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道光第二次召见,林则徐见形势已成定局,非自己不可,林则徐就表示:“广东广州一地洋人多聚于此,鸦片又是他们所造,此次前去禁烟,恐怕不免和他们发生争执,如若因此事而引起了边衅,与洋人动起武,还请皇上不要责臣之过才行。” 道光一口应允,道:“我朝为天朝大国,素来只有外邦恭顺我朝,难道他们还敢动武?何况他们只是一些小国,国弱人少,不堪一击,即使动起武来又有何惧。这点你可放心,大胆严加查禁鸦片就是,不必有所顾虑。”林则徐当时听道光这么说,也较满意,可回去后,却又担心起来:如果果真动起手,虽说外洋国小人少,但朝中武将也是多年未动武备了,不免会生疏不敌。 因此在第四日第三次召见时,林则徐就继续前番话题,把自己想法说出来,道光一听言之有理,这林则徐果然不同一般,考虑事情倒很全面,看来这次朕真是找对人了。 想到这儿,道光道:“这件事你可放心,朕定会命人加强武备,整顿边防。”然后道光又向林则徐垂询了有关京畿地区水利问题,谈着不觉已过两个时辰,道光见时候不早,虽然仍兴致犹存,也就罢手了。在这前面几次对话中,道光已对林则徐其人有了初步的了解,深知林则徐官小职末,在林则徐即将离开的时候,道光就含笑地问:“林则徐,你可会骑马?你每日徒步而来也较为劳累,从明日起,朕就赐你在紫禁城内骑马可好?” 林则徐见皇上赐给这等恩遇,深感受宠,忙千恩万谢。要知道,在清制里,文武百官出入紫禁城,只准步行。准许在紫禁城内骑马代步,那可是皇帝对有功大臣的一种特殊赏赐。即使是林则徐,也是感激涕零,万死也不足以报其万一。 第五日第四次进宫召见。一大早,林则徐身着绣着仙鹤从一品大员的文官朝服,腰系镶有红玉的朝带,颈挂着一串珊瑚朝珠,骑着饰满彩缨的高头大马,缓步进宫。即连道光也还未见过臣子骑马入宫的场面,早早就来到殿外看个新鲜,谁料林则徐是南方滨海人,不懂骑马,所以在马上颇为紧张,双手紧勒级绳,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几欲坠落下来。 道光在召见过后,关切地对他说:“你若不惯乘马,那明日就坐椅轿入宫吧。” 第六日第五次召见,林则徐坐在八人抬的椅轿上,头部比骑马时还要高出一截。此次道光又与林则徐提到有关广东禁烟及对外贸易、税收等具体事宜,然后又特别向林则徐下达谕旨:“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该省水师兼归节制,钦此。”这项任命,竟然允许一个文官统领水师,这在军政权力严格分控的大清王朝,还不曾有过。而汉族官员出任钦差大臣,在清代亦是少有的事情,可见道光对林则徐的倚重,林则徐对此感激之情也自不消说了。 第六次道光召见林则徐,又详尽地讨论了有关禁烟条例等问题,召见结束后,林则徐遵旨前往军机处,领出铁差大臣关防。这关防是一方铜铸大印,上面刻有满汉篆文各六字,系乾隆十六年五月所铸,编乾字六千六百十一号。 第七、八次道光又对林则徐提了善后事宜。最后,林则徐向道光陛辞,道光为了万一,还特下诏谕,命广东地方大吏邓廷桢、恰良等与林则徐要同舟共济。 皇上的八次召见,林则徐无不应对如流。虽然如此,林则徐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广东一行责任重大,远非在湖广之地禁烟所比拟。在接连几日,往宣南诗社拜会几位老友,一切打点停当,就准备动身南下。 道光十九年正月初,林则徐被命为钦差大臣南下禁烟。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林则徐收拾好行李,带着几个跟从出了京城新仪门。 京城几日,天寒地冻,昨夜北风过后又下了一场大雪,迷蒙的天色中,覆盖着白雪的屋舍显得更加苍白,树枝上缀了些白雪,玉树临风,别有风姿;河里的水早已封冻,上面静悄悄的,底下是脉脉的流水,却不见流水的影子,白雪茫茫,万籁俱寂。寒冷的冬天人们起的也晚,远处渺茫的上空依稀浮起缕缕炊烟,鸡犬也没声响,只听到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脚步所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没了踏雪的咯吱声,传来另一个声音:“龚兄请回吧,林某就此告别了。” “林兄且慢,龚某还有一事。”