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传令下去,庄亲王革去王爵,溥喜革去公爵,并各罚去二年养赡钱粮,所遗庄亲王爵,辅国公爵,命宗人府照例另行拣选。 皇后不再说话,能让他二人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其余乃是身外之物,不足顾惜。 庄亲王和辅国公溥喜能逃过一死,大出所料,泪流满面双双称道:“谢皇上不杀之恩,我们定会痛改前非。” 在此以前,邓三公子也已答应邓廷桢要痛改前非了。道光皇帝--0101 广州十三行之首的伍浩官,串通洋人,妄图丢卒保车蒙混过关,林则徐拍案震怒:“推出去,斩!”……道光十九年六月三日,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将近两万箱鸦片在虎门化为灰烬…… 道光皇帝在京城严惩王公大臣的同时,林则徐在广东也在为海口事件忙碌着。有了邓廷桢的支持,林则徐做事也有条不紊信心十足起来。到达广东的第二日,一整天林则徐都在和邓廷桢谈论着,询问一些禁烟和海防的状况。 紧接着的几天,林则徐通过从邓廷桢处探听的一些情况紧张地会见有关广东官员,拜访当地知名人士,询问商馆的翻译,努力获取广州政治和鸦片走私形势的第一手资料。当然一切都是单独地、半秘密地进行。 从林则徐到达广州后的一连八天,越华书院谁进谁出,月十六抬大轿的钦差大臣林大人夜往谁家,全都成了当地官吏为商界人士包括十三商行和洋人商馆里的人所关注的焦点。这八天似乎已经成了广州人们心目中所共同认为的历史上最漫长的八天。一切与鸦片走私有关的人都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 就在广州城一切人等待的同时,林则徐已经计划好了他将进行的一切。 道光十九年三月十八日,林则徐会同邓廷桢、怡良、关天培等人在钦差行辕——越华书院里,传见十三行洋商。 一连几天明查暗访,林则徐深知,要彻底根治鸦片之害,就必须断绝来源。作为第一步首先须得将海口船鸦片消除净尽。 自从林则徐到广州后,广东一地的上下官员深知林则徐的威名,因此一改往昔的那种态度而认真起来,对海岸上下船只一并搜查,发现有私藏鸦片的立即入官府收审。看到这种情况,洋人的鸦片船也有所顾虑,不敢再肆意横行,不敢轻举妄动。原来运输贩卖鸦片的二十二只十分高大的夏船也只得载着价值上千万两白银的鸦片,停泊在广东的伶什洋面,无法再远航运回本国,只好等在那儿,以期望有机会再偷运入广东,希冀这次林则徐的到来最好能像一阵风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只可惜的是这些洋人如意算盘拨错了。 林则徐在来到广东以前就知十三行是专门负责对外进行贸易的场所,所以要想禁绝鸦片,十三行是不能不拜访。后来又通过调查,吃惊地发现十三行的行商们有的人竟然和外商串通作案,帮助推销鸦片,走漏白银,从中分赃营利。 因此林则徐急不可待地首先要传见这些经常与外商打交道的十三行的行商,至于如何对待他们,林则徐早已成竹在胸。 一经传见,十三行的行商们在怡和行的伍浩官的带领下胆胆怯怯地来了。 这以前的一连八天,伍浩官没过好一天。自己做的事自己最清楚,上下勾结,走私鸦片,不但自己清楚,外人也知之不少。现在林则徐来了,林则徐是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却听说过,公正廉洁铁面无私总是冠在林则徐三个字的前面。而现在他到广东了,伍法官整日呆在家里不敢外出,如惊弓之鸟,怕稍有不慎又落下把柄。一听林则徐要传见,便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得不去。 伍浩官一进人钦差行辕的临时大堂,立刻被里面的气氛所震慑。林则徐威严地坐在黄缎围屏前面,身穿道光皇帝召见时赏赐的黄马褂,顶戴花翎,官气十足。在林则徐后面墙上高悬着“无欲则刚”的牌匾,充满着正气。总督邓廷桢和巡抚怡良一左一右陪坐两旁,他们两侧摆着钦差大臣的仪仗。院子里一百二十名站堂军手执利器,个个高大魁梧。 伍浩官两腿战战地走上前去,带着其余十名行商用颤抖的声音道: “卑职等参见钦差大人。” 说着就上前行礼。林则徐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伍浩官一见钦差大人这份神情立党不妙,退也不好,进亦不好,直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堂前。其余十名见伍浩官跪在那儿,也知道自己难逃厄运,就听见扑通扑通之声,也都吓得跪下了。 林则徐这时真是又气又恼,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偷运鸦片收取赂银,胆子大得上可比天下可比地,现在怎么啦,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就吓成这般模样。不过我暂时还不会杀你们,还需要你们为我办事呢,可也总得让你等知道我林某的手段。林则徐这样想着,他大喊一声: 伍浩官这时还心存侥幸,结结巴巴地说:“卑职等不知……不知钦差大人所说……所说何事。” 