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秦攻赵于长平,大破之,引兵而归,因使人索六城于赵而讲。赵计未定,楼缓新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与秦城何如?不与何如?”楼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楼缓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于鲁,病死,妇人为之自杀于房中者二八人。其母闻之,不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是人不随。今死而妇人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故从母言之,为贤母也;从妇言之,必不免于妒妇也。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与’,则非计也;言‘与之’,则恐王以臣之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王计之,不如予之。”王曰:“诺。”虞卿闻之,入见王。王以楼缓言告之,虞卿曰:“此饰说也。”王曰:“何谓也?”虞卿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而资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以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曰:“虞卿能尽知秦力之所至乎?诚知秦力之所不至,此弹丸之地犹不予也!今秦来复攻,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王曰:“诚听子割矣,子能必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楼缓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日三晋之交于秦,相善也,今秦释韩、魏而独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启关通币,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不取于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以敢任也。”王以楼缓之言告虞卿,虞卿曰:“楼缓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得无更割其内而媾;今媾,楼缓又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虽割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陛而媾也。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城;赵虽不能守,亦不至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罢,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今楼缓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尽矣。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予之乎?不予,则是弃前资而挑秦祸也;与之,则无地而给之。语曰:‘强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国也,无礼义之心,其求无已。而王之地有尽,以有尽之地,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故曰:‘饰说也,王必勿与!’”王曰:“诺。”楼缓闻之,入见于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之,楼缓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我将因强而乘弱。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在于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疑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而瓜分之。[边批:主连衡者皆持此说为恐吓,却被虞卿喝破。]赵且亡,何秦之图,王以此断之,勿复计也。”虞卿闻之,又入见王曰:“危矣,楼子之为秦也!夫赵兵困于秦,又割地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与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得王六城,并力而西击秦也!齐之听王,不待辩之毕也。是王失于齐,而取偿于秦,一举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因发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逃去。[评]从来议割地之失,未有痛切快畅于此者!【译文】秦国在长平大败赵军,向赵国索取六城,做为和谈的条件。赵王还没有作出决定,这时楼缓(战国赵人,原为赵臣,后往秦国任秦相)从秦国回来,于是赵王就和他商量:“你认为给秦国六城好呢,还是不给好呢?”楼缓推辞说:“这不是臣所能知道的。”赵王说:“没关系,就说说你个人的看法好了。”楼缓于是说:“我想王一定知道公甫文伯(春秋末年人,鲁国上卿)母亲的事吧?公甫文伯在鲁国做官,当他病死后,有十六位妇人为他自杀,他母亲知道儿子的死讯后不哭。有个老仆说:‘世上哪有儿子死了不哭的道理?’他母亲说:‘孔子是圣人,当被鲁国放逐时,我的儿子不追随孔子一起离开。现在我儿子死了,竟有十六位妇人为他自杀,可见他不懂得轻近贤人,心思完全摆在女人身上。’做为一位母亲能说出这种话,就知道是位贤母。但若是由他妻子口中说出,别人一定会误会在吃醋。所以,同样一句话,由于说话的人不同,听的人反应也不同。