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待奴才,可谓恩重如山。”刘宏武语气坚决地答道。 “好,既如此,本王若有事要你去做,你会为本王做吗?” 刘宏武扑通跪倒在地,指天划地道:“只要奴才能办到,虽死不辞。” 绵宁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言语轻松地道: “刘侍卫不必发誓,其实本王要你做的事极容易,用不着要你为本王去死。你答应本王吗?” “奴才答应。”刘宏武站起,毫不含糊地应道。 “爽快。”绵宁赞叹道。伸手将书案上的布包解开,取出包里的东西。刘宏武一看,大吃一惊。 那包里竟是紫金冠,龙袍,黄马褂一应帝王穿戴之物。 绵宁看他吃惊的样子,便站起身来,伏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刘宏武突然吓得瘫倒在地,叩首如捣蒜,连声道: “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绵宁突然面露杀机,厉声喝道:“狗奴才,你敢抗命不遵吗?本王既敢向你交底,就由不得你。” “这……”刘宏武脸色刷白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位他素来敬仰的皇子,哆哆嗦嗦地道。“王爷饶命,奴才答应。” 绵宁一下子换上笑脸,双手将他搀起,亲热地道:“你跟随本王多年,本王什么事也不曾瞒过你。要成大事,就要狠心。本王若是一味宽厚仁慈,就什么也得不到。放心去吧,事成之后你是本王的第一功臣。事若不成,本王佐你钱财,远走高飞,此事只有大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番威逼利诱的攻心战果然收到了效果,刘宏武渐渐镇定下来,咬牙道:“我刘宏武誓死为王爷效命。” 嘉庆等二位皇子退出以后,便躺上床榻,他不再胡思乱想,渴望尽快进入梦乡。可能是白天骑马的缘故,腿部和手臂刺痛越来越甚,竟无法入睡,他想喊太医,又觉喊来也没用,只好半坐半卧着。 这时寝宫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根长命烛摇曳着,发出昏黄的光。嘉庆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突然,一阵狂风,长命烛摇曳几下灭了。寝宫内登时一片漆黑。嘉庆大惊,正要喊人,忽然一道闪电,像一支锐利的冷剑,劈开天幕,自长空直刺行宫。巨雷霹雳,在寝宫头顶炸响,疯狂地咆哮,像是为闪电助威,向这个世界进行无情地惩罚。 这是多么可怕的时刻。 嘉庆惊惶万状,正欲叫喊,又一道闪电划过,突然看见床榻前站着一个人,借着闪电看得十分清楚,那人着紫金冠,着九龙袍。嘉庆惊问道:“你是谁?”那人阴恻恻地道:“你这个孽子,将祖上的积业败坏成这个样子,还不快随父皇一起去。”一道闪电紧跟一声炸雷,那人突然舞起肥大的袖子向床榻扑去。 一声尖利的惊叫,淹没在电闪雷鸣之中。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戴均元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一路鞍马颠簸,早已疲惫不堪。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请嘉庆早些将密立皇太子的事议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无奈整整一天,皇上跟两位皇子寸步不离,又加上主子看上去似乎也很劳乏,丝毫没有当晚召见他和托津的意思,便只好回到驻地自己的卧房歇息。 戴均元愿意劝立绵宁为储,听嘉庆提起顺治帝的前车之辙,深感主子虑事周密。当晚回府,夫人告诉他,长子戴舒已被吏部举荐为员外郎,只等报皇上御批,据说是内务府大臣兼御前扈从禧恩暗中活动的结果。戴均无知道禧恩是皇四子亲母燕皇贵妃族弟,两人平时就过从甚密。一听便明白是那燕皇贵妃另有所图,当下便决心一意劝皇上立绵忻为储。在来热河的路上,又将自己的意见悄悄说与托津听,托津也看出嘉庆偏袒绵忻,欣然表示赞同,两人便约定好,一意劝嘉庆立绵忻为皇储。 戴均元躺在床榻上,思前想后,仍无睡意,这时突然电光闪闪,巨雷霹雳在山庄上空炸响,紧接着听到屋外大雨哗哗地倾盆而下。他知道这样一来,明天就无法行围,正好有空同皇上议定立储之事,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好像听不见外面的电闪雷鸣,悠然进入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他惊醒,急忙睁开眼睛,借着廊前的灯光,只见御前太监常永贵大步流星进来,面上青中带灰,死人般难看,径直抢到床榻前,扯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怪声怪调的公鸭嗓子叫道:“快,快,皇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戴均元吓了一跳,他情知必是有大事临头,也顾不得穿戴,随着常永贵就往外走。那常永贵却又丢开他,惊慌失措地边往外走边道:“奴才去叫托大人。”不防,竟被门槛绊倒,几个骨碌直滚到堂前石阶下,起来也不掸土,就往隔壁托津卧房奔去。 戴均元哆哆嗦嗦刚到门外,雨正下得急,伴着电闪雷鸣,常永贵已将衣衫不整的托津拖了出来。一手又去扯戴均元,口里叫道:“快……去看皇上。” 两人冒着雨随常永贵一阵拼命飞跑,片刻功夫,便来到烟波致爽殿,门外已站满了大内侍卫和八旗御林军。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隐约的哭声。戴、托二人心头蓦地升起一种不祥之感。来不及细想,那诚亲王永瑆、礼亲王昭梿、庄亲王绵课、镇国公奕灝四人一起迎至殿外,个个脸色铁青。