林则徐气愤地说:“还要狡辩,你等所做的事,本大人已查访得清清楚楚,难道还要本大人一一说与你等听?” “本大人先问你,广东向来为异国互市之地,至于此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难道洋人不能与我中国子民自相交易?能!当然能!那么为何要设十三商行,其目的何在?你可知晓?” 林则徐不待伍浩官答话,又接着说:“你当然知道,之所以设立十三商行,就是为了杜绝民人与洋人私通,防止禁物。而结果呢?查历次洋船入口,都是经过你们担保,声称并没有携带鸦片,所以才准令开舱入口,从未驳回一船。现在鸦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你们却依然混行具保,称来船并无携带,这岂不是大白天说梦话。” “加果说所带鸦片,早卸在伶什洋的船上,而你们所保真无夹带,是指进口之船的话,那么这便是掩耳盗铃,预留推卸到如此地步,居心更不可言道,这还不是跟盗贼串通一样?” “十多年来,你们出入洋人商馆上下洋楼,银洋大抬小负,白天公然入馆,夜里护送下船,对洋商我们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只不过相约不予举报罢了!这中间如果没有你们暗中设有股份,谁能够相信呢?” “你们不知朝廷豢养的深恩,反而引汉奸为心腹。内地衙门一举一动,洋人无不先他人而预先知道;若是向你们访问洋商的事宜,你们却是多方掩饰,不肯吐露。本大臣这次奉命来广东处置海口事件,照此看来,如若首办汉奸,我觉得你们未必就不是本大人要拿办的人!” 林则徐滔滔不绝地讲,义正辞严,如同东流的长江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又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其势不可阻挡。在场的官员士兵无不被林则徐的气势所震撼,即使是犯纪违法的人也心惊肉跳毛发直竖,而这时伍浩官吓得早已瘫倒在地上,肥胖的身体像一堆烂泥,半天才爬起来。 他揉了一下眼睛,疑乎自己方才是不是做了一个恶梦,抬头一看,林则徐正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才知道方才一切都是真的,赶忙连滚带爬地到了林则徐面前,诚恳、认真而又语意含糊地说: “如若大人能饶了卑职一命,卑职愿以家资相报。” 伍浩官竟然妄图以钱打动林则徐。林则徐不同常人,哪里会收取他的家资,立刻大声喝令:“大胆伍浩官,你竟敢用钱财来通融本大人,你把本大人当成什么了。看情形用这种方式被你拉下水的不止一人,你罪恶滔天,还要本大人饶你,简直就是痴心说梦。来人哪!把伍浩官拉下去,重打四十。” 伍浩官大声呼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头点得像插葱似的,可林则徐话一说出,怎会改悔,喝道:“打!” 左右两边各走出一人,很利索地把伍浩官拉到院子里,接着大堂上的人就听到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响夹杂着伍浩官的喊声,喊声越来越小,打板子的声响却愈来愈清脆。和伍浩官同来的广利行卢茂官、同孚行的潘启官等十人仅仅听到伍浩官的哭喊声,就已经面色如土,连跪都跪不稳,一个个斜倒在坚硬的砖地上。 等到伍浩官再一次被拖进大堂上,众人一看,他浑身上下被打得皮开肉绽。 林则徐看了看躺在地上、身体还颤动的伍浩官,用毫不含糊的语气对他说: “这就是你循私枉法的报应,实话告诉你,本大人要的不是你的钱,而是你的脑袋。” 伍浩官这时哪里还有力气回答,只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份儿了。 伍浩官等十一人在大堂上一个个吓得躺得躺,倒的倒。林则徐暗暗高兴,心想是时候了。趁机就说:“你等按照大清律例其罪可谓大矣。不过本大人也不会冤枉他人,定会分别你等罪行轻重,再行发落。本大人已知道你等与洋商来往甚密,现在本大人就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着拿起放在面前的谕帖扔到行商们的面前,“你等把这份谕帖转交给十三行街商馆里的洋人,要他们在三天之内交出所有鸦片。如果此事不能办成,则平日你等串通奸商洋人,私心向外,不问可知。本大人立即恭请王命,从你等中间择其一二正法,抄产入官,你等可听明白了?” 林则徐的这句话对那些行商们来说无异于救生草,行商们振作精神说:“大人放心,卑职等一定尽力办妥。”就连半死的伍浩官也挣扎着坐起来,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谢大人开恩。” 然后,广利行的卢茂官等人七手八脚地拖起伍浩官,走了。 林则徐看着他们慌慌张张逃走的样子,回过头来和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三人相视,微微地笑了。 林则徐是不能释怀的,收缴洋商的鸦片只是广州禁烟的第一步,一切都只能说是有了一点眉目,现在他所关心的是洋商会不会按时交出鸦片,如果他们全部交出更好,否则的话就在谕令洋商交出鸦片后,林则徐已打定主意整顿军政队伍了。 