,势均德齐而志不属。故更始不任为光武之君,拒之而心固不疚。义非外也,信诸心者,无大疚焉斯可矣。唯然,则光武可逸不忠之罚,昭烈可释不信之咎,皆非可执一切之信义以相纠者也,而于昭烈乎何诛?〖五〗更始不足以有为,史极言之,抑有溢恶之辞。欲矜光武之盛而揜其自立之非,故不穷更始之恶,则疑光武之有惭德也。乃若更始之亡也,则舍雒阳而西都长安也。当是时,赤眉在濮阳,城头子路、力子都在河、济间,力子都,后汉书任光传作刁子都。通鉴注云:姓谱:力,黄帝佐力牧,汉有力子都。今从之。铜马、大彤等贼在燕、赵,李宪在淮南,天下所岌岌未定者东方也。而遽避劳趋逸,欲拥关以自固,则天下深见其不可恃,而竞扼其虚。顾欲长保故宫之富贵以自封殖,是犹狐兔倚窟以安,而韩卢腾踯于外,甫一出而必不免于获也。王莽诛,关中无事,隗嚣委宗族而从己;于斯时也,得一重臣如寇恂者,镇抚长安而安集之,为雒阳之根本,而都雒以弹压山东,光武即解体于河北,其能遽收河内、下河东而无所顾畏邪?赤眉已降之余,不能驰骋任志如践无人之境,必矣。盖更始所任为大臣者,类皆群盗之长,贪长安之富盛,而藉口于复高帝之旧业以为廓清;其铮铮小异如朱鲔、刘嘉、鲍永之流,亦不胜盈廷訿之论;则塞颠当之户,耽燕雀之嬉,固其宜也。光武得士于崛起之中而任之,既无盗贼之习气;及天下甫定,复不以任三公,而别用深识之士;虚建西都,而定宅雒阳,以靖东方之寇;皆惩更始之失而反其道。老子曰:“不善人,善人之资。一更始之失,光武之资也。”〖六〗匈奴之祸,至元、成之世而大息矣。东汉之初,因卢芳而大为中国害,非徒王莽之激之,抑更始挑之也。更始尸位于关中,赤眉横行于曹、濮,萧王异志于河北,公孙述割据于巴、蜀,斯时也,岂有德有威足以及匈奴;而轻以一介之使,循故事以求匈奴之顺己,召其侮而授之以嫚词,自取之矣。故严尤之谏,为王莽言也。伐之不可,和之不能,夷狄焉知仁义,势而已矣。更始之势,曾莽之不若,而欲匈奴修呼韩邪之已事,不度德,不量力,贻数十年边关之祸。陈遵者,洵妄人也。易世而后,微窦宪、耿秉之矫矫,汉其危矣。◎光武〖一〗昆阳之战,光武威震天下,王业之兴肇此矣。王邑、王寻之师,号称百万,以临瓦合之汉兵,存亡生死之界也。诸将欲散归诸城,光武决迎敌之志,诸将不从,临敌而挠,倾覆随之。光武心喻其吉凶,而难以晓譬于群劣,则固慨慷以争、痛哭以求必听之时也。乃微笑而起,俟其请而弗迫与之言,万一诸将不再问而遽焉骇散,能弗与之俱糜烂乎?呜呼!此大有为者所以异于一往之气矜者也。寻、邑之众,且压其项背,诸将欲散而弗及,光武知之矣。知其欲散而弗及,而又迫与之争,以引其喧之口,相长而益馁其气,则不争而得,争之而必不得者也。而且不仅然也。藉令敌兵不即压境以相迫,诸将惊溃而敌蹑之,王邑无谋,严尤不决,兵虽众而无纪,外盛而中枵,则诸将溃败之余,敌兵骄懈,我乃徙中起以乘之,夫岂无术以处此?面特不如今此之易耳。诸将自亡,而光武固不可亡,项梁死而高帝自興,其明验已。一笑之下,绰有余地,而何暇与碌碌者争短长邪?而尤不仅然也。得失者,人也;存亡者,天也;业以其身任汉室之兴废,则寻、邑果可以长驱,诸将无能以再振,事之成败,身之生死,委之于天,而非人之所能强。苟无其存其亡一笑而听诸时会之量,则情先靡于躯命,虽慷慨痛哭与诸将竞,亦居然一诸将之情也。以偶然亿中之一策,怀愤而求逞,尤取败之道,而何愈于诸将之纷纭乎?天下之大,死生之故,兴废之几,非旷然超于其外者,不能入其中而转其轴。故武王之诗曰:“勿贰尔心。”慎谋于未举事之前,坦然忘机于已举事之后,天锡帝王以智,而必锡之以勇。勇者,非气矜也,泊然于生死存亡而不失其度者也。光武之笑起而不与诸将争前却,大有为者之过人远也,尤在此矣。〖二〗怀王遣高帝入关,而高帝之王业定;更始遣光武徇河北,而光武之王业定。大有为者之初起,不欲躬为戎首,抑必藉人以兴;迨其威名已著,而追随于行队之间,则得失兴丧之枢,不任己而因人;稍欲持权,而祸已发于肘腋,宋义之所以死于项羽,伯升之所以死于李轶、朱鲔也。然则项羽禁高帝不令入关,更始听朱鲔而拒刘赐之请,不委河北于光武,羽与更始,可以终保大位而无与争乎?曰:不能也。禽之相制以气,人之相役以道,项羽有韩信、陈平而不能禁其不去,更始有隗嚣而不能服,无以役之也。藉令置高帝、光武于股掌之上,用之不能,杀之不可,羽与更始且自困于无术。三齐甫受封而旋叛,彭越、陈余、英布翱翔桀骜以需时,王郎蠭起于河北,赤眉反戈而西向,羽与更始终无以固其位,而徒召乱于无已。尔朱兆且不能得之于高欢,况二帝之涵育者深乎!故以范增、朱鲔为忠谋者,愚也,无救于败而徒乱天下也。无御豪杰定四海之道,而操疑忌以困人,其亡愈速矣。〖三〗王者代天而行赏罚,参之以权谋,则逆天而天下不服,非但论功行赏、按罪制刑于臣民也。武王封武庚于东国,不得不封也,天也;周公相成王诛武庚,不得不诛也,天也。三代以上,诸侯有道,天下归之,则为天子;天子无道,天下叛之,退为诸侯。武庚宜侯者也,不得不封;武庚宜安侯服,而欲复干天命,不得不诛。既代天以赏罚,则洞然与四海公其袞钺,而无所委曲于操纵以为驾驭之术。苏洵氏唯不知此,故以权术测王者之举动,而成乎小人之邪说。王郎遣杜威纳降,威为郎请万户侯封,光武曰:“顾得全身可矣。”刘恭为盆子乞降,恭问所以待盆子者,帝曰:“待以不死耳。”大哉王言!奉天以行赏罚,而意智不与焉,斯乃允以继天而为之子。王郎者,妖人也。妖人倡乱,不可不诛;以其降而姑贳之,终拒其降而斩之,以惩天下之妖妄,而天下定。盆子者,愚而为人立者也。愚且贱,而欲干天位也,可诛;非其志而听命于人也,可宥;待以不死,而授之散秩以养之,义正而仁亦裕矣。所尤难者,光武决于一言,而更无委曲之辞以诱之,明白洞达,与天下昭刑赏之正,故曰:大哉王言,体天无私而为之子也。为权术之说者则不然,心恶之而姑许之,谓可以辑群雄之心,使刘永之俦,相仍而革面。独不见唐高祖之待李密,其后竟如之何也?狙诈兴而天下相长以伪,故终唐之世,藩镇倏叛倏服,以与上相市,而兵不可戢。然则权者非权也,伪以长乱而已矣。汤诰曰:“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诚帝心也,豈忧天下之有不服哉?何所葸畏而与人相为驵侩乎!故言权术以笼天下者,妾妇之智而已矣。〖四〗冯异招李轶于雒阳,轶报曰:“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异斩武勃,轶闭门不救,是宜受其款而雒阳可速下也。光武则宣露其书,使朱鲔杀轶。轶本与伯升俱起,谄事诸将,忌伯升而谮杀之,光武欲得而甘心久矣。轶死,而雒阳之围经年始拔,事有宁劳而不贪近功以申大义者,此是也。乃杀伯升者,朱鲔之本志,轶特徇鲔而从之者尔。帝之于鲔也,使岑彭说之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降,官爵可保,河水在,吾不食言。”鲔降而拜将军,封列侯,传封累世。同怨而异报,达于理者之制恩怨,非常情之所可测也如此。虽然,亦恶有不可测哉?伯升初起,始发于李轶,迎光武而与建谋,则轶固光武兄弟所倚为腹心也。更始立,朱鲔、张卬暴贵,轶遽背而即于彼。因势而迁者,小人之恒也,亦何至反戈推刃而无余情哉?及光武初定河北,始有入关之志。更始委三十万之重兵于轶守雒阳,而李松甫败于赤眉,轶又窥长安之不固而思附光武,靦然纳断金之言而不惭。光武曰:“季文多诈,不能得其要领。”特假手于鲔以杀之,而讨犹未伸,非可以鲔例之也。鲔起于平林,先光武以举事,与伯升未有交也;奉更始而为更始谋杀伯升者,亦范增之愚忠耳。更始之诸将,类皆贼也,而鲔独异。杀伯升,留光武而不遣,知有更始而不恤其他;诸将挟功而欲自王,更始弗能违也,鲔独守高帝之约,辞胶东之封;受命守雒,百战以与寇恂、冯毕争死生之命;及长安破,更始降于赤眉,雒阳孤立无援,且坚壁固守,以杀伯升为惭而不降。故通更始之廷所可与有为者,唯鲔一人而已。于事君之义,立身之恥,殆庶几焉。藉令光武以怨轶者怨鲔而拒戮之,则以私怨而废天下之公,且将奖人臣之操异志以介从违,而何以劝忠乎?子曰:“以直报怨。”直者,理而已矣,于轶何可忘,而于鲔何容芥蔕也。〖五〗效卓茂之为,可以化今之人乎?曰:何为其不可也。效卓茂之为,遂可以化人乎?曰:何为其可也。所以然者何也?素履无咎,居心无伪,而抑于大节不失焉,则行之也,和顺而无矫物之情,笃实而不期功名之立,动之以天而物弗能违矣。非然,则严诩之以乱颍川者,所谓“乡原德之贼也”。王莽之当国,上下相率以伪,效茂之迹以夸德化者,非直一严诩也;莽皆乐推之以诱天下,彼亦乐附莽而成其利达。莽居摄而茂以病免,名不照于当时,而莽无求焉。自拔于流俗,而居约以自汙,敦实行而远虚名,茂自此远矣。且其谕部民之言曰:“人所以群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扩愚贱之昏瞀,而示以天理流行之实,夫岂托迹宽仁以干誉者之所能及此乎?茂唯有此,虽无皦皦之名,而志终不降;虽违物情之顺,而不爽天性之贞。自非然者,恭而谄,宽而弛,朴而鄙,无得于心,不全其大,徒饰为从容平易之容,石建以之猎显名厚实,而不保其子之令终。天不可罔,人固不可重欺也。故欲学茂者,无但求之事为之迹也。〖六〗鲍永、冯衍审知更始之亡而后降,正也。然既已事主不终,纳款以免战争攻守之祸,岂更有无妄之福可容其觊望乎?鲍永以立功而受封,虽可受之而无疚,要亦听新主之自为予夺耳。冯衍曰:“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苟知此矣,在贫如富,在贱如贵,悠游卒岁,俟命而无求,岂不成乎大丈夫哉!而怏怏失志,移怒忿于妻子,抒怨懟于文辞;然则昔之阻孤城、抗大敌而不降者,正留一不挑之节,为夫死更嫁之地,衍之生平,败于此矣。光武终废而不用,不亦宜乎!〖七〗光武之处彭宠,不谓之刻薄而寡恩,不得矣。王郎之乱,微耿况与宠之力不及此。天下粗定,置宠若忘,而以年少骄躁之朱浮位于其上,宠恶能不怨邪?泄浮之奏以激宠,使速反而殪之,诚不知光武之何心?意者宠之初发突骑助光武讨王郎,宠无固志,特为吴汉、王梁所胁诱,而耿况、寇恂从臾之,以此有隙焉,而虽功亦罪乎?夫天下竞起,疑王疑帝,岂易测之于风尘之下;既有功于己而拯其急,则固未可忘也。光武能忍于反侧子而不能忍于宠也何邪?乃宠之不得其终也,亦有以自取矣。耿况之始归光武,亦寇恂决之也;乃既决于听恂矣,则遣其子弇亲将而来,称帝之议,弇无所避而密陈之,故寇恂虽见委任,而不能揜况父子之输忠。宠弗然也,从汉与梁之策,即遣汉与梁任之,资以兵众,而成汉与梁之丰功,宠无与焉。汉与梁驰驱于中原,而己晏坐于渔阳,何其不自树立,倒柄以授人邪?宠之愚不应至是,则宠有犹豫之情可知矣。光武而兴,则汉与梁为己效功;光武而败,则汉与梁任其咎,而己犹拥郡以处于事外。呜呼!处乱世,拥重兵,势不可以无事,非儒生策士徘回顾虑之时也。虑未可以委身,则窦融虽后至而无猜;审可以托迹,则得丧死生决于一念;若其姑与之而留余地以自处,犯英主之大忌,受群言之交擿,未有能免者也。易曰:“需于泥,致寇至。”敬慎且危,而况悍妻群小之交煽乎?乱世之去就,决之以义而已;义定而守之以信,则凶而可以无咎。需者事之贼,非欲其躁也,无两端以窥伺之谓也。宠之不免,非旦夕之故矣。虽然,略其心,纪其绩,以不忘患难之初心,则物自顺焉。光武之刻薄寡恩也,不得以宠之诈愚而谢其咎也。〖八〗光武之得天下,较高帝而尤难矣。建武二年,已定都于雒阳,而天下之乱方兴。帝所得资以有为者,独河北耳。而彭宠抑叛于幽州,五校尚横于内黄。关以西,邓禹虽入长安,赤眉环绕其外,禹弗能制焉。