戴、托二人赶紧迎上前去,跪下请安,道: “各位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诚亲王永瑆语气沉重地道:“嘉庆万岁爷已经龙驭上宾,你们进去看看吧!”托津听罢,只觉双腿发软,浑身打颤,茫然看了戴均元一眼,见他也是脸色灰白,呆立在那儿。 好半天,两人才慢慢走进嘉庆寝宫。绵宁、绵忻正守在床榻前悲痛欲绝,见两位军机老臣来到,忙问到一边,戴均元托津走到床榻前,只见嘉庆半倚半卧,双手死死地攥住上衣。两个人如入梦境,凑近俯视这位当天还策马翻越广仁岭的皇帝,只见他脸色雪白,如鬼似魁,双目圆睁,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戴均元似有醒悟,细细地察看屋里。却是一切完好无损。他低眉沉思,不得其解。悄悄出来,到大殿内将常永贵拉到西南角。低声问道: “今晚,谁在寝宫侍候皇上?” 常永贵摇摇道:“没有人在宫内侍候。今晚智亲王说皇上一路劳乏,要好好歇息,不许打扰,叫奴才们到殿外守候。” “谁当值内侍卫?” “是禧恩大人带着几名大内侍卫。也是奉智亲王之命,在殿外守卫。” “晤,”戴均元面露惊疑之色,突然道。“常公公,圣上托你收藏的鐍匣还在吗?”常永贵慌忙道:“奴才已妥善收藏,”戴均元点点头道: “记住,没有我和托大人的话,任何人不许开启鐍匣。你也不能提起鐍匣。” “是。”常永贵声音发颤地答应道。 戴均元回到寝宫,轻轻拉起托津,两人一起跪到绵宁、绵忻面前,戴均无神色严峻地道:“两位王爷请节哀。奴才以为当务之急是遵先帝遗命拥立新君,新君即位,万事有恃。不然恐有不测之祸!”绵忻听见,慢慢止住哭声。绵宁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顾哀哀痛哭。戴均元只得又劝慰一番,绵宁这才抬起泪眼道: “中堂大人德高望重,父皇一向倚重。今父皇仓促之间,龙驭上宾。一应大事,全仗戴中堂周全。”说完,依旧放声痛哭,全不理会两人,绵忻见了,也放声大哭起来。 戴均元无奈,只得和托津走出殿外。这时御前大臣赛冲阿,索特那木多布斋,军机大臣卢荫溥,文学,总管内务府大臣和世泰、禧恩都闻讯来到大厅。戴均元对傻子一样呆立在殿外的王公大臣道:“请各位殿内叙话——常永贵守住门口,无论任何人一概不许偷听。” 众人依次鱼贯而人,忐忑不安地站立在大殿内,戴均元扫视了大家一眼,半天才道: “诸位王爷,大人,皇上显然是突然受了惊吓,大行而去的。眼下已来不及查清是被何物惊吓,第一要务是找到先帝遗诏,拥立新君。” 诚亲王永瑆立即道:“戴中堂所言极是,请立即派人星夜前往乾清宫拆开传位遗诏,拥立新君即位。” “不必了。”戴均元坚决地道,见众人面露惊疑之色,便道:“自宫内发生急变,万岁就感到乾清宫并不安全,所以并没将传位诏书放在‘正大光明’匾后,这是先帝曾与老奴说过的。眼下也来不及去验证。但老奴敢以性命担保,‘正大光明’匾后没有传位诏书。” “以戴中堂之见,传位诏书会放在什么地方?”庄亲王绵课迫不及待地道。 “这……”戴均元看了看禧恩,见他只是呆呆地听着,便放下心来,道:“先帝遗诏放在哪儿,老奴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去先帝寝宫查找,先帝肯定会留下遗诏。” 王公大臣齐声道:“就依戴中堂之言。”便由常永贵领着到嘉庆寝宫。先是搜寻床榻被褥,没有找到,戴均元又亲自调起嘉庆,在尸首上寻找。接着是翻箱倒柜,里里外外全都搜遍,始终没有找到。戴均无心急似火,不由得将屋里人挨个扫视一遍。绵宁开始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仍然只顾哀哀痛哭,见他们折腾了一通,一无所获。戴均元又是目光犹疑,便止住哭声,站起身道:“戴大人,本王从未走出寝宫半步,请搜本王,以杜猜嫌。”戴均元吓得扑通跪倒,哆嗦着道:“老奴绝无此意,请王爷明鉴。”绵宁双目如炬却言语温和地道:“老中堂且莫如此,本王只是心地坦荡而已。”戴均元仍是颤抖着道:“即便如此,老奴又岂敢对王爷无礼。”绵宁突然言辞疾厉地道:“老中堂如此糊涂,此时是什么时候,还跟本王啰嗦这些。”说完自顾走进侧室。 戴均元无奈,只得同托津一起,带着常永贵走进侧室。绵宁主动脱去外衣,戴均无心中害怕,只是随便翻看了一下,便忙亲手为他披上道:“老奴已经察看一遍,王爷小心受凉。”绵宁昂然走出侧室。 绵忻一见,便也要戴均无搜他。戴均无此时是又悔又怕,但事已致此,无法收场。常永贵也是越来越惊。但见戴均元面色平静,只得强忍着。 戴均元只得又搜了绵忻,仍然是一无所获。那诚亲王永瑆等人,凡是走进嘉庆寝宫的,见两位皇子都主动让老中堂搜身,便一一上前要求搜身,戴均元却是又惊又怕,又无可亲何,只得一一搜过,自然是一无所获。这时天已微明。 嘉庆临终前既没有交代,遗诏又找不出来。新君难以胡立。戴均元骑虎难下,只得踱来踱去,连连叹息,王公大臣们也是一阵慌乱和恐怖。绵宁、绵忻只是低低哀哭,绝不参与。 这时,禧恩不慌不忙说道:“既是找不到遗诏,我看,在诸皇子中,智亲王年长,又是孝淑皇后嫡生,且有平定大内之变的大功,自是应由智亲王继位。” “禧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和世泰站出来附和道。“密诏不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本来就没有密诏,要么是丢失,甚至被窃,则麻烦更大。若是矫诏以谋篡,将铸成大错。” “两位大人所言固然有理,”这时托津开口道。“只是既没有大行皇帝口谕,又找不到密诏,由我等推举登基,有悖于祖制,名不正言不顺,难以威服天下。” 禧恩坚持道:“如今既无密诏,智亲王有勘乱之功,理应承继大统。” 戴均元,托津齐声:“老朽并非反对智亲王,只是没有先帝遗命,故犹豫不决……” “你们……”禧恩性急,面露怒容。 “你们不必争执。”一直没有作声的礼亲王昭梿开口道: “戴中堂口口声声说,乾清宫没有先帝遗诏却没有任何凭据,不如立即着人进京面奏孝和皇后,一是报告先帝龙驭详情,一是请皇后去乾清宫寻找密诏。若是真没有遗诏,再请孝和皇后决定由谁继承皇位。” 