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书信,递与林则徐。 林则徐拿来一看,是给自己的,于是打开书信,阅完信,激动地握住龚自珍的手,说:“知林则徐者,唯有龚兄一人也。” 龚自珍也含泪地说:“林兄此地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千万要保重才行。此次南下,办理禁烟之宜,必然道阻且长,你可要好自为之啊!”拍了拍林则徐的手,又道:“我朝开初虽几经磨难,倒还平顺,谁料到本朝竟至出此大祸,真乃我皇之大不幸,现在皇上又命你南下查办,一片心思全在林兄你的身上,可别负了圣恩啊!” 林则徐心里更加感激,声色呜咽,竟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作答。 龚自珍接着又说:“鸦片之害由来已久,远非一人之力所能为,到广东后,如若有不力之处,可和两广总督邓廷桢大人多多商讨。邓大人年岁虽大,尚孔武有力,为人也比较正直,定可助你一臂之力。” “如若有奸商贪吏阻挠此事,林兄你可以严加惩处,否则会因芝麻小事而使全盘失策。此外广东一地历来主张弛禁鸦片,对那些要求弛禁者,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使其为我所用,对你以后行事定有帮助。” “此次禁烟一旦与洋人动起武来,林兄你可要小心应付,洋人火器厉害,恐怕非我朝枪炮所比……” 林则徐凝神地望着这个有几十年交情的老友,静静倾听他一句又一句地说着,在这分别之际如同滚滚江水流不尽一样滔滔而来,不禁为他这种真挚的情谊和炽烈的爱国热忱所感动。 林则徐坚定地说:“龚兄请放心,则徐这次南下一定不付众望,以报皇上对臣的知遇之恩。” “这样最好,等林兄凯旋归来,龚某定要设宴招待,以示祝贺。但是如果林兄需龚某相随,龚某定会感激万千。” 前行之途的荆棘坎坷,恶焰四伏,林则徐岂能不知,刚才之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使好友放心。现在见龚自珍有意同去,前途凶多吉少,林则徐又怎忍心让老友一同蹈赴,就婉言道:“龚见之意,林某心领了,到时如果林某有事相求,就前去找你。你就回去吧,天已大亮,林某也该告辞了。” 说着双手一拱,看了看龚自珍苍老的脸又望了望陈旧而又余威犹存的京城,一转身,带着几个跟从,在冰天雪地里越走越远。林则徐的身影在苍白的天宇间也愈来愈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渐渐消失了。道光皇帝--0101 钦差大臣林则徐南下广州,大刀阔斧厉行禁烟,消息传到京城,道光皇帝暗暗点头称是……庄亲王磕头如捣蒜,可怜巴巴地哀求皇上高抬贵手,道光投鼠忌器,望着自己吸毒成瘾的亲侄子,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道光十九年三月初,林则徐带着几名跟从已经接近梅岭,离广东广州城只有几日路程。他心急如焚,匆匆从京城南下已有一个多月,广东也越来越近,广东该是什么样子呢?林则徐还是第一次南下去广东,对于广东到底如何,他知之甚少,所知有限。广东似乎是烟害最重之地,在广东的朝廷官员似乎不赞成严禁鸦片,都主张弛禁,林则徐不由地想起了道光最后一次召见他时所说的话:“多年以来,我朝受鸦片之害愈来愈严重,白银也越来越外流的厉害,朕虽多次下诏严禁,各省也似乎都能竭心尽力,每次言及禁烟都纷纷上言表功,但实际上却无成效,反而愈演愈烈,朕实感头痛,而满朝大臣却无一能得其法,助朕一臂之力,朕也实感困苦。这次朕派你南下禁烟,责任重大,影响深远,一旦不成,不仅为后世子孙所唾骂,朕又岂能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你的困境朕也知道,但朕也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望你别辜负朕的期望。广东一地受烟害最重,虽经朕几次派人治理广东鸦片,无奈也没有好音讯,由此可知前途艰难的程度。” “广东受弛禁思想影响,都不主张严禁,你到了广东后别忘了这一点。