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 而左其所不相得者。夫生既趋于微异矣,而风水土谷,资其生者,又常有所左右于其间,于是则宜者亨,不相得者困;宜者寿,不相得者殇。日计不觉,岁校有余, 浸假而不相得者将亡,而宜者独存其种族矣,此天之所以为择也。且其事不止此,生之为事也,孳乳而寖多,相乘以蕃,诚不知其所届也,而地力有限,则资生之 事,常有制而不能踰。是故常法牝牡合而生生,祖孙再传,食指三倍。以有涯之资生,奉无穷之食指,物既各爱其生矣,不出于争,将胡获耶!不必争于事,固常争 于形,借曰让之,效与争等。此物竞争存之论,所由断断乎不可易也。是故自其反而求之,使含生之伦,有类皆同,绝无少异,则天演之事,无从而兴。天演者,以 变动迁流为事者也。使与生相待之资,寒燠燥湿水土,于异种匪所左右,则天择之事,亦将泯焉。其究也,桔柚可生于朔方,狐貉亦居于南海。使奉生之衣食,恒与 生相剂于无穷,则物竞之论,亦无所施。何则?争固起于不足也。然则天演既兴,三理不可偏废。无异、无择、无争,有一于此者,非吾人今日所居之世界也。 ○卮言四 前之所言,皆取譬于天然之物。天然非他,凡未经人力所修为施设者是已。乃今为之试拟一地焉,或在深山孤岛之中,或在绝徼穷边而外,自元始来未经垦辟,或 前经垦辟,而荒弃多时,今者弥望蓬蒿,羌无蹊径,荆榛稠密,不可爬梳。则人将曰:甚哉!此地之荒秽也。然要知此蓬蒿荆榛,既不假人力而自生,便是种之最 宜,而为天之所择。忽一旦有为之铲刈秽草,斩伐恶木,缭以周垣,横从十亩;更为之树嘉葩,栽美箭,滋兰力畹,种桔千头,举凡非其地所前有,而为主人所爱好 者,悉取而培植其中。夫如是乃成十亩园林,凡垣以内之所有,与垣以外之自生,固判然各别矣。此不独沟塍阑楯,皆有巧思,即一草一花,皆经意匠。正不得谓草 木为天功,而垣宇独称人事,即谓之皆属人为焉,无不可也。但此园既假人力而落成,尤必待人力以持久,势必时加保护,日事删除,夫而后斯园美观,可期恒有。 假使废而不治,则经时之后,外之峻然峙者,必圮而日卑,中之浏然清者,必淫而日塞,飞者啄之,走者躏之,虫豸为之蠹,莓苔速其枯,而与其地独宜之蔓草荒 榛,或缘间隙而交萦,或因飞子而播植。不一二百年,将见基址仅存,蓬科满眼,旧主人手足之烈,渐不可见,是青青者,又战胜独存,而遗其宜种矣。此则尽人耳 目所及,其事岂不然哉!此之取譬,欲明何者为人为。十亩园林,正是人为之一。大抵天之生人也,其周一身者,谓之力,谓之气;其宅一心者,谓之智,谓之神。 智力兼施,以之离合万物,于以成天之所不能自成者,谓之事,谓之业,谓之工,谓之艺。而一言以蔽之曰人事。自土硎洼尊,以及今之铁舰电机,精粗迥殊,皆人 事也。人事者,所以济天工之穷也。虽然,苟揣其本以为言,则岂徒是莽莽荒荒自生自灭者,乃出于天生,即此草木亭垣,凡吾人所辅相裁成者,亦何一不由于帝 力。夫人巧足以夺天工,固不得谓其说之皆诞,顾唯此横目冒耏,手以攫而足以行者,则亦彼苍所赋畀,且岂独形体为然?所谓运智虑以为才,制行谊以为德,凡所 异于草木禽兽者,一一皆秉彝物则,无所逃于天命而独尊。由斯而谈,则虽有出类拔萃之圣人,建生民未有之事业,若以受性降衷而论,则皆与昆虫草芥同科。贵贱 不同,要为天演之所苞,与天理之流行已耳,此固三十年来,西洋穷理之家之公论也。 ○卮言五 于是难者曰:诚如是言,天行人治二者,同于天演矣。夫名学之理,事不相反之谓同,功不相毁之谓同。前篇所论,二者相反相毁明矣,以矛陷盾,互相抵牾,二者果舛驰而不可合也。如是则岂名学之理,有时亦有不足信者欤! 应之曰:以上所明,在在皆征诸实事。若名学必谓相反相毁者不出同原,天行人治不能同为天演,则负者将在名学。