现在臣刚从秦国回来,如果臣说不要答应秦的要求,就不算是为君王献计;如果说给秦六城,又怕君王误会臣是秦王说客,所以臣才不敢回答。假使君王一定要臣拿个主意,臣认为最好还是给秦六城。”赵王说:“好。”虞卿(《战国策》作虞庆,赵国上卿)知道后,去见赵王。赵王把楼缓的话告诉他,他说:“楼缓在巧辩。”赵王说:“怎么说呢?”虞卿说:“君王认为,秦攻赵是由于力气耗尽而撤兵,还是仍有进攻能力,只为保留您的情面才撤兵呢?”赵王说:“秦兵进攻时已动用全部兵力,必然是因为兵疲才撤兵。”虞卿说:“秦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攻下赵国一城,最后因为精疲力竭而撤兵。现在君王竟愿意割让秦兵所不能攻下的六城,这是帮助秦兵攻打赵国。假使明年秦兵再入侵,那赵国就真的没救了。”赵王把虞卿的话告诉楼缓,楼缓说:“虞卿能完全了解秦国真正的实力吗?如果不割这区区六城之地给秦,明年若秦兵再攻赵国,恐怕要割让的就不只是六城。”赵王说:“寡人愿意采纳贤卿的意见割城,但贤卿能否保证秦兵不再攻赵呢?”楼缓说:“臣不敢保证,以前三晋跟秦国建交,韩、赵、魏和秦的邦交都很好。如今秦只发兵攻赵,这就证明君王对待秦国,远不如韩、魏殷勤友善;现在臣为君王化解,但若往后赵国自己又背弃盟约,并且大开关卡,派使者拉拢韩、魏,惹来秦兵再次攻赵,那就证明君王对秦王远不如韩、魏两国忠诚,所以臣不敢保证。”赵王又把楼缓的话告诉虞卿,虞卿说:“楼缓说如果不割城讲和,明年秦兵会再攻赵,到那时还要割更多的城池给秦;但现在如果割城讲和,楼缓又不能保证秦兵不再入侵,所以即使割城给秦,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来年秦兵再攻赵,再割秦兵所攻不下的城池讲和,这是赵国自取灭亡。所以不如根本不讲和。秦国武力虽强,却攻不下赵国六城;赵军虽弱,但也不致于一战失陷六城,秦国既然由于力竭而撤兵,那现在的秦兵一定疲累不堪,假如赵国现在用六城和天下诸侯结盟,趁机攻打秦国,就等于把割让给诸侯的土地再从秦国取回来。您说,是这么做有利,还是割地助长秦国威势而削弱自己力量有利呢?现在楼缓说:‘秦攻赵是因为君王事秦不如韩,魏恭顺。’这等于要君王用六城来事秦。假如明年秦再要求土地,请问君王要不要给呢?假如不给,就等于自毁割六城得来的邦交,再次挑起祸端;如果给,赵国还有多少城可以给呢?俗话说:‘强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现在若听秦摆布,让秦不发一箭而得六城,这是壮大秦国削弱自己的做法。秦是狼虎之国,君臣不讲信义,秦王的欲望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但君王的土地有限,以赵国有限的土地来应付秦国无尽的欲望,很快的,赵国就完全没有了。所以臣认为楼缓是巧辩,王千万不能答应割城。”赵王说:“贤卿分析得极有道理。”楼缓听到消息后又晋见赵王,他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赵交战,天下诸侯都乐在心里,这是出于‘我将依附在强者之后趁机欺凌弱者’的心理。今天秦败赵军,天下诸侯必会纷纷派使者到秦国恭贺胜利者,如果赵国不赶紧割地求和,取悦秦国,进而缓和秦、赵之间的关系,并借此让虎视一旁的各国相信秦、赵已成盟国,恐怕天下诸侯会利用秦对赵的愤怒,乘赵国疲惫不堪时瓜分赵国土地,到时赵国都已灭亡了,还侈谈什么结盟诸侯呢?希望君王不要再三心二意。”虞卿听说以后,又晋见赵王说:“楼缓完全为秦国设想,这实在太可怕了。赵败于秦又割地求和,这只会更使天下诸侯怀疑秦、赵之间的关系,哪里能取悦秦国而依靠秦国的威势立国呢?这不是更摆明了告诉天下诸侯,赵国衰弱不堪、屈辱求和的弱者模样么?再说臣不主张割地,并非只是消极的不给而已,而是有反击的策略在里头。秦向赵索六城,君王可以用六城贿赂齐国,加深齐、秦两国的仇恨。齐王得六城后,就会与我军合力攻秦,那时齐国绝对会听从王的号令,这是必然的道理,等于是把给齐国的土地由秦国那儿取回,并且一举和三个大国会盟,而秦、赵优劣的情况马上完全改观。”赵王说:“贤卿分析得极为高明。”于是赵王派虞卿东去齐国,缔结盟约合力攻秦。虞卿还没有从齐国回来,秦国的使臣已经来到赵国重新谈判,楼缓马上闻风而逃。[评译文]从来议论割地求和的弊端,没有像虞卿这般痛快淋漓的。730、苏代【原文】雍氏之役,韩征甲与粟于周,周君患之,告苏代。苏代曰:“何患焉?代能为君令韩不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周君大悦,曰:“子苟能,寡人请以国听。”苏代往见韩相国公仲,曰:“公不闻楚计乎?昭应谓楚王曰:‘韩氏罢于兵,仓廪空,无以守城。吾攻之以饥,不过一月,必拔之。’今围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应之计矣,今公乃征甲与粟于周,是告楚病也。昭应闻此,必劝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公仲曰:“善。然吾使者已行矣。”代曰:“公何不以高都与周?”公仲怒曰:“吾无征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为与高都?”代曰:“与之高都,则周必折而入于韩;秦闻之,必大怒,而焚周之节,不通其使,是公以敝高都得完周也。”公仲曰:“善。”不征甲与粟于周,而与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田需死,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薛公、犀首之有一人相魏者。”代曰:“然则相者以谁而君便之也?”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请为君北见梁王,必相之矣。”昭鱼曰:“奈何?”代曰:“若其为梁王,代请说君。”昭鱼曰:“奈何?”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代曰:‘君何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薛公、犀首有一人相魏者。’代曰:‘勿忧也。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张仪相魏,必右秦而左魏;薛公相魏,必右齐而左魏;犀首相魏,必右韩而左魏。梁王长主也,必不使相也。’王曰:‘然则寡人孰相?’代曰:‘莫如太子之自相,是三人皆以太子为非固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而欲丞相之玺。