两广总督邓廷桢年岁很大,经验丰富,几年来治烟方面虽无胜果却也没有什么劣迹,你可要和他协同办好禁烟大事,别让朕失望才行。” 说着说着,激情流露,不知不觉竟失了态,流下几滴泪来。 望着已显苍老的皇上,听着皇上谆谆循导,他连忙说:“臣此次南下定会尽己所能,以报皇上知遇之恩。”他也流下了眼泪。 如此情景林则徐怎能忘怀?哎,前途多舛呀!广东就在前面,不几日就要到了。南方的天气要温和些,现在又正值三月份,听说广东一到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开满英雄花,通红一片,覆盖着整个山野。英雄花,英雄,这个花的名字起得倒真有些意思。想来,这个时候,这个所谓的英雄花也该争先恐后地怒放了吧! “庭院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两广总督邓廷桢的府第设在广州城内,阳春三月,府里高树林立,葱葱郁郁,凉爽怡人,又因庭院有几许深,更显得幽静肃穆,踏着青石铺成的小径到后庭院,可听得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邓大人,钦差大臣还未到,信就已先行而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说既然受命于皇上,则当尽心尽职以报皇上的恩宠,望我们大力协助海口查禁鸦片。” “邓大人,这次林大人来此禁烟,不知是否对我们不利。” 这几日广东巡抚怡良见钦差大人迟迟未到,怕有什么闪失,因此前来邓廷桢的府里询问。 自那次因许乃济一事,广东巡抚祁贡签名赞同弛禁受到牵连,被道光革去官职,停留待用后,道光又派。怡良前往广东担当巡抚一职,到现在还不到一年。 这怡良,字悦亭,瓜尔佳氏,正红旗满洲人,道光八年任广东高州知府,十年后又升任广东巡抚,为人小心谨慎,所以才有方才一问。 “怡大人,这一点还请放心。林则徐这人我虽从未谋面,但素来听说其为人耿直忠厚,不多计较公私小事。虽说他历来主张严禁,而广东多建议弛禁,皇上这次派他前来广东,还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想来也不会作难我等,他还需要我们支持呢。” “邓大人说得是,自皇上下诏任他为钦差大臣南下后,我等毕竟也拿出了一些诚意,缴获了数万斤烟膏,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更何况皇上还赞赏了我们。” “话虽这么说,等到林则徐来后,怡大人,你我还是要小心从事,以免节外生枝惹出麻烦。他毕竟是钦差大臣,你我人在矮檐下也不得不低头了。”邓廷桢遗憾地叹了口气。 怡良听出他话外之言,就说: “其实想起来也真够气恼的,邓大人你身为两广之首,处理两广一地军政要事,但这个林大人一来,岂不说明我等办事不利么?” “没办法呀!既然皇上都已下令,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一切只有等林则徐来后观察观察再说。”邓廷桢心有疑虑,伤感地说。 怡良见触着邓廷桢伤感的地方,于是就换了一个话题。 “邓大人,这些日子可曾到浣绿楼看戏么?”怡良和邓廷桢素来喜爱看戏,所以问道。 “唉,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看戏呢。今非昔比,往日总还有随心所欲的时候,闲时看看戏,听听书,再摆弄摆弄几盆花,以为如能这样安享晚年,实乃平生之快事。现在却不同了,哪里还有机会看戏,整日都围着鸦片转,没时间呀!” 说着,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 “邓大人,你年岁已大了,不必再忙忙碌碌的,有什么事吩咐下去,还不是一样?” “交给下边的人做,自己当然可以省出些时间。但是如果不亲自动手,不亲眼看着,心里就总觉得不踏实。” “邓大人尽忠职守,实令下官佩服,但也该为自己考虑,听说明日在浣绿楼又要上演一部好戏,如果邓大人愿意,下官愿陪同前往,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明日不知能否有空,到明日再说吧!” 邓廷桢所想当然是指关于鸦片之事,继而他又想到了皇上在林则徐还在南下途中时候,传到广州的圣旨: “……林则徐到粤后,自然会遵旨尽力查办,以清弊源。