盖理征于事,事实如此,不可诬也。夫园林台 榭,谓之人力所成可也;谓之天机之动,特诱衷假手于斯人之巧力而成之,亦无不可。独是人力既施之后,则天行者,时时在在,欲毁其成功,务使复还旧观而后 已。倘治斯园者,不能常目存之,则历时之后,其成绩必归于乌有,此又事之众著者也。今如河中铁桥与沿河之石堰,二者皆天材人巧,交资成物者也。然而飘风朝 过,则机牙暗损;潮头暮上,则基趾微摇;而且凉热涨缩,则笋缄不得不松;雾淞潜滋,则锈涩不能不长,更无论开阖动荡之日有损伤者矣!是故桥须岁以勘修,堰 须时以培筑,夫而后可得利用而长久也。故假人力以成务者天,凭天资以立业者人。然而务成业立之后,天人势不相能,若必使之归宗反始而后快者。此不独前所举 之一二事为然,小之则树艺牧畜之微,大之则修齐治平之业,无所往而非天人互争之境。其本虽一,其末乃歧。闻者疑吾言乎?则请观张弓,张弓者之两手也,枝左 而屈右,力同出于一人也,而左右相距。由是则天行人事之相反也,其原又何不可同乎?同原而相反者,固所以成其变化者也。 ○卮言六 夫天行人治二者常相反而不相成,固矣。然而人治之所以有功,即在与天行相反,此补天之说也。何以言之?盖天行者以物竞为功,而人治则以使物不竞为志。天 行者,动其化物之机,设为当然之境,物各争存,宜者自立。由是而立者日强,强者日昌;不立者弱,弱乃灭亡。悬至信之格,以听物之自致而已。至人治乃大不 然,立其所祈响之物,而尽吾力焉,为致其所宜者以辅相之,俾克自存,而可大可久也。今请更申前喻,天行者以种类孳生之无穷,每于寻尺之壤,其膏液雨露,仅 资一本之生,乃纵不啻数十百本者,萌孽其中,竞求长养,乃又以旱干霜雪之虐,为之芸其弱而植其强。迨至一本独留,此不独坚韧胜常,且必具与境推移之能,而 又或蒙天幸焉,乃能翘尔后亡,由拱把而致干霄之盛也。竞存之难,有如此者。至于人治之事,则何如乎!今夫天行之所存,必存其最宜者,然是最宜者,自人而观 之,不必其最美而适用也。是以人治之兴,亦兴于人之有所择。譬如草木,必取其所好与利者而植之。即植之后,则必使地力宽饶有余,虫鸟勿蠹伤,而牛羊勿践 履;旱则溉之,霜则苫之,爱护煦培,期于长成而后已。何则?彼固以是为美利故也。使其果实华叶,有以当乎主人之意,则其煦培爱护,将相引而弥长,又使天时 地利人事不大异乎其始初,则斯人之力,亦可为此树所常保,此人胜天之说也。虽然,人之胜天亦仅耳。今设所治之园,处于大河之滨,一旦刍茭不属,虑殚为河, 微论于斯之时,主人救死不瞻,树于何有?即他日水退地干,而平沙无垠,纵主人精工树艺,而黄茅庐荻而外,何物能生?又设如地学家之说,北球又转为冰虚,则 桃李楂梨,皆属无由得艺,此天胜人之说也。斯二者皆不可知而可知者也。夫天人相胜固如此矣,然人治虽辅相裁成,存其所善,亦必藉天行之力,而后可致其事, 以获其所期。盖物竞之相刃相劘,虽人治无从尽遏。亦唯其不可尽遏,人治乃日进于无疆。诚以天演之精,在物之生必各肖其先,而又常趋于微异,以其有异,而人 择以兴。故树艺之家,其果实花叶,有未尽当其意者,彼乃递择其善种,而日摧其恶种。物竞自若也,特前之竞也,竞宜于天;此之竞也,竞宜于人。其存一也,而 所以为存异。夫如是积累而上之,恶日消而善日长,将见树枣栗者,可使实如瓜;治蚕桑者,可使茧如瓮。乃年月间事,无假神仙之术也。凡此之谓人择。人择之 行,必学问格致之事精而后可。嗟乎!此真今日谋国富强之秘术,慎勿为卤莽者道也。 ○卮言七 天演之说,若更以垦荒 之事明之,其理将愈真而易见。试设英吉利有数十百民,以本国谋生之难,愿往新地开垦,于是满载一舟,前往新洲南岛达斯巴尼亚处所。新洲即澳士大利亚,其南 有小岛,名达斯巴尼亚。方其弃舟登岸,其耳目所触,水土动植,种种族类,以及寒燠燥湿,皆与英国大异,而莫有同者。