以魏之强,而持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故曰:如太子之自相也!’”遂先见梁王,以此语告之,太子果自相。【译文】楚国攻打韩国的雍氏(地名),韩国向西周调兵征粮,周天子感到十分苦恼,跟苏代(战国洛阳人,苏秦弟)商量。苏代说:“王不必烦恼,臣能替大代王解决这个难题,臣不但能使韩国不向西周调兵征粮,还能让王得到韩国的高都(又作郜都,在今河南省洛阳县西南)。”周王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的说:“如果贤卿能为寡人解难,那么以后寡人的国事都听从贤卿的意见。”于是苏代前往韩国,拜见相国公仲侈说:“难道相国没有听说楚国的计划吗?楚将昭应曾对楚怀王说:‘韩国因连年争战,兵疲马困,仓库空虚,没有力量固守城池。假如我军乘韩国粮食不足时,率兵攻打韩国的雍氏,那么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占领雍氏了。’如今楚国围雍氏已有五个月,可是仍然没能攻下,这也证明楚国已疲惫不堪,而楚王也开始怀疑昭应的说法。现在相国竟然向西调兵征粮,这不是明明告诉楚国,韩国已经精疲力竭了,昭应知道以后,一定会请楚王增兵包围雍氏,雍氏就守不住了。”公仲侈说:“先生的见解很高明,可是我派的使者已经出发了。”苏代说:“相国为什么不把高都送给西周呢?”公仲侈很生气的说:“我不向西周调兵征粮已经够好了,凭什么还要送给西周高都呢?”苏代说:“假如相国能把高都送给西周,那么西周一定会与韩国邦交笃厚,秦国知道后,必然大为震怒,而焚毁西周的符节(在春秋战国时代,使者出使都要带符节,以便核对验证,所以焚烧符节,就代表两国断绝邦交),断绝使臣的往来。换句话说,相国只要用一个贫困的高都,就可以换一个完整的西周,相国为什么不愿意呢?”公仲侈说:“先生的确高明。”于是公仲侈决定不但不向西周调兵征粮,并且把高都送给西周,楚国也就退兵而去。魏相田需死了,楚相昭鱼(即昭奚恤)对苏代说:“田需死了,我担心张仪、薛公(战国赵人,曾隐居于卖桨人家,为魏公子无忌所敬重)、公孙衍等人中有一人出任魏相。”苏代说:“那么你认为由谁作魏相,对你比较有利呢?”昭鱼说:“我希望由太子(即后来的魏昭王)自己出任宰相。”苏代说:“我为你北走见魏王,必能使太子出任宰相。”昭鱼说:“先生要怎么说呢?”苏代说:“你当魏王,我来说服你。”昭鱼说:“那我们现在就试试。”苏代说:“臣这次由楚国来时,楚相昭鱼非常担忧,臣问他:‘相国担心什么?’昭鱼说:‘魏相田需死了,我担心张仪、薛公、犀首(原为古官名,因公孙衍曾任此官,后为公孙衍别称)等人中必有一人出任宰相。’臣说:‘相国不用担心,魏王是位明君,一定不会任用张仪为相,因为张仪出任魏相,就会亲秦而远魏;薛公为魏相,必会亲齐而远魏;犀首为魏相,必会亲韩而远魏。魏王是明君,一定不会任命他们为相。’臣又说:‘最好由太子自己出任宰相,因为他们三人知道太子早晚会登基为王,出任宰相只是暂时性的,为想得到宰相的宝座,他们必会极力拉拢与自己亲近的国家与魏结交,凭魏国强大的国势,再加上三个万乘之国的盟邦极力靠拢,魏国必然安全稳固,所以说不如由太子出任宰相。’”于是苏代北去见魏王,惠王果然任命太子为宰相,731、陈轸【原文】陈轸去楚之秦,张仪谓秦王曰:“陈轸为王臣,常以国情输楚,仪不能与从事,愿王逐之,即复之楚,愿王杀之!”王曰:“轸安敢之楚也?”王召陈轸告之曰:“吾能听子,子欲何之,请为子约车。”对曰:“臣愿之楚。”王曰:“仪以子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轸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顺王与仪之策,而明臣之楚与否也。楚人有两妻者,人誂其长者,长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誂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阳,贤相也。轸为人臣,而常以国情输楚,楚王必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以此明臣之楚与不。”轸出,张仪入,问王曰:“陈轸果安之?”王曰:“夫轸,天下之辩士也,熟视寡人曰:‘轸必之楚。’寡人遂无奈何也。寡人因问曰:‘子必之楚也,则仪之言果信也。’轸曰:‘非独仪之言,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为臣;孝己爱其亲,天下皆欲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里者,善妇也。臣不忠于王,楚何以轸为忠?忠且见弃,轸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为然,遂善待之。【译文】陈轸(战国楚人,游说之士)离开楚国前往秦国,张仪对秦惠王说:“陈轸身为臣子,竟然经常把秦国的国情透露给楚国,臣不愿和这种人同朝共事。希望大王能把他赶出朝廷,如果他说想要回楚国,那大王就把他杀掉!”秦惠王说:“陈轸怎么敢明说要回楚国去呢?”接着召来陈轸说:“寡人愿意尊重贤卿的意见,只要贤卿说出愿意前往的国家,寡人立即命人为贤卿准备车马。”陈轸回答说:“臣愿意回楚国。”惠王说:“张仪认为你一定会回楚国,而寡人也料到你将回楚国,再说你如果不去楚国,又能在哪儿安身呢?”陈轸说:“臣离开秦以后,一定特意回到楚国,一方面顺从大王和张仪的策略,而且可以表明臣以前是否和楚国有私下的交道。有个楚国人娶了两个妻子,有人去调戏年纪较大的妻子,她就骂这人登徒子(好色之人);那个登徒子去挑逗年轻妻子时,她却欣然接受,没多久,楚人死了,有客人问登徒子说:‘在这两个寡妇中,你会娶年纪大的还是那个年轻的呢?’登徒子说:‘我娶年纪大的。’客人问:‘年纪大的曾经骂过你,而年轻的那位却顺从你,你为什么反倒要娶年纪大的呢?’登徒子说:‘当他们是别人妻子时,我希望她们能接受我的挑逗;但是一旦是我的妻子,我就喜欢当初拒绝我的那位。’现在楚王是位贤明的君王,而宰相昭阳也是位贤臣,我陈轸身为大王的臣子,如果经常把国事泄漏给楚王,那么楚王此次必定不会收留臣,而昭阳也不会愿意跟臣同朝共事,如此就可明白臣以前是否和楚国有所私通了。”陈轸离宫后,张仪就问秦王:“请问大王,陈轸到底要去哪里?”秦王说:“陈轸真是天下一流的雄辩家,他注视着寡人说:‘臣一定会回楚国的。’寡人对他也无可奈何,于是接着问他说:‘你既然打算会回楚国,那张仪的话就可以相信了。’陈轸说:‘不但张仪知道我会回楚,随便哪个人也都知道。