郾、宛、堵乡、新野、弘农,近在咽颊之间,寇叛接迹而相为牵制,不毕更始之在长安时也。刘永、张步、董宪、苏茂,横互东方,为陈、汝眉睫之患;隗嚣、公孙述姑置而可徐定者勿论焉。其视高帝出关以后,仅一项羽,夷灭之而天下即定,难易之差,岂不远哉?或曰:项羽,劲敌也,赤眉、五校、刘永、张步、董宪、苏茂、董、苏况、隗嚣,皆非羽伦,则光武易。夫寇岂有常哉?项羽之彊也而可使弱,弱者亦何不可使彊也。曹操虑哀绍之难平,而卒与争衡者周瑜之一隅;苻坚荡慕容、姚氏之积寇,而一败不支于谢玄之一旅。时之所兴,势之所湊,人为之效其羽翼,天为之长其聪明,燎原之火,一爝未灭,而猝已焚林,讵可量邪?且合力而与争者一涂,精专志定,无旁挠焉,而恶得不易!分势而四应者杂起,左伏右起,无宁日焉,而恶得不难!使以高帝荥阳之相持,而遇光武丛生之敌,乘间持虚而掣其后,羽不待约,而人为之犄角,高帝不能支矣。则甚矣光武之难,而光武之神武不可测也。乃微窥其所以制胜而荡平之者,岂有他哉?以静制动,以道制权,以谋制力,以缓制猝,以宽制猛而已。帝之言曰:“吾治天下以柔道行之。”非徒治天下也,其取天下也,亦是而已矣。柔者非弱之谓也,反本自治,顺人心以不犯阴阳之忌也。孟子曰:“行法以俟命。“光武其庶几乎!高帝之兴,群天下而起亡秦,竞智竞力,名义无所伉,人心无所惑也。光武则乘思汉之民心以兴,而玄也、盆子也、孺子婴也、永也、嘉也,俱为汉室之胄,未见其分之有所定也。苟有分义以相摇,则智力不足以相屈,故更始亡而故将犹挟以逞志。然则光武所以屈群策群力而独伸焉者,舍道其何以哉?天下方割裂而聚斗,而光武以道胜焉。即位未久,修郊庙,享宗祖,定制度,行爵赏,举伏湛,征卓茂,勉寇恂以绥河内,命冯毕使抚关中,一以从容镇静结已服之人心,而不迫于争战。然而桀骜疆梁之徒,皆自困而瓦解。是则使高帝当之,未必其能耆定如此也。而光武之规模弘远矣。呜呼!使得天下者皆如高帝之兴,而无光武之大猷承之于后,则天下后世且疑汤、武之誓诰为虚文,而唯智力之可以起收四海。曹操何所惮而不为天子,石虎、朱温亦何能寒海内之心而不永戴之哉?三代而下,取天下者,唯光武独焉,而宋太祖其次也。不无小疵,而大已醇矣。〖九〗赤眉之弃长安、西走安定,非邓禹之力能驱之也,食尽而旁掠,固不以安定为终焉之计,而必返乎长安。邓禹不乘其有可溃之势,蹑其后以蹙之,而入长安晏坐以待其归,河决癕溃,容可御乎?于是退之云阳,士气已馁,而还攻之于坚城之下,其败宜矣。故善用兵者,知时而已。赤眉食尽,引兵东归,时毕乎昔,则唯扼之于险而可制其死命。禹乃违光武之令,就关内而与争,何昔之怯而今之忿也!然光武终能遏之于宜阳而尽降之,曾不恤归师勿揜之戒,塞决河而敛溃癕,则又何也?严陈以待,求战不得,求走不能,弗犯其锋,稍迟之而气即馁矣。帝以持重而挫其方决之势,禹以持重而失之方溃之初,相时之变,定几于顷刻,非智之所能知、勇之所能胜。岳鹏举曰:“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心不忘而时自应于其会,此未可以一成之论论之也。〖一○〗所贵乎史者,述往以为来者师也。为史者,记载徒繁,而经世之大略不著,后人欲得其得失之枢机以效法之无繇也,则恶用更为?光武之始徇河北,铜马诸贼几数百万;及破之也,溃散者有矣,而受其降者数十万人。斯时也,光武之众未集,犹资之以为用也。已而刘茂集众十余万而降之于京、密;朱鲔之众且三十万而降之于雒阳;吴汉、王梁击檀乡于漳水,降其众十余万于鄴东;五校之众五万人降之于羛阳;余贼之拥立孙登者五万人,降之于河北;赤眉先后降者无算,其东归之余尚十余万人,降之于宜阳;吴汉降青犊,冯异降延岑、张邯之众,盖延降刘永之余,王常降青犊四万余人,耿弇降张步之卒十余万;盖先后所受降者,指窮于数。战胜矣,威立矣,乃几千万不逞之徒听我羁络,又将何以处之邪?高帝之兴也,恒患寡而亟夺人之军,光武则兵有余而抚之也不易,此光武之定天下所以难于高帝也。夫民易动而难静,而乱世之民为甚。当其舍耒而操戈,或亦有不得已之情焉,而要皆游惰骄桀者也。迨乎相习于戎马之间,掠食而饱,掠妇而妻,驰骤喧呶,行歌坐傲,则虽有不得已之情而亦忘之矣。尽编之于伍,而耕夫之粟不给于养也,织妇之布不给于衣也,县官宵夜以持等、不给于馈餫也。尽勒之归农,而田畴已芜矣,四肢已惰矣,恣睢狂荡、不能受屈于父兄乡党之前矣。故一聚一散,倾耳以听四方之动而随风以起,诚无如此已动而不复静之民气何矣!而光武处之也,不十年而天下晏然,此必有大用存焉。史不详其所以安辑而镇抚之者何若,则班固、荀悦徒为藻帨之文、而无意于天下之略也,后起者其阿征焉?无已,而求之遗文以髣髴其大端,则征伏湛、擢卓茂,奖重厚之吏,以调御其嚣张之气,使惰归而自得其安全,民无怀怨怒以摈之不齿,吏不吝教导以纳之矩矱,日渐月摩而消其形迹,数百万人之浮情害气,以一念敛之而有余矣。盖其觌文匿武之意,早昭著于战争未息之日,潜移默易,相喻于不言,当其从戎之日,已早有归休之志,而授以田畴庐墓之乐,亦恶有不帖然也?自三代而下,唯光武允冠百王矣。何也?前而高帝,后而唐、宋,皆未有如光武之世,胥天下以称兵,数盈千万者也。通其意,思其变,函之以量,贞之以理,岂易言哉!岂易言哉!〖一一〗光武报隗嚣书,称字以与颉颃,用敌国礼,失御嚣之道矣,是以失嚣。嚣者,异于狂狡之徙,犹知名义者也。始起西州,歃血告于汉祖之神灵,知汉未绝于天,愿为中兴之元功耳。更始疑欲杀之,亦奔归秦、陇,而恥与张卬、谢禄同逆。达其情,奖之以义,正名之为君臣,而成其初志,嚣将以为得知己而愿委身焉。名义者,嚣所素奉之名也,待以敌国,而置之名义之外以相笼络,嚣且谓更始之始尊我而终忌我,今犹是也,奚以委身而相信哉?文帝之下尉佗也,佗本无戴汉之心,下之而骄气以平,非可与嚣比者也。怀疑未决,而又重授以疑,虽慷慨论列如马援,无能蠲其猜忮矣。〖一二〗上下相亲,天下之势乃固。故三代之王者,不与诸侯争臣民,立国数百年;其亡也,犹修天子之事守而不殄其宗社。汉承秦而罢侯置守,守非世守,而臣民亦迭易矣。然郡吏之于守,引君臣之义,效其忠贞,死则服之,免官而代为之恥,曲全其名,重恤其孤幼,乃至变起兵戎而以死卫之。如楚郡刘平遇龙萌之乱,伏太守孙萌身上,号泣请代,身被七创,倾血以饮萌,如此类者,尽东汉之世,不一而足。盖吏之于守,其相亲而不贰也,天子不以沽恩附势为疑,廷臣不以固结朋党为非,是以上下亲而迭相维系以统于天子。故盗贼兴而不能如黄巢、方腊之僭,夷狄竞而不能成永嘉、靖康之祸,三代封建之遗意,施于郡县者未斁也。延及后世,党议兴而惟恐人之不离,告讦起而惟恐部民之不犯其上,将以解散臣民而使专尊天子,而不知一离而不可复合,恶能以一人为羁络于清宫,而遍縻九州之风马牛哉?导民以义,而民犹趋利以忘恩;导民以亲,而民犹背公以瓦解;如之何更奖以刻薄犯顺之为也!三代以下,唯汉绝而复兴,后世弗及焉,有以夫!〖一三〗言一发而不可收,习相沿而不能革,无圣人出,则须其自已而后已。班彪之说隗嚣,窦融之决志以从光武,皆以符命为征;彪与融处乱世而身名以全,皆所谓豪杰之士也,然而所据者在此,况其他之琐琐者乎?仲尼没,七十子之徒,流风日远,舍理言天,而窥天以数,贤者不能自拔,而疑信参焉。刘杨造癭杨之讖以惑众,张丰宝肘石之玺以自迷,皆缘之以酿乱而亡其身。光武之明,且恐非此而无以动天下,刻画五行、割裂六艺者二百余年,迨魏、晋而始衰,害固如是之烈也!孔子赞周易以前民用。道而已矣,阴阳柔刚仁义之外无道也。至于汉,乃有道外之数以乱道;更千年而濂、雒阐其微以距邪说,邵康节犹以其授于陈搏、穆修者,冒三圣之显道,以测皇王之升降,非君子之所知也。其殆京房、夏贺良之余尽,乘风而一煽者乎!〖一四〗疑信相参之际,人有隐情而我亦与之隐,则疑终不释;豁然发其所疑而示之以信,岂有不测之明威哉?无不可共见之心而已。窦融在河西,怀疑不决,好事者且以尉佗之说进,此融所秘而不敢以告者也。光武赐书,开两端以擿发之,而河西震服。凡光武之诎群雄者,胥此道也。盖有所隐而不敢宣者,畏人之知。抑料人虽知我而无能禁我也,更相与隐之,则彼且畏我之含杀机以暗相制;不则谓其疑已而无如已何矣。晓然曰:予既已知汝必有之情矣,而终不以为罪;且亦不禁汝之勿然,而吾固无所惧也。则相谅以明恩,而无姑相隐忍之情以示懦。此非权术之为也,恃在己而不幸人之弗相害,洞然知合离得失之数,仰听之天,俯任之人,术也而道在其中。此光武之奇而不诡于正者与!〖一五〗起于学士大夫、习经术、终陟大位者三:光武也,昭烈也,梁武帝也。故其设施与英雄之起于艸泽者有异,而光武远矣。昭烈习于儒而淫于申、韩,历事变而权术荡其心,武侯年少而急于勋业,是以刑名乱之。梁武篡,而反念所学,名义无以自容,不获已,而闻浮屠之法有“心亡罪灭”之旨,可以自覆,故托以自饰其恶,愚矣。然而士大夫释服入见者,面无毁容,则终身不录,终不忍使大伦绝灭于天下,人道犹藉以仅存,固愈于萧道成之唯利是尚也。光武则可谓勿忘其能矣。天下未定,战争方亟,汲汲然式古典,修礼乐,宽以居,仁以行,而缘饰学问以充其美,见龙之德,在飞不舍,三代以下称盛治,莫有过焉。故曰:光武远矣。呜呼!古无不学之天子,后世乃有不学之相臣。以不学之相臣辅艸泽之天子,治之不古,自高帝始,非但秦也。秦以亡而汉以兴,亡者为后戒,而兴者且为后法,人纪之存,不亦难乎!〖一六〗王元说隗嚣据隘自守,以待四方之变,其亡也宜矣。天下方乱,士思立功名,而民思息肩于锋刃,能为之主者,众所待也,人方待我而我待人乎?待者,害之府也。无已,则儒生怀道术以需时而行者,待求治之主;不则武夫以方刚之膂力欲有所效者,待有为之君;是两者可待也。若夫欲创非常之业,目不营乎四海,心不周乎万民,力不足以屈群策群力而御之,谋不能先天下而建廓清之首功;乃端坐苟安,待人之起而投其隙。所待者而贤于我,则我且俛首而受制;所待者与己齐力而或不己若,则幸虽制彼而无以服天下之心。鹬蚌渔人之术,其犹鼠之俟夜乎!而何以为天下雄也?拥重兵,据险地,谋臣武士亦足以用,但立一待人之心,而即已自处于坐困之涂;延颈企之,仰窥天,俯视地,四顾海内而幸其蠭起,乱人而已。乱人者,未有不亡者也。〖一七〗严光之不事光武,以视沮、溺、丈人而尤隘矣。沮、溺、丈人知道不行,弗获已而废君臣之义者也,故子曰:“隐者也。”隐之为言,藏道自居,而非无可藏者也。光武定王莽之乱,继汉正统,修礼乐,式古典,其或未醇,亦待贤者以道赞襄之,而光何视为滔滔之天下而亟违之?倘以曾与帝同学而不屑为之臣邪?禹、皋陶何为胥北面事尧而安于臣舜邪?若周党者,则愈僻矣。召而至三,征而就车,偃蹇伏而不拜,忿惊之气,施于君臣礼法之下,范升劾其不敬,罪奚辞焉?党闻春秋报雠之说,非君非父之惨,称兵以与人相仇杀,党其北宫黝之徒与!黝固无严诸侯,党亦无严天子也。赐帛而罢之,恥孰甚焉!帝覆载以容之,而党藐乎小矣。王良应召而受禄,虽无殊猷,而恭俭以居大位,于君子之道尚不远矣。故君子者,以仕为道者也,非夷狄盗贼,未有以匹夫而抗天子者也。范希文曰:“蠱之上九,子陵有焉。”非其时而凭高以为尚,则“比之无首”而已矣,恶足法哉?〖一八〗来歙使隗嚣,愤然为危激之辞质责嚣,欲刺之,而嚣不能加害。史称歙有信义,言行不违,往来游说,皆可覆按,故西州士大夫敬爱而免之。信义之于人大矣哉!士处纷争之世,往来传命而失信义者有二,而乱人不与焉。习于说术者,以为荐朴诚于雄猜狙诈之前,则且视为迂拙而见诎;以巧驭巧,以辩驭辩,机发于不测,而易以动人;而不知有尽之慧敌多方之诈,固不胜而适逢其怒也。又或胸无主而眩于物者,两雄相猜,其中未易测也,而所争所欲,和与战、合与离,两端而已,欲翕固张,薄为望而厚为责,有溢美溢恶之辞焉。乃无定情而惊其夸说,因而信之,遂与传之,而固不可覆按也;则未有欺而欺者多矣,欺已露而追悔无及也。