于是此数十百民者,荜路褴褛,辟草莱, 烈山泽,驱其猛兽虫蛇,不使与人争土,百里之周,俨然城邑矣。乃更为之播英之禾,艺英之果,致英之犬羊牛马,使之游且字于其中,将见百里之内,与百里之 外,不独民种迥殊,而动植之伦,亦以大异。凡此皆人之所为,而非天之所设也。故其事与前喻之园林,虽大小相悬,而其理则一。然而人事立矣,而其土之天行自 若也,物竞又自若也。以一朝之人事,闯然而出于数千万年天行之中,以与之相抗,或小胜焉而仅存,或大胜焉以日辟,抑或负焉以泯而无遗,则一以此数十百民之 人事如何为断。使其通力合作,而常以公利为期,养生送死之事备,而有以安其身;举措赏罚之政明,而有以平其气,则不数十百年,可以蔚然成国,而土著之种产 民物,凡可以驯而服者,皆可渐化相安,转而为之用。不然,使此数十百民者,惰窳卤莽,愚闇不仁,相友相助之不能,转而縻精力于相伐,则客主之势既殊,彼土 著旧种者,将因以为利,灭绝之祸,在旦暮间耳。即所与偕来之禾稼、果窳、牛羊或以无所托庇而消亡,或入焉而与旧种俱化。不数十年,将徒见山高而水深,而垦 荒之事废矣!此即谓彼不知自致于最宜,而不为天之所择焉可耳。 ○卮言八 由垦荒以致成国,其所以然之故,前篇已约 略言之,将于此篇大畅其说。今设此数十百民之内,而有首出庶物之一人,其聪明智虑之出于人人,犹常人之出于牛羊犬马,幸而为众所推服,而立之以为君,以期 人治之必申,而不为天行之所胜。是圣人者,其措施之事当如何?曰:彼亦法园夫之治园已耳。圣人之于其民,犹园夫于其草木也。园夫欲其草木之殖,凡可以害其 草木者,匪不芟夷剿绝之;圣人欲其治之隆,凡不利其民者,亦必有以灭绝之、禁制之,使不克与其民有竞立争存之势。故其为草昧之君也,其余草莱、猛兽、戎 狄,必有其烈之、驱之、膺之之事。其立达人,与其所选举以辅治者,将惟其贤。亦犹园夫之于果实华叶,其所长养,必其适口与悦目者。且既欲其民和其智力,以 与其外争矣,则其民必不可互争以自弱也。于是求而得其所以争之端。以谓争常起于不足,乃为之制其恒产,使民各有以遂其生,勿廪廪然常惧为强与黠者之所兼 并。取一国之公是公非,以制其刑与礼,使民各识其封疆畛畔而毋相侵夺,而太平之治以基。夫以人事抗天行,其势固常有所屈也。屈则治化不进,而民生以雕,是 必为致其所宜以辅之,而后其业乃可以久大,是故民屈于寒暑雨旸,则为致衣服宫室之宜;民屈于旱干水溢,则为之致潴渠畎浍之宜;民屈于山川道路之阻深而艰于 转运也,则有道涂、桥梁、漕挽、舟车。设之汽电诸机,所以增倍人畜之功力也;设之医学,制为药品,所以救民之疠疾天死也;为之刑狱禁制,所以绝民之强弱黠 戆之相欺夺也;设之陆海诸军,所以御异种强敌之侮伐也。凡如是之张设,皆以民力之有所屈,而为致所宜,务使其民待于天者日以益寡,而于己足恃者日以益多 焉。且圣人知治人之人,固赋于治于人者也。凶狡之民,不得廉公之吏;偷儒之众,不兴神武之君。故欲郅治之隆,必于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中求其本也,故又 为之学校库序焉。学校庠序之制善,而后智仁勇之民兴,智仁勇之民兴,而有以为群力群策之资,夫而后其国乃一富而不可贫,一强而不可弱也。 嗟夫!治国至于如是,是亦足矣。然观其所以为术,则与吾园夫所以长养草木者,其道岂异也哉!假使员舆之中,而有如是之一国,则其民熙熙然、皞皞然,凡其 国之所有,皆有以养其欲而给其求,所谓天行物竞之虐,于其国皆不可见,而唯人治为独隆,其民在在有以自恃而无畏,降而至于一草木禽兽之微,皆其民所以娱情 适用之资,有其利而无其害。又以学校之兴、刑罚之中、举措之公也,故其民莠者日少,而良者日多。