从前伍子胥对他的君王很忠贞,天下君王都希望他做自己的臣子;孝己孝敬他的双亲,因此天下父母都希望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当人卖仆妾时,如果邻居肯买,那就证明是好仆妾;被休了的妻子,如果改嫁到本乡,就证明她是位好妻子。臣如果不忠于王,那楚王又要臣做什么,臣如此忠君爱国,仍然得不到大王的信任,那臣不回楚国,又将去哪里?”于是秦王慰留陈轸,并善加对待。732、触龙【原文】秦攻赵,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怒甚,曰:“有复言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请见,曰:“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愿及臣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如长安君之甚。”左师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哭,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愿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之位,封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赵,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译文】赵孝成王刚登位,年纪尚轻,赵太后(惠文王之后)掌理朝政,秦国就发兵攻赵,情况非常危急,赵国向齐国求援。齐王说:“一定要用长安君(孝成王同母弟)作人质,齐国才愿意出兵救赵。”可是太后不答应。大臣们都极力劝谏,太后却明白的告诉侍臣说:“如果再有人劝我要长安君做为齐国人质,我就往他脸上吐口水。”这时左师(官名)触龙(战国赵人)请见赵太后说:“臣有一个小儿子名叫舒祺,年纪小没有出息,但臣却很疼爱他,现在臣年纪大了,希望能让他补卫士缺来保卫王宫,臣希望趁自己尚在世时让小儿子有个依靠。”赵太后说:“男人也会这么疼爱小儿子吗?”左师说:“比做母亲的还要疼爱呢。”赵太后笑着说:“母亲才疼得厉害。”左师说:“臣以为太后疼爱燕后远超过爱长安君。”赵太后说:“你错了,我疼爱燕后远不如爱长安君。”左师说:“父母既然疼爱子女,就要替他们作长远计划。当燕后出嫁时,太后拉着燕后哭,为她的远离而悲伤,这该算是很疼爱她的了。她既然已经出嫁了,虽说每天都在想念她,可是在祭祀时,却一定要为她祝福说:‘不要让她回来。这是为她的长远作打算,希望她的子孙能继承王位。”赵太后说:“是的。”左师说:“现在追溯三代以前,赵国开国时子孙被封侯的,今天有还存在的吗?”赵太后说:“没有了。”左师说:“这其实是和他们身份地位与功迹的不成比例有关。所以灾祸来得快一些的,第一代就遭殃了,就算灾祸出现得慢些,迟早也要落到后代子孙身上。难道国君的子孙一定都是坏的吗?只因为他们爵位高但无功迹,俸禄厚但不做事,所拥有的宝器太多。现在太后一再提高长安君的爵位,把肥沃的土地都封给他,又赐给他许多国宝,假如不乘现在让他为国立功,有一天太后崩逝,长安君如何在赵国立足呢?臣觉得太后不曾替长安君作久远打算,所以臣才认为,太后爱长安君远不如爱燕后。”太后说:“好吧,就随你们的意思,派他到齐国作人质吧。”于是赵国替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兵车随长君到齐国作人质,齐国发兵救赵,秦军退。733、庸芮【原文】秦宣太后爱魏丑夫。太后病将死,出令曰:“为我葬,必以魏子为殉。”魏子患之,庸芮为魏子说太后曰:“以死者为有知乎?”太后曰:“无知也。”曰:“若太后之神灵,明知死者之无知矣,何为空以生所爱葬于无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积怒之日久矣,太后救过不赡,何暇私魏丑夫乎?”太后曰:“善。”乃止。【译文】秦宣太后(惠王之后,昭襄王之母)特别宠爱魏丑夫。太后重病将死,下令说:“日后你们为我办后事时,必须让魏丑夫殉葬。”魏丑夫听后很害怕,就赶紧和朝臣庸芮商量。庸芮对宣太后说:“太后认为人死了以后,还能有知觉吗?”宣太后说:“没有知觉。”庸芮说:“像太后这样贤慧的人,明知人死后不再有知觉,那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前所宠爱的人殉葬在已经毫无知觉的死人旁边呢?假如人死后还能有知觉,那先王对太后这些年来的行为,所郁积的愤怒已经很久了,届时太后补救过失恐怕还来不及,哪还有宠爱魏丑夫的时间呢?”宣太后说:“贤卿说得很对。”于是打消以后要魏丑夫殉葬的意思。734、狄仁杰【原文】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狄仁杰从容言于太后曰:“姑侄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若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太后乃寤。[述评]议论到十分醒快处,虽欲不从而不可得。庐陵反正,虽因鹦鹉折翼及双陆不胜之梦,实姑侄子母之说有以动之。凡恋生前,未有不计死后者。时王方庆居相位,以其子为眉州司士参军,天后问曰:“君在相位,子何远乎?”对曰:“庐陵是陛下爱子,今犹在远;臣之子,安敢相近?”此亦可谓善讽矣。然慈主可以情动,明主当以理格,则天明而不慈,故梁公辱昌宗而不怒。进张柬之而不疑,皆因其明而用之。【译文】武则天(唐高宗之后,高宗崩中宗立,后临朝听政,后废中宗、睿宗自立为帝,改国号周)想在武承嗣(官累至左相)、武三思(武后侄,善逢迎)中立一人为太子。狄仁杰(太原人,字怀英)知道武后的想法,对武后说:“姑侄与母子,哪两种关系较为亲密?陛下立自己儿子为太子,那么即使太后崩逝后,仍能拥有自己的宗庙,享受万代子孙太牢的供奉;若太后立武三思等人为太子,三思是太后侄儿,臣从未听说侄儿成为天子后,会在太庙中供奉姑妈的。”太后于是明白过来。[述评译文]狄仁杰对武后所说的这番话,真是一针见血,说到武后心中痛处,武后想不理会都不行。武后后来立庐陵为太子,虽说和梦到鹦鹉折断翅膀以及玩双陆棋不胜的梦境有关,但从根本上却是被狄仁杰这番姑侄、母子的议论所打动。大凡生前贪恋荣乐的人,很少不在意死后的尊荣的。王方庆位居宰相时,武后曾询问他,何以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被派远赴眉州当司士参军(官名,唐于州设置司士参军掌桥梁、住屋建造)。