着邓廷桢等振作精神,绝不可观望推诿。……该总督当更加勤奋,尽除成见,应分别办理的各尽己责,应协商办理的会同奏报,趁此大好机会,力求从前过失积习永降,断绝根株。想卿等一定能体谅朕的用心,为中国消除鸦片大害也!” 邓廷桢知道,皇上这是在敲山震虎呀!皇上都这样说了,他邓廷桢又怎能不尽心职守呢。 正想着,一位年轻公子推门进来,手捧一个匣子,对邓廷桢说: “爹,你猜孩儿手里拿的是什么?”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那个匣子。邓廷桢一愣,然后装作气愤的样子,说: “这么大了还如此没规矩,成何体统,怡叔叔在此,你还不快快拜见。” 那年轻公子连忙把那个匣子放在邓廷桢身边的茶几上,又转过身来朝怡良深深一揖,道: “怡叔叔好。” 怡良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住那公子的手,仔细端详他,笑吟吟地说: “几日不见,三公子长得愈见清秀俊美了,三公子年方几何呀?” “回怡叔叔的话,晚生今年二十岁了。” “在何地读书呀?” “晚生现于广州学海堂就读。” “怪不得怡某多次前来,却很少见你呢。” 怡良说着,又坐了下来,三公子见他已坐下,就回到邓廷桢的身边,对邓廷桢说: “爹,快打开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你一定喜欢。” “哦,真的吗?我倒真的要看看我儿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好东西?”说话着就打开了那个匣子。 邓廷桢打开一看,一件瓷器坐在里面,拿出来仔细端详,是个茶壶,壶体釉黑,却凸凹不平,隐隐约约似觉有龙相戏,体态优美,造型典雅。 三公子见父亲看得入神,心里非常高兴,忙解释: “此壶名曰九龙嬉戏夜光壶,乃宋代皇室珍品。这壶表面看来,虽凸凹不定,并无多大差异,然而在夜间则不同,可见它通身似有九龙戏珠,活灵活现。此外它最宜于沏茶,沏出的茶芳香异常,饮之醇厚,经久难忘。” “怪不得看过后,就觉得此壶绝非等闲之物。” 接着邓廷桢转头又问:“此壶从何而来,莫非又有人有求于我?有什么话儿你就直说吧,我看看又是何事?” “爹,孩儿怎敢又打您的主意。这九龙嬉戏夜光壶乃是副将韩肇庆大人让孩儿转交给您的,他说素来听说爹您酷爱此物,故而送来这壶略表寸心,以报您栽培的大恩。孩儿见韩大人心胸坦诚,就替您收下此物。爹,您看这壶如何?” “好倒是很好,只是此物实非邓某所有,你虽然把它留下,但却受之无辞,你就把它送回吧!” “爹,既然您喜欢,他又主动送上门来,就不要推辞,收下它吧。”三公子劝道。 邓廷桢又瞧了瞧九龙嬉戏夜光壶,玲珑剔透,十分惹人喜爱,就想了想,道: “那这样吧,此物先放在我这儿,我欣赏完了再还他,你看可好?” 三公子一听,当然也很高兴,就道: “这样甚好,那么孩儿这就去给他回话。” 说完,叩别邓廷桢,又向广东巡抚怡良道了别,然后转身出去了。 “邓大人真好雅兴,下官还不知道,有机会定要向邓大人讨教一二。”三公子走后,怡良笑吟吟地说。 “怡大人过奖了,邓某除了看戏外,闲时摆弄摆弄罢了,对此行也只是略知皮毛,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让怡大人见笑了。” “邓大人谦虚恭让,令下官佩服,天色也已不早,下官也该告辞了。” 说着,怡良起身便准备离去。就在这时,邓府管家急匆匆地进来,到邓廷桢跟前小声地说:“按察司王大人昨夜上街查访,又抓住了几个烟贩,他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邓廷桢思忖一下,说: “这并非什么大事,你把韩大人喊去,让他去办好了。” “是,老爷。”管家应声出去,随后广东巡抚。怡良也走了。 三月的天气,远在北京城的皇宫还有些寒意,独自住在养心殿东暖阁的道光也感到有些冷清。 林则徐南下广州处置海口事件,这一去已有一个多月了,现在也应该到广州了吧,望他不负朕之所托才行,朕对他恩宠甚高,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这日,道光批了几件奏本,又尽是鸦片之事,于是就想到钦差大臣林则徐,这几天也不见音讯,不知到了广州没有。 “小喜子,去把穆彰阿大人找来,朕有事问他。” 小喜子应声就去,没多久,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就来了。 “皇上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朕这几天没听到林则徐的消息,很是焦急,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穆彰阿,你年岁大了,不必太拘礼,朕赐你坐下说话。”道光看见穆彰阿低着头,垂着腰,恭敬地站在红毡毯上,于是就说道。 “谢皇上。” 然后双手垂着坐在离御榻不远的椅子上,道光这时已从案边起身,在御榻上坐了下来,接着就问: “林则徐现在到了广州没有?朕想到他离京时所发传牌就深为感动。沿途中,不住驿站,不糜州府宴请,林则徐真不愧为一代忠臣,估计这次处置海口事件也不会令朕失望。” “皇上所说极是,林大人所发传牌甚是得体。不过据臣所知,林大人现今还未到广州。前几日,听说他刚到梅岭,还未入广东,照行程现今可能还未到广州。” “怎么近乎两个月了还不到广州,朕实在是等得心急了,两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到广州,怎么他的行程如此之慢呢?” “也许林大人在路途中有事耽搁了几天也未可知。” 道光听后,有些不悦,可在臣子面前又不便表露,缓缓地说:“原来如此。” 又叹息道:“转眼间春来冬去,时光变幻又是一年,岁月稍纵即逝,不知不觉朕已将至暮年,可现在却事业无成,真是有愧于先祖呀!” “皇上也不必过于担心,此次林则徐大人定能善处海口之事,鸦片定可禁绝。只是林则徐大人性情易冲动,当仁不让,所以臣所担忧的是他去禁烟,免不了要与洋人发生口角,他在这一点着处理不当,就极有可能与洋人动起武来,这却如何是好?” “动起手来又怎样,难道我大清还怕这些洋人不成?实在是荒谬。” “皇上言之有理,我朝地广人众,能手不可胜计,当然不怕洋人。只是我朝向来抚顺异族,怀柔外邦,故而令远近各邦敬仰,纷纷恭顺称臣,进贡圣品,来我朝通商贸易,受我朝恩泽重比泰山。但是一旦动手可对我大清形势不利,当然对自己来说可称作抚顺外邦所为,可在外人看来如何,岂不给他们借口,说我朝以大欺小以强压弱,这样岂不有损我朝国威,我朝形象岂不就要一落千丈。这岂不给后世子孙留下话柄,让人耻笑。” “你所言也是。但是禁鸦片又免不了与洋人发生争执,你看这样如何,朕差人书信一封,让林则徐处置鸦片就只为处置鸦片,但对洋人却还要善待,使他们尽量避免争执以免真的动武,你看这样可好?” “皇上考虑得真周到,实乃万全之策,令臣钦佩得五体投地。那就按皇上所说的办,臣这就回去选人前去,皇上意下如何?” 道光得意地哈哈一笑,然后又说:“你先别忙着走,朕还有一事要问你。” “皇上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朕上次让你办的事,办得怎样了?” “皇上是说皇太后万寿之事?这事臣已办妥,现已让礼部妥善安排,各省将军总督也都已上贡齐全,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只等日子到来了。” “这样很好,可别让她觉得有不顺之处。” “这个还请皇上放心,皇上素来孝顺,做臣的哪能不知,臣一定会让皇太后满意的。” “朕向来认为,一切虽需堂皇些,可也不要过于铺张了。现在全国上下白银短缺,百姓受鸦片危害也较重,可不能太为难他们了。” “臣知道,皇上若无别的事,臣想先行告退了,皇上您安歇吧!” 在穆彰阿走了以后,道光思来想去,仍觉得不放心。因此又到坤宁宫走了一趟,皇后也正忙着筹备后宫进礼之事,道光见皇后忙着甚是欢喜,对她愈加敬重,也就随便地询问了几句,后又缠绵一番,方回到养心殿去了。 时光飞逝,转瞬间就到皇太后的万寿之日。它不仅是皇宫上下内外都充满喜气的日子,也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举国之内都带着笑脸,红扑扑,笑融融,乐腾腾,喜洋洋,欢声笑语,载歌载舞,鸦片所熏出的烟都被这气氛掩盖了下去。 一大早,皇上就率着诸王及文武百官到慈宁宫行庆贺礼;他们退出后,皇后率六宫妃嫔公主、福晋、命妇们再进慈宁宫行庆贺礼;接着皇子们在内监的导引下给太后行礼叩头。