眼下也只有这么办。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和世泰立即站出来道:“王爷,奴才愿亲往京师奏明皇后。” 昭梿看了看诚亲王永瑆,永瑆微微点点头,昭梿便道:“就由和世泰即刻进京。” 和世泰窃喜,立即带领两名内监启程,孝和皇后是他的姐姐,正好借此机会,为智亲王效力。他重任在肩,不敢怠慢,一路马不停蹄,经过一天一夜,终于在次日凌晨抵达京师,此时宫中尚未开城门,和世泰立即叩开禁门,直奔储秀宫孝和皇后寝宫,见到皇后,匍伏在地,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将事情经过奏明。 孝和后刚刚起床,尚未来得及梳洗,突闻此噩耗,如雷轰顶,五内俱焚。她是礼部尚书恭阿拉之女,自幼聪敏贤淑,知书识体。自十五岁入侍颙琰,深受宠爱。绵宁生母喜塔腊氏死后,嘉庆即将她封为皇贵妃,后又立为皇后,可见嘉庆对她的特殊宠爱。 和世泰见姐姐只是一味痛哭,急得团团转,待她稍微安静后,立即说道:“如今,到处寻找密诏不着,新君难以继位,皇后速作决断。” 孝和后这才意识到,尚无密立诏书,皇位空着,极为危险。她强忍悲痛道:“快,立即命留京王公大臣到乾清宫议事。” 和世泰吓了一跳,急忙阻拦道:“皇后,万万不可。”边说向姐姐递着眼色,孝和后大惑不解,便命宫女们退出。 和世泰这才道:“姐姐,此事万万不可张扬。”孝和后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和世泰解释道: “姐姐请想,皇上大行得如此突然,若是传扬出去,难免流长飞短。况且,传位密诏遍寻不见,很可能是丢失或被盗,若是张扬出去,难保有人会觊觎皇位。” 孝和后点了点头,着急地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姐姐立即派人去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和养心殿寝宫悄悄搜寻,看是否能找到密诏。如果找不到密诏,只好由姐姐决断,立谁为帝。” 孝和后觉得有理,便亲自带着几名贴身宫女,去乾清宫和养心殿寝宫认真查找,整整找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孝和后回到储秀宫,心急如焚。和世泰一看便知毫无结果,却不急不忙地道:“还是姐姐亲自决断吧。” “这,……”孝和后犹豫道。“自我大清入主中原,历代皇位继承人都是由大行皇帝遗命或密诏确立。况且中宫干政,历朝严禁,姐姐若是决断,恐为不妥。” “姐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犹豫。”和世泰急道。“皇位真空,大行皇帝怎能安心宾天。况且这是山庄守灵王公大臣们的意见。姐姐还有什么顾忌。” 孝和后终于松开口气道:“让我再想一想。” 和世泰疑惑道:“姐姐是不是想立谁为帝?” 孝和后没有答理他,只顾低头沉思。她其实最清楚,嘉庆平时最宠爱的是二皇子绵宁。绵宁自幼天资聪颖、性行温厚。绵恺则远不如他。绵忻则还小,性情未成。嘉庆平时有意让绵宁跟随左右,熏陶磨炼,她早已看出皇上的特别用心。尤其绵宁平定大内急变后,嘉庆有意宣扬绵宁的功劳,提高他的威望,加封智亲王,论功行赏,而对于同样立有功劳的绵恺、绵忻当时只是提出褒奖,明白人自然一看便知。但是,嘉庆临行前却为何又突然加封绵恺为惇郡王、绵忻为瑞亲王? 她这样左思右想,半天也没有弄明白嘉庆的真正用意。最后认为,不管嘉庆临行前加封绵恺、绵忻的用意何在,他二十多年来一直偏爱绵宁,并别有用意地历练绵宁的意图不会改变。自己应完全理解和尊重皇上的意愿,决定由绵宁继承皇位。心意已定,便走到书案,提笔在手,一挥而就,草拟了一道懿旨。双手捧起,送到和世泰面前,神色庄重地道: “本宫已作决断,速携本宫懿旨赶赴热河,拥立皇二子绵宁为帝,以固国本。”和世泰闻言大喜,跪拜在地,郑重地接过,口称: “皇太后千岁,千千岁!”随即起身,将懿旨收藏好往外就走,孝和后突然喊道:“等一下,”和世泰赶紧停住,转身疑惑地看着姐姐。孝和后从书案上拿过一个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鼻烟壶,孝和后递到和世泰面前道:“这是大行皇帝生前常用之物。你将它带往山庄,转交皇二子,以示母后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请太后放心,奴才一定转交。”和世泰双手接过,大步流星走出储秀宫。 那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内,自和世泰走后,王公大臣经过一天的寻找和争论,都已疲惫不堪。绵宁和绵忻也止住了哭声,昏昏沉沉地守护在父皇身边。 戴均元已感到事情对自己不妙,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生最大的错误。有心公开那只鐍匣,又怕众人怀疑,不由得看了托津一眼。托津也正拿眼睛看着他,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蠢猪!”戴均元暗暗骂道。又去搜索常永贵的身影,才发现常永贵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大殿。戴均元不由得暗暗吃惊。他想命人去找,又不知道常永贵到底干什么去了。只得烦闷地坐下。 这时,雨停了,雷止了,整个山庄又恢复了平静,沉寂得令人感到恐怖。 “诸位王爷,大人,”常永贵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大殿,突然尖着嗓子喊道。众人经他一喊,纷纷打起精神来。常永贵见众人注意他,便道:“奴才突然想到,大行皇帝的遗诏会不会放在仪仗车内。” 荣亲王永瑆伸了伸酸痛的腰,不以为然地道:“先帝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诏书放在那里。”