至一旦蒸为郅治,将各知其职分之所当为,与性分之所本有, 通力合作,互相保持,以日进于治化无疆之极,夫如是之国,古今之世所未有也,故称之曰乌托邦。乌托邦者,无是国也,以为仅涉想所存而已。然使后之世果其有 之,其致之也,将必非任天行之自然,无亦尽力于人治以补天,使物竞泯焉,而存者皆由人择而后可,及其至也,天行人治,合同而化,异用而同功。 ○卮言九 夫人治之效,如前篇所形容者,可谓至矣。假真有如是之一日,然必谓其盛可长保,则又不敢必之说也。盖天地之大德曰生,而含生之伦固莫不孳乳而寝多。夫乐 牝牡之合而保爱所出者,此有化与无化之民之所同也。方其治之未进也,则死于水旱者有之,死于饥寒者有之。至于兵刑疾疫,则无化之国,其死民也尤深。故大敌 之后,景物萧寥,有无异于新造之国者,其流徙而转于沟壑者众矣。迨新主出,物竞平,民获息肩之所,休养生聚,各长其子孙,不数十年,民气复矣,百年以往, 户口之数,小邑自倍。以有限之地产,供无穷之滋生,不足则争,干戈之动,周而复始,循若无端,此天下之生所以一治而一乱也。然则治愈隆则民愈休,民愈休则 其蕃也愈速。又况其民之德智两隆,凡天行之致害于人事者,皆有以救而胜之;民之恒产所以仰事俯育者,又各有其畛而无相侵牟。如是则十数传、数十传而后,必 得神通如耶稣,能以二馒头食四千余人而后可。不然,则人道既各争存,其势不出于争,将安出耶?争则物竞兴而天行用事,所谓至治之隆,儳然有不终日之势矣。 故人治者所以平物竞也,而物竞乃即生于人治之大成,此诚天道人理之必然,炯然如日月之必出入,不得以美言饰说,苟用自欺者也。 设前篇 所谓首出庶物之圣人,于彼新造乌托邦之中,有如是之一境,此其为所前知,固何待论。然吾侪小人,试为揣其所以挽移之术,则就可知而言之,其术将不出二涂而 已。一则任民之孳乳,至于过庶食不足之时,然后谋所以处置之者;一则量其国之食以为生,立嫁娶收养之程限,而使其民不得有过庶之一时。夫由前而言,则即今 者英国与德法诸邦之所用,然其事不过移密就疏,挹兹注彼,以邻为壑,会有穷时,穷则大争仍起。由后而言,则微论程限之至难定也。就令微积之学,格致之事, 日以益精,而程限较然可立,而其行法之方,又安出耶?此又事之至难者也。于是而议者曰:是不难。天下事有骤视若不仁,而实则天下之至仁也者。今庶而过,既 必至争,争则必有所灭,而灭又未必皆不善者也。则何若于此之时,先去不善而存其善。夫圣人之治民,与园夫之治草木,其为道固同矣。园夫之于果实花叶,过盛 则删夷之而已矣;拳曲拥肿,则拔除而已矣。夫唯如是,故其所长养者,皆嘉葩珍果,而种日进也。去不材而育其材,治何为而不若是。罢癃、愚闇、残疾、颠丑、 盲聋、狂暴之子,不必尽取而杀之也。鳏之、寡之,俾无遗育,不亦可乎?使居吾土而衍者,必强佼、圣智、聪明、贤哲之子孙。此真郅治之所期,而又何忧乎过 庶。主人对曰:唯唯,愿与客更详之。 ○卮言十 盖挽近天演家用其择种留良之术于树艺牧畜之间,而繁硕茁壮之效,若 锲左券而致也。于是以谓,人者生物之一宗,虽灵蠢攸殊,而血气之驱,传衍种类,所谓生当肖其先,而又代趋微异者,与动植诸品,无或殊焉。夫其术既用于草木 禽兽而大验矣,则行之人类,亦将日起而有功。此其说,虽若吓人,然执其事而择其效,则确乎有必然者。顾惟是此择与留之事,将谁任乎?前于垦田立国之始,设为主治之一人,所以云其前识独知,必出于人人,犹常人之出于牛羊犬马者。盖必如是,而后可独行而独断也。诚使如是,则无论如亚洲诸国,但聪明作元后,作君作师,而天下无敢越志之至尊;或如欧洲天听民听,天视民视,公举公治之议院。或独或聚,圣智同优,夫而后托而使主治也可,即托之以此择与留之事,亦蔑不可,然而旷览此三洲大小六十余国之间,而上下其古今之记载,此独知前识,出于人人,犹人道之出于牛羊犬马者,果其谁耶? 