慈宁宫内张灯结彩,只这三拨人的庆贺礼仪,就大半个上午占尽了。接下来是太后的万寿宴。寿宴设在慈宁宫正殿,这次圣寿日与往日不同,奉皇太后命,宫廷内外,一概赐宴。皇太后南向升宝座,皇后率妃嫔进茶进酒,殿南搭舞台,戏舞百技并作。 自从皇贵妃被立为皇后,皇太后在后宫里总觉得有些事不如以往那样可以任其所为,疙疙瘩瘩的,不大顺利,然而又觉得皇后也没有什么不是之处,可是皇太后对她总是心有嫌隙,对她所作所为不满意。别的不说,就只说这次圣寿,就已使皇太后有些生气。虽说眼前全国上下受鸦片危害严重,百姓生计不如往年,但在这万寿之日也不应该太节俭了吧!尽管皇儿多次提倡勤俭,但皇上的母亲七旬寿辰的时候,也不该如此呀!少点一只巨蜡,难道也能省下一笔钱,这可是关系到脸面的事情,传出去总不会是件好事吧!一想到这里,皇太后怎能不气恼,而且皇后的册封还是她点头同意的呢。 正想着,就听到慈宁宫外的太监拉长了声音响亮地喊着:“万岁爷驾到!”院子里走廊下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人们一听皇上驾到都纷纷跪下,匍匐在地,恭迎皇上。道光迈着方步不紧不忙地跨进宫门,站在门内的台阶上,矜持地背着手,用镇静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个人,心满意足地长长吁了口气。他抬抬手,简单地说了声“起”,然后毫不停留,直往后殿而去。太后身边还有许多福晋、命妇环绕着。 道光在后殿门口一出现,除大后以外的所有的人们又一起跪倒。道光先到太后面前行了常礼问了安,随后轻轻喊了一声“起”,那些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们都直挺挺地站起。 道光仔仔细细地凝视了皇太后几眼,皇太后见道光不转眼地看她,立刻满面堆笑地说:“皇儿你看什么?难道母后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道光笑道:“母后说的哪里话,儿虽为天下之主,却也深明孝道,刚才几只不过看看母后健康如何,现见母后身体康顺,做儿的也就放心多了。可是刚才儿似觉母后有点忧虑,有些愁眉不展,不知可是如此?” 皇太后深知皇儿孝顺,对母后体贴入微,因此在这万寿之日不想让他担忧,免得伤了气氛,于是就说: “皇儿多虑了,我这做母亲的这么大把年岁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方才只不过是见我儿久久不来,故而有些等得心焦罢了。” “母后如何知道儿一定会来?” “这还不容易,因为你是我儿,世上哪有做母亲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的,你们大家说说,是不是如此?” 门内的众人也赶紧笑吟吟地随声应道:“是。” 接着皇太后又呵呵一笑,说:“我倒忘了,在这里面原来还有没子女的人呢。”说过又呵呵笑了起来。 刚才皇太后生怕皇上这一来,众人太拘礼了,故此故意说错一句话,然后又诙谐地纠正过来,惹得众人也跟着笑,大殿里气氛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太后看众人笑了起来,心里乌云也烟消云散,嘴上仍喜孜孜地说着调侃话:“今儿的寿宴你真不该来,你这一来,恐怕我请的客人都该品不出饭菜的味儿了。” 道光生性敦厚,一时竟没能明白过来,愣在原地,问道: “这却为何?” “试想你坐在她们旁边,都紧张得很,哪有心思放在吃上,还不左顾右盼地看着你的眼神行事。” 道光傻傻地笑起来,道光虽为一国之君,年岁也不小,可是在母后面前有时总不免露小儿的景状。 皇太后笑着说:“在这喜庆的日子,你们也不要过于拘谨,虽然皇儿在此,你们也不用害怕,别忘了在这里还有我这个老妇人给你们撑腰呢。虽说皇家规矩太多,不过也不用担心,准许你们随心所欲,自由自在,那样多好呀。”道光皇帝--0202 太后既然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听了以后都很高兴,纷纷向皇太后称谢。 道光看到太后如此高兴,便提议说:“即然太后如此高兴,儿认为不如我等做晚辈的各做寿颂十章可好?” 皇后向来冰雪聪明,诗词歌赋,无一不能,这会子见道光提议,当然率先应允,别人更无从说话,也都同意此举。 