公行总商伍浩官,带着和他一样富有而又可怜的行商们,出了钦差的行辕,不敢稍作停留,便直奔向十三行街的英人商馆,生死在即,性命攸关,他们那种积极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以前伍浩官几时想到会弄到这份境地上来,只知道赚钱,即使来了新官,那又怎样,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了那阵风头,就没了事,再加上他花些银子,商行的事往往也没人再来过问。现在可好,碰上硬是不喜欢钱的人,他伍浩官只有自叹倒霉,不过他偶而又感到万幸: “毕竟林大人没有把我处斩,让我戴罪立功。只是他让我们做的事却未必好办,洋人的脸色我是知道的,可也没法呀!只好见机行事了。” 英人的商馆在十三行街,十三行街是广州城外十几里的地方。英人所属的商馆本来是中国行商名下的商馆,后来一些常年做生意的英国商人们租下来,各自在屋顶或门前插上自己的国旗。那块仅约三百六十米长,二百三十米宽的临时居住地,前面靠近珠江口,距离码头很近,给运输货物提供了方便。自从英国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的垄断被英国议会的法令取消,律劳卑就做为英国政府官员来华管理英人的贸易。到了道光十九年时,已是查理·义律任驻华商务监督,代管对华贸易,正是在他的支持下,英国人日渐嚣张地贩运鸦片来华。 义律性情暴烈,却又狡诈多疑,当他一听林则徐南下禁烟,就赶紧溜到澳门,有意躲出去观望风向,不过最紧张的还是英国商馆里的那些贩卖鸦片的商人们。 三月十八日对洋商们来说是个快活的日子,在大清律例中对洋人有这样的规定:“夷人固定于夷馆一地,日子久了恐怕会生疾病,可以准其到近旁的海幢寺花地闲渡散解。”不过,每月只准初八、十八、二十八日三次,并且要有通事事先往周围各关口报知,由通事带同前往,于日落时必须返回夷馆。虽然久而久之对夷人的限制松懈了,可在洋人眼里,逢“八”之日依然是他们快活的日子。 在这些日子里,商馆通往里把地外海幢寺的坡路上,随处可见打着洋伞,提着食盒,兴高采烈的欧洲人。可现在伍浩官走过这条路时却不见他们的身影,伍浩官苦笑着无奈地摇了下脑袋,他现在并不感到奇怪,心想:“林大人这一来,似乎广州这一片小世界都变了样。” 伍浩官等十一名行商匆匆地来到了英人商馆,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觚筹交错的声响。 伍浩官知道他们正在举行酒会,心里极为恼火。 “我们在钦差行辕里受板子的折磨,你们倒轻松自在,又是音乐又是跳舞又是喝酒,可真有你们的。”心里虽这样想却又不得不压住心中怒气,恭敬地和侍立在门旁的那个黑人打手招呼。经常来这个地方,伍浩官和他是很熟的。 那个黑人微笑着,露出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朝伍浩官点了点头,表示和他打招呼,一抬手,让伍浩官等人进去了。 只见里面乱腾腾一片,一个个洋人跳来扭去,伍浩官等人进来后,他们也只是点了点头。虽然林则徐的到来使他们不敢外出,可在这样的好日子他们依然作乐,无非是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恐而已。 伍浩官平日里见这些洋人只是对他点点头,并无上前搭理的表示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心里正窝一肚火,无处发泄,见到洋人这种态度岂不生气。他又记起一些事来: 通商之初,半官方的中国行商们有多气派。每年商船泊黄埔,他们安坐在馆中,正气堂堂地等待洋商们穿着礼服来拜见,名望高辈份尊贵的,还一定要借故推辞不见一二次,然后才肯入堂对礼答言。时日久些,便全都颠倒了。一听到那边的大班,巨商人洋人商馆,行商们便鱼贯拜见,生怕落在了人后面。不光送轿子,送古玩,连总督府的动静,朝廷圣旨的意思,洋商们没有不清楚的。这些洋商们不顾别人的死活,却只顾自己高兴…… 想倒这儿,“砰”的一声,伍浩官一拳打在门上。这一声响顿时把全房子里的洋人都惊呆了,立即停下了步履。 这时一个洋人走了过来,他拍了拍伍浩官的肩膀,笑吟吟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 “伍先生,今日好像不开心,莫非是钦差大人训斥你了?” 伍浩官见情况这样急迫,他却还有闲情开玩笑,就冷冷地说:“颠地先生,钦差大人来到广州几天了,你也不害怕?” 颠地哪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胆小,笑着说:“那又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只要不出商馆,他总不会派人来提我们吧。” 伍浩官一连几句话都很不客气,这时他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就委婉客气地说:“抓你们?目前钦差大人未必就敢。不过今天钦差大人传见了我们,大人让我给先生送来一份谕帖,还对你们说,要三日之内交出鸦片,否则的话——” “否则又怎样?”颠地把双手朝身后一背,晃了晃肥胖的身体,无足轻重地问。 伍浩官惶恐地说:“若你们三日内不交出鸦片,钦差大人说,要从我等几人中择选一两人正法呢!” 