夫择种留良之 术,其用诸树艺牧畜而大有功者,以其所择者草木禽兽,而择之者人也。今则以人择人,是何异于上林之羊,欲自为其卜式;汧渭之马,欲自为其伯翳,多见其不知 量而败也已。且欲行此道,是操选政者,不独具前识如神明,又必极其刚戾忍决之资而后可。夫刚戾忍决固无难,暴君酷吏,诚优为之。即今欧美诸邦,所号为民 主,而实则聚数十百万人之众,称天而行,以陵驾一切者,亦皆能之。独先觉之事,则分限于天,而不可以人力勉也。然则此不仅求之一人之为难,即合一群之才力 以思,亦不可得。久矣合群愚不能成一智,聚群不肖不能成一贤也。且从来人种难分,比之飞走下生,或相倍蓰,每有孩提之子,其性情品格,父母视之为庸儿,旁 观目之为劣子,温温未试,不比于人。逮磨砻世故,变动光明,事业声施,赫然惊俗,国蒙其利,民载其功。吾固知聚百十少年于此,使天演家凭其能事,恣为抉 择,使判某也为贤为智,某也为不肖为愚,某也宜室宜家,某也当鳏当寡,应机立断,无或差讹,用以择种留良,事均树畜。来者不可知,若今日之能事,则尚未足 以企此也。 以上于丁酉四月望日删节 复自记 ○卮言十一 夫聪明前识,首出庶物之神人,既已渺 不可得,则此择种留良之术,无以行于民政之间,前论所陈,曒然如日。故以人代天,其事必有所底,此无可如何者也。原夫斯民所以相系相属之故,其理至为微妙 难思。使未得其人,而欲冒行其术,则不特于治理无所复加,且虑其术果行,则其群将涣。人之异于禽兽者,以其能群也。第深思其所以能群之故,则其理明矣。虽 然,天之所生,其能群者,乃不独斯民而已。试略举之:禽之能群者,如雁如乌;兽之能群者,如鹿如象。至如米利坚之犎,阿非利加之猕,则其尤大彰明较著者 也;昆虫之能群者,有蚁有蜂。凡此皆因其能群,而自存于物竞之后者也。今将即蜂之群而察之,其与民之为群同欤异欤?意或者其皆可深思,而以明夫天演之理 欤? 夫蜂之为群也,审而观之,乃真有合于前古三代之规,而为今日欧洲以均富言治者之极制也。彼以均富言治者曰:财之不均,乱之本也。 故一国之民,当通力而合作,事各视其所胜,养各给其所欲。而为上者,察式廉空,使各得分愿,而莫敢并兼焉,夫而后可与言治。此其道,蜂道也。夫蜂有后,蜂 王雌,故曰后。其民雄者惰,而操作者半雌。采花酿蜜之蜂皆半雌,而其雄不事事,而俗误以为雌,呼曰蜂姐。一壶之内,计口而禀,各致其职。昧旦而起,吸胶戴 黄,制为甘芗,用以共保其群之生,而与凡物为竞。此虽蠉飞蝡动之所为,然核其事,而考其所以为存之理,则与前所论垦土立国之人治,其事岂异也哉!其为群 也,动于天机之不自知,各趣其功,而于以相养。各有其职分之所当为,而未尝争其权利之所应享。是辑辑者,为有思乎?有情乎?吾不得而知之也。若自其可知者 言之,则无亦最粗之知觉运动而已。然设以蜂言蜂,使其中有劳心者焉,劳力者焉,则劳心者必其雄而不事事之惰蜂。以其暇也,其所有神识智计,必为天之所纵, 而皆生而知之,而非由学而来,或由悟而入也。其劳力者必其半雌,凡所为盻盻然终身勤动,以为酿蓄之事,而所禀之食,又裸然仅足以自存,是细腰者,亦必安而 行之,而非有计较审度。由墨之道以为人,抑由杨之道以自为也。何则?彼皆自裂房茁羽而来,各趋其方,未尝有或教焉者,或学焉者,而能事已各具矣。然则蜂之为群,其非为物之所设,而为天之所成明矣。而天之所以成此群者奈何?曰:与物以含生之欲,辅之以自动之机,而后冶之以物竞,捶之以天择,使肖而代迁之种,自范于最宜,以存其种,此自无始来,累其渐变之功,以底于如是者。及其既成,乃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然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彼动物学家于殊种之蜂,由孤悬之蒲芦果蠃,渐至群聚之蜜蜂,递析区分,明其所以迭殊之故,知其为天演之一事也。 ○卮言十二 人之有 群,其初亦动于天机之自然乎?其亦天之所设,而非人之所为乎?盖群肇于众,其所聚而不散者,理与禽兽无以异也。曰:将以善其相为生养保持之事而已。其始不 过夫妇、父子、兄弟之合,合久而联系之情益固。迨生齿日蕃,则相为生养保持之事亦愈益备。夫如是之群,合以与其外争,或人焉,或兽焉,将皆可以无畏,而有 以自存。盖唯泯其争于内,而后有以为强,而胜其争于外也。此人所与飞走蝡泳之群,同其理而无少异者也。 然则人虫之间,卒无以异乎? 曰:有。鸟兽昆虫之于群也,因生而受形,爪翼牙角,各守其能,可一而不可二,如彼蜂然。雌者雄者,一受其成形,则器与体俱,专专然趋为一职,以毕其生,以 效能于其群而已矣,又乌知其余!假有知识,则知识此一而已矣;假有耆欲,亦耆欲此一而已矣。何则?形定故也。一壶之内,新王不生,则本其形以为事,各奋其 职,以应其群之所需,相待而不可偏废,而又安用其争也哉!至于人则不然。其受形虽有大小强弱之不同,其赋性虽有愚智巧拙之相绝,虽情感知觉,亦诚有不可以 齐一者。然天固未尝限之以定分,使划然为其一而不得跂其余,曰此可为士,必不可以为农;曰此终为小人,必不足以为君子也。此其异于鸟兽昆虫者一也。且凡人 之性情,其与生俱生者,有大同焉,曰好甘而恶苦,曰先己而后人。夫曰先天下为忧,后天下为乐者,世固有是人焉,而无如其非本性也。夫人之先亦远远矣,其始 禽兽也,不知更百万年而为山都木客,又不知更几何年而为毛人猺獠,由毛人猺獠,经数万年之治化,而渐有今日,此不必深讳者也。自禽兽以至为人,天演之事 也。其间物竞天择之用,无时而或休,而所以能与万物争存,战胜而种盛者,有其所最宜故也。其所最宜云何?曰独善自营而已。自营为私。私之一言,乃自无始以 来,斯人种子,由禽兽具此,渐以为人,直至今日,而根株尚在者也。先民曰:人之性恶。又或曰:人为孽种,自有生以来,便含罪过。其语皆有所证,而未可以尽 非也。是故凡为生人,莫不有欲,莫不求遂此欲。其始能战胜万物,而为天所择以此。其后用以相贼,而为天所诛亦以此。何则?自营之私大行,则群道息矣,此人 所与禽兽昆虫异者又其一也。 ○卮言十三 自营者必侈于自由,自由侈则侵人,侵人则争,争则群涣。故曰:自营大行,群道将息也。然而天地之性,物之最为能群者又莫人若也。如是则其所受于天,必有以制此自营者,夫而后有群之效也。是故要终原始,知人之所以群,与物之所以群,必有其甚异者,不仅如前所云二者已也。夫物莫不爱其苗裔,否则其种早绝而无余,此夫人而知之理也。独爱子之情,至于人而特挚。又以人子之生,其有待于父母之保持,较他物为最久,故其用爱也尤深,以其所爱,及其所弗爱。然则慈幼者,仁之本也。而慈幼之事,又若从自营之私以起,由私生慈,由慈生仁,由仁胜私,此道之所以不测也。尤有异者,惟人道善以己做物。凡他人之事,他人之情,皆不能漠然相值,而无概于其中。此所谓感而遂通者也。讲生物之学者,谓仪形肖貌之事,独人为能,禽兽不能画,不能像,以至容止音声,凡放仿之事,庶物或亦能之,终不如人伦之独绝。无宁惟是,即情想隐微之间,皆相为感通,不能矫然离群,使人自人而我自我。故语日:一人向隅,满堂为之不乐;孩提调笑,戾夫为之破颜。涉乐方笑,言哀已难,动乎所不自知,发乎其不自己。 或谓古有人焉,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设今日而有深识高明之士,其意气若将尘垢秕糠一世也者,骤于涂中,遇一童 子显然傲侮轻贱之,谓彼其心,毫不一动然者,吾尚未之敢信也。往者埃及之哈猛必欲取摩德开而枭之高竿之上,可谓过矣。然以亚哈稣鲁经略之重,而何物犹太, 漠然视之,其憾之者犹人情也。