戴均元、托津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似地道:“不管有没有,总得再寻寻看。”庄亲王绵课也附和道:“反正是坐着干等,倒不如再找找看。” 戴均元和托津最先站起,其余人也跟着。常永贵前面带路,一行人出了大殿门,往后房走去。嘉庆寝宫里,绵宁听见,泪水斑斑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之色。 常永贵带着诸位王公大臣在仪杖车内,翻箱倒盒,寻找起来。突然托津惊叫起来:“鐍匣!鐍匣在这里!”众人一阵惊喜,赶紧围拢上去。只见托津从一只木箱里托出一只方砖大小的楠木匣子,匣子上贴着黄纸封条,挂着一个小铜锁。托津双手捧着鐍匣,递给戴均无,戴均元神色庄重地赶紧接过,众人回到殿,常永贵忙去禀明绵宁、绵忻,一同跪听密诏。 王公大臣们一齐跪伏在地,戴均元当众拧开铜锁,撕掉封条,打开鐍匣,双手捧起锦缎包裹的诏书,慢慢展开,当即宣读:“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立皇二子绵宁为皇太子。” 宣读完毕,众王公大臣立即匍伏在绵宁周围,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绵宁似乎颇感意外,诚恐诚惶地道:“列位,这如何使得,本王微才薄德,哪堪天子重任。”众人见他推辞,忙涕位苦求。戴均元、托津泣道:“既有先帝遗诏,当此社稷安危存亡的关头,皇二子应早即大位,以固国本。”众人也一起再三泣求。绵宁只得将众臣一一扶起,涕泣道:“既如此,本王只得受命,还请众臣鼎力辅佐本王,以竟皇考之志。”戴均元站起身道:“先帝御体尚未入梓奉安,请智亲王赴澹泊敬诚殿即位,主持一切大政。” “不必了,”绵宁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且远离京师,一切从简,待返京后举行登基大典。”戴均元忙道:“我等即在此拥奉智亲王即皇帝位。” 常永贵急忙搬来书案、椅子,铺上明黄软袱面,权作御座,又研上墨,铺好纸笔。戴均无、托津两人一边一个扶着绵宁走向御座。 绵宁坐在烟波致爽殿正中的宝座上,心中却是一片迷乱混饨。他有点奇怪,昨天在这殿中侍候父皇时,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连眼前这些极为熟悉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怔良久才突然警觉,自己已不是智亲王而是拥有天下的万乘之尊,多年来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梦幻今天变成了现实。他心中一下子恢复了自信,哭得通红的眼睛带着尊贵和威严,看着几位大臣在脚下行礼,半天才道:“都起来吧。” “谢恩……” “真没想,父皇会将如此重任交给我。”绵宁略微感叹道。“说起父皇的身体,历来康健少疾,只是此次来木兰行围,一路精神不振,略感不适。到了山庄,我和瑞亲王侍奉左右,父皇拉着我俩的手道,人过六旬,最怕生病,近日朕总觉浑身刺痛,恐有不祥……想不到仅是一夜之间竟大行而去。今日想起,音容犹在,怎不令人伤心?”他心里突然一阵酸痛,热泪已是夺眶而出。 一番开场白,谁也没想到,说的全是嘉庆的身体,人情入理,令人动容。但戴均元立即听出话外之音,大行皇帝决非如他所言,是惊吓而死,而是绵宁所说的突发暴病而亡,也算得上终于天年。戴均无不由得头皮发乍,忙低下头,一声不响。托津从旁道:“皇上不必难过了,请主持大政吧。” 绵宁第一次听别人称自己为“皇上”,心中便似潮涌一般,不能自已。缓缓站起道: “朕即命诚亲王永瑆、瑞亲王绵忻,大学士戴均无、托津。卢荫溥、文孚、内务府大臣禧恩等总理丧仪。 “谕令御前侍卫吉伦泰带太监二名速返京师将宫中储备之梓宫,运送热河。 “谕令直隶总督方受畴,立即修整梓宫返京沿途桥梁道路。” 刚颁出这几道谕旨,殿外太监来报,和世泰回来了。刚说完,那和世泰就一脸的征尘急匆匆地闯进殿内,也不看众人,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绫纸,高声道:“皇太后懿旨。” 众人一听他改了称呼,便知孝和皇后已有决断,心中一惊,赶紧跪伏在地,紧张地等待着结果。绵宁却是从容自如,他对和世泰和孝和皇后很是放心,便安然跪下。 和世泰宣读道: “我大行皇帝仰承神器,俯育衰区,至圣至仁,忧勤惕厉,于兹二十有五年矣。本年举行秋弥大典,驻避暑山庄,突于二十五日龙驭上宾。惊闻天下,悲痛抢呼,攀号莫及。 泣思大行皇帝御极以来,兢兢业业,无日不以国家为念,今哀遏升避,嗣位尤为重大。皇次子智亲王,仁孝聪睿,英武端醇,现随行走,自当上膺付托,抚驭黎元。但恐仓猝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素所深知,为此特降懿旨,传谕留京王公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以顺天下臣民之望。” 众王公大臣听完太后懿旨,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地。绵宁自是感激涕零,连忙叩头。 “儿臣恭谢慈恩。” 为表示对孝和皇太后的感激和尊重,当即具折回奏: “……本日恭奉懿旨,命子臣即正尊位,皇父皇母恩慈深厚,子臣伏地叩头,咸悚不能言喻,唯是子臣德薄才疏,神器至重,实深愧惧。唯有勉力图治,以期仰副恩命。伏祈圣母皇太后懿鉴。” 吉伦泰很快将棺木运到。绵宁立即命钦天监择定吉日为父皇大殓,随即亲自率王公大臣奉梓宫入京,十日后抵达安定门。绵宁先一步进城,入宫拜叩孝和皇太后,母子相见,悲伤哀痛,但却互为默契,各自心照不宣。 绵宁仍由安定门出来跪迎梓宫入城。官民夹道跪迎,悲哀气氛压抑京城,绵宁更是大哀大痛,令人不忍仰视。梓宫缓缓进入乾清宫,落杠,绵宁在梓宫前跪拜,哭得死去活来。 