是两者,失信失义而抑取憎于人者多矣。故庄周非知道者,而其言游说则尽矣,勿传其溢词,而信义可以不失,歙其明于此而持之固乎!履虎尾而不晊,素以往而已矣。〖一九〗建官之法,与选举用异而体合,难言之矣。省官将以息民,而士之待用者,滞于进而无以劝人于善。不省,则一行之士,可自试以交奖于才能;然而役多民劳,苦于不给,且也议论滋多,文法滋繁,责分而权不一,任事者难而事多牵制以疑沮。吏省而法简,则墨吏暴人,拥权自恣,无以相察;而胥史豪疆,易避就以雠其奸。故一兴一废一繁一简之际,难言之也。天下有定理而无定法。定理者,知人而已矣,安民而已矣,进贤远奸而已矣;无定法者,一兴一废一繁一简之闭,因乎时而不可执也。乱之初息,不患士之不劝于功名也,而患其竞。一夫有技击之能,一士有口舌刀笔之长,尝以试之纷纠之际而幸雠,效者接踵焉;而又多与以进取之涂,荡其心志,则损父母、弃坟墓、舍田畴以冒进者不息。唯官省而难容,乃退安于静处,而爵禄贵、廉耻兴焉。且也民当垫隘之余,偷安以自免之情胜。其有犯不轨者,类皆暴横恣睢,恶显而易见;不则疲敝亡赖而不知避就者;未容有深奸奇巧,诡于法而难于觉察者焉。则网疏吏寡,而治之也有余。抑百务艸创,而姑与天下以休息,虽有不举,且可俟之生遂之余,则郡县阔远而事为不详,正以绥不宁而使之大定,此则省官之法善矣。若夫天下已定,人席于安矣,政教弛而待张矣;于斯时也,士无诡出歧涂以幸功名之路,温饱安居而遂忘于进,则衣冠之胄,俊秀之子,亦且隳志于痒序,而自限于农圃。非多为之员、广为之科,以引掖之于君子之涂,则朴率之风,流为鄙倍,而诗书礼乐不足以兴方起之才。且彊暴不足以逞,而匿为巧诈;豪民日以磐固,而玩法自便;则百里一亭,千里一邑,长吏疏,掾督缺,而耳目易穷。乃官习于简略,而事日以积,教化之详,衣裙之备,官不给而无以齐民,事不夙而无以待变。是则并官以慎选,而不能尽天下之才;省吏以息民,而无以理万民之治;吝爵吝权之害,岂浅于滥宂哉?故曰:理有定而法无定,因乎其时而已。光武建武六年,河北初定,江、淮初平,关中初靖,承王莽割裂郡县、改置百官、苛细之后,抑当四海纷纭、蛇龙竞起之余,徼幸功名之情,中于人心而未易涤,井省四百余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斯其时乎!斯其时乎!要之非不易之法也。〖二○〗窦融之责隗嚣曰:“兵起以来,城郭皆为邱墟,生民转于沟壑,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孤幼将复流离,言之可为酸鼻。”仁人之言,其利溥如此哉!说人罢兵归附而以彊弱论,我居彊而孰甘其弱?激之已耳。以天命论,天视听自民视听,置民不言,而托之杳茫之符瑞,妄人不难伪作以惑众,而乱益滋。唯融之为言也如此,嚣虽不能听,而已怆于心,心怆而气夺矣。秦、陇之民闻之,固将怨嚣而不乐为之死;汉之荷戈以趋、负粮以馈者,亦知上之非忍毒我,而祸自彼发,不容已也。其利溥矣。然而融之为此言也,则非以是为制嚣之柄,而离秦、陇之心使去嚣也。何以知其然也?使融而操此以为术,则言之不能如是之深切;而融全河西以归命,实践此言,以免民于死,非徒言也。窦氏之裔,与汉终始,一念之永,百年之泽矣。〖二一〗治之敝也,任法而不任人。夫法者,岂天子一人能持之以遍察臣工乎?势且仍委之人而使之操法。于是舍大臣而任小臣,舍旧臣而任新进,舍敦厚宽恕之士而任徼幸乐祸之小人。其言非无征也,其于法不患不相傅致也,于是而国事大乱。江冯请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陈元争之,光武听元而黜冯之邪说,可谓知治矣。臣下之相容,弊所自生也;臣下之相讦,害所自极也。如冯之言,陪隶告其君长,子弟讼其父兄,洵然三纲沦、五典斁,其不亡也几何哉!大臣者,日坐论于天子之侧者也;用人行政之得失,天子日与酬辨,而奚患不知?然而疑之也有故,则天子不亲政而疏远大臣,使不得日进乎前,于是大臣不能复待天子之命而自行其意。天子既疏远而有不及知,犹畏鬼魅者之畏暗也,且无以保大臣之必不为奸,而督察遂不容已。媢疾苛覈之小人,乃以挠国政而离上下之心。其所讦者未尝不中也,势遂下移而不可止。藉令天子修坐论之礼,勤内朝外朝之问,互相咨访,以析大政之疑,大臣日侍扆,无隙以下比而固党;则臺谏之设,上以纠君德之愆,下以达万方之隐,初不委以毛鸷攻击之为,然而面欺擅命之慝,大臣固有所不敢逞,又焉用督察为哉?况大臣者,非一旦而加诸上位也。天子亲政,则其为侍从者日与之亲,其任方面者,以其实试之功能,验之于殿最而延访之,则择之已夙,而岂待既登公辅之后乎?唯怠以废政,骄以傲人,则大臣之得失不审,于是恃纠虔之法,以为不劳而治也。于是法密而心离,小人进而君子危,不可挽矣。〖二二〗乘乱以起兵者,类不得其死,而隗嚣独保首领以终。嚣之所为,盖非犯阴阳之忌而深天下之怨者,不亦宜乎!藉其子纯弗叛以逃,虽世其家可也。嚣之所以不终事汉者,惩于更始之败而葸以失之也。以身托人,而何容易哉,则固不容不慎;慎而过焉,遂成乎葸,于是而毁家存汉之心,不能固守而成乎逆。然而兵不越陇,而毒未及于天下,郑兴、马缓、申屠刚去之而不留,来歙刺之而不杀,隐然有名义在其心而不忘,其异于公孙述、张步、董宪之流远矣。惜哉,其不奉教于窦融耳。卑屈而臣于公孙述,则势蹙而无联之为也。其怙终而不听光武之招,则愧于马、窦而恐笑其不夙也。葸而成乎愚,而固不安于戕忍诡随之为,乃以善其死而免于显戮。天维显思、自求自取之谓也。〖二三〗任为将师而明于治道者,古今鲜矣,而光武独多得之。来歙刺伤,口占遗表,不及军事,而亟荐段襄,曰:“理国以得贤为本。”此岂武臣之所及哉?歙也、祭遵也、寇恂也、吴汉也,皆出可为能吏、人可为大臣者也。然而光武终不任将帅以宰辅,诸将亦各安于韎鞈而不欲与于鼎铉。呜呼!意深远矣。故三代以下,君臣交尽其美,唯东汉为盛焉。〖二四〗苟为欲治之君,乐其臣之敢言者有矣,而敢言之士不数进。非徒上无能容之也,言出而君怒,怒旋踵而可息矣,左右大臣得为居闭而解之;藉其终怒不释,乃以直臣而触暴君,贬窜诛死,而义可以自安且自伸也。唯上之怒有已时,而在旁之怨不息,乘闭进毁,且翘小过以败人名节,则身与名俱丧,逮及子孙族党交游而皆受其祸,则虽有骨鲠之臣,亦迟回而恡于一言。故能容敢言者非难,而能安敢言者为难也。光武以支庶之余,起于南阳,与其人士周旋辛苦、百战以定天下,其专用南阳人而失天下之贤儁,虽私而抑不忘故旧之道也。且南阳将吏,功成爵定,亦未闻骄倨侈汰以乱大法,夫岂必斥远而防制之。乃郭伋以疏远之臣,外任州郡,慷慨而谈,无所避忌。曰:“当简天下贤俊,不宜专用南阳故旧。”孤立不惧赫奕之阀阅,以昌言于廷,然而帝不怒也。且自邓禹以降,勋贵盈廷,未有忿疾之者,伋固早知其不足畏而言之无尤。诚若是,士恶有不言,言恶有不敢哉?诸将之贤也,帝有以镇抚之也;奖远臣以忠鲠,而化近臣于公坦,帝之恩威,于是而不可及矣。宋祖怀不平于赵普,而雷德骧犹以鼎铛见责,曲折以全直臣,而天子不能行其意。伋言之也适然,帝听之也适然,南阳勋旧闻之也适然。呜呼!是可望之三代以下哉?〖二五〗建武十二年,天下已定,所未下者,公孙述耳。三方竞进,蹙之于成都,述粮日匮,气日衰,人心日离,王元且负述而归我,此其勿庸劳师亟战而可坐收也较然矣。触其致死之心,徼幸而犹图一逞,未易当也。吴汉逼成都而取败,必然之势矣。光武料之于千里之外而不爽,非有不测之智也,知其大者而已。故善审势者,取彼与我而置之心目之外,然后笼举而规恢之,则细微之变必察;耳目骛于可见之形,而内生其心,则智役于事中,而变生于意外。诗云:“不出于颎。”出于颎者,其明哲无以加焉。昆阳之拒寻、邑,邯郸之蹙王郎,光武固尝以亟战得之矣,彼一时也。吴汉效之而恶得不败!〖二六〗公孙述之廷不可仕也;虽然,述非王莽比矣,不得已而姑与周旋以待时,不亦可乎?李业、王皓、王嘉遽以死殉之,过矣。述之初据蜀也,犹未称帝,威亦未淫也;察其割据之雄心,虑相污陷,夫岂无自全之术哉?乃因循于田里家室之中,事至而无余地,居危乱之邦,无道以远害,畏溺而先自投于渊,介于石而见几者若此乎?谯,荐贿以免,则尤可丑矣。处乱世而多财,辱人贱行以祈生,殆所谓“负且乘致寇至”者与!哀、平之季,廉耻道丧,一变而激为吊诡,蜀人尤甚焉。匹夫匹妇之谅,恶足与龚胜絜其孤芳哉!〖二七〗晋平公喜其臣之竞,而师旷讥其不君。为人君者,欲其臣之竞,无以异于为人父者利其子之争也。光武之诏任延曰:“善事上官,勿失名誉。”其言若失君人之道,而意自深。延曰:“忠臣不和,和臣不忠,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考异曰:延传作“忠臣不私,私臣不忠”。按高峻小史作“忠臣不和,和臣不忠”,意思为长,又与上语相应,今从之。然则尊卑陵夷,相矫相讦,以兴讼狱而沮成事,抑岂天子之福乎?夫欲使上官之履正而奉公也,但择其人而任之。夫既使居上位矣,天子无能纳诸道而制其进退,乃恃下吏之駤戾以翘其过而为异同,于是乎相劝以傲,而事之废兴,民之利病,法之轻重,人得操之以行其意。其究也,下吏抗上官而庶民抗下吏,怨讟生,飞语兴,毁誉无恒,讼狱蠭起,天子亦何恃以齐天下,使网在纲,有条而不紊乎?阴阳之气不和,则灾沴生;臣民之心不和,则兵戎起。共、驩不和于舜、禹,管、蔡不和于周、召,如是而可以为忠臣乎?光武欢息曰:“卿言是也。”为延之说所摇与?抑姑以取其一节之亢直而善成其和衷与?以为治理之定论,则非矣。〖二八〗道非直器也,而非器则道无所丽以行。故能守先王之道者,君子所效法而师焉者也;能守道之器者,君子所登进而资焉者也。王莽之乱,法物凋丧,公孙述宾宾然亟修之。其平也,益州传送其瞽师、乐器、葆车、舆辇,汉廷始复西京之盛。于此言之,述未可尽贬也。述之起也非乱贼,其于汉也,抑非若隗嚣之已北面而又叛也。于一隅之地,存礼乐于残缺,备法物以昭等威,李业、费贻、王皓、王嘉,何为视若戎狄乱贼而拒以死邪?自述而言,无定天下之略,无安天下之功,饰其器,惘其道,徇其末,忘其本,坐以待亡,则诚愚矣。自天下而言,群竞于智名勇功,几与负爪戴角者同其竞奰,则述存什一于千百,俾后王有所考而资以成一代之治理,不可谓无功焉。马援,倜傥之士也,斥述为井蛙,后世因援之鄙述,而几令与孟知祥、王建齿,不亦诬乎?汉道中圮,而述储文物以待光武,五代涂炭,而李氏储文艺以待宋太宗,功俱未可没也。宋失汴梁而钟律遂亡,乃者南都陷而浑仪遂毁,使当世而有公孙述也,可勿执李、费二王之硁硁以拒之也。〖二九〗高帝初入关,约法三章,“杀人者死”无待察其情,而壹之以上刑。盖天下方乱,民狎于锋刃,挟雠争利以相杀者不可卒弭,壹之以死而无容覆勘,约法宽而独于此必严焉,以止杀也。王嘉当元、哀之世,轻殊死刑百一十五事,其四十二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建武中,梁统恶其轻,请如旧章。甚矣,刑之难言也。杀人一也,而所繇杀之者毕。有积忿深毒,怀贪竞势,乘便利而杀之者;有两相为敌,一彼一此,非我杀彼,则彼杀我,偶胜而杀之者;有一朝之忿,虽无杀心,拳勇有余,要害偶中,而遂成乎杀者。斯三者,原情定罪,岂可概之而无殊乎?然而为之法曰:察其所自杀而轻重之。则猾民伏其巧辩,讼魁曲为证佐,赇吏援以游移,而法大乱。甚矣,法之难言也。夫法一而已矣,一故不可干也,以齐天下而使钦畏者也。故杀人者死,断乎不可词费而启奸也;乃若所以钦恤民情而使死无余憾者,则存乎用法之人耳。清问下民者,莫要乎择刑官而任之以求情之道。书曰:“刑故无小,赦过无大。”故与过之分,岂徒幕外弯弓不知幕中有人而死于射之谓乎?