王方庆回答说:“庐陵是陛下疼爱的儿子,尚且远在他乡,臣的儿子怎敢留在身边?”这也可说是对武后的一次很好的讽谏。然而,有感性的君王,人臣进谏可以动之以情;有理性的君王,人臣进谏可以说之以理。所以狄仁杰虽曾以言辞侮辱张昌宗(张易之弟,貌美通晓音律,深得武后宠信)而不会因此激怒武后,举用张柬之(襄人,字孟将)而不会受到武后疑心不忠,就因为武后是个理性的人。735、陆贾 齐地王先生【原文】平原君朱建,为人刚正而有口。辟阳侯得幸吕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见。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陆贾素善建,乃令建发丧,而身见辟阳侯,贺之曰:“平原君母死。”[边批:奇语。]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贾曰:“前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夫相知者,当相恤其灾危,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裞,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久之,人或毁辟阳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辟阳侯困急,使人欲见建,建辞曰:“狱急,不敢见。”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于帝?帝听,出辟阳侯,太后大欢,两主俱幸,君之富贵益倍矣。”于是闳孺大恐,从其计,言帝,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始以建为背己,大怒,及其出之,乃大惊。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于诸吕至深,而卒免于诛,皆陆生、平原君之计画也。[评]不但陆贾,朱建智,辟阳侯亦智。梁孝王既刺杀袁盎,事觉,惧诛,乃赍邹阳千金,令遍求方略以解。阳素知齐人王先生,年八十余,多奇计,即往求之。王先生曰:“难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诛,诚难解也,子今且安之。”阳曰:“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辩智,韩、魏时有奇节,吾将历问之。”王先生曰:“子行矣,还,过我而西。”阳行月余,莫能为谋者,乃还过王先生,曰:“臣将西矣,奈何?”先生曰:“子必往见王长君。”邹阳悟,辄辞去,不过梁,径至长安,见王长君。长君者,王美人兄也。阳乘间说曰:“臣愿窃有谒也。臣闻长君弟得幸后宫,天下无有,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今陛下穷竟袁盎事,即梁王恐诛,太后怫郁,无所发怒,必切齿侧目于贵臣,而长君危矣!”长君瞿然曰:“奈何?”阳曰:“第能为上言,得无竟梁事,则太后必德长君,金城之固也。”长君如其计,梁事遂寝。[评]朱建一篇程文抄得恰好,不唯王先生智,邹阳亦智。【译文】汉朝人平原君朱建(楚人,曾为淮南王黥布丞相,汉杀黥布,赐朱建号平原君)为人刚正有智谋。深受吕太后宠爱的辟阳侯(汉朝审食其的封号)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却屡次推托,不肯与他见面。平原君母亲去世时,因家贫无力出殡,想向亲友告贷,料理母亲后事。陆贾(楚人,有辩才)是平原君的好友,就要平原君先料理丧事,不必担心丧葬的费用,说完陆贾就去见辟阳侯,说:“贺喜侯爷,平原君的母亲死了。”辟阳侯说:“平原君的母亲去世,为什么要恭喜我?”陆贾说:“从前侯爷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一直借口推辞,就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真正的朋友要能济助对方的危难,现在平原君因家贫无力为母亲料理后事,只要侯爷能致赠丰厚的奠仪,以平原君的为人,日后他一定会为侯爷效死命的。”于是辟阳侯命人致赠百金,其他王侯一看辟阳侯如此的厚礼,也跟着致奠,数目五百金以上。过了一段时日,有人密告辟阳侯与吕太后私通,惠帝想下令杀他。吕太后自己不好意思出面为辟阳侯求情,而朝中大臣早就对辟阳侯的骄宠看不顺眼,没有人愿意为他向皇帝求情,辟阳侯眼看命在旦夕,急忙派人向平原君求救。平原君推辞说:“现在情势对侯爷不利,为避嫌疑,最好不要见面。”然而平原君却求见惠帝的宠臣闳孺(无才能,仅以婉媚得宠),对他说:“你受惠帝宠爱的原因,天下人都知道。今日辟阳侯若被杀,天下人会认为是你在皇上耳边进谗言。辟阳侯一死,太后一定怨你在心,也会找机会杀你。你何不在皇上面前为辟阳侯脱罪,皇上要是能听你的话而留辟阳侯一命,太后一定非常高兴。日后你岂不是得到皇上、太后二人的宠爱,你所享的荣华显贵更要胜过今日不知多少倍呀?”闳孺担心得罪太后,于是就依平原君所说游说惠帝,惠帝果然释放辟阳侯。当辟阳侯想见平原君被拒时,以为平原君背弃自己,非常生气,等到出狱后,对平原君的计谋大为佩服。吕太后驾崩后,大臣大肆诛杀吕姓诸侯,辟阳侯和吕姓诸侯往来密切,而终能免于被诛,不得不归功陆贾和平原君的计谋。[冯评译文]说起来,聪明的不只是陆贾,朱建而已,其实辟阳侯亦是有眼光的人。汉朝时梁孝王杀袁盎(楚人,字丝)的事被人举发,害怕因罪被杀,就请邹阳(临淄人,有智谋)带着黄金千两寻访谋士谋求对策。邹阳早就听说齐人王先生,虽已八十多岁但足智多谋,就前去拜访他。王先生说:“这事难啊!君臣间有私怨,臣下多半会遭到诛杀的命运,实在很难化解,你打算怎么办呢?”邹阳说:“我将往东走。邹、鲁等国不乏饱学之士,齐、楚以辩士多而闻名,韩、魏也常有奇能异才之人,我将一一的拜访他们。”王先生说:“那你就去吧,回来时再到我这儿一趟。”邹阳寻访了一个多月毫无所获,于是又去见王先生,说:“我找不到能出奇计的人,看来只有回国了。”王先生说:“你回去后一定要去见王长君。”邹阳突然领悟,立刻告辞,不回梁国直接来到长安见王长君。王长君是王美人的哥哥。邹阳对王长君说:“我很早就想来拜访你,听说你妹妹甚得皇上的宠幸,而你做事也喜欢率性而为。今天皇上追究梁王杀袁盎的事,梁王怕获死罪,太后心也难安,必会迁怒宠臣,先生的处境就危险了。”王长君睁大眼睛说:“我该怎么做?”邹阳说:“你立即说服皇上不要再追究梁王杀袁盎的事,太后一定会感激你,那么日后你在朝中的地位就更为稳固。”