道光于是沉思片刻,不久便亲制了皇太后七旬寿颂十章。道光自小遍观群册,做出寿颂来,自然也出语不凡,太妃、诸王、各妃嫔及皇子们听后纷纷道好。轮到皇后时,只见她毫无顾虑,不假思索,也恭和御诗十章,献上皇太后,众人大为惊叹,虽然在宫内宫外多次听人说皇后娘娘天赋极高,艳技双绝,可是那只是耳闻罢了,却还未亲眼见过,现在见皇后娘娘倚马千言,轻松自如若举鸿毛一般,都叹为观止,一时之间竟忘了鼓掌叫好,耳朵还不停地萦绕着刚才所颂的诗章,十万个毛孔根根竖起,似乎也在侧耳倾听。良久良久,才掌声雷动,响彻整个慈宁宫,弥散在天穹之下。 道光也极力赞叹,越加快意,为有这样的皇后而高兴,从那之后更加敬重她了。皇后作过十章后,自己也很满意,等见到众人反应后,则更加眉色飞扬,神色奕奕,得意忘形了。 独这皇太后却别寓深衷,不露半点声色,皇后娘娘做出这等好诗,她也感到惊讶。这钮祜禄氏果然与众不同,与别人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她竟能迷惑皇儿,要皇儿立她为后。看她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仗着自己多读几本书,就如此狂傲起来,难怪刚才你要求做诗,看样子你是早有所备了。不过那又算什么呢,妇女理当以德为重,德厚方能载福,如若倚仗自己一点点才艺,恐怕也非长久的福相。想到这,重重地哼了一声,只可惜这一声被宏大的掌潮淹没了,众人都陶醉在刚才的气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太后那不屑一顾的表情。 在众人中还有一人不动声色,静静地忍着,似被虫吞噬般疼痛。她就是静妃。自从被道光所宠,从坤宁宫出来住进乾清宫后,她与皇后以前那种亲如姐妹的情谊,逐渐被她所淡化了,取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浓厚的嫉妒,对皇后越来越反感,特别是关于立后之事,她总认为就是这个美人儿抢了她的皇后之位,打那以后更加恨之入骨。可她不是皇后,又能怎么样呢?在恨之外又有着深深遗憾,皇后的位子看情形是注定与自己无缘了,可她似乎又总是不甘心,于是在道光面前总是卖弄风姿,可惜的是道光对她越来越不感兴趣,越来越疏远她了。 静妃一人独守乾清宫,越来越觉得孤独无助,经常想到那样一首诗: “寂寥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那是多么凄惨悲凉的气氛呀! 而现在皇后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争宠,她真是又伤心又痛心,却又只能苦笑,无可奈何。 众人都做颂完毕,其结果如同众人所料,果然是皇后技艺超群,声压群芳,道光很是满意,接着就跟母亲皇太后饶有兴致地谈论起寿宴上的戏目,皇太后当然也不愿众人一直沉醉在皇后的诗作上,便招呼她们继续用宴。 东西两侧的中和韵乐,奏起了皇太后升座乐,曲调庄严而徐缓。皇太后在乐曲声中登上慈宁宫正中的宝座,所有的妃嫔和王公福晋们在皇上、皇后娘娘的率领下,整齐地跪在宝座前。皇太后坐正,乐止,人们在宣赞太监的带领下同声祝贺: “愿圣母皇太后仪体康顺,万寿无疆;仪体康顺,万寿无疆!” 人多声响,异口同声,又多数是女子,合在一起十分动听,在阔大的殿宇中引起阵阵回声,绕梁不绝,许久方息。 太后脸上又泛起了笑意,朗朗地说:“今儿的寿宴是家宴,都是自家骨肉,不要生分,酒随意喝,话儿也畅心说,不过不要再行寿颂之类的玩意儿,显得拘于仪礼。大家喝吧。” 殿堂里欢歌笑语,比平日庄严肃穆的典礼轻松多了。殿堂里又奏起了《朝天子》,乐队里的歌手也开始用嘹亮的响遏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了祝寿祝酒的贺辞。皇后娘娘率着六宫妃嫔、公主、福晋向太后敬茶敬酒。大殿中心仿佛就是开着五颜六色,光艳夺目的鲜花的花园。 敬茶敬酒过后,寿宴才正式开始,这时中和清乐又已奏起了轻松欢快的《金殿喜重重》,斟酒倒茶的宫女在各席之间穿梭来去,川流不息。 皇上和皇后离座,向皇太后跪拜,笑吟吟地说:“皇太后吉祥,儿等恭进寿礼:白银五千两,上用缎纱百匹,珍珠八百串,珊瑚珠八百串,请母后笑纳!”虽然白银比十年前少了近乎一半,但皇太后又不便言语,让侍立身后的宫女接过皇上皇后的寿礼红单。