横逆相加,操杀己之心以来,而幸胜以免于推刃,究其所以激成而迫于势者,亦过之类也;猝然之忿怒,疆弱殊于形体,要害不知规避,不幸而成乎杀者,亦过之类也。一王悬法于上,而不开以减死之科;刑官消息于心,而尽其情理之别。则果于杀人者,从刑故之条;而不幸杀人者,慎赦过之典。法不骫而刑以祥,存乎其人,而非可豫为制也。夫法既一矣,而任用刑者之矜恕,则法其不行矣乎?而抑有道焉。凡断刑于死者,必决于天子之廷,于是而有失出失入之罚,以儆有司之废法。既任吏之宽恤,而又严失出以议其后,则自非仁人轻位禄而全恻隐者,不能无惕于中而轻贷人以破法。夫有司者,岂无故而纵有罪以自丽于罚乎?非其请托,则其荐贿,廷议持衡而二患惩,则法外之仁,可以听贤有司之求瘼,而伺忍一人死复继之以一人乎?若曰杀人而可不死也,人将相戕而不已也,而亡虑也。虽减死而五木加之,犴狴拘之,流放徒录以终其身,自非积忿深毒、怀贪竞势之凶人,亦孰乐有此而昧于一逞也乎?〖三○〗治盗之法,莫善于缓;急者,未有不终之以缓者也。且盗之方发而畏捕也,疆则相拒,弱则惊窜伏匿而莫测其所在。缓之而拒之气馁矣,不能久匿而复往来于其邑里族党矣,一夫之力擒之而有余矣,吏不畏其难获而被罪也。人孰无恶盗之情,而奚纵之?惟求之已急也,迫之以拒,骇之以匿,吏畏不获而被罪,而不敢发觉,夫然后展转浸淫而大盗以起,民以之死,而国因以亡。光武之法,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牧守令长畏愞选怯不敢捕者,皆不以为罪,只取获贼多少为殿最。唯匿蔽者乃罪之。此不易之良法,而愚者弗能行久矣。〖三一〗张纯、朱浮议宗庙之制,谓礼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亲,请除舂陵节侯以下四亲庙,以先帝四庙代之。光武抑情从议,以昭穆祢元帝,而祠其亲于章陵,毕于后世之苟私其亲者,而要未合于礼之中也。为人子者,必有所受命而后出为人后,内则受命于父以往,外则受命于所后之父母而来,若哀帝之于成帝是已。故尊定陶为皇,而自绝于成帝,非也。若内无所稟,外无所承,唯己之意与人之扳己而继人之统,此唯天子之族子,以宗社为重,可以不辞,而要不得与受命出后者均。何也?父子之恩义,非可以己之利与臣民之推戴而薄其所生,诬所后者以无命为有命也。况乎光武之兴,自以武功讨篡逆而复宗祊,其生也与元帝之崩不相逮,而可厚诬乎哉?成、哀、平不成乎君者也,废焉可也。元帝于昭穆为诸父,而未有失德,勿毁而列于世,得矣;以为己所后而祢之,不可也。光武之功德,足以显亲,南顿令而上虽非积累之泽,而原本身之所自来,则视组绀以上而尤亲。尊者自尊也,亲者自亲也,人子不敢以非所得而加诸亲。故组绀之祀,得用天子之礼乐,而特不追王。则南顿以上四世之庙不可除,而但无容加以皇称而已。后世之礼,势殊道毕,难执先代之相似者以为法,而贵通其意。光武之事,三代所未有也,七庙之制,不必刻画以求肖成周,节侯以下与元帝以上并祀,而溢于七庙之数,亦奚不可?所难者唯祫祭耳。然使各以其昭穆,君先臣后,从太祖而合食,礼原义起,岂与哀帝之厚定陶、欧阳修之崇仆王、张孚敬之帝兴献,同其紊大分而伤彝伦乎?若纯与浮之言大宗,则尤谬矣。大宗者,非天子之谓也。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宗者,百世不迁;而天子之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乃至本支绝而旁亲立,国中斩而支庶兴,初非世次相承而不可越。故天子始兴,而母弟为大宗。尊者嗣位,亲者嗣宗。宗者,一姓之独尊也,位者,天下之同尊也,天子之非大宗明矣。大宗无后,就大宗之支子以次而嗣,递相衍以百世,而昭穆不乱,故以宗为重而绝其私亲。天子不与于宗子之中者也,嗣位也,非嗣宗也,不拘于昭穆之次,孙可以嗣祖,叔父可以嗣从子者也。使汉而立大宗焉,抑唯高帝之支子相承不绝,天下虽亡而宗不圮,非王莽所得篡,而光武亦弗能嗣焉。纯与浮不考于周礼,合宗与位而一之,于周且悖,而况汉乎?疏漏寡闻,任气以矫时王之制,其与欧阳修、张孚敬之说,毕失而同归矣。〖三二〗王氏之祸烈矣!光武承之,百战而刘宗始延,惩往以贻后,顾命太子而垂家法,夫岂无社稷之臣?而唯阴识,阴兴之是求。识虽贤,何知其不为莽之恭?识虽不伪,能保后之外戚皆如识乎?饮堇而幸生,复饮以冶葛,卒使窦、梁、邓、何相踵以亡汉。光武之明,而昏于往鉴如是者,何也?帝之易太子也,意所偏私而不能自克,盈廷不敢争,而从臾之者,自郅恽之佞外无人焉。若张湛者,且洁身引退以寓其不满之意矣。东海虽贤,郭况虽富而自逸,光武不能以自信,周旋东海而优郭氏,皆曲意以求安,非果有鸤鸠之仁也。于是日虑明帝之不固,而倚阴氏以为之援,故他日疾作,而使阴兴受顾命领侍中,且欲以为大司马而举国授之。呜呼!人苟于天伦之际有私爱而任私恩,则自天子以至于庶人,鲜不违道而开败国亡家之隙,可不慎哉!卒之帝崩而山阳王荆果假郭况以称乱,则帝之托阴氏以固太子之党,亦非过虑也。虽然,虑亦过,不虑亦过;虑以免一时之患,而贻数世之危,固不如其弗虑也。〖三三〗汉之通西域也,曰“断匈奴右臂”。君讳其贪利喜功之心,臣匿其徼功幸赏之实,而为之辞尔。夫西域岂足以为匈奴右臂哉?班固曰:“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与之进退。”此当时实征理势之言也。抑考张骞、傅介子、班超之伏西域也,所将不过数十人,屯田之卒不过数百人,而杀其王、破其国翱翔寝处其地而莫之敢雠。若是者,曾可以为汉而制匈奴乎?可以党匈奴而病汉乎?且匈奴之犯汉也,自辽左以至朔方,横互数千里,皆可阑入,抑何事南绕玉门万里而窥河西?则武帝、张骞之诬也较著。光武闭关而绝之,曰:“东西南北自在也。”灼见其不足为有无而决之矣。夷狄而为中国害,其防之也,劳可不恤,而虑不可不周。如无能害而徼其利,则虽无劳焉而祸且伏,虽无患焉而劳已不堪,明者审此而已矣。宋一亡于金,再亡于元,皆此物也。用夷攻夷,适足以为黠夷笑,王化贞之愚,其流毒惨矣哉!〖三四〗光武之于功臣,恩至渥也,位以崇,身以安,名以不损,而独于马援寡恩焉,抑援自取之乎!宣力以造人之国家,而卒逢罪谴者,或忌其彊,或恶其不孙,而援非也,为光武所厌而已矣。老氏非知道者,而身世之际有见焉。其言曰:“功成名遂身退。”盖亦察于阴阳屈伸之数以善进退之言也。平陇下蜀,北御匈奴,南定交耻,援未可以已乎?武谿之乱,帝愍其老而不听其请往,援固请而行。天下已定,功名已著,全体肤以报亲,安禄位以戴君,奚必马革裹尸而后为愉快哉!光武于是而知其不自贵也;不自贵者,明主之所厌也。夫亦曰:苟非贪俘获之利,何为老于戎马而不知戒乎?明珠之谤,有自来矣。老而无厌,役人之甲兵以逞其志,诚足厌也。故身死名辱,家世几为不保,违四时衰王之数,拂寒暑进退之经,好战乐杀而忘其正命,是谓“逆天之道”。老氏之言,岂欺我哉?易之为教,立本矣,抑必趣时。趣之为义精矣,有进而趣,时未往而先倦,非趣也;有退而趣,时已过而犹劳,非趣也。“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援之谓与!〖三五〗事难而易处之则败,事易而难图之亦败。易其难者,败而知其难,将改图而可有功;难其易者,非急悔而姑置焉,易者将成乎难,而祸不息矣。武陵蛮之叛也,刘尚之全军偾焉,马成继往而无功焉,马援持之于壶头,而兵之死者大半,援亦殒焉。及乎援已死,兵已疲,战不可,退不能,若有旦夕歼溃之势;而宗均以邑长折简而收之,群蛮帖服,振旅以还,何其易也!其易也,岂待今日而始易哉?当刘尚、马援之日,早已无难慴伏,而贪功嗜杀者不知耳。使非均也,以疲劳之众与蛮固争,蛮冒死以再覆我军,虽饥困而势已十倍矣。呜呼!一隅之乱,坐困而收之,不劳而徐定。庸臣张皇其势以摇朝廷之耳目,冒焉与不逞之虏争命,一溃再溃,助其燄以燎原,而遂成乎大乱。社稷邱墟,生民左衽,厉阶之人,死不偿责矣。〖三六〗汉诏南单于徙居西河美稷,人极之毁,自此始矣。非但其挟戎心以乘我也,狎与之居而渐与之安,风俗以蛊,婚姻以乱,服食以淫,五帝、三王之天下流泆解散,而元后父母之大宝移于非类,习焉而不见其可耻也,闭有所利而不见其可畏也。技击诈谋,有时不逮,呴沫狎媟,或以示恩,而且见其足以临我;愚民玩之,黠民资之,乃至一时之贤豪,委顺而趋新焉。迤及于千岁以后,而忘其为谁氏之族矣。臧宫、马武请北伐,光武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顓臾。”柰之何延之于萧墙之内也!〖三七〗明帝英敏有余,而蕴藉不足,光武选师儒而养以六经之教,得其理矣,然而张佚、桓荣未足以称此。岂当时无闭起之豪杰,守先王之道以待学者,可以为王者师乎?抑有其人而光武未之能庸也。奚以知佚、荣之不称也?帝欲使阴识傅太子,张佚正色而争之,是矣。帝遂移太傅之命以授佚,自非圣人以天自处而无疑,与夫身为懿亲、休威与俱而无容辞,未有可受命者也。佚乃自博士超擢居之而不让,恶可以为帝王师!桓荣受少傅之车马印绶,陈之以诧诸生,施施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抱君子谋道之忧者,闻斯言也,有不汗面者乎?而足以为帝王师乎?呜呼!师道之难也,于蒙之象见之。人心之险,莫险于利禄之得失;惟以艮止之德,遏欲以静正,不获其身,不见其人,而后夏楚收威,行于胄子。身教立,诚心喻,德威著,塞蒙心之贪戾,而相沐以仁让。故曰:“蒙以养正,圣功也。”身之不正,何以养人哉?荣与佚区区抱一经以自润,欲以动太子之敬信,俾忘势让善而宜人,讵可得乎?赖明帝之不为成帝也,非然,荣与佚之情,亦奚以愈于张禹邪?故曰:“能自得师者王。”光武之豫教,太子之尊师,而所得仅若此,王道之所以不兴与!〖三八〗以祖妣配地只于北郊,汉之乱典也。光武以吕后几危刘氏,改配薄后,乱之乱者也。吕氏之德,不足以配地矣,薄后遂胜任而无歉乎?开国之君,配天而无歉者,非以其能取天下贻子孙也。宇内大乱,庶民不康,三纲沦,五典斁,天莫能复其性;暴政夺人居食,兵戎绝其生齿,地莫能遂其养;王者首出,诛恶削潜,以兵治而期于无兵,以刑治而期于无刑;饥者食,寒者衣,散之四方者逸以居,于是而得有其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以相亲而相逊;代天以奠兆民,而相天地之不足,则臣子推崇之以配天,以是为与天通理也。母后,一姓之妣也,配祖于宗庙而私恩伸矣。位非其位也,君授之也;德非其德也,元后为民父母,母道亦君所任,非后所任也。吕后不足以配地,薄后其能堪此乎?故曰乱也。象之不仁,舜不得不以为弟,丹朱之不肖,尧不得不以为子,天伦者受之于天,非人所得而予夺者也。夫妇之道,受命于父母,而大昏行焉;出以其道,而自夫制焉。为人子孙而逆操其进退,己不道而奚以治幽明哉?文姜之逆也,而春秋书曰“夫人”。僖公致成风以抑哀姜,而春秋书曰“用致”。吕后之罪,听后世之公论,非子孙所得黜也;薄后非高帝之伉俪,非子孙所得命也。告祠高庙,退吕进薄,幸先君之无知,唯己意以取必焉。舜不能使瞽瞍之不子象,而光武能使高帝之不妻吕后哉?慕容垂追废可足浑氏,崔鸿讥其以子废母,致其子宝弑母而无忌。人君垂家法以贻子孙,顺天理而人情自顺,大义自正。如谓光武借此以儆宫闱,乃东汉之祸,卒成于后族,徒为逆乱,而又奚裨邪?故曰乱之乱者也。卷七◎明帝〖一〗明帝即位之元年,率百官朝于先帝之陵,上食奏乐,郡国计吏以次占其谷价及民疾苦,遂为定制。迨后灵帝时,蔡邕从驾上陵,见其威仪,察其本意,欢明帝至孝恻隐之不易夺,而古不墓祭之未尽也,邕于是乎知通矣。