又一位洋人见伍浩官如此惶恐地说,感到有些惊讶,因此就挤上前去,对伍法官说着安慰的话: “伍先生,你不用害怕,我们之间干了这么多年的鸦片生意,不是也没出现什么大的差错,难道钦差大人一来,就搁浅了?不!你们大清王朝做事的原则一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会支撑多久的,而且对鸦片严禁的态度又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伍先生不用害怕。现在伶什洋上还停留着我们的二十多只船呢,一旦有机会,我们还会有大把大把的钱可赚的。” 说着说着,那个洋人把双掌合在一起,轻轻揉搓着,双眼眯成一条线,嘴角上也挂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仿佛在他面前正摆满着数不尽的白花花的银子。 那洋人正陶醉在自己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中,任浩官悠悠地说:“这位钦差大人可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你那停留在伶什洋上的鸦片若不交出来,他是不会甘休的,威特摩尔先生,还是小心点好。” 这时颠地又插进话说:“我看这位钦差大人不过要弄些银子罢了,伍先生,你看三十万两银子能不能把他打发了?” 能不能用银子把林则徐打发了事,这一点伍浩官最清楚不过了,否则他又怎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可他年岁五十多了,又不愿让这群比他小许多的洋人们看他的笑话,在来商馆的路上,他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这时他也没说自己被打的事,而用年长者的口吻道: “先生们,你们都不要抱那种想法,那种想法在钦差大人的面前是行不通的,我在商行里干了这么多年,见过一些世面,我认为你们还是先商定交出鸦片的事吧。” 鸦片对这些洋人来说如同他们的生命一样,又怎么能舍得拱手送人呢?听到伍浩官这样一说,他们也只是奇怪地耸耸肩膀而已。 伍浩官看见他们这种态度,觉得现在就要这些吝啬的洋人立刻交出鸦片,似乎也不大可能。临走前对他们说: “你们还是先行考虑交出鸦片的事吧,我先告辞了。” 伍浩官走后,那些洋人把大厅的门一关,仍然玩他们的,乐他们的,全然不顾外面的天空已暗了下来,变成铅灰色,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在越华书院的林则徐焦急地等待着。 邓廷桢坐在越华书院的大厅堂里,看着林则徐在大厅内走来走去,一副不安的神情。 然而邓廷桢早已心中有谱,却又不急于说话,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则徐走着走着,步伐却逐渐慢了下来,最后低着头沉思着走到面朝厅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次如果洋商再一次不愿意交出鸦片,邓兄,你看该如何处置呢?”道光皇帝--0202 自从上次林则徐派伍浩官传达谕帖后,十三行街的洋商们一直没有交出鸦片的意思。伍浩官回报林则徐时,竟听说那些洋商们把他这位钦差的决定视同儿戏,组织了一个由英国商人威特摩尔任主席的商会会议,成立专门的什么会来考虑局势并尽早向商会报告,然后由商会决定如何答复中国钦差。其结果是以二十五票对二十一票通过的决议案中还含糊其词地表示:“外商公众几乎一致感觉到,有绝对必要使在广东的外人与鸦片贸易割断关系。” 林则徐当时听说大为震怒,心想:“本大人让你等交出鸦片,却推三阻四,还成立什么商事会议,用小孩玩的举手表决来糊弄本大人,这还了得!如果不是因为我大清乃礼仪之邦,就早已把你们这些洋商们一个个捉拿归案。”林则徐击案有声,严厉地对伍浩官说: “这分明是规避的遁词。如不缴烟,本大人将于二十二日晨十一时亲至公所,措办一切!至于你,也该让你知道本大人的厉害,到时定斩不饶!” 伍浩官走后,林则徐立即命海关监督豫厚庵发出告示:“当钦差大臣驻粤期间,禁止一切洋人前往澳门。” 林则徐到广州后,梁廷告诉他,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和多年来在中国从事鸦片生意而发横财的首富查顿因为听说他的到来,吓得逃到澳门去了。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阻止鸦片商人外逃而作出这样告示。 可笑的却是查顿的言行。查顿是英国的鸦片商,原是英国的医生,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来往于英国、印度、广州,十分熟悉清朝国情。道光十二年,他与人合伙组织恰和洋行,成为广州最大的贩毒组织,人称为“铁头老鼠”。这只铁头老鼠嗅觉灵敏,闻知林则徐南下禁烟,吓破了胆,就在林则徐抵达广州的前几天,悄悄溜回澳门。而他走之前,还在商馆上百人的聚会上洋洋得意地说: “先生们!我们不是走私犯,中国政府、中国官吏才是走私。他们纵容走私,鼓励走私,而不是我们。” 说完后自己却偷偷地上了船离开了广州。 到现在已是二十二日了,仍不见洋人交出鸦片,林则徐自己也着急了。