新皇帝给臣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是至孝、至仁。 托津怕新皇帝哭坏身子,急忙上前劝慰,禧恩、和世泰一边一个搀着绵宁往养心殿去歇息。 绵宁在御案前坐下,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见几位大臣在跟前,便道:“我也知道有好多事待办,不能太过伤心,只是一想到先帝就由不得自己。好吧!现在首要之急是拟写先帝遗诏。先帝仓促龙驭,鐍匣尚来不及公启,当然没有准备好的《遗诏》,我看这《遗诏》就由戴均元、托津、卢荫溥、文孚四位大学士草拟。为着方便,戴、托两位学士先别管其他,都去实录馆,一个做总裁、一个做总裁监修。再则就是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要定。再过几天朕要举行登基大典,朕的年号也要定。你们看,这件事交给谁最合适?” “此事非俪笙公莫属,”托津不假思索地道。“俪笙公乃乾。嘉两朝老臣,可当此托。”这俪苼是大学士曹振镛的字。曹振镛为官五十多年,一向谨小慎微,清恭正直。绵宁一听点头道:“好,朕就降旨着曹学士办理此事。你们要是没有别的事,就下去歇息吧!” 托津等人退出后,那几名内监也被命到殿外侍候。偌大个养心殿一片静寂,寂静得有些令人惶恐不安。绵宁刚才又累又乏,本想歇息一会,这时突然不安地站了起来,踱着步看着殿内那些父皇曾经用过的东西,一阵恐惧袭上心头,好像角角落落都有着父皇的身影。他突然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殿外的太监和值日的侍卫们一听到皇上的惊叫声,一齐冲到殿内,叫道:“皇上,怎么啦?”绵宁才知自己失态,忙强作镇定道:“没什么,朕只是不想呆在养心殿,还是回智亲王府。”太监不解,却不敢多问。绵宁看得明白,故作谦恭道:“朕尚未正式登基,还是住智亲王府吧!”内监们忙侍候着摆驾。 八月二十七日黎明,大驾卤簿全设,百官齐集于朝,内大臣、执事各官行三跪九叩礼,绵宁御大初殿,即皇帝位,告祭天地、太庙、社稷,颁诏天下,以明年为道光元年。 就这样,三十九岁的绵宁成了大清爱新觉罗家族的第八代帝王——道光皇帝。道光皇帝--0101 暖玉在抱,温香满怀,绮女那吹弹得破的粉肤,那令人欲死欲仙的媚态,使新登基的道光皇帝由衷慨叹:“先帝真是眼力超凡!这小小的女嫔便如此出类拔萃,那后宫佳丽们更不知该何等的胡天胡帝呢!”……衣冠不整的大清天子,被八百里快马邸报从春梦中惊醒,新疆回民不堪奴役,树起了反帜,刀光闪、马蹄乱,烽烟滚滚来天半…… 秋阳高照,群峦披锦,金风送爽,花香袭人。两匹桃花马,一对红粉佳人,轻快地驰骋在山道上。 “小蹄子,看你能跑到天上去,”那落在后面着红衣的姑娘突然停下笑骂道。前面着绿衣的女子听见,急忙勒住马,回头叫道:“小姐快些,那山顶上的景致才美呢。”红衣女子却戏道:“看你跑那么急劲儿,哪里是看景致,分明是有苏伦德哥在山上等着你吧。”绿衣女子只得圈回马来,反戏道:“小姐莫不是约了苏伦德在这儿吧。”那红衣女子已经跳下马,指着地上道:“分明是你的苏伦德来过吗!”绿衣女子也跳下马,在地面上寻觅,见那道上都是山兔跑过的痕迹,便笑道:“小姐想要捉苏伦德。”两人不再说笑,低头顺着那痕迹往前找,一直找到一个山冈子下面,那山兔蹄印一直到壁角上一个洞口。两人知道洞里面有野兽躲着,红衣女子忙一招手,绿衣女子赶紧跑到洞口的另一边。红衣女子忙把腰上挂着的网子拿下来,罩住洞口,对着那洞里放了一鸟枪,突然有十几只灰色野兔,跳出洞外来,一霎时被网子罩住了,左冲右突,总是挣不脱,红衣女子欢喜得什么似的,将那网子收住,把野兔子装进绿衣女子口袋里。 两人赶了半天的路,又忙了这一阵,便坐在一块山石上歇息,说笑了一会,绿衣女子把身边带着的干粮,掏出来大家吃了起来。忽听那山冈子上有獐儿的叫声,红衣女子忽地站起来,一拍手道:“可是个宝贝呢。”挟了弓箭,也不等那绿衣女子,急急绕过山同去。绿衣女子在后面叫她,她也不理,看她去得远了,只得跟上去。山陡路滑,一步一步地挨着,挨了半天也看不见红衣女子的影子。 那红衣少女捕獐心切,几个轻跃便下了山冈,循声往林子里面找,谁知,那叫声突然消失。红衣女子胡乱搜寻了一阵,一无所获,正要往回走,突然一阵狂风,裹着难闻的腥味扑面而来,红衣女子意识到有猛兽过来心里更加害怕,转身要跑。那左边山石后面突然跳出一只斑斓猛虎,一下子扑到红衣女子跟前,红衣女子哪里遇到过如此巨兽,登时花容失色,匆匆弯弓搭箭,对着老虎头顶射去。那猛虎见这柔弱女子竟敢伤他,突然怒极,人立而起,扑将上来,那小箭正射在虎爪上,那猛虎又疼又怒,一下子将红衣女子扑倒在地。红衣女子魂飞天外,立时昏晕过去。 那红衣女子昏昏沉沉,隔不多时,只觉耳根边有人低低地呼唤,忙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英俊的美男子的脸,慌得她赶紧坐起,惊问道:“你是谁?”那男子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道:“你醒了,我是布鲁特部落的苏伦德。” “苏伦德。”多么熟悉的名字,红衣少女暗暗惊叹,侍女苏兰天天在她跟前唠叨,说苏伦德是回疆第一美男子,如何英武,如何勇猛,听得红衣少女耳朵都生出茧子了。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着他。红衣少女不由得仔细打量着,看他浓眉大眼,棱角分明,果然是一个英俊男子。不觉心中一动,又看他满身衣服扯得粉碎和花蝴蝶一般,那手臂、胸脯上都淌出血,不觉一惊,突然想到自己遇险的事,一下子明白过来,感激地道:“原是大哥救了俺性命,俺如何感谢。”那美少年笑道:“你当真要报答么?只把你的名字告诉便可。”红衣少女觉得有趣,便道:“俺是安集延萨赖占的女儿娜佳。”遂又不解道:“你问俺名字做什么?” “娜佳,”那美少男突然惊喜道,“果真是安集延一枝花的娜佳姑娘,可否让俺仔细看看。”娜佳一下子羞红了脸,心中却是极受用,又因苏伦德对她有救命之恩,便向他跟前挪了挪,仰起脸来,让他脸对脸儿看个仔细。