王长君接受邹阳的建议,梁王终于免于一死。[冯评译文]这则故事完全能和上一则互相辉映,不只是王先生聪明,邹阳同样聪明。736、厮养卒【原文】赵王武臣遣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至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十辈,往辄见杀,张耳,陈馀患之。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吾为公说燕,与王载归。”舍中皆笑,养卒走燕壁,问燕将曰:“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王。”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已耶?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王武臣,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边批:剖明使者辈急于求王之意。]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必矣。”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译文】赵王派韩广到燕国,没想到燕人却拥立韩广为燕王。赵王和张耳(汉·大梁人,与陈余为好友,陈涉起兵,张耳、陈余用计夺赵地,后二人有仇隙,张耳投汉刘邦,与韩信共击赵,于柢水上斩陈余,刘邦封张耳为赵王)、陈余侵犯燕国边境。一日,赵王私出营地被燕军俘获,燕人威胁赵国,要赵割让一半国土交换赵王。燕人态度强硬,先后将赵国派来的十多名使者给杀了,张耳、陈余为了这件事烦恼不已。有个厮养卒(砍柴作饭的小兵)来到营房说:“我可为诸公说服燕人释放赵王。”在场的军官都嘲讽他不自量力。养卒由小道潜入燕将营地,对燕将军说:“你可知我来的目的么?”燕将说:“你来无非是希望赵王回国。”养卒说:“将军可知张耳、陈馀的为人?”燕将说:“他们两人是赵国的贤人。”养卒说:“将军可知他二人的想法吗?”燕将说:“他们希望赵王平安回国。”养卒大笑说:“将军实在不了解他二人的真正意图。张耳、陈馀是武将,一声令下就可拥有赵国数十城池,他们早就想自立为王,哪会以当个宰相为满足呢?谁都知道,当君王和当宰相是天渊之别,当初天下的形势,陈、张二人不敢有称王的念头;现在赵国国势安定,这两人早就想平分赵国共同为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现在燕人囚禁赵王,这两人表面上希望燕人释放赵王,实际上希望燕人将赵王杀了,[剖明使者急于求王之意。]好让两人瓜分赵国,自立为王,以一个赵王就能轻易打败燕国,何况有两位贤明的君王相互合作,若以责怪燕国杀赵王的名义出兵攻燕,燕国岂能存活,所以不如放了赵王,让张、陈二人的野心无法得逞。”燕将认为养卒说的有理,于是放了赵王,养卒当真为赵王驾车。737、杨善【原文】土木之变,上皇在虏岁余,虏屡责奉迎,未知诚伪,欲遣使探问,而难其人。左都御史杨善慨然请往。[边批:尊官难得如此,其胸中已有主张矣。]虏将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来迎,且探其意。相见,云:“我亦中国人,被虏于此。”因问:“向日土木之围,南兵何故不战而溃?”善曰:“太平日久,将卒相安,况此行只是扈从随驾,初无号令对敌,被尔家陡然冲突,如何不走?虽然,尔家幸而得胜,未见为福。今皇帝即位,聪明英武,纳谏如流,有人献策云:‘虏人敢入中国者,只凭好马扒山过岭,越关而来。若今一带守边者,俱做铁顶橛子,上留一空,安尖头锥子,但系人马所过山岭,遍下锥橛,来者无不中伤。’即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今大铜铳,止用一个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装鸡子大石头一斗打去,迸开数丈阔,人马触之即死。’亦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广西、四川等处射虎弩弓,毒药最快,若傅箭头,一着皮肉,人马立毙。’又从其计,已取药来。天下选三十万有力能射者演习,曾将罪人试验。又一人献策云:‘如今放火枪者,虽有三四层,他见放了又装药,便放马来冲踩,若做大样两头铳,装铁弹子数个,擦上毒药,排于四层,候马来齐发,俱打穿肚。’曾试验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献计者皆升官加赏,天下有智谋者闻之,莫不皆来,所操练军马又精锐,可惜无用矣!”[边批:收得妙。]虏人曰:“如何无用?”善曰:“若两家讲和了,何用?”虏人闻言,潜往报知。次日,善至营,见也先,问:“汝是何官?”曰:“都御史。”曰:“两家和好许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减了我马价,与的段匹,一匹剪为两匹,将我使臣闭在馆中,不放出,这等计较如何?”善曰:“比先汝父差使臣进马,不过三十余人,所讨物件,十与二三,也无计较,一向和好。汝今差来使臣,多至三千余人,一见皇帝,每人便赏织金衣服一套,虽十数岁孩儿,也一般赏赐,殿上筵宴。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临回时,又加赏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带来的小厮,到中国为奸为盗,惧怕使臣知道,[边批:都是揄扬其美。]从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处,中国留他何用?若减了马价一节,亦有故。先次官人家书一封,着使臣王喜送与中国某人。会喜不在,误着吴良收了,进与朝廷,后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结权臣,因说‘这番进马,不系正经头目,如何一般赏他。’以此减了马价,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说是吴良诡计减了,意欲官人杀害吴良,不想果中其计。”也先曰:“者!”胡语“者”,然词也。又说买锅一节:“此锅出在广东,到京师万余里,一锅卖绢二匹,使臣去买,只与一匹,以此争斗,卖锅者闭门不卖,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问使臣买马,价少便不肯卖,岂是官人分付他来?”