复案:此事与西京李将军杀灞陵尉事绝相类。不见夫怖畏清议者乎?刑章国宪,未必惧也,而斤斤然以乡里月旦为怀,美恶毁誉,至 无定也,而礼俗既成之后,则通国不能畔其范围。人宁受饥寒之苦,不忍舍生,而愧情一兴,则计短者至于自杀,凡此皆感通之机,而人所以甚异于禽兽者也。感通 之机神,斯群之道立矣。是故治化愈开,人与人之联系愈密,密故民气愈和,而所以和者,又以忧乐公而感通广也。他人之所为,常衡之以我之好恶,而我之所作, 亦考之以他人之毁誉。自龆龀以至黄鲐,凡人与已之一言一行,皆与好恶毁誉,相附而不可离,其究也,乃不能作一念焉,而无好恶毁誉之别,由是而有是非,亦由 是而有羞恶。故人心常德,皆本之能相感通而后有。于是而人心之中,常有物为之宰,字曰天良。天良者,保群之主,所以制自营之私,不使过用以败群也。 ○卮言十四 夫群之不散,由人心之有天良,而天良发于人道之善为相感。其端起于至微,而其效终于至巨,夫此之为治化。治化者,固天演之一事也。其用在厚人类之生,大 其与物为竞之能,用以自全于天行酷烈之际。故治化虽原出于天,而不得谓其不与天行相反也。然自礼刑之用,皆所以息忿而平争,故治化进而天行日消,即治化进 而自营之私日减,自营减之至尽,则人与物为竞之权力,又未尝不因之俱衰,此又不可不知者也。故比而论之,则合群者,所以平群以内之物竞,即所以敌群以外之 天行。人惟以自营,能独伸于庶物,而自营过用,则其群以漓,以合群而有治化,治化进而自营减,克己仁让之风兴,然自其群又不能与外物无争,故克己太深,而 自营尽泯者,其群又未尝不败也。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理诚如是,无如何也。今泰东西之言道德者,皆曰终身可行莫如恕,平天下莫如絜矩矣。泰东者曰:己所不 欲,勿施于人。所求于朋友先施之。泰西者曰:施人如己所欲爱。又曰:设身而处地,待人如己之期人。凡斯之言,皆所谓金科玉条,贯彻上下者也。顾此为名言, 夫岂可议。且自常人行之,有必不能悉如其量者。虽然,学问之事,与名教微有不同。名教重利害,学问审虚实。故言理贵乎其真,而无容心于其言之美恶,苟自其 实事而言之,则恕道与自存之理,固期期乎有其不相比附者也。盖为恶者,莫不欲逃其诛,此人心之所同也。今有盗吾财者,使吾而处盗之地而为计焉,则莫若勿捕 而勿罚。今有批吾颊者,使吾而设批者之身,则左受而右不再焉,已厚幸矣。夫如是,其说果行,将天下有金科玉条,而无民约国法也。持是理以与物争存,其魂魄 或为天之所择,而其身先无以存于世矣。是故恕之为道,可以行其半,而不可行其全;可以用之民与民,而不可用之国与国。民尚有国法焉,为之持其平而与之直 也。至于国,则吾恕而彼不恕,为之持其平而与之直者谁哉!故自营尽而纯无私者,其群又未尝不败也。 ○卮言十五 右 十四篇皆诠天演之义,得一一复案之。第一篇,明天道之常变,而其用在物竞与天择。第二篇,标天演之大义,明其为万化之宗。第三篇,专就人道言之,以异、 择、争三言,明治化之所以进。第四篇,取喻园夫之治园,明天行、人治之必相反。第五篇,言二者虽反,而出一源。特天行则恣物之争,而存其宜;人治则致物之 所宜,以求得其所祈响。第六篇,天行既泯,物竞斯平。然物有肖先而异之性,故人治可以范物,使日进善而不知,此治化之所以大足恃也。第七篇,更以垦土建国 之事,明治化之正术。第八篇,设其民日滋,而有神圣为之主治,其道固可以园夫为师。第九篇,证其术之终穷,穷则天行复兴,人治终废。第十篇,论所以救治之 术,独有耘莠存苗,而以人耘人,其术必不可用。第十一篇,言群出于天演之自然,有能群之天倪,而物竞为之炉锤,人之始群,不异昆虫鸟兽也。第十二篇,言人 与物之不同。一曰才无不同,一曰自营无艺。