苏伦德细细看去,她有一张鹅蛋似的脸儿,擦着薄薄的胭脂,一双弯弯的眉儿,下面盖着两点漆黑的眼珠,发出亮晶晶的光来,格外觉得异样动人。额上罩着一排短发,一绺青丝,衬着雪白的脖子,越发黑白耀眼。最惹人怜的,那一点血也似的朱唇,嘴角上微含笑意。苏伦德看得心醉,忍不住凑近脸去,在她朱唇上亲了一个嘴。那美人儿突然变了脸,陡竖着眉毛,满含微怒一摔手怒道:“你原是如此轻薄的野男人。”苏伦德急了,赶紧屈膝跪了下来道:“我苏伦德是真心真意爱着小姐,今生今世若不得娶小姐作妻,便剃了头发做和尚去。”娜佳听了,脸上罩着一朵红云,低着头半天不说话,那苏伦德便禁不住千姑娘,万小姐地央求着。娜佳原本看着喜欢他,经不住他苦求,便说了一句:“快去到俺家里提亲。”说完起身飞也似的跑开了。 再说那绿衣少女苏兰找她主子辛苦,便满山坡喊着,正在心急,忽然看见娜佳从林子里跑出来,喜得她急忙迎上去,问道:“小姐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应我。莫不是被野男人偷了去,”娜佳跟她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当下笑道:“算给你猜着了。”便把林子里遇险巧遇苏伦德的经过说了。苏兰惊喜地瞪大眼睛道:“那苏伦德真的会向老爷求婚吗?”娜佳信心十足地道:“他呀,肯定会的。” 两人欢喜,说笑着循原路寻着桃花马,翻身而上,飞快地向山外驰去。 入了大道,两人正说笑着奔跑,突然前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娜佳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大道上不急不慢跑过两匹战马,待走得近了,看得清楚,马上坐着一名清军军官和一个衙门总管模样的人,马背上驮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和毡裘虎皮等物。那两人脸色紫红,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娜佳知道他们一定是勒索归来,怕招麻烦,忙向身后的苏兰一招手,一拉马缰,闪到路边。 那清军军官走在前面,刚要过去,突然像闻到腥味的猫似的,睁开醉眼,死死盯住娜佳的脸,突然狂笑道:“哈哈,我说老张,大哥今天艳福不浅,你看这美人儿。”那总管也看见路边的美娇娥,抢到娜佳面前淫笑道:“我说美人儿,跟我大哥走一趟吧。”娜佳又羞又怒,斥骂道:“畜牲。”打马要走,那总管却将马一横挡住道儿。 “美人儿别急吗,我大哥可是参赞衙门的把总,就是在下也是参赞大人府上的总管,跟着俺弟兄两个,保你享受不尽。”说着猥亵地做了个下流动作。那军官却是忍耐不住,马鞭一甩,凶凶地道:“他妈的,你倒给大爷痛快点,从是不从。” 娜佳羞愤难耐,一时竟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苏兰见势不妙,急忙抢到头来陪笑道:“二位官爷,请别误会,我家老爷萨赖占可是有名望有地位的浩罕商人,跟各个衙门的伯克们都是极相熟的,就是跟你们参赞衙门也有来往的。”那军官听了露出笑脸,道:“原来是萨赖占这老家伙的女儿,人称安集延一枝花的娜佳姑娘。”苏兰以为有了转机,忙道:“求官爷饶过俺姑娘。”那军官却道:“我们不难为你们。可是这娜佳姑娘还得去衙门服两天的女役。” “服女役!”娜佳和苏兰一齐惊叫起来。 服女役是参赞大臣斌静的独创。斌静是朝廷派驻喀什噶尔的参赞大臣,统领回疆八域事务。任职以来,一贯荒淫无耻,为非作歹、敛派回户,百般勒索,奸宿回妇。回疆民众慑于官府威势,敢怒而不敢言。斌静则淫心更炽,只恨不能跟皇上一样置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他却别出心裁独创“服女役”制度,规定不论回人、布鲁特人还是境内的浩罕人,凡年满十三至三十岁的女子每年到参赞衙门服女役两日。斌静每日亲自监督,便把那年轻貌美的,夜间来侍寝。如此一来,果然连那道光皇帝也比不上他风流快活。只是苦了那穷苦人家的女儿,有冤无处诉,只得打掉门牙咽到肚子里去。那些有钱人家则花钱买通办差的皂役,隐瞒自家女儿。若是参赞大人一意相中的,即使家资散尽也难救女儿了。娜佳的父亲萨赖占也不知为女儿花了多少冤枉钱。 娜佳听说要她去衙门服女役,顿时又恐又怒,突然扬起马鞭向那军官头顶抽去。不料那军官似有防备,一低头躲过鞭梢,却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擎住娜佳玉腕淫笑道:“还是带刺儿的。”猛一用力,将娜佳拉到自己马上,将酒气蒸人的臭嘴凑上前去。 正在危急时刻,突然有人喝道:“住手,不得无礼!”那军官一惊,娜佳乘势挣脱下来。军官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面前竟站着五六个青衣回民。那军官不由大怒,扬起马鞭骂道:“他妈的,也敢管大爷的事。”那总管也骂道:“回子要寻死吗?” 那些回民却全无惧色,内中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回民走上前来从容道: “他们都是真主的女儿,真主不会容你们侮辱她们。”那军官听不明白,怒喝道:“大爷不听你啰嗦。”扬起马鞭,照准那回民脸上抽去,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个高大的回民突然抢到军官马前,一伸手“噹”地抓住那军官手腕,略一用力,那军官立即龇牙咧嘴大叫“饶命”,那总管见了大惊,急抄腰刀向那回民兜头砍去,那回民也不回头,闻听脑后风声,低头让过刀锋,突然骤出左手,抓住刀背,轻轻一带,那总管一刀走空,收势不住,扑通一声栽下马来,那回民将脚尖点在总管小腿上,那总管立即鬼哭狼嚎起来。络腮胡子见这两个恶棍已被治服,便道:“玉努斯,放了他们吧!”玉努斯喝道:“你们还敢欺压俺回民吗?”那军官和总管忙道:“再也不敢了。”那回民才放了手,怒斥道:“滚。” 