他不是怕开罪洋人,而是他始终没有忘记道光皇帝曾对他所说的话:“如果洋人交出鸦片,那么就万事大吉,对洋人也要以礼相待;如果洋人不愿交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且勿动用武力,以防引起洋人的武装挑衅……” 既然道光皇帝这样说了,说明他也担心引起战火,林则徐也不得不小心对待,来不得半点马虎。虽然早在二天前他就命数千兵勇在广州城郊集中,又在昨日让满载兵士的船只在商馆门前的江面上成群地停靠待命。 现在洋人那方面一直没有动静,迟迟不愿交出鸦片。这时林则徐要深思熟虑了,要不要动用武力呢? 两广总督邓廷桢在广东几年,经验丰富,一猜就知林则徐心中所顾忌的。邓廷桢毕竟城府深,虽然知道却又不主动提出来,只是等待着林则徐向他询问。 林则徐这一问,邓廷桢想是时候了,盯住林则徐平静地看了一下,缓缓地说: “林老弟这一问,想必在心中已打定了主意?”邓廷桢并不急于正面回答林则徐,反问一句。 林则徐听他这样问,又联想到方才他那平静的目光,知自己心中所想被他猜中了,因此也就不加掩饰,道: “邓兄果然高明,看样子小弟找你帮忙并没找错人。” “林老弟现在所顾虑的可是皇上那一方面?” “邓兄所言正是。” “既然洋商不愿交出鸦片,那就按你心中的计划做也算是在万不得已之时呀!再说你已在两天前向他们警告过,想来皇上也不会责怪你的。” 林则徐正待说话,伍浩官跑了进来。 “卑职叩见钦差大人,那些洋商答应交出鸦片了。” 林则徐和邓廷桢一听,又惊又喜,同时问伍浩官: “共交出多少鸦片?现在何处?” 伍浩官犹犹豫豫地说:“总共交出一千箱鸦片,现在——” 伍浩官话还没说,林则徐已气得七窍生烟,怒气冲冲地说: “大胆伍浩官,本大人让你劝洋人交出鸦片,如今竟想用一千箱鸦片搪塞本大人,难道你真的不知外洋洋面停留的二十多只鸦片船只么?不是不知,而是你已与洋人串通一气,今日定要你知道本大人的厉害!来人!把伍浩官推出去斩首示众,” 话音刚落,进来几名刀斧手连拖带拉地把伍浩官拖了出去,只听见伍浩官大声喊着: “大人饶命哪!大人饶命哪!” 林则徐毫不犹豫地说:“斩——” 林则徐斩过伍浩官,又把卢茂官找来,命他向十三行的洋人商馆再下通碟,如若在天黑以前再不把鸦片悉数交清,本大人将严惩不殆。 卢茂官哪里敢不遵从,伍浩官因办事不牢已被林则徐处理,他又怎能够不顾自己的性命,因此卢茂官又慌慌张张地到英人商馆里去了。 卢茂官也有自己的难处。在广东由于和洋商们私运鸦片也积累许多银子,成了富家,可在做官的面前仍然抬不起头来,更何况现在又是在钦差大臣林则徐面前;再者在洋人面前他还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否则他又如何弄来许多银子。长期以来,行商们虽赚足了钱,口袋肥大了,可是不仅当官的压着他们,就连洋商们也骑在了他们的头上。 卢茂官虽然这样想,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向十三行街的方向而去。 林则徐、邓廷桢以及梁廷一直到日落的时候,才见到卢茂官的身影。 “大人,不好了,颠地逃跑了。”卢茂官进来后结结巴巴地说。 原来,伍浩官被处斩后,颠地凭着自己的关系网马上就知道了此事,他害怕极了。一开始,林则徐到广州后,他心里虽然有些紧张,可马上就镇静了下来。后来林则徐派伍浩官前来要求交出鸦片,他也认为那不过是吓唬人的,现在伍浩官真的被处以斩刑,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严重,知道林则徐并非平庸之辈。可是又怎么办呢,不到万不得已颠地又不舍得交出自己的鸦片,无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颠地就凭着自己熟悉广州的地形,趁着夜幕降临之前偷偷摸摸地从商馆的一个侧门出去,擦着墙角溜走了。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颠地从商馆溜出后,又钻进一家农舍偷了几件衣服,把自己化装成老百姓。夜幕降临了,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夜沉沉,颠地穿过几条小胡同,站住了,等辨别出他的商船停泊的方向,又趁清兵替换哨卡的机会,溜到了江边。 他正在寻找自己的商船,猛然听到身后有声响,吓了一跳,慌忙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探出肥大的圆脑袋仔细察,原来是海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树叶颤动几下不动了。颠地吓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劝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要镇定。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能离开广州,就一路顺风了。”这一阵子,颠地也跑累了,见四下无人,一时还看不见自己的商船,他扭了扭腰,解开长袍的领扣,靠在树后歇起脚来。 