也先笑曰:“者。”又说剪开段匹:“是回回人所为,[边批:跟随使人者。]他将一匹剪将两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又曰:“者!者!都御史说的皆实,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说坏。”善因见其意已和,乃曰:“官人为北方大将帅,掌领军马,却听小人言语,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来杀掳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杀,有想父母妻子脱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胆,高声叫苦,上天岂不闻知。”答曰:“我不曾着他杀,是下人自杀。”善曰:“今日两家和好如初,可早出号令,收回军马,免得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曰:“者!者!”问:“皇帝回去,还做否。”善曰:“天位已定,谁再更换?”也先曰:“尧、舜当初如何来?”善曰:“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正与一般。”有平章昂克问:“汝来取皇帝,将何财物来。”善曰:“若将财物来,后人说官人爱钱了,若空手迎去,见得官人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此好男子。我监修史书,备细写上,着万代人称赞。”也先笑曰:“者!者!都御史写的好者!”次日,见上皇。又次日,也先遂设宴,与上皇送行。[述评]杨善之遣,止是探问消息,初未有奉迎之计。被善一席好语,说得也先又明白,又欢喜,即时遣人随善护送上皇来归,奇哉!晋之怀、愍,度其必不得而不敢求者也;宋之徽、钦,求之而不得者也。庶几赵之厮养卒乎,然机有可乘者三:耳、馀辈皆欲归王,一也;继使者十辈之后,二也;分争之际,易以利害动,三也。虏狃于晋、宋之故事,方以奇货可居。而中朝诸臣,一则恐受虏之欺,二则恐拂嗣立者之意,相顾推诿而莫敢任。善义激于心,慨然请往,不费尺帛半镪,单辞完璧,此又岂厮养卒敢望哉?土木是一时误陷,与晋、宋之削弱不同;而也先好名,又非胡刘、女直残暴无忌之比。其强势亦远不逮,所以杨善之言易入。使在晋、宋往时,虽百杨善无所置喙矣。然尔时印累累,绶若若,而慨然请往,独一都御史也!即无善之口舌,独无善之心肝乎?【译文】土木之变(明英宗十四年,英宗亲征,瓦剌在土木堡袭英宗,英宗被俘)后,英宗被也先(明时蒙古瓦剌部丞相)囚禁了一年多。明室虽屡次要求也先送回英宗,但也先态度反反复复,始终不得要领;想派大臣前往瓦剌探问也先心意,但任务沉重,很难决定人选。左都御史(官名,掌弹劾百官)杨善自愿请求为使臣前往瓦剌。[高官难得如此,足见其胸中已有主张。]也先得知杨善将来,派一名聪明机灵的胡人迎接杨善,并借机刺探明朝军情。二人见面后,胡人说:“我本也是中国人,自从被瓦剌人俘虏后一直留在此地。”接着问杨善当年土木堡之役,明朝军队怎会在双方未交战的情况下溃散。杨善说:“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将帅士兵都已习惯安逸。再说当年不是明朝正规军,只是英宗的护卫随从,在没有接获迎敌的军令就遭瓦剌突击,怎不溃散?不过,那次瓦剌虽然获胜,也未必是瓦剌人的福气。当今皇上即位后,聪明睿智,广纳各方忠言。有人献计说:‘瓦剌人侵犯中国,一定是骑马翻山越岭,经由关口侵犯边境。若下令边境守卫,在这一带钉上铁橛子,上留小孔插尖锥,等瓦剌人马闯关时,就会误中铁橛子的埋伏,一定伤亡惨重。’皇上已经采纳。又有人说:‘现在我军使用的大炮,每次只能发射一枚石炮,所以杀伤力小,若是换装像鸡子般大的石炮一斗,发射出去后扩散的范围大,敌人的人马一定死伤更多。’皇上也接受了。又有人说:‘广西、四川一带猎杀老虎都用毒药,若是涂在箭头上,一触到皮肉,不管是人是马立即毙命。’这建议也被采纳,毒药已由广西等地送来。还选拔国内善于射箭的人三十万,以罪犯为箭靶举行演习,结果成效甚好。又有人建议:‘现在火枪队虽有三、四排,但敌人每次都趁我军填装子弹时骑马冲入我军阵地,若是建造大型双头火枪,一次可装填数发铁弹,涂上毒药,排在火枪队之后,等敌人骑马冲杀时同时发弹,一定会让敌人肠穿肚破。’经过试验后证明,远在三百步距离外仍极具杀伤力。凡是献计的人,都可封官获赏,所以有智谋的人没有不争相献计的。再加上军士们个个勤加操练,人人士气旺盛,可惜现在全用不上。”[话尾收得妙。]胡人说:“怎么用不上?”杨善说:“若大明与瓦剌讲和修好,这些准备怎么派上用场?”胡人听了立刻报告也先。第二天,杨善与也先会面,也先问杨善官职,杨善说:“都御史。”也先说:“明与瓦剌友好多年,这次为什么要扣留我的使臣,减少进贡的赏赐,所赏的锦缎也都一匹剪断为二,并且把我派去的使者扣押在行馆中,不让他们自由行动,这笔帐要怎么算?”杨善说:“您父亲那一代时到中国进贡马匹,所派的使者不过三十多人,得到赏赐的也不过十有二、三人,从来不加计较,两国情谊友好深厚。今天您派往中国的使臣多达三千多人,见了皇上每人都赏得一件织金衣服,即使十几岁的孩童,也和成人般同样赏赐,至于皇上丰盛的赐宴更不用说。为了使您有面子,使臣回瓦剌前又再赐宴。更派特使护送,哪有拘留使者的事?可能是随使臣同来的奴仆,在中国作奸为盗,害怕使臣责罚,畏罪由小路逃走,中途或是落脚他处,或遇虎狼遭到意外,也说不定。这些人中国留下他们又有什么用?至于减少进马的赏赐也是有原因的。先前您曾写了一封信,托使臣王喜送交您的中国友人,正巧王喜外出,信件让吴良误收了呈给朝廷,后来您的朋友怕朝廷误会,就对大臣说这次瓦剌前来献马的使臣不是您所派,不能比照往例赏赐,所以赏赐就比以往少。而您的朋友为使者送行时却诬赖说是吴良的计谋,想借您手杀了吴良,您果然杀了吴良。”也先说:“者。”胡语中“者”就是“对”的意思。杨善又说:“再说到买锅,这种锅只有广东才有,广东距京师有一万多里,所以一只锅定价两匹绢,贵国使者买锅,只肯出一匹绢,双方讨价还价,卖锅的人索性关门不做生意,这种事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就好比中国人向贵国使者买马,出价太低使者当然不肯卖,难道能说是您的授意不成?”也先笑着说:“者。”杨善又说:“剪断锦缎都是回回人(使臣奴仆)做的,他们将一匹锦缎剪成两段,若您不信,搜他们的行李,整匹完好的锦缎都在他们的行李中。”也先又说:“者,者,都御史说的都是实话。如今事情都过了,都是小人谗言。”