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无以报”、“反间贰我君臣耶”——对那些跳着脚说王伦“卖国”的人来说,这纸来自敌方金熙宗的诏书,实在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之后,王伦的副使蓝公佐被单独放回去,也向南宋捎去了金人对岁贡、正朔、誓表和册命等事提出的更高要求。其实,金人就是在等待南宋拒绝这些根本无法接受的条件后,也就自动拥有了对方拒绝和平、进而可以“名正言顺”地动兵的借口。而王伦本人却被继续拘押起来,等待着南宋的回音。之后,他被迁到了河间府地面,而这一迁,就再也没有被放回大宋。 春去秋来、寒暑变易,一转眼就到了绍兴十四年(1144)。六年的光阴不住流转,世界已经改变了太多;当初王伦出使的代表性成就——那些好不容易要回来的河南之地,也早就被完颜宗弼亲自率军夺了回来。一切就像画了一个圆,眨眼间又回到了原点;一切就像一场梦,醒来之后依然是空…… 这一年,大金终于决定起用这位颇有才干的宋使了,开出的位置也并不低:平滦三路都转运使(似为正三品)。其实,这个位置到底有多高或多低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说,过去王伦想投奔金人却没有做,是因为“张不开嘴”的话,那么现在,金人已经把台阶垫得足足的、而且主动推送到他的脚前面了! 王伦的回答只有七个字: 奉命而来,非降也! 眼见王伦如此不识抬举,金人越发地“胁以威”,甚至派使者来催;而王伦“拒益力”,也就是拒绝得越发坚决。这当然令金人极为难堪,那位被派去做工作的使者因为策反失败,甚至挨了板子——而王伦,也因为这个不辱“使”命的坚定选择,最终被金人用绳子勒死。 值得多说几句的是,就在绳子即将绞紧之前,王伦突然对执行的人进行了“厚赂”。我猜,那个行刑的人一定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啊,原来他也怕死啊;哈哈,这个所谓不卖国、不求荣的宋使,终于也开始怕死了吗?也开始回心转意,愿意当我们大金的官儿了么?早干什么去了…… 可他肯定想不到,王伦厚赂的目的不是“请你放我一条生路”,而是“请你稍等一下”。尔后,王伦整理衣服,“冠带向南”,遥遥看着那个曾经过河拆桥地羞辱过他、曾经任由他先后两次被拘押达十一年而从未设法营救过他、曾经任由群臣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群起围攻他、曾经的政敌全成了忠臣楷模而各种骂名全归于他……的那个意念中的祖国,“再拜”之后痛哭失声: 先臣文正公(就是他的那位非直系祖上王旦)以直道辅相两朝,天下所知。臣今将命被留,欲污以伪职,臣敢爱一死以辱命! 言毕从容就死,“年六十一”。 …… 据说,被勒死的人,很少有瞑目的。 我不知道被勒死的王伦有没有瞑目,有没有看见随后的“河间地震,雨雹三日不止”的异景,有没有看到“人皆哀之”的伤痛;有没有看见他的儿子王述和从兄王遵抄小路进入大金河间府,收敛了自己的尸骨并回到大宋,最终由“官给葬事”;有没有看见自己被追赠通议大夫、谥“愍节”,家里也被赐金千两、帛千匹的身后哀荣。 我只知道,《宋史·卷三百七十一》末尾,写了这么一段话: 王伦虽以无行应使,往来虎口,屡被拘留,及金人胁之以官,竟不受,见迫而死,悲夫!较之(宇文)虚中即受其命,为之定官制、草赦文、享富贵者,大有间矣。 那位同为宋使,诱降来临时“即受其命,为之定官制、草赦文、享富贵”的宇文虚中,那位明明登的是大宋进士第,最后却被封为大金礼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封河内郡开国公的士大夫,写得一手好诗,在文学史上相当有名。比如当年被拘押时的《在金日作三首》其中之一,就挺不错: 满腹诗书漫古今,频年流落易伤心。 南冠终日囚军府,北雁何时到上林? 开口推颓空抱朴,胁肩奔走尚腰金。 莫邪利剑今安在,不斩奸邪恨最深。 文采斐然,大概应该算是很有水准的诗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怎么读,我都觉得这位大文化人刮肚绕肠所攒出的八句诗文轻飘飘的,远远不如另外一位同样踏过漫漫大金路、曾经只是“无行”的“市井小人”脱口而出的那七个字: 奉命而来,非降也!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