娜佳看那两人走远,才想起是这几个回民救了自己,忙躬身谢道:“多谢几位相救。”那络腮胡子语言和善地道:“姑娘不必客气,救人危难乃我等份内之事。”娜佳却是感激不尽,便道:“小女子便住在前面安集延镇上,请几位到府上一坐,略表谢意。”那络腮胡子看看天色已晚,便道:“如此,有烦姑娘了。” 娜佳、苏兰便带着络腮胡子等人向镇上她府上走来。娜佳一家是侨居安集延的浩罕汗人,其父萨赖占利用地处中亚与中国的地理条件,长期以来将中国茶叶、大黄贩入浩罕汗国,再由浩罕汗国进入中亚各国,萨赖占遂成巨富,不仅在当地伯克(回民贵族)中享有威望,就是一般的清廷官员也要高看一眼。 萨赖占听了女儿的介绍,很是感激络腮胡子救了他女儿,当即设宴款待。那几个回民只顾吃酒,唯有那络腮胡子全不在意酒菜,只顾和萨赖占滔滔不绝地大谈清廷官吏如何欺压回众,为非作歹、勒索钱财。萨赖占虽是跟官府有交往,却都是拿钱财买通的,暗中受那清朝官吏的气,因此两人谈得很是投机,那几个回民早已吃醉了酒,由人安排了歇息,他两个还在促膝长谈,直到半夜,才各自歇息。 萨赖占回到卧房,他老婆还没睡,见他进来,忙附他耳上道:“娜佳刚才跟我说,她在山上遇着布鲁特比苏兰奇的儿子苏伦德那苏伦德很是喜欢娜佳,要来求亲呢,你是应也不应?”萨赖占一听大喜道:“苏伦德,可是布鲁特部落的美男子,他爹苏兰奇又是布鲁特比,这样的亲家,打着灯笼也难找,我怎会不答应。” 第二天,络腮胡子早早辞了出去。那苏兰奇果然带着儿子来求亲,萨赖占大喜,当即到府外迎接。苏兰奇跟萨赖占原本相识,便一同说笑着走进大厅。苏伦德站在他爹身后,眼睛却在搜寻娜佳的身影。其时娜佳早得了信息,躲到自己闺房去了。 苏兰奇便向萨赖占说了求亲的来意,萨赖占满心欢喜,看着苏伦德道:“小女得配贵公子真是她的福份。”苏兰奇大喜,忙命儿子给丈人行礼,随后献上礼单,萨赖占接过看了,都是金玉缎布等物,颇为丰富,便去叫人请女儿来见公公,一边吩咐准备酒席。 片刻功夫,酒席送上,萨赖占忙请亲家公入席,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满堂。 这厅里酒席吃得正酣,那府外突然一阵人喊马嘶,一名家人慌里慌张跑人大厅惊叫道:“老爷,不好了,官府来人要抓小姐服女役。” 那督兵来围萨赖占的正是那名军官和总管,那军官是参赞衙门章京绥善的属下叫贾炳,那总管则是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斌静府上的总管叫张得福。这两人平时倚仗主人势力,欺压回众凌辱伯克,为非作歹,无所不为。昨天不但没弄到美女,反被几个回民收拾一番,他们平日霸道惯了,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自忖又斗不过那几个回民,便商议了一条毒计。 那张得福回府,便向斌静献言道,安集延萨赖占的女儿如何美貌,如何人称安集延上一枝花。斌静听了自是垂涎三尺,便命他明日去叫萨赖占的女儿来衙门服女役。张得福却推托说,那萨赖占非寻常百姓可比,家里养着一班打手,十分厉害,怕是请不来他女儿。斌静大怒道,难道反了他不成,便叫张得福去衙门传令,命绥善派人捉拿萨赖占父女到衙门,张得福一听,正中下怀,便屁颠屁颠地往参赞衙门跑。 参赞衙门回务章京绥善听说是斌静的命令毫不迟疑,立即命其下属贾炳带领一百名清兵随张得福一起前往安集延擒拿萨赖占父女。 萨赖占听报,气得脸色铁青。以前也碰到这种事,大不了花几个钱买通差办了事。偏偏这次亲家公在府上,教他如何不恼。那苏伦德气得吼道:“官府如此欺人,看俺杀他个人仰马翻。”苏兰奇怒斥道:“休得呈能!”便站起来道:“亲家公,我到府外看看。”萨赖占却怕亲家公小瞧了去,忙压住火气,拦住道:“亲家公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苏兰奇明白他的意思,便坐下等候,由他一个人出去。 萨赖占来到府门口,那贾炳、张得福等得着急,正要命清兵往里闯。萨赖占满面堆笑,双手一抱躬身道:“小人不知两位官爷驾到,恕罪!恕罪。”贾炳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萨赖占,我看你今儿个也不用想别的辙,要么乖乖地将女儿送到衙门去,要么是抗命不遵,我把你跟你女儿一起抓到衙门去。”萨赖占见这小子不同以往,一句话把门给封死了。心中恼怒.却又不敢显露,只得尴尬地笑道:“两位爷是怎么啦!想要什么都好说嘛?”那贾炳、张得福却不听他啰嗦。问一声:“你是要对抗官府吗?”突然怒喝道:“孩子们,先把这老家伙拿下,再去抓那美人儿。”清兵得令,一拥而上,将萨赖占捆绑起来,其余清兵往里就闯。 “放开我爹!”突然一声娇斥传来,只见娜佳细眉倒竖,杏眼圆睁,拦住清兵去路。张得福一见哈哈大笑道:“到底把美人儿逼出来了。要想救你爹容易,你往衙门走一趟就行。”娜佳知道服女役的真正含意,闻听此言,又羞又怒,突然拔出腰间小刀向张得福刺去。张得福吓了一跳,慌忙圈马就走。贾炳一见,跳下马来,窜到娜佳跟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刀夺下,一甩手将娜佳摔倒,喝道,“捆了,一起带到衙门去。”清兵上前捆了,押着父女两人就走。 “站住,”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贾炳、张得福一怔,回头看时,一名四十多岁的布鲁特人从府内走出。两人吃了一惊,这不是布鲁特比苏兰奇吗,苏兰奇之父博硕辉被乾隆亲赐二品顶戴,苏兰奇世袭父职。贾炳、张得福不敢太放肆,两人赶紧上前施礼,满脸堆笑道:“不知大人在此,请大人恕罪。”苏兰奇全不理会开口道:“你们可知道,萨赖占就是我亲家翁,我就是专门为儿子苏伦德求亲的。”“这……”贾炳一听,一时瞠目结舌,不由得看了看张得福,张得福却是转着小眼睛,低头不语,贾炳便道:“回大人,属下实在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你是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属下奉参赞大人之命,请萨赖占之女服女役。” 