夫云古不墓祭,所谓古者,自周而言之,盖殷礼也。孔子于防墓之崩,泫然流涕曰:“古不修墓。”其云古者,亦殷礼也。孔子殷人也,而用殷礼,示不忘故也。然而泫然流涕,则圣人之情亦见矣。殷道尚鬼,贵神而贱形,礼魂而藏魄,故求神以声,坐尸以献,是亦一道也,而其弊也,流于墨氏之薄葬。若通幽明一致而言之,过墓而生哀,岂非夫人不自已之情哉!且夫谓神既离形而形非神,墓可无求,亦曰魂气无不之也。夫既无不之矣,则亦何独墓之非其所之也?朝践于堂,事尸于室,祝祭于祊,于彼乎,于此乎,孝子之求亲也无定在,则墓亦何非其所在。始死之设重也,瓦缶也;既虞而作主也,桑栗也;土木之与人,毕类而不亲,而孝子事之如父母焉,以为神必依有形者以丽而不舍也;岂繄形之所藏,曾瓦缶桑栗之不若哉?墓者,委形之藏也;孙者,委形之化也。以为非其灵爽之故,则皆非故矣;以为形之所委,则皆其体之遗矣;事尸之礼,以孙为形之遗而事之如生,乃于其形之藏而弃之于朽壤乎?夫物各依于其类,不得其真,则以类求之。形之与神,魂之与魄,相依不舍以没世,则神如有依,不违此也审矣。孝者,生于人子之心者也;神之来格者,思之所成也;过墓而有哀怆之情,孝生于心,而神即于此成焉。且也,是形也,为人子者寒而温之,暑而清之,疾痛疴癢而抑搔之,事之生平,一旦而朽壤置之,曰有尊形者在焉,其情恝,其道过高而亡实。庄也、墨也,皆尝以此为教,而贼人恻隐之良;虽为殷道,自匪殷人,何为效之哉?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损益于礼之中,而不伤仁义,百世之后,王者有作,前圣不得而限之矣。故曰:“丧,与其易也宁戚。”执古礼以求合,抑情以就之,易之属也;情有所不忍,虽古所未有而必伸,戚之属也;守章句以师古者,又何讥焉!〖二〗养老之典,有本有标,文其标也;文抑以动天下之心而生其质,则本以生标,标以荫本,枝叶荣而本益固矣。养老于痒,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标也。制民田里,教之树畜,免其从政,不饥不寒,而使得养其老,本也。王者既厚民之生,使有黍稷、酒醴、丝絮、鸡豚可以养其老矣;然恐民之怙其安饱,而孝弟之心不生也,于是修其礼于太学,躬亲执劳,悙宪乞言,以示天子之必有尊,而齿为天下之所重,乃以兴起斯民之心而不敢凭壮以遗老,则标以荫本而道益荣。明帝修三老五更之礼,养李躬、桓荣尽敬养之文,于时之天下,果使家给户饶遂其衣帛食肉以奉其父母乎?抑尚未也?民未给养而徒修其文,则固无以兴起孝弟而虚设此不情之仪节矣。虽然,文与质相辅以成者也;本与标相扶以茂者也。以天下之未给而不遑修其礼焉,俟之俟之,而终于废坠矣。修其文以感天下之心,抑可即此以自感其心,俯仰磬折之下,顾文而思之,必有以践之,而仁泽之下流,亦将次第而举矣。明帝之时,内寇靖,边陲无警,承光武之余泽,犹挹水于江、承火于燧也。则文以滋质,标以荫本,亦不得曰虚致此不情之仪节也。乃若其不可者,记曰:“敬老为其近于父也。”以近父故敬,则敬老以父而推尔。光武崩,曾未期年,而雍容于冠冕笙磬之下,不已急乎!躬与荣凭几受馈,而寝门之视膳,天夺吾欢,则固有憯怛而不宁者。明帝、东平王苍皆斩焉衔恤之子也,王亟请之,帝辄行之,无已泰乎!是则斵本而务其末也。〖三〗明帝永平三年,以左冯翊郭丹为司徒,郡守人为三公,循西汉之制也,而尤不待内迁而速拔之以升。其后邪穆、鲍昱皆以太守践三公之位,其重吏事也甚矣。是道也,以奖郡守,使劝进于治理,重其权而使安于其职则得也;若以善三公之选,则有不贵于此者,何也?道者,事之纲也,天下者,郡之积也。即事而治之,目与纲并举而不可有遗;即道而统之,举其纲而不得复察其目;此郡守三公详简之殊也。以郡守纤悉必察之能,赞君道而摄大纲,则琐细而亏其大者多矣。五方之政,刚柔之性毕于天,饶瘠之产毕于地,一郡之利病,施于百里以外,则利其病而病其利。郡守之得民也,去其郡之病以兴其利,而民心悦矣。遂以概之于天下,是强山国以舟、泽国以车,徒为病而或足以毙也。然则郡守果贤,固未可坐论清宫,而平章四海。况乎名之所自成,实之所自损,黄霸之贤,且以鳻雀之欺为鼎足羞,况不能如霸者,而遽以宗社托之乎?是则旦郡守而夕三公,庙堂无广大从容之化,其弊也,饰文崇法以伤和平正直之福,非细故也。明帝勤吏事,而不足与于治道,未可为后世择相法也。〖四〗宗均去槛穽,而九江之虎患息,其故易知也。人与虎争,而人固不胜矣。槛穽者,人所与虎争之具也,有所恃而轻与虎遇,蹈危而不觉,虎与人两毙之术也。均之令曰:“江、淮之有猛兽,犹北土之有鸡豚。”谓其繁有而不可使无也。常存一多虎于心目,而无恃以不恐,则自远其害。推此道也,以治民之奸可矣。故其论治,谓文法廉吏不足以止奸,亦以雞豚视奸而奸者诎,与天下息机而天下之机息也。文法之吏,恃文法以与奸竞而固不胜;廉吏恃廉以弗惧于奸,而奸巧以伤之;惟其有恃也,而遂谓奸之不足防也。挈大纲,略细法,讼魁猾胥不得至于公廷矣,奚以病吾民哉?均之所挟持者弘远矣。刘先主、诸葛武侯尚申、韩,而蜀终不竞,包拯、海瑞之悁疾,尤其不足论者已。〖五〗楚王英始事浮屠,而以反自杀;笮融课民盛饰以事浮屠,而以劫掠死于锋刃;梁武帝舍身事浮屠,而以挑祸乐杀亡其国;邪说暗移人心,召祸至烈如此哉!浮屠之教,以慈愍为用,以寂静为体,以贪、嗔、痴为大戒。而英、融、梁武好动嗜杀,含怒不息,迷乎成败以召祸,若与其教相反,而祸发不爽,何也?夫人之心,不移于迹,而移于其情量之本也。情量一移,反而激之,制于此者,大溃于彼,溃而不可复收矣。浮屠之说,穷大失居,谓可旋天转地而在其意量之中,则惟意所规,无不可以得志,习其术者,侈其心而无名义之可守。且其为教也,名为慈而实忍也;发肤可忍也,妻子可忍也,君父可忍也,情所不容已而急绝之,则愤然一决而无所恤矣。又其为说也,禁人之欲而无所择;于是谓一饮、一食、一衣、一宿,但耽著而无非贪染也。至于穷极无厌,毒流天下,而其为贪染,亦与寸丝粒米之贪同其罪报而无差别。则既不能不衣食以为物累,又何惮于穷极之贪饕而不可为乎?迫持之,则举手扬目而皆桎梏;宽假之,则成毁一同,而理事皆可无碍,心亡罪灭而大恶冰释,暴逆凶悖无非梦幻泡影,一悟而悉归于空。故学其学者,未有不駤戾以快于一逞者也。桎梏一脱,任翱翔于剑锋虎吻以自如一真法界,放屠刀、出淫坊,而即获法身。操之极而继以纵,必然之势也。英何惮而不反,融何恤而不掠,衍何忌而不纳叛怒邻以驱民于锋刃哉?赵阅道、张子韶、陆子静之不终于恶,幸也;王钦若、张商英、黄潜善,则已祸人家国矣。〖六〗让国之义,伯夷、泰伯为昭矣,子臧、季札循是以为节,而汉人多效之。丁鸿逃爵,鲍骏责之曰:“春秋之义,不以家事废王事。”允矣,而犹未尽也。汉之列侯,非商、周之诸侯也。古之诸侯,有其国,君其民,制其治,盖与天子迭为进退者也,君道也。汉之列侯,食租衣税,而无宗社人民之守,臣道也。君制义,臣从义,从天子之义,非己所得制也。古之诸侯,受之始祖,天子易位,而国自如。澳之列侯,受之天子,天子失天下,则不得复有其封。国非己所得私也,何敢以天子之爵禄唯己意而让之也。且君子之让国,非徒让其禄也。叔齐之贤,王季、文王之德,故伯夷、泰伯以保国康民兴王制治之道德勋名让之。若禄,则己所不屑,而可以非分之得污弟为爱弟乎?鸿弟盛而贤也,不必侯而可以功名自见也;如其不能,则亦温饱以终身而已矣。禄食者,箪食豆羹之类也,让者小而受者媿,商、周之义,恶可效之后世乎?读古人书,欲学之,而不因时以立义,鲜不失矣。子曰:“以与尔邻里乡党乎!”受列侯之封,分禄以与弟,斯得矣,侯岂鸿所得让者哉?〖七〗史有溢词,流俗羡焉,君子之所不取。纪明帝之世,百姓殷富,曰“粟斛三十钱”。使果然也,谋国者失其道,而民且有馁死之忧矣。一夫之耕,中岁之获,得五十斛止矣。古之斛,今之石也。终岁勤劳,而仅得千五百钱之利,口分租税徭役出于此,妇子食于此,养老养疾死葬婚嫁给于此,盐酪耕具取于此,固不足以自活,民犹肯竭力以耕乎?所谓米斛三十钱者,尽天下而皆然乎?抑偶一郡国之然而诧传之也?使尽天下而皆然,尚当平糴收之,以实边徼,以御水旱,而不听民之狼戾。然而必非天下之尽然也,则此极其贱,而彼犹踊贵,当国者宜以次输移而平之,讵使粟死金生,成两匮之苦乎?故善为国者,粟常使不多余于民,以启其轻粟之心,而使农日贱;农日贱,则游民商贾日骄;故曰:“粟贵伤末,粟贱伤农。”伤末之与伤农,得失何择焉?太贱之后,必有饿殍,明帝之世,不闻民有馁死之害,是以知史之为溢词也。虽然,亦必有郡国若此者矣,故曰谋国者失其道也。〖八〗广陵王荆、楚王英、淮阳王延,以逆谋或诛或削。夫三王者诚狂悖矣;乃观北海王睦遣中大夫入觐,大夫欲称其贤,而欢曰:“子危我哉!大夫其对以孤声色狗马是娱是好,乃为相爱。”则明帝之疑忌残忍,夫亦有以致之也。且三王者,未有如濞、兴居之弄兵狂逞也,绥之无德,教之无道,愚昧无以自安,而奸人乘之以告讦,则亦恶知当日之狱辞,非附会而增益之哉?楚狱兴而虞延以死,延以舜之待象者望帝,意至深厚也,而不保其生。寒朗曰:“公卿口虽不言,而仰屋窃欢。”则臣民之为寒心者多矣。作图讖,事淫祀,岂不可教,而必极无将之辟以加之,则诸王之寝棘履冰如睦所云者,善不敢为,而天性之恩几于绝矣。西京之亡,非诸刘亡之也;汉之复兴,诸刘兴之也。乃独于兄弟之闭,致其猜毒而不相舍,闻睦之言,亦可为之流涕矣。身没而外戚复张,有以也夫!〖九〗班超之于西域,戏焉耳矣;以三十六人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古今未有奇智神勇而能此者。盖此诸国者,地狭而兵弱,主愚而民散,不必智且勇而制之有余也。万里之外,孱弱之夷,苟且自王,实不能踰中国一亭长。其叛也,不足以益匈奴之势;其服也,不足以立中夏之威;而欺弱凌寡,挠乱其喙息,以诧奇功,超不复有人之心,而今古称之,不益动妄人以为妄乎?发穴而攻蝼蛄,入沼而捕鳅鯈,曰:“智之奇勇之神也。一有识者笑之久矣。”光武闭玉门,绝西域,班固赞其盛德。超,固之弟也。尝读固之遗文,其往来报超于西域之书,述窦宪殷勤之意,而羡其远略,则超与固非意异而不相谋也。其立言也如彼,其兄弟相奖、诬上徼幸以取功名也如此,弄文墨趋危险者之无定情,亦至此乎!班氏之倾危,自叔皮而已然,流及妇人而辩有余,其才也,不如其无才也。 ◎章帝〖一〗陈汤幸郅支之捷,傅介子徼楼兰之功,汉廷议者欲绌而勿录,可矣;介子、汤无所受命,私行以徼幸,既已遂其所图,而又奖之,则妄徼生事之风长,而边衅日开。若第五伦之欲弃耿恭也,则无谓矣。恭之屯车师也,窦宪奏遣之,明帝命之。金蒲城者,汉所授恭使守者也;车师叛,匈奴骄,围之经年,诱以重利,胁以必死,而恭不降。车师之屯,其当与否,非事后所可归咎于恭也;恭所守者,先帝之命,所持者汉廷之节,死而不易其心,斯不亦忠臣之操乎!车师可勿屯,而恭必不可弃,明矣。伦独非人臣子与?而视忠于君者,如芒刺之欲去体,何也?鲍昱之议是已,然犹未及于先帝之命也。山陵无宿草,忿疾而委其衔命之臣于原野,怨怼君父以寄其恶怒于孤臣,伦之心,路人知之矣。伦之操行矫异,无孝友和顺之天良,自其薄待从兄以立名而已然,是讵足为天子之大臣乎?〖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道者,刚柔质文之谓也。刚柔质文,皆道之用也,相资以相成,而相胜以相节。则极重而必改,相制而抑以相生,消息之用存乎其闭;非即有安危存亡之大,则俟之三年而非需滞,于是而孝子之心遂,国事亦不以相激而又堕于偏。明帝之明察,诚有过者;而天下初定,民不知法,则其严也,乃使后人可得而宽者也。