二者皆争之器,而败群之凶德也。然其始则未尝不用是以自存于纲缊草昧之时。第十三篇,论所以能群之基德,始之于 能感,终之于天良。人有天良,群道乃固,于此窥择种之术之不可用矣。第十四篇,明自营虽凶,亦在所用,而克己至尽,未或无伤。故恕之为用,有时而穷,而古 今百王之治,不能一日废兵刑也。 统此十四篇之论而观之,则知人择之事,可以行草木禽兽之中,断不可行诸人群之内。人群者,本克己仁让 而后立也。择种之说行,姑无论智之不足恃也,就令足恃亦使恻隐仁爱之风日衰,而其群以涣。假令有国者,而逢过庶之患,则以为欲善吾群,则莫若顺天行之道, 去其愚不肖与弱,而存贤智与强,夫如是,则凡恤罢癃、养残疾之政,皆与其治相舛而不行,直至医药治疗之学可废,而男女之合,亦将如会聚牸牝之为,而隳夫妇 之伦而后可。狭隘酷烈之治深,而慈惠哀邻之意少。数传之后,风俗遂成,斯群之善否不可知,而所恃以相维相保之天良,其有存者不其寡欤!故曰以人择求强,乃 其效适以得弱。盖过庶之患,难图如此。虽然,今者天下非一家也,五洲之民,非一族也。物竞之水深火烈,时平则隐于通商庀工之中,世变则发于战伐纵衡之际, 此中天择之事,所眷而存者云何?而群道所因以进退者又奚若?国家将何所恃,而有以自立物竞之余,虽其理诚为奥赜繁衍,非此区区卮言所得尽,深察世变之士, 当思之而自得于言外也夫! 此下宜附后案,着斯宾塞尔「治进自不患过庶」之旨。 ○卮言十六 前 篇谓治化进,则物竞不行固矣。然此不过天行之物竞已耳。何谓天行物竞?救死不赡,民争食也。此之虽泯,而人治之物竞,犹自若也。何谓人治物竞?趋于利禄, 求上人也。唯物竞长存,而后主治者可以操砥砺之权,以砻琢天下。夫主治者,或独据全权之君主;或数贤监国,若周共和;或合通国之权,如泰西之民主。其制虽 异,其权实均,亦各有推行之利与弊。要之其群之治乱强弱,视民品之如何,主治者抑其次矣。然而既曰主治,斯皆有化导其群之能,而其为术,不外道、齐、举错 与刑赏之间而已。盖主治者悬一格以求人,曰必如是吾乃尊显爵禄之,使所享之权与利,优于常伦焉,则天下皆奋其材力以思,以求合于其格,此又不遁之理也。其 始也为竞,其究也为习,习之既成,则虽天子有不能与庶物角胜者。后之衰者驯至于亡,前之利者,适成其弊。此导民取舍之间,所以大可惧也。故天演之事,某端 恒孕于至微,而为常智之所忽。及蒸为风俗,沦浃性情之后,见其为弊,乃谋所以反之。操一苇以障狂澜,洒杯水以救车薪,此亡国乱群所以相随属也。群之既涣, 则人治已失其权,即革故鼎新者,亦不过勉为其时之最宜,以听天事之抉择,此所谓人群天演也。 赫胥黎曰:人群天演,其用事与动植之天演 皆不同。事功之转移易,而民之性情气质变化难。持今日之英国以与图德之朝相较,自显理第七至女主额里查白为图德之代,起明成化二十一年,至万历三十一年。 则国政民俗相悬远矣。而吾民之官骸情性,则若无少异于其初。词人狭斯丕尔之所写生,狭斯丕尔,万历间词曲家,其传作大为各国所诵读宝贵。与今之人不仅声音 笑貌同也,其相攻相感不相得之情,又无以异。若谓民品之进,必待治化既上,天行尽泯而后有功,则自额理查德白以至维多利亚,此两女主相去三百余年之中,兵 争盖寡,无炽然用事之天行也。且所谓择种留良之术,虽不尽用,亦间有行者。刑罚非不中也,民之得罪于群者,或流之,或杀之,或锢之终身焉,以游惰呰窳者之 种下也,故振贫之令曰:凡仰给县官者,男女不同居,凡此之为,皆所以使不肖者无遗育其种类,以害此群也。然其事卒未尝大验者,则又何也?盖如是之事,合通 国而计之,则所及者隘,一也;犯法者,失业者,事常在中年以后,故刑政未加乎其身,此凶民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