这是每年一次的例贡,理所当然。《金殿喜重重》奏得更响了。 各宫主位也依次进献了他们的寿礼。因为皇上皇后的大宗寿礼已代表了他们这些晚辈,所以他们的礼品多属象征性的。 寿宴上,众人都兴高采烈,脂粉香酒香充斥了整个大殿,人们都乐着,就见小喜子从殿外进来,悄悄地对道光说: “皇上,钦差大臣林则徐林大人来信了。” 道光一听,大喜。他盼林则徐来信已急不可待了,向皇太后又问声安,匆匆出去了。 按察司王青莲穿戴严整,正准备前往衙门,就见侍卫官推门进来。对他说:“王大人,韩肇庆大人来了。” “他来做什么?”王青莲正想着,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道:“王大人,别来无恙吧!”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话音刚落,韩肇庆已走了进来。 “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韩大人!王某有失远迎,不知韩大人躬临寒舍有何贵干?” 韩肇庆不作回答,却反问:“王大人穿得如此庄重,准备干什么去呀?” “王某昨夜捉到一名烟贩,此时关押在监牢里,我正准备前去询查此人,韩大人,你这是……” “韩某并无别意,正是为此事而来。” “哎,韩大人今日怎么想起问这桩子事儿来了?”王青莲疑惑地问。 “邓大人听说王大人捕到一名烟贩,特命韩某来助你一臂之力,王大人不会拒绝吧?” “岂敢,岂敢,既然是邓大人差你前来,我还能有什么话说,欢喜还来不及呢。”接着作了一手势,道: “既然如此,那么韩大人情吧!” “王大人请。” 两人到了衙门,提出了那名烟贩。那烟贩个儿不高,身子骨干瘦如柴,獐头鼠目,贼眉贼眼,方才还在左顾右看的,一触到王青莲闪电般的目光顿时老实了,赶紧垂着头,跪在大堂之上。 王青莲狠狠地盯了他几眼,这时他才把这烟贩仔仔细细地过滤了一遍。 这个王青莲是道光十五年上任的按察司,此人精明干练,做事认真,为邓廷桢立了不少汗马之功。他常常只带着一个差役夜查赌场、妓院和烟馆。他同时还命令许多差役暗中上街查访。 自从听说钦差大臣林则徐南下禁烟后,他没有一夜不私下外出暗访,衙门、烟馆、赌场他都一一走访,发现赌博和吸食鸦片,他立即处置。昨夜三更出访完毕,正待回头,就有人报告发现在河边有人贩烟,于是前往捕拿,捉住一人,跑掉一人。因此就在今日提审此人。 他端坐公堂之上,左首是韩肇庆陪审,文书查记,看到那烟贩已被自己的眼光所惊惧,他大喝一声: “大胆刁民,三更半夜竟敢偷贩鸦片,该当何罪?你姓甚名谁,还不快从实招来,省得本大人动用刑具伺候。” 那烟贩哪不知王青莲大人的威名,一听其名莫不闻风丧胆,现在见他询问,哪里敢不实话实说,抹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胆怯地说: “小人名叫何六,人称小六子,家住城南,昨日小人正和五哥搬弄鸦片,不想竟被王大人发现,小人愿交出所有鸦片,还望大人不要治小人之罪。小人家境贫寒,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岁幼子,一家人全靠小人一个养活,请大人能够从轻发落,小人愿交待一切。” 说完,头就像棒槌似的不断槌地,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 这样的人王青莲见得多了,也不理会,接着往下问: “那个什么‘五哥’是谁?” “回王大人的话,那人名叫马飞,原本是一个地痞无赖,后来贩卖鸦片。只因小人好赌欠了他一笔钱,他就以此要挟要小人帮他贩卖。小人也知鸦片乃是伤人害理之物,就不愿从他。那马飞硬是逼迫,小人无奈也就随了他。不过小人这是第一次,不想就被捉到了,还请大人开恩哪,如果大人能宽恕小人,小人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干活,做一本份人家。” “那马飞现住在何处,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那马飞没有固定住所,只有一条小船停靠在八里之外的码头,如果现在找他,小人愿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