林则徐听说颠地跑了,反倒高兴起来,他得意地对邓廷桢说:“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不知从何处对这些可恶的洋商开刀呢,现在上天却给我一个机会。” 邓廷桢也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林则徐转身把李大纲召来对他说: “传我命令,水师兵勇立即行动,把颠地抓回来!” 颠地歇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段路,寻找自己事先备好的商船。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了,巡逻的人增多了,不仅有士兵,还有百姓,敲着锣,打着鼓,奔跑着,呼喊着,来来往往,一个个哨卡都被堵死了。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猛地背后有人喝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颠地一哆嗦,刚想张嘴说话,转念一想又赶忙闭上嘴,他那半洋半中变了调儿的中国话一旦说出口,岂不就漏了馅儿了。 这时在他前面又走过来几个人,这下颠地急坏了,低头一眼看见脚边那滚滚的江水,他不假思索地就往下跳,扑通一声,进水里去了,这时颠地才想起自己不识水性,不得不开口了,喊着:“救命哪!救命哪!”连喊带叫,就听“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带腥味儿的江水。 听到喊声,岸上的人越来越多,颠地在冰凉的江水里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无数人等,向他扑来,他晕了过去,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记得了。 等到颠地醒来时,他已被带到了越华书院的临时大堂。 林则徐坐在前面,邓廷桢陪坐一边,幕僚梁廷立在后面一侧。 林则徐定睛看了看跪在下面的那个洋人。对颠地,林则徐没有见过,却早有耳闻,素知他和逃走的查顿为英国最大的鸦片商人。查顿吓跑了,他却贼心不死,千方百计地破坏禁烟。 跪在堂下的颠地是个矮胖子,这时须发零乱,满面晦气,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活像一只落汤鸡。林则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就是你逃跑的结果。然而更多的是恨之入骨,正是像他一类的洋商才害得中国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林则徐气得一拍惊堂木,颠地跪在冰凉的砖头地上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心里也很清楚,林则徐这次广州禁烟看形势是志在必得,自己的这次出逃被捉,也只能自叹倒霉了。 “大胆奸贼,深夜到处乱跑,你是何人,所为何事?”林则徐故作不知地间。 颠地当然心里也很清楚,林则徐这是明知故问,可现在自己的性命就在此人手里,又哪里有胆量说个不字,只得如实地回答: “我是大英帝国的商人颠地,至于这次外逃,实因我不想交出鸦片。——不过如若大人能把我放回去,我一定把鸦片送上。” 这时颠地就在林则徐手上,不愁他不交出鸦片,也就不急于谈论此事。于是林则徐皱了皱眉头又问: “本大人几次派人去叫你们交出鸦片,你们难道没见到,交给你们的谕帖收到没有?” “收到了。” “既已收到,可曾认真地看过。” 颠地这下回答不出来了。他现在才想起伍浩官第一次去见他交给他的那张纸,当时他连瞅也没瞅上一眼,随手就扔给别的洋商了,现在林则徐问了,颠地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林则徐见颠地跪在下面胆怯的样子,也觉得自己的目的在于鸦片,没有必要与洋商把关系弄得太僵。这时他缓缓地说: “颠地,你在中国做生意已久,也该对我朝的政规略知一二。我天朝对你们向来报以恩赐之心,你们外洋的船到广东通商获利甚厚,不论带什么货来,都容许销售;想买什么货物,无不立即办理,因此以前每年来船不过数十艘,近年已达上百艘之多。我大清皇帝一视同仁,准许你们贸易,才得沾此利惠,如果封港,各国有什么利惠可图?况且大黄茶叶这些东西,仍由你们年年贩运出洋,一点也不吝惜,那真是恩莫大焉!” 林则徐见颠地并不言语,又接着往下说: “我天朝对你们这些洋商如此厚恩,你们就应当感恩才是,感恩则当畏法,利己而不可害人。怎么能将你们国家不吸食的鸦片烟带来我国,骗人钱财害人性命?几十年来,你们以鸦片蛊惑华民,所得不义之财不可胜计,于此人心所共愤,天理所难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至于你们在伶什洋面上的鸦片,本大人无一不晓。存贮这么多鸦片,无非是要私行售卖。但现在海关如此严拿,还会有什么人敢为护送?各省亦皆严拿,还有什么地方敢为销售?此时鸦片已遭严禁,人人知是鸩毒,何苦还要存贮是船久碇大洋,即枉费工资,又恐惧不测风火,岂不是自找苦吃?”林则徐刚才见颠地似被说动,接着循循善诱地说。 