苏兰奇也早就知道“服女役”的含意,此时不便揭穿,便道:“两位既是例行公事,我也不便干涉,请放开萨赖占,带娜佳入衙服役。不过请你们转告参赞大人,娜佳是苏兰奇儿媳,两天服役期满若伤半根毫发,我们布鲁特人可不管他是朝廷命宫。”说完抽出腰刀,双手用力一折,腰刀“呛啷”一声断为两截。贾炳、张得福吓得后退了几步。 苏兰奇走下台阶,来到娜佳跟前,安慰道:“孩子,你放心去吧,有苏兰奇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萨赖占已被松了绑绳,也走到娜佳跟前含泪道:“孩子,有你公爹在,不用怕。”娜佳哭泣着点点头。 贾炳亲自给娜佳松了绑绳,又命清兵牵过一匹马来,给娜佳乘坐,便领着清兵,拥着娜佳而去。 苏兰奇、萨赖占看娜佳走远,才叹息着回到府里,那苏伦德在厅内,因苏兰奇有言在先,不得走出,正等得着急,见爹爹和岳父进来,忙上前询问,苏兰奇便将经过说了,苏伦德听说娜佳被带走,又气又急,经萨赖占再三解释说明,才安静下来。 贾炳、张得福回行,先将娜佳安顿下来,便去向绥善复命,绥善一听是苏兰奇的儿媳,怕张得福不能陈明利害,便亲自去见斌静。 斌静正等得着急,看见绥善进来,劈头就问:“美人儿在哪里?”绥善忙陪笑道:“大人且莫急躁,美人儿是弄来了,可这个美人儿确实不能侍候大人。”斌静闻听大怒道: “这回疆地方上,还有不愿侍候本大人的吗?” “大人息怒,卑职有下情回禀。” “讲” “只因这女子不是普通人家女子,她是布鲁特比苏兰奇的儿媳,布鲁特勇士苏伦德之妻。这女子性情刚烈,大人若是使强,恐怕要闹出人命,引起布鲁特人叛乱,到时候,朝廷上追究下来,大人恐难辞其咎。” 斌静“嗯”了一声,半天没说话,身为封疆大吏,他当然知道民族矛盾是个极为敏感的问题,他可以不把一般的伯克。甚至回吏阿奇木放在眼里,可是苏兰奇是朝廷封赏的二品衔布鲁特比,若是激起他反叛,皇上必会深究。深思半晌,只得懊丧地道: “他奶奶的,教人白欢喜一场。” 绥善怕他窝火,便道:“要不,卑职再为大人找个回女来?”斌静不耐烦地道: “算了,算了,那些个回女我腻味了。” “卑职陪大人喝酒。” “好!”斌静心里不痛快,便由绥善陪着一杯一杯地喝酒。不多时,便有了七八分醉意,绥善赶紧劝阻。斌静突然一推他怒吼道:“滚,连个女人都不能给老子弄到手,你还站在这干什么?”绥善怕他借酒撒疯,趁机脚底抹油溜了。 斌静自顾喝酒骂人,那一班侍候他的,都怕触霉头,躲得远远的。喝不多时,便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屋外已是皓月当空,凉风习习,斌静乘着酒兴,赏月散步。 突然,一缕凄婉的琴声飘进斌静耳边,引起他的雅兴,便循声走去,来到后衙一间侧房,斌静站在门口往里一望,只见一位绝色美女,纤纤玉手轻抚丝弦,一串串美妙的音符荡漾开来,斌静从未见过如此美貌女子,登时热血上涌,欲火腾腾,几步抢到那女子跟前。那美女毫无防备,被他一把搂在怀里,登时又羞又怒,拼命叫喊挣扎。斌静身高力大,欲火正盛,一下子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到里间的床榻上,粗喘着酒气扑了上去。 那门外两个丫头认得是参赞大人,哪敢阻拦,一声不响地溜开了。 苏兰奇父子这两天就住在萨赖占府里,等待娜佳回来。可是一直等到第三天午后,也没见着娜佳的身影。众人焦躁不安起来。苏兰奇更是心如火燎,是他坚持娜佳去参赞衙门的,如果娜佳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什么面目,正想亲自去衙门问问,这时一名家人来报:“前日来过的那几个回子说有要事求见老爷。”萨赖占忙道:“快请。” 络腮胡子等人刚一落座,便道:“尊敬的布鲁特比,尊敬的萨赖占,你们是在等待娜佳姑娘吧。”萨赖占、苏兰奇惊奇地道: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娜佳姑娘已经被那狗官斌静侮辱,羞愤而死。” “什么,娜佳死了?”萨赖占不敢相信。 “看俺去杀了那狗官,给娜佳报仇。”苏伦德狂吼着往外冲去。 “回来,”苏兰奇怒喝道。“还没弄清是真假虚实,怎好妄动!”一边说一边怀疑地看着络腮胡子。 那个叫玉努斯的回子上前将苏伦德拉回来。络腮胡子看出苏兰奇的疑虑,不慌不忙地道:“娜佳被逮入衙,那回务章京绥善得知是苏兰奇大人之媳,果然小心。便去跟参赞大臣斌静陈明利害关系。斌静一听,当时也不敢胡为。谁料他当晚,喝醉了酒,误入娜佳房内,见娜佳美貌,酒壮色胆,竟强行把娜佳侮辱了,娜佳羞愧难当,当晚便留下遗书,悬梁自尽了。”萨赖占、苏兰奇父子听了,涕泪交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络腮胡子说完,从青布长衫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苏兰奇,苏兰奇一看,顿时眼前一阵轰鸣,原来竟是娜佳遗书,上写道: 爹爹: 女儿已被那狗官夺去了清白之身,再也无颜见人了,求爹爹保重。 娜佳绝笔。 苏兰奇怒吼道:“俺去找那斌静理论去。”他儿子苏伦德也看过了遗书,一把抽出腰刀道:“俺把他碎尸万段。”父子一阵咆哮着往外冲。络腮胡子忙命那几个回子死死拉住,一边道:“万万不可莽撞,那斌静早有戒备,请容在下细细说明。” 苏兰奇只得重新坐下,惊异地道:“尊驾请讲。” 络腮胡子道:“那斌静见逼死了娜佳,也怕事情闹大,将来朝廷追究,便想杀人灭口,掩盖此事,便在城里做好布置,专等大人进城找他理论,就把大人就地处死,然后假以反叛的罪名上报朝廷。” “真是狠毒至极。”苏兰奇愤恨地道。苏伦德早已气得哇哇直叫道。“爹,咱们就真的反了,杀到喀什噶尔去,寻斌静算账。” 苏兰奇却心生怀疑,突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络腮胡子微微一笑道:“你去问他。”说着用手一指身边的回子玉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