章帝初立,鲍昱、陈宠急挢先君之过,第五伦起而持之,视明帝若胡亥之惨,而己为汉高,章帝听而速改焉,将不得复为人子矣。人君当嗣位之初,其听言也,尤不容不慎也。臣下各怀其志于先君之世,而或不得逞,先君没,积愤懑以求伸,遂若鱼之脱于鉤,而唯其洋洋以自得。斯情也,名为谋国,而实挟怨怼君父之心,幸其死以鸣豫者也。为人子者,奈何其殉之!且君而尚宽弛与,则人臣未有不悦矣;君而尚严察与;则人臣未有不怨矣。故察吏治、精考覈、修刑典,皆臣下之所大不利焉者;幸先君之没,属望于新君,解散法纪以遂其优游,啧有烦言,无所顾忌;立心若此,而殉之以干臣民之誉,过听之病,成乎忘亲,而可不慎哉!明帝之过于明察也,非法外而加虔刘,如胡亥之为也,尽法而无钦恤之心耳。其法是,其情则过;其情过,其法固是也。即令大狱之兴,罹于囚隶者,有迫待矜释者焉;章帝自得以意为节宣,姑即事而贷之,渐使向宽,以待他日;则先帝之失不章,嗣君之孝不损,而臣民之禁忌乐育,亦从容调燮以适于中,无或骤释其衔勒,以趋于痿痺,俾奸宄探朝廷之意旨,以罔戒于吞舟。今陈宠之言曰:“荡涤烦苛之法。”帝之诏曰:“进柔良,理冤狱。”皆唯亟反明帝以表毕。君若臣相劝于纵弛,一激一反,国事几何而不乱哉!故刚柔文质,道原并建,而大中即寓其闭。因其刚而柔存焉,因其文而质立焉,有道者之所尚也。怀忿怼而递更张之,如攻仇雠,如救暴乱,大快于一时,求逞而不忌,其弊也,又相反而流以为天下蠹。为此说者佞人也,明主之所放流者也。此道不明,唐、宋以降,为君子者,矫先君之枉以为忠孝,他日人更矫之,一激一随,法纪乱,朋党兴,国因以敝。然后知三年无改之论,圣人以示子道也,而君道亦莫过焉矣。〖三〗称母后之贤,至明德马后而古今无毕词,读其诏,若将使人涕下者,后盖好名而巧于言者也。建初二年大旱,言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奸人邪说,言之而罔所媿忌,亦至此哉!夫人不从上之言,而窥上之心以为从,久矣;言者之无媿忌,有致之者也。章帝屡欲封诸舅,后屡却之,受封已定,复有万年长恨之语,人皆以谓封诸马者章帝强为之,非后意也。乃后没未几,奏马防兄弟奢侈踰僭,悉免就国,且有死于考掠者,同此有司,而与大旱请封之奏邈不相蒙也。奸人反覆以窥上意,则昔之请封,为后之所欲;后之劾治,为章帝之所积愤而欲逞,明矣。是以知帝之强封诸舅,阳违后旨,而实不获已以徇母之私也。车骑之盛,丁宁戒责,而操国之兵柄,讨羌以为封侯地,第五伦争之而不克;兵柄在握,大功既建,复饰恭俭以要誉;此王莽之故智,后所属望于诸马者将在是乎!东京外戚之害,遂终汉世,而国繇以亡,自马氏始,后为之也。故言不足以征心,誉不足以考实。马后好名而名成,工于言而言传,允矣其为“哲妇”矣。哲妇之尤,当时不觉,后世且不知焉,以欺世而有余,可不畏哉!〖四〗论守令之贤,曰清、慎、勤,三者修,而守令之道尽矣乎?夫三者,报政以优,令名以立,求守令之贤,未有能置焉者也。虽然,持之以为标准,而矜之以为风裁,则民之伤者多而俗以诡,国亦以不康。矜其清,则待物也必刻;矜其慎,则察物也必细;矜其勤,则求物也必烦。夫君子之清、清以和,君子之慎、慎以简,君子之勤、勤以敬其事,而无位外之图。于己不浼,非尽天下而使严于箪豆也;于令不妄,非拘文法而求尽于一切也;于心不逸,非颠倒鸡鸣之衣裳,以使人从我而不息也。君子修此三者,以宜民而善俗,用宰天下可矣。然而课政或有所不逮,而誉望减焉,名实之相诡久矣。第五伦言“陈留令刘豫、冠军令驷协务为严苦,吏民愁怨,议者反以为能”,谓此也。使豫与协不衒其曲廉小谨勤劳之迹,岂有予之以能名者?欲矫行以立官坊而不学,则三者之蔽,民愁而俗诡。故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弦歌兴而允为民父母,岂仅恃三者哉!〖五〗纳谏之道,亦不易矣。君无爵赏以劝之,则言者不进;以爵赏劝之,言者抑不择而进;故纳谏难也。抑有道于此,士之有见于道而思以匡君者,非以言雠爵赏也,期于行而已矣。故明君行士之言,即所以报士,而爵赏不与焉。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此之谓与!且夫进言者,绳君之愆而匡之,则言虽未工而知其为忠直之士,心识其人,而以爵赏继其后,其失焉者鲜矣。若夫所言者,求群臣之得失而抑扬之,取政事之沿革而敷陈之,其言允,洵可行矣,而人之贤不肖未可知也。此而以爵赏酬焉,则佞人杂进而奚保其终哉?抑其可是矣,其人非不肖矣,因其言之不讳,而置之左右,使旦夕纳诲焉。上既唯言是取,人且引言为已任而欲终其敢言之名,于是吹求在位者无已,而毛举庶务之废兴以为言资。将有事止于此,而言且引之以无穷,非奸而斥之奸,非贤而奖之贤;事不可废而欲已之,事不可兴而欲行之;荒唐苛细之论,皆以塞言之员,而国是乱。故言者可使言也,未可使尽言也;可使尽言也,不可使引伸为无已之言也。斟酌之权,在乎主心,乐闻谏而不导人以口给,爵赏之酬,其可轻乎哉!章帝于直言极谏之士,补外吏而试其为,非无以酬之,而不引之以无涯之辩,官守在而贤不肖抑可征焉,庶几得之。〖六〗与贤者在于得人,与子者定于立嫡,立嫡者,家天下一定之法也。虽然,嫡子不必贤,则无以君天下而保其宗祜,故必有豫教之道,以维持而不即于咎。太甲颠覆典刑,而终迁仁义,以伊尹也。乃夫人气质之不齐,则固有左伊尹右周公而不能革其恶者。和峤困于晋惠帝之愚;而教且穷,故汉元、晋武守立适之法,卒以亡国。则知适子之不可教,而易之以安宗社,亦讵不可,古之人何弗虑而守一成之侀以不逼其变乎?君子所垂法以与万世同守者,大经而已。天下虽危,宗社虽亡,亦可听之天命而安之。何也?择子之说行,则后世暱宠嬖而易元良,为亡国败家之本,皆托之以济其私。君子不敢以一时之利害,启无穷之乱萌,道尽而固可无忧也。光武以郭后失宠而废太子缰,群臣莫敢争者。幸而明帝之贤,得以揜光武之过。而法之不臧,祸发于毕世,故章帝废庆立肇,而群臣亦无敢争焉。呜呼!肇之贤不肖且勿论也,章帝崩,肇甫十岁,而嗣大位,欲不倒太阿以授之妇人而不能。终汉之世,冲、质、蠡吾、解渎皆以童昏嗣立,权臣哲妇贪幼少之尸位,以唯其所为,而东汉无一日之治。此其祸章帝始之,而实光武贻之也。故立适与豫教并行,而君父之道尽。过此以往,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而又奚容亿计哉!〖七〗不测之恩威无常经,谋略之士所务也,谓足以震人于非所期而莫敢不服。虽然,岂足恃哉?张纡守陇西,羌人反,其酋号吾首乱入寇,追而生得之,纡释之遣归;已而迷吾寇金城塞,纡与战,败之,迷吾将人众诣临羌纳降,纡以毒酒杀之。战而获,则释之;降而来,则杀之;纡以是为不测之恩威也。于是而羌祸之延于秦、陇者几百年而后定。一生一杀,不可测者如是也,彼将何据以为顺逆之从哉?战而禽,禽而释,何惮乎不战;胜可以逞,败犹可以生也。降而来,来而杀,何利乎降;降而必死,不如战而得生,其不决计相寻于死斗者鲜矣。故恩威者,必有准者也,在己可白,而在物可信也。感其恩者不渝,畏其威者不可犯,乃以服天下而莫敢不服。尚勿轻言不测哉!〖八〗西汉之衰自元帝始,未尽然也;东汉之衰自章帝始,人莫之察也。元帝之失以柔,而章帝滋甚。王氏之祸,非元帝启之,帝崩而王氏始张;窦宪之横,章帝实使之然矣。第五伦言之而不听;贵主讼之,怒形于言,不须臾而解;周纡忤窦笃而送诏狱;郑弘以死谏,知其忠,问其疾,而终不能用。若此者,与元帝之处萧、张、弘、石者无以毕。而元帝之柔,柔以己也,章帝之柔,柔以宫闱外戚也,章帝滋甚矣。托仁厚而溺于床第,终汉之世,颠越于妇家,以进奸雄而陨大命,帝恶能辞其咎哉?曹子桓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为长者于妇人姻娅之闭,脂韦嚅唲以解乾纲,恶在其为长者哉:范晔称帝之承马后也,尽心孝道。乃合初终以观之,帝亦恶能孝邪!马后崩未几,而马氏被谴,有考击以死者矣。是其始之欲封诸舅、后辞而不得也,非厚舅氏也,面柔于马后之前,而曲顺其不言之隐也。其终之废马氏于一旦也,非忘母恩也,窦氏欲夺其权,面柔于哲妇之前,而替母党以崇妻党也。于母氏,柔也;于诸父昆弟,柔也;于床闼,柔也;于戚里,柔也;于臣民,柔也;于罪罟,柔也;虽于忠直之士,柔也;亦无异于以柔待顽谗者也。柄下移而外戚宦寺怙恩以逞,和、安二帝无成帝之淫昏,而汉终不振,章帝之失,岂在元帝下哉?〖九〗明帝车驾屡出,历兗、非、冀、豫、徐、荆之域,章帝踵之,天下不闻以病告,然天下亦恶能不病哉!供亿有禁,窥探有禁,践蹂有禁;能禁者乘舆也,不能尽禁者从官也,不可必禁者军旅也、臺隶也,天下恶能不病也!天子时出巡游,则吏畏觉察而饰治,治可举矣。乃使果有循吏于此,举大纲而缓细目,从容以綦乎治,而废者未能卒兴,且无以酬天子之省视;于是巧宦以逃责者,抑将缘饰其末而置其本,以徒扰吏民;天下恶能不病也!光武之明以立法,二帝之贤以继治,岂繄不念此,而乐为驰驱以病民者,何也?光武承乱而兴,天下盗贼蠭起,己亦繇之以成大业,故重有疑焉,冀以躬亲阅历,补罅整纷,而销奸桀之心,以是为建威销萌之大计焉耳。乃国用耗于刍粻,小民狎其举动,羌祸一起,军兴不给,张伯路一呼于草泽,数年而不解,蔓延相踵,垂及黄巾之起,而汉遂亡。盗贼横行,以丧天下,前此未有而自汉始之。然则厚疑天下,而恃目击足履以释忧,徒为召忧之媒,亦何益乎?有虞氏五载一巡守,岁不给于道途,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也。周制:十有二年,王乃时巡。历三傅而昭王以死,四传而穆王以荒。封建之世,天子之治,止千里之畿,则有暇以及远。五服之君,各专刑赏之柄,则遥制而不能。然且非虞舜、成王而利不偿害。况以一人统天下而耳目易穷,自非廓然大公、推诚以听监司郡县之治,未有能消天下之险阻者也。又况乐酒从禽、游观无度,如顺、桓二帝之资以为口实哉!◎和帝〖一〗议者曰:“夷狄相攻,中国之利。”谁为此言者,以贻祸于无穷矣。邓训力破浮议,保护诸胡,免于羌难,群胡悦从,训乃专力以攻迷唐,而迷唐远窜,智矣哉!楚庄吞舒、蓼,而后灭陈、破郑,败晋于邲;夫差栖越于会稽,而后大败齐师,胁晋于黄池;冒顿破东胡,而后困高帝于平城;苻坚吞慕容、卷河西,而后大举以寇晋;蒙古灭金、灭夏,西收钦察畏吾儿,南收六诏,而后举襄、樊以亡宋。夷狄之起也,恆先井其丑类,而后及于中国。中国偷庸之士,犹且曰:夷狄相攻,吾利也。地益广,人益众,合众小而成一大,犹疥癣之毒聚为一癕也。屡胜之气益壮,习于攻击之术益熟,得利而其愿益奢,我且鼾齁自得,以为虎斗于穴而不暇及于牧厩也,祸一发而不可收矣。善制夷者,力足以相及,则抚其弱、抑其疆,以恩树援,以威制暴,计之上也,力不足以相及,闻其相攻也而忧之,修城堡,缮甲兵,积刍粮,任将训卒,以防其突出,策之次也。听其蹄齧以增其疆,幸不我及以缓旦夕之祸,坐毙之术也。其尤烈者,激之、奖之、助之,以收兼弱拾残之余利,不知戎心之熟视我吭而思扼之也。悲夫!庸人一言而祸千古,有如是夫!〖二〗南单于降汉,光武置之西河塞内,迨和帝之世,窦宪出塞五千里,大破北匈奴,北单于逃亡,其余种于除健请立,袁安、任隗欲乘朔漠之定,令南单于反北庭,驱逐于除鞬,而安其故庐,此万世之长策也。于除鞬不得立,而汉亡一敌。送南匈奴反北庭,统一匈奴,而南单于抑且以为恩。乃若阳以施大德于南虏,而阴以除中国腹心之蠹,戎心不启,戎气不骄,袁风不淫于诸夏,判然内外之防,无改于头曼以前之旧,刘渊、石勒之祸,恶从而起哉?夷狄阑居塞内,狎玩中国,而窥闭乘弱以恣寇攘,必矣。其寇攘也,抑必资中国之奸宄以为羽翼,而后足以逞,使与民杂居,而祸烈矣。