最后林则徐又严厉地说: “如果遵从谕示,已来的尽数呈缴,未来者断绝不来,那么本大人将奏明皇上格外施恩,酌予犒赏,奖其悔恨之心,此后照常贸易,仍不失为良商;如执迷不悟,还图设法私售,搪塞不缴,即是存心违抗的奸商,估恶不悛,必遵照新例一体从重惩罚。颠地,至于你,本大人照理应该放你回去,只是鸦片还未交出,因此本大人决定,伶什洋上的鸦片什么时候交清,就什么时候放你回商馆。” 林则徐说着,站了起来,众人一看林则徐的表情和动作,知道他决定退堂了,于是把颠地暂时关押起来,其余的人也都纷纷散去。 从颠地被捉回来的那一刻,又一个新的念头在林则徐的心中产生了。 通过得到的消息和查访的结果,林则徐知道在洋商里面有一些想要交出鸦片,只是见大多数人反对才没敢表白出来。而关键的问题在于自从支持鸦片走私的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逃到澳门后,他下面的这些英国商人群鸟无头,没有一人敢自做主张,因此致使林则徐所发交出鸦片的命令被他们一再地拖拉下去,不愿交出鸦片。 不过,颠地这一逃一捉帮了林则徐一个忙,现在把颠地关押在牢里,不放回商馆,那么一旦那位查理·义律知道,他作为驻华商务监督不能不对英国子民的安全负责任。 因此,林则徐料定过不了几天,义律一定会来广州,甚至还要亲自上门拜访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省去林则徐的许多麻烦,只要迫使义律同意交出鸦片,那一切就方便多了。想到这里,林则徐兴奋起来,众人走后,大堂空荡荡的,只有林则徐和梁廷两人。 林则徐在大堂上坐了好一阵子,感到腰有些酸痛,他徐徐走下大堂,出了大厅,来到庭院,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天空中月亮也出来了,圆盘样的月亮撒下银白色的光辉,投下两人的身影,他一转身始发现梁廷也跟着来到院子里面。 林则徐对梁廷微微一笑,梁廷上前一步也笑了,然后说:“大人,有心事?” “没有,只是在想刚才的事。”林则徐幽幽地说。 “大人明鉴,否则何以捉到颠地。只是卑职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赐教。”梁廷深深鞠了一躬问道。 林则徐诚恳地望着粱延说:“请讲。” “刚才大人为何把颠地扣押起来,依我看来,似乎并无必要。” 林则徐笑了笑,仔细地打量着梁廷,并不立即回答。 林则徐与梁廷短短十几天的接触,对他的学识甚是佩服,以为平生所罕见。不过官场上的经验,他还是差一点,毕竟梁廷从未做过官,和官场上的人交往也少,特别是他方才一问,林则徐更能深深感触到,他考虑问题并没有自己周全。这却不影响林则徐对他的钦佩,反倒更能体现出他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气概。于是林则徐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都告诉了他。 梁廷一听,哈哈大笑,连连称赞:“好,此法甚妙。料那个义律再不愿来广州,也必须要跑一趟了。” “所以说,现在所需考虑的是如何使义律交出鸦片。义律是正人君子,那么就好办;如果他也如同鸦片商一样奸诈,那就不能不晓之以理了。” 夜已深了,梁廷又和林则徐闲谈几句,就回去了。 林则徐迈开步子朝书房方向走去。书房在越华书院的后院,林则徐借着月色,踏在通往书房的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好久没走在这条小径上了,撒下的月光和青石板构成的只是冷清的氛围。 书房抬头可见,一个窗子朝前开着,熟知林则徐的老仆林升早已在里面点明了蜡烛。 林则徐正走着,就听“忽”的一声,转脸一看,一个身影从院墙上跳下来。林则徐大喝一声:“谁,竟敢夜闯钦差行辕?”那人并不答话,一个箭步跨到林则徐跟前,林则徐定睛看去那人穿着夜行衣,手里握着一把钢刀,他大吃一惊,“大胆歹徒,你竟敢行刺本大人,没有王法不成?” 林则徐正说着,那人就一刀砍了过来。林则徐眼见那刀带着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向自己,他连忙就地一滚,大声喊着: “来人哪——” 那人一听林则徐喊人,也慌了神,趁着林则徐还在地上,跨上去一步,挥刀就砍,突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大胆恶徒,看你往哪里逃!” 紧接着,那个喊的人已经朝那黑衣人奔了过来。那黑衣人被喊声惊得猛的一愣,转身就跑。 刚才叫喊的那人是副将李大纲,他赶上那黑衣人举刀就砍,黑衣人听到背后有风声,忙转身伸刀就挡。谁料李大纲这一下是虚招,他趁此机会,飞起一脚,把那黑衣人踢倒在地。 其余的人这时也已经赶过来,围住了黑衣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只好束手被擒。李大纲上去一把把他的面罩扯了下来,立即认出那人。 林则徐走过来,问道:“李大纲,这个刺客是什么人哪?” “启禀大人,此人名叫草上飞,乃广州城一名飞贼,平时专门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不料他竟然行刺大人您。” 李大纲转身又向草上飞问:“你为何行刺林大人,还不快快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草上飞刚才已经见识过李大纲的厉害,现在又见他认识自己,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草上飞那次被洋人叫去就是为了此事。洋商中有一人叫威特摩尔,此人不但从事贩运鸦片,而且暗地里还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但他自己不动手,只是打听到谁家有奇珍异宝,然后再派人去偷。不知何时,草上飞就被他利用上了。自从林则徐来广州后,他就已经布置好了,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就派草上飞去行刺林则徐。现在鸦片贩子颠地被捉,威特摩尔也有如惊弓之鸟发发可危,因此就派人行刺林则徐。威特摩尔心想:“只要行刺成功,林则徐一死,那么颠地不但会被放出来,而且禁烟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过行刺朝廷命官,连洋人威特摩尔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因此虽然早有准备,却迟迟等到颠地被捉才动手。 林则徐听他讲完,就命人把他先带下去关押。现在他的心里不能平静下来,本来认为一切事情就等义律到来后再行妥议,现在又出了这件事,怎么不令人心烦呢? 这件事使林则徐大为生气,他乃是皇上亲命的钦差大臣,竟然有人敢来行刺,胆大妄为极了。更何况大清天朝一向对洋人异邦礼恩有加,即使他们没有一丝感激之情,也总应该遵守天朝法律,可是他们不但不遵守,还派人来行刺,这还了得,不是明摆着向大清天朝挑衅么?对于此事,林则徐岂会甘心,又怎会宽容? 不过,林则徐做官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虽然紧张一阵子,但马上就平静了下来,在心里时刻警告自己,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否则一招不当,全盘皆错。他思考了片刻,抬起头对李大纲说: “吩咐下来,此次行刺不得泄露,全当作没有发生过,有敢违抗者斩。” 一缕夕阳透过窗帘斜斜映在书房里,在地板上投射下一个方形的日影。望着日影在地面上悄悄向东移动,望着它从亮黄变成金黄由金黄染上淡红,邓廷桢静静地陶醉在这温馨的日光里。睁开眼,夕阳已快要接触西边的那座山头了,时不可待,岁月荏苒,他心里掠过一阵寒颤:自己已经是六十四岁的人了! 人生短短几十春秋,说快也真快,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六十多年来,邓廷桢像是在梦里,梦里他又见到他幼年的身影,看到一步一步向前迈开步子的动作。自从上任做官也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时间了,路途坎坷啊!每行一步无不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过还好,凭着内心的正气和经验,还都挺过来了。 可叹是许乃济的事件,他的被黜不能与广东脱得了干系,若不是学海堂和以他为首的广东官员极力怂恿,许乃济也不会拼死上谏要求弛禁烟片,以挽救天朝所面临的危机。 虽然他与许乃济从未谋过面,却也听说过他以往在京城里的事迹,不失为正义敢言之士,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遗恨…… 许乃济被黜四川,学海堂被封,他邓廷桢只是被摘去花翎,可就连广东巡抚都被罢职待审,这难道不是皇上的仁慈和恩赐么。这其中也多亏了林则徐的劝谏,否则他即使不落得许乃济的下场,也不会再在两广总督之职上留用。皇恩浩荡,他自己其实是罪莫大也,身为两广之首却无力治理鸦片的毒害,听任其自流,而且连黎民百姓也管制不好,以致使他们乱言乱语,影响严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过失啊,可皇上却以宽大的态度对我。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皇上又多次来诏要他鼎力支持林则徐严禁烟片,虽然也帮了不少忙,可他自己最清楚不过;自己并没有竭尽全力,他心里有时也觉得懊悔,可过后又总是忘记,难道是因为年岁大的缘故? 年岁的确大了,已是六十几岁的人,恐怕也没有多大活头,当官这么多年似乎一直都碌碌无为,自己以往总是报着当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种想法是不行的。林则徐不也是已五十多岁近六十的人,却依然是一腔热血,埋头苦干,他不正是自己的表率么?自己不是应该多学习他人的长处完善自身么,否则又怎么能对得起自己来世一遭呢? 日影又红了几分,又移动几许。邓廷桢眼盯着那移动日影感慨万分,今天又悄悄地过去了,不知现在林则徐正在做什么,估计他总不像自己现在这样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饱受阳光的洗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