尤不但此也,民之易动于犷悍慆淫、苟简喙息,而畏礼法之检束,亦大化之流所易决而难防也。古之圣王忧之切,故正其氏族,别其婚姻,域其都鄙,制其风俗,维持之使若其性。而民之愚也,未能安于向化而利行之也。廉耻存,风俗正,虽有不利,而固不忍于禽行以不容于乡党。夷狄入而杂处焉,并且与之相市易矣,必将与之相交游矣,浸乃与之结昏姻矣;其衣、其食、其寝处、其男女,盖有与愚不肖之民甘醉饱、便驰逐而相得者矣。彼恶知五帝、三王之前,民之蹄齧弃捐与禽兽伍,而莫保其存亡之命者,固若此也。则且诧为新奇,大利于人情,而非毁五帝、三王之为赘疣。然而疆力不若也,安忍儇利不若也,则君之、宗之、乐奉而率从之,而不知元后父母之必就吾同类而戴以德乘时之一人矣。女奚之酿也,必择其酸醅而去之,恶其引旨酒而酸之也;慈父之教也,必禁其淫朋而绝之,恶其引朴子而胥淫也。祸莫重于相引,而相害者为轻;害知御,引不知避也。于是而知袁安、任隗之识远矣。其言曰:“光武招怀南单于,非谓可永安内地,正以权计之算,扞御北狄。”夫光武岂可谓之权哉?倒置重轻,而灭五帝、三王之大经也。〖三〗孝和之世,袁安、任隗、丁鸿为三公,何敞、韩稜为尚书,皆智勇深沈,可与安国家者也。窦宪之党,谋危社稷,帝阴知而欲除之,莫能接大臣与谋,不得已而委之郑众,宦寺之亡汉自此始。非和帝宠刑人、疏贤士大夫之咎也,微郑众,帝其危矣。揆所自始,其开自光武乎!崇三公之位,而削其权,大臣不相亲也;授尚书以政,而卑其秩,近臣不自固也。故窦宪缘之制和帝不得与内外臣僚相亲,而唯与阉宦居。非宪能创锢蔽之法以钳天子与大臣也,其家法有旧矣。三公坚持匈奴之议,而不能违宪之讨虏,权轻则固莫能主也。尚书郅寿抗窦宪而自杀,则诛赏待命于权臣也。西汉之亡也,张禹、孔光悬命于王氏之手而宗社移矣。光武弗知惩焉,厚其疑于非所疑者,使冲人孤立于上,而权臣制之,不委心膂于刑人,将谁委乎?明主一怀疑而乱以十世,疑之灭德甚矣哉!创业之主而委任大臣,非仅为己计也。英敏有余,揽大政于一心,而济之以勤,可独任矣。大臣或有一二端之欺己,而遂厚致其疑;然其疑君子也,必不信小人;君子且疑,而小人愈惧;此岂可以望深宫颐养中材以下之子孙乎?公辅无权,中主不胜其劳,而代言之臣重;代言之臣秩卑,不得与坐论而亲扆坐,则秉笔之宦寺持权;祸乱之兴,莫挽其流矣。天下皆可疑,胡独不疑吾子孙之智不逮,而暱于宴安也乎?当其始也,大臣与宦寺犹相与为二也,朝纲立而士节未堕,则习尚犹端,而邪正不相为借。若袁安、任隗、丁鸿者,虽忧时莫能自效,而必不攀郑众以有为。事不求可,功不求成,自靖以听天,而不假枉寻以直尺,故郑众虽有成劳,而尚存捡柙。迨及君臣道隔,宦寺势成,大臣之欲匡君而卫国者,且绍介之以行其志,而后宦寺益张而无所忌。杨一清因张永以诛刘瑾,杨涟且不得不左袒王安以抑魏忠贤,则忠端之大臣不能绝内援以有为,又恶能禁小人之媚奄腐哉?高拱、张居正之废兴,一操于冯保之荣落。上失其道,下莫能自主,祸始于东汉,而流毒万年,不亦憯乎!〖四〗朋党之兴,其始于窦宪之诛乎!霍氏之败也,止其族类之同恶者,而不及其余;王莽篡而伏诛,王闳其族子而免,他勿论已。窦宪之即法也,窦笃、窦景、郭璜、邓叠之同恶,诛之可也;宋繇以大臣而与比,罢之可也;班固之怙势而横,窜之可也;尽举其宗族宾客名之以党,收捕考治之,党之名立,而党祸遂延于后世。君子以之穷治小人,小人即以之反噬君子,一废一兴,刑赏听人情之报复,而人主莫能尸焉,汉、唐以还,危亡不救,皆此之繇也,可不悲乎!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然则中材之可移者多矣。无所慕而好善,无所惩而恶不善,中心安仁者,天下之一人也。出而欲仕,仕而欲速,非能择恶而远之,抑非必择善而忌之也。人主不能正于上,大臣不能持于下,授奸邪以奔走天下之柄,使陷于恶,无抑内媿于心乎?捐廉耻,迷祸败,徼一旦之利禄,以蹈于水火,仁人所哀矜而不以得情为喜者也。锢之以党,而蹙之以窃年,实繁有徒,亦且聚族延颈待国事之非而乘之复起。迨其后也,愤毒积,而善类之死生县于其手,而唯其斩艾。国亡人而人亡国,自臣子之迭相衰王酿之,而君亦且无如之何,此抑可为痛哭者矣!邪党之依附者,戚里也、宦寺也、宫闱也。乃陈蕃之死以窦武,亦戚里也;司马、吕、范之贬以宣仁,亦宫闱也;杨、左之杀以王安,亦宦寺也。彼小人者,亦何不可借戚里、宫闱、宦寺之名以加君子哉?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枉者直,则直用之,奚党之有乎?舜之所诛者共、驩耳,而告司徒曰:“敬敷五教,在宽。”中材之士,不绝其利禄之径,而又涤除其佥佞之名,亦何为不濯磨以自新邪?张酺曰:“宪等宠贵,群臣阿附唯恐不及,言宪怀伊、吕之忠,比邓夫人于文母。严威既行,皆言当死,不顾其前后。”以此思之,君失道于上,大臣失制于前,使人心摇摇靡定,行不顾言,言不顾心,如饮之狂药而责其狂,狂可恶,而饮之药者能勿疚乎?君子当思有以处之矣。定国者一人,非天下之自能定也。愤奸邪之驰骋,快诛殛于一朝,博流俗之踊跃,其反也,还以自戕而戕国。捶铁者戒其反覆,任人之宗社,曾爱铁之不若,而亟反亟覆以折之也!〖五〗章帝命曹褒制汉礼,不参群议,断自上裁,而褒杂引五经、旁及谶纬以成之。和帝之加元服,亦既用之矣,张酺奏褒擅制、破乱圣术而废之,褒所定礼遂不传于世,亦可惜矣!褒之引谶纬以定彝典,其说今闭见于郑玄,如号上帝以耀宝魄之类,诚陋矣;若其杂引五经以参同异者,初未尝失。而酺以专家保残之学,屈公义以伸其私说,其不能通于吉凶哀乐之大用也庸愈乎?秦废三代之彝典,制氏、戴氏、后氏仅传其一曲,而不可通之于他,未可执也。且即其存者而犹有不可执者焉。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因者,仁义之蕴、中和之藏、彝伦之敍耳。夏、殷、周治法相仍,而犹随时以损益,况郡县之天下迥异于三代者哉?即以彝伦之不易者言之:父子,均也;而汉、唐无自出之帝,不可强立,王侯无社稷之守,长子之丧,不当上视君父。君臣,均也;而令之于守,掾属之于守令,国相长史之于侯王,生杀废置统于天子,令共之谊,自异于三代侯国之臣。兄弟,均也;侯王无国,公卿不世,孝秀登朝,士农迭为兴废,宗子不得独尊,支庶不得终贱。夫妇,均也;同姓而婚姻不通,乃同一姓而所出者异,周、齐、楚、郑之各有王氏,非本支也;周宗之支,周、鲁、滕、邢、孟、仲、臧、南,固同姓也;禁异出而不禁同祖,非其本矣。秦奖节妇,而出妻再适,不齿于人伦;舅姑视父母,以正家纲,而答拜之仪,且适骄其悍妇。然则彝伦之损益,得五经之精意,而无嫌于损益,多矣。他如觐聘之礼,田猎之制,相见之仪,馈赠之节,郡县行之,而情固不浃,事固不治。是必通变以审天则,穷理以察物宜,曲体乎幽明之故,斟酌乎哀乐之原,使贤者可就,不肖可及,以防淫辟,以辨禽兽,而建中和之极,用锡万民,固必参五经之大义微言,以出入会通,而善其损益;虽或有过焉,可俟后之作者,继起而改之,可勿虑也。若夫专家之学,守其故常,执闻见而迷其精音,亦恶足尚哉?褒之礼,吾知其必有疵也;虽然,吾知其必有得也。应劭、蔡邕之所传,语而不详,永嘉之后,夷礼杂附,而天道人事终于昏翳,惜哉!使褒之礼而传也,辨其失,存其得,考其异,验其同,后之人犹有征焉。张酺以迂执之说致其淹没,是亦古今之大缺陷矣。自宋以后,律吕毁而九宫之淫乐兴,冠冕废而袍靴之胡服滥,九献亡而酹酒之野祭行。乃至郭守敬以介然之颎明,废历元而弃天纪,径以为直,便以为利,人之且沦于禽兽也,悲夫!〖六〗东汉不任三公,三公因不足任,上失御而下遂偷也。刘方、张奋亦有名誉,自致大位矣,乃于和帝之世,因仍章帝之柔缓,弗能有补。所诧为敢言者,为梁氏报怨,吹求窦氏以迎帝之私情而已。乱先帝夫妇之伦,逢嗣君寡恩之恶,舍旧趋新,犯神人之怨恫,而树援于后族,是尚足为天子之大臣乎。帝手诏曰:“恩不忍离,义不忍亏。”三公读此而不媿以死,非人也。夫当窦后生存之日,窦景横逆,何弗一言匡救,而必待后之死,乃践蹂之如斯其酷邪?窦替梁兴,而东汉遂大乱,三公为宫闱妒争之吠犬,而廉耻埽地,固其人之不肖,抑汉以论道之职为养尊处优之余食赘形,休戚不相共,而无以劝之也。则光武作法之凉,不能谢咎矣。〖七〗班超之告任尚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此后世将兵之善术也,然繇此而言兵者难矣。严之,则兵心离而无与效死;宽之,则恣其骄暴而以病民;故曰难也。三代即民即兵,井甸之赋,师还而仍为乡邻,将虽宽而兵自不为民害。故师之象曰“容民畜众”,宽而无损也。后世之兵出于召募,类皆贪酒嗜色樗蒱淫酗之民,容者所不能容,畜者所不易畜也,其不禁而兵为民害久矣。然而三代之兵,不敢暴于其国,而诸侯相竞于侵伐,则出疆而斩木堙井、俘虏掠夺,有所不禁。后世所与出塞之士,弥望而皆茅苇逐盗之兵,所克皆为内地,守法而不内侵,则饥渴暴露,生之不保,而况有所利乎?然则三代兵不毒民,但不毒乎国中,而自有余逞。故后世之言兵者,倍为难也。无已,则唯达其贪饕淫荡之情,重其饟犒,椎牛酤酒,优裕有余,而后可持法而严以驭之,而民其不病矣乎!乃将之严也,尤恶其矜名而邀士大夫之誉也。有恤民之心,而矜惠民之名,法浮于情,而足以召怨。无恤民之实,而徒衒清市德,斩刈壮士以要盈廷之荐剡,求兵之以躯命报斗筲之粟,欲其弗鸟兽散也,其可得乎。故获市井小民之歌颂者,必溃之将也;得学士大夫之称说者,必败之将也;多其兵而寡其食,必亡之国也;以名求将而不以功,授将帅殿最之权于清议者,必乱之政也。厚以养之,简以御之,弗与民杂处而殊之,屯聚之于边陲,而与民相忘以安之,庶几乎民无所施其恩怨,士大夫无所容其毁誉,为将者坦然任意以斟酌其恩威,而后兵可得而用也。故曰难也。〖八〗辟毕端者,学者之任,治道之本也。乃所谓毕端者,诡天地之经,叛先王之宪,离析六经之微言,以诬心性而毁大义者也。非文辞章句度数沿革之小有合离,偏见小闻所未逮而见为毕者也。六经当秦火之余,非汉儒则愈亡逸,不可谓无功;而专家以相竞,不可谓无罪。善求益者,乐取其所不及以征所已及,丽泽并行竞流以相度越而汇于大川,朋友讲习之功,所为取诸兑也;见善而迁,如风之下流,如雷之相应,而十朋之龟弗克违,所为取诸益也。汉之诸儒,各有师传,所传者皆圣人之道所散见也。而习气相沿,保其专家以相攻击,非其所授受者谓之毕端,天子听其说而为之禁,不已陋与!徐防位三公,天子所与论道者也。道论定而为天下则。乃首所建白禁博士弟子之意说,坐以不修家法之罪,离析圣道,锢蔽后起之聪明,精义隐而浮文昌,道之不亡也几何哉?宋承其弊,苏、王二氏之学迭为废兴,而诐淫以逞。延及于今,经义取士,各有师承。塾师腐士,拾残沈以为密藏,曾不知心为何用、性为何体,三王起于何族,五霸兴于何世。画地为狱,徽纆不解,非是者谓之破裂文体。因而狂迷之士,请以雌黄帖括沈埋烟雾之老生从祀先师。世教衰,正学毁,求斯人之弗化为毕物也,恶可得哉?〖九〗善言天者验于人,未闻善言人者之验于天也。宜于事之谓理,顺于物之谓化。理化,天也;事物,人也;无以知天,于事物知之尔。知事物者,心也;心者,性之灵、天之则也。汉儒言治理之得失,一取验于七政五行之灾祥顺逆,合者偶合也,不合者,挟私意以相附会,而邪妄违天,无所不至矣。和帝之世,正阳之月,日有食之,有司无以塞咎,举而归之兄弟诸王留京师之应。呜呼!天其欲使人主绝毛里之恩,蔑鞠子之哀,忍忮以逞阳刚之威焰乎?亡周者六国、彊秦,鲁、卫终安其分;亡汉者前有王莽,后有袁、曹、孙氏,而先主犹延其祀;亡魏者司马,亡晋者刘裕,亡唐者朱温,又降而孤立无援,异类乘而灭之,兄弟何尤焉。当和帝时,宗支削,外戚张,此正所谓阴逼天位、离火下熸、明夷之世也而顾责之天子仅有之兄弟。读和帝之诏,有人之心者,不禁其澘然泣下矣!妄人逞妖诬之辞,援天以制人主,贼仁戕义而削社稷之卫,乃至此哉!夫日食有常度,而值其下者蒙其咎。抑惟惩愆思过以避阴阳之沴,反诸心,征诸事,察诸物,无往而不用其修省,恶可以一端测哉!虽亿中,不足取也,况其妄焉者乎!宏帝殇帝附〖一〗司马迁有言:“伯夷虽贤,得孔子而名益著。”吾于泰伯亦云。三代以下不乏贤者,而无与著,贤不著而民不兴行,世无有师圣人乐善之心者也。汉清河上庆其贤矣。夫庆之废,章帝之私也。庆废而安于废,母以诬死而不怨,怡然与和帝相友爱而笃其敬,窦后没,和帝崇梁氏之礼,庆垂涕念母,欲求作祠堂而守礼不敢言,和帝崩,立襁褓之子于民闭,而无所窥望,庶几乎知命而安土以敦仁者乎!当东汉时,兄弟以相让为谊,刘恺、丁鸿皆闻东海王疆之风以起,然而逃匿颠沛,效伯夷、泰伯而徇其迹,则谓之好名非苛也。庆从容于章、和之世悍后之旁,优游辇轂,徐就藩封,执臣礼而处之若忘,德弥隐,志弥深,礼弥谨,行弥庸,其不膺至德之称,天下后世无有师圣人乐善之心为心者也。庆之所为,亦可谓“民无得而称”矣。东海王之安于废也,母氏固存而不失其尊养也,然且山阳王荆假之以称乱,无抑彊有可乘之闭,而荆乘之。安帝以赤子卧天下之上,而无有拥庆以起者,庆有以弭之也,非彊之所能逮也。唐宋王成器委顺于玄宗之世,其近之矣。乃玄宗以戡乱之大功,虽嗣睿宗而若其自致,成器固不敢干,非若庆之以私爱相妨而坐废。成器虽不争,岂能望庆之项背乎?三代以下未尝无贤也,人不知也。殇帝夭,庆子祐终嗣天位,人所不知,天佑之矣。〖二〗延平之诏曰:“郡县欲获丰穰之誉,多张垦田,竞增户口,不畏于天,不媿于人,自今以后,将纠其罪。”庶几乎仁者之怒矣。垦田之不足为守令功,不待再思而知也。田芜而思垦之,民之不能一夕安寝而忘焉者,而特力不足耳。其能垦与,吏虽窳,不能夺也;其不能垦矣,吏虽勤,不能劝也。病而不甘食者,慈父不能得之于子,无亦防其强食而噎焉耳。必欲劝之垦也,则无如任其垦而姑不以闻之县官也。张垦田而民愈不敢垦,欺天罔人,毒流原野而田终以芜,国终以贫,此孝宣之世,窃循吏之名者,祸之所延,而贪君利之,纠以罚面害其弭乎!若夫户口之增,其为欺谩也尤甚。春秋、战国之世。列国争民以相倾,则以小惠诱邻国之民而归己,国遂以疆,非四海平康之道也。郡县之天下,生齿止于其数,人非茂草灌木,蹶然而生,实于此者虚于彼,飞鸿偶有所集,哀鸣更苦,非可藉为士著也。曷抑问所从来而知增者之为耗乎?不然,抑将析人父子兄弟而赋及老稚,虐莫甚焉。贪君以为利,酷吏以为名,读延平之诏,知章、和之世,守令之贼民以邀赏者多矣。张伯路之援棘矜而起,非一朝一夕之故也。〖三〗母后临朝,未有不乱者也。邓后之视马后也为尤贤,马后贤以名,邓后较有实矣。厚清河王庆而立其子,诏有司捡敕邓氏家门非过,遣邓骘兄弟还第,皆实也,宜乎其贤无以愈也。然而听政十年,国用不足,至于鬻爵,张伯路起于内,羌叛于外,三辅流亡,天下大困,非后致之而孰使然邪?盖后之得贤名者,小物之俭约、小节之退让而已,此里妇之炫其修谨者也。所见所闻,不出闺闼,其择贤辨不肖,审是非,度利害,一唯琐琐姻亚之是庸。故任尚屡败而不黜,一得罪于邓氏而死不旋踵,徙民蹙地,唯邓骘之意而人不能争。其尤忮害者,杜根、成翊世进归政之谏,而扑杀于廷。则擅国暱私,糜国于无名之费以空国计,人不得而知者多矣。张禹、尹勤、梁鲔、徐防、张敏、李脩、司马苞、马英,皆以庸劣之才,取容邓氏,而致三公,袁敞铮铮而早不能容,则崇佞替忠,上下相蒙以酿乱而不自觉者多矣。呜呼!后之始立以贤名,后之终总大政以贤著,干愚贱之誉,而蠹隐于中,蚀木不觉,阴始凝而履霜,亦孰知坚冰之至哉?故奖妇贤者,非良史之辞也;事女主者,非丈夫之节也。司马温公历鉴于汉、唐,而戴宣仁后以行其志,佞者为之说曰:母改子道。岂非过乎?〖四〗利之所在,害之所兴,抑之已极,其纵必甚。故屈伸相感而利生,情伪相感而害起,屈伸利害之相为往复,而防之于早,以无不利。智者知之明也,而庸愚不知。知者则立法以远害,不知则徇利以致凶,利害之枢机在此矣。永元之后,降羌布在郡县,为吏民豪右所徭役,积以愁怨,及迎段禧之役,征发羌骑,诸羌犇溃,因结聚人寇,而龙右、三辅、并、益皆残杀破败,内乱乘之,汉因以衰。制之不早,火郁极而燎原,屈伸必然之数也。中国之智,以小慧制戎狄;戎狄之智,以大险覆中国;中国之得势而骄,则巧以渔其财力;戎狄之得势而逞,则很以恣其杀掠;此小胜而大不胜之固然也。役其力,听役矣;侵其财,听侵矣;债帅、墨更、猾胥、豪民,施施自得,而不知腰领妻孥之早已在其锋刃羁络闭矣。制吏民而使勿虐之者,下策也。贪猾者幸快其须臾之意欲,刑罚非所畏也。或且献其佞说,曰“何事苦珵民以奖异类”,如汲黯之言矣。力可役,财可侵,大险之伏,不敌小慧,贪猾者何知,近取股掌而弗利之邪?迨及郁极而熺,蒙其利者死骨已朽,而后生食报于毒,亦痛矣哉!故王者之于戎狄,暴则惩之,顺则远之,各安其所,我不尔侵,而后尔不我虐。旅獒之戒,白雉之却,圣人之虑,非中主具臣所测也。〖五〗赏以春夏,刑以秋冬。赏者,封国受爵之锡命也;刑者,五刑大辟之即市也。天有恒经,王有恒政,顺天以不违其温肃之气,王道之精微也。而夷狄盗贼之主,逞喜怒而不为之节,则干天而伤民。然其为义,止此而已。进忠贤者,引之若不及;赏军功者,劝之使复効;秋冬不举万一汰先朝露,王者之心恻矣,贤者功臣之心亦沮矣。若夫听讼断狱,易固曰“明慎用刑而不留狱”。留狱者,法之所为大扰也。留以俟秋冬,而枉者直者交困于心而不能释,怨且繇是而深,而变计滋起矣。且其留而待时也,将拘禁之与?徽纆丛棘之苦,剧于笞杖,逮连证佐,浸以贿而游移其初心。若纵之与?自知不免,几何而不逋也!故夫子取子路之无宿诺,诺不宿,狱不留矣。唯大辟抵罪已定,囚之以待秋冬,缓死而不拂天之和气;肉刑未除,劓、刖、宫、墨,有事刀锯,不可戾温和之化;王者之慎,慎以此尔。夫岂流刑使即三居,扑刑旋施教诫,纵证佐于南亩,省簿书于掾史之谓哉?月令非三代之书,然其曰“孟夏断薄刑”。孟夏,正阳之月也,可以断刑,则春夏之余月可知矣。鲁恭之言,有得有失,言治理者不可不辨。若呴呴之仁,缓之乃以贼之,以是为顺天而爱民,岂理也哉?哀矜清问,则四时皆春,不徒以其文也。〖六〗和、安之世,汉所任将者,任尚也,军安得不覆,乱安得不极也!尚严急而不知兵,见于班超之说。而犹不仅此。章帝以来,历三世而国事屡变,窦宪盛,尚则为宪之爪牙;邓骘兴,尚则为骘之心膂;宪败,宾客皆坐,而尚自若;西域叛乱,北边丧师,汉法严矣,而尚自若;尚者。一后世之债帅也。平襄之败,死者八千余人,羌遂大盛而不可制;尚翱翔汉阳者三载,坐视羌人之暴,罚谪弗及,复以侍御史将兵于上党,迁中郎将,屯于三辅,保禄位、怙兵权而不惧。尚何以得此哉?其辇金帛以曲媚宫闱戚里者可知矣。然则其严急也,乃以渔猎吏士而为结纳之资也。三辅残,国帑空,并、凉、益士死不收,徙不复,羌人力尽而瓦解,尚乃起而与邓遵争功以死,天殛之也。尚之诛也,赇脏千万以上。宪与骘所为议尚以稔其恶者在此矣。债帅之兴,其始于东汉乎!而邓骘之为汉蟊贼可知矣。母后听政而内外交寇,其所繇来亦可知矣。〖七〗盗贼之兴,始于王莽之世。莽篡,天下相师以寇攘,而抑刘崇、翟义以草泽起义先之,未足开盗贼窥天之径也。张伯路一起而滨海九郡陷没,孙恩、窦建德、黄巢、方腊、李自成踵兴,而四海鼓动,张伯路实为之嚆矢焉。三代之盛,大权在天子也。已而在诸侯矣,已而在大夫矣,已而在陪臣矣,浸以下移而在庶人矣。郡县之天下,诸侯无土,大夫不世,天子与庶人密迩;自宰执以至守令,所为尊者,荣富而已,其他未有尊也。上姓百家相雄长而莫能制,丰凶不能必之于天,贪廉不能必之于吏,风会移之,怨毒乘之,歘然狂起,抑将何法以弭之哉!易曰:“天险不可升也。”谓上下之分相绝,而无能陵也。易国而郡县,易侯而守令矣;安守令也有体,严守令也有道。守令之仁暴,天子之所操也;其次,廷臣之所衡也;其次,省方之使所纠也;非百姓之所可与持也。赇吏兴,上下蔽,天子大臣弗能廉察,激民之重怨,而假民以告讦之权,制守令之黜陟诛赏,是进庑人而分天子之魁柄。不肖之吏,弱者偷合于民,彊者相仇而竞,豪民视守令如鸡豚,可豢也、可圈也、可讦也、斯可杀也,而何弗可称兵以胁天子也?盗之所以死此而又兴彼也。易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又曰:“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上下不辨,民志不定,乘君子之器者,无大别于小人。侯王岂有种哉?人可奡岸以制守令之荣辱生死,则人可侯王,而抑可天子矣。察吏不严于上,而听民之讼上,摇动人心而犹谓能达庶人之情,非审于天纲人纪者,莫知其弊也。陵夷天险而授之升,立国者尚知所惩乎!〖八〗国帑屡空,军兴不足,不获已而加赋于民,病民矣,而犹未甚也;以官鬻钱谷而减其俸,民病乃笃。邓后妇人米盐铢桑之计也,后人师之,视为两利之术,狂愚不可瘳矣。万不获已而加赋也,抑必有则。吏方苦其不易微,未有能因而溢者也。獭不饥,不可使捕;鹰不饥,不可使逐;诱取其钱谷于前,而听其取偿于民,吝予之以生计,而委之以日掠,虽欲惩贪,词先讷涩矣。不能使徒步布衣草屡粝食冻老馁幼以为国效功也,则乌能禁饥鹰獭之攫而无厌哉!乃人主且曰:吾未尝加赋以于民,民如之何而不急公。上下交怨而国必亡矣。三代之世,方百里之国,君卿大夫士世食其禄,下逮于胥史者数百人。饔餮瞥帛车乘吊车乘刍粮奔走于四方而有余。一郡之大,或兼数圻,禄于朝者几何人?官于其地者几何人?官司于结修公私交际所资于民者几何事?今之天下,其薄取也,视古而什之二三耳。而古之民足,今之民贫;古之国有余,今之国不足。下不在民,上不在君,居其闭者为獭为鹰,又使饥而教之攫;金死于一门,而粟贱于四海,则终岁岁耕耘,幸无水旱,而道殣相望必矣。“无野人莫养君子。一上节宣野人之余以养贤,而使观人朵颐,以惟攫取之巧拙为贫富哉!鬻官爵以贱之,减俸以贫之,吏既贱而终不肯贫,廉耻随,贫寠相迫,避加赋之名,蹈朘削之实,愚者之虐,虐于暴君,曾不自知其殃民,民亦不知也。怨不知所自起而益亟矣。〖九〗汉之彊也,北却匈奴,西收三十六国。未数十年,羌人一梗于河湟,其志止于掠夺,未有窥觎汉鼎之心也。而转徙五郡,流离其民,僵仆载道,如孤豚之避猛虎。悲哉!谁为谋国者,而彊弱相贸至此极也!任尚债帅也,郅隲纨夸也,邓后妇人也;妇人尸于上,纨袴擅于廷,债帅老于边,三者合而亡国之道备焉。幸而不亡,民之死也,谁恤之哉?天下未有妇人制命,而纨夸债帅不兴者也。未有阴气凝于上,而干戈之惨不流于天下者也。故曰:“鹤呜于九皋,声闻于野。”气相召,祸相应,而庞参之邪说始乘之,以愞缩消生人之气,可不戒哉!〖一○〗邓后为邓氏近亲开邸第教学,而躬自试之,史称之以为美谈。汉武开博望苑,而太子弄兵;唐高开天策府选文士,而宫门蹀血;天子之子且以召难,况后族乎?谚有之曰:“妇人识字则诲淫,俗子通文则健讼。”诗书者,君子所以调性情而忠孝,小人所以启小慧而悖逆者也。故曰:“民可使繇之,不可使知之。”不然,三代王者岂以仁义礼乐吝予斯人;而内不及于宫闱,外不私于姻党,何为也哉?邓后之约饬子弟也屡矣,其辞若足观者。乃豫章唐檀告其太守曰:“方今外戚豪盛,君道微弱”。则后之宠私亲以紊朝纲可知矣。假之兵权,复假之以文教,先王经纬天下之大用,一授之匪人,国尚孰与立也!言治者,知兵权之不可旁落,而不知文教之不可下移,未知治道之纲也。一道德,同风俗,教出于上之谓也。〖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