杨善见也先态度缓和,就说:“您是瓦剌大将军,却听信小人谗言,忘了大明皇帝恩德,常常侵犯边境,杀害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却好杀戮,所俘的明朝士兵,或因思念家人而逃跑,抓到便挖心摘胆,他们凄厉的惨叫声,上天哪有听不到的?”也先说:“我不会下令杀人,都是下面的人杀的。”杨善说:“现在两国误会澄清,和好如初,可否请相国下令撤兵,免得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着说:“者,者!请问英宗回国后,还会是皇帝吗?”杨善说:“景帝已登帝位,怎能再更换?”也先说:“尧、舜时代帝位是如何传承的?”杨善说:“尧让位给舜,和今天兄让位给弟是同样道理。”有个叫昂克的平章插嘴说:“贵国前来迎接皇帝回国,带什么礼物答谢我国?”杨善说:“若携带礼物,后世的人会嘲笑您贪财;若空手前来迎奉皇上,表现您的仁义之心,能顺应天道,自有历史来从没有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臣一定监督史官修史时详细记载,让后世万代人人称颂您的作为。”也先笑着说:“者,者!就请都御史好好为我写吧。”第二天,也先见英宗,再隔一天,也先设宴款待杨善,并为英宗饯行。[述评译文]本来派杨善出使瓦剌,只是探问也先意图,没有奉迎英宗回国的计划,然而也先被杨善一番话说得心里既明白又高兴,立即派人随杨善护送英宗回国,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晋朝的怀、愍二帝被俘,料想敌人不会轻易妥协,所以根本不敢开口;至于宋朝徽、钦二帝却是屡次要求送回被拒,他们或许都希望有个类似厮养卒的人物出现。然而就一般情况,俘虏对方君王对自己最有利的因素有三:一是对方朝臣都盼望皇帝早日回国,二是前去求和迎奉的使者络绎不绝,对方大臣们意见分歧,三是容易以利害关系提出要求。也先想仿效晋、宋模式,以为俘虏英宗可以肆意要胁,而明朝大臣一则害怕受也先威胁,一则又不愿违逆景帝旨意,相互推诿不敢担任使臣。杨善凭着胸中一股正气,自愿请往瓦剌,不费一绢一币就迎奉英宗回国,这智谋又哪是厮养卒所能相比的?不过,土木堡之役的失败,只是一时大意,误中也先袭击,与晋、宋两朝的国势积弱不振不同。再说也先重视名声,又和金人的残暴贪狠不同,而瓦剌的国势也远不如金人强盛,所以杨善的话容易打动也先。若是处在宋朝,即使有一百个杨善,也说不上一句话。然而在当时权高位尊的大臣中,能自愿出任使臣前往瓦剌的也只有杨善一人,至于其他相互推诿的大臣,即使没有杨善的口才,难道也没有杨善的正义之心吗?738、富弼【原文】契丹乘朝廷有西夏之忧,遣使来言关南之地。地是石晋所割,后为周世宗所取。富弼奉使,往见契丹主曰:“两朝继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契丹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将以何为?群臣请举兵而南,吾谓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苟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劝用兵者,皆为身谋耳。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北朝欲用兵,能保必胜乎?就使幸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与,抑人主当之与?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雁门者,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修旧,民兵亦补阙,非违约也。”契丹主曰:“虽然,吾祖宗故地,当见还耳。”弼曰:“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地,皆异代事,若各求地,岂北朝之利哉。”[边批:占上风。]既退,刘六符曰:“吾主耻受金币,坚欲十县,何如?”弼曰:“本朝皇帝言:‘为祖宗守国,岂敢妄以土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耳,朕不忍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地增币以代之。”[边批:占上风。]若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辞耳。”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猎,引弼马自近,谓曰:“得地则欢好可久。”弼曰:“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猎罢,六符曰:“吾主闻公荣辱之言,意甚感悟,今唯结姻可议耳。”弼曰:“婚姻易生嫌隙,本朝长公主出嫁,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哉。”弼还报,帝许增币。契丹主曰:“南朝既增我币,辞当曰‘献’。”弼曰:“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乎?”[边批:占上风。]契丹主曰:“然则为‘纳’。”,弼亦不可,契丹主曰:“南朝既以厚币遗我,是惧我矣,于二字何有?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弼曰:“本朝兼爱南北,[边批:占上风。]故不惮更成,何名为惧?或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执,古有之矣。”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突厥。当时赠遗,或称献纳,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边批:占上风。]岂复有此哉?”契丹主知不可夺,自遣人来议。帝用晏殊议,竟以“纳”字与之。[边批:可恨。][述评]富郑公与契丹主往复再四,句句占上风,而语气又和婉,使人可听。此可与李邺侯参看,说辞之最善也。弼始受命往,闻一女卒,再往,闻一男生,皆不顾。得家书,未尝发,辄焚之,曰:“徒乱人意。”有此一片精诚,自然不辱君命。【译文】契丹趁宋朝正遭西夏人侵犯边境,穷于应付时,派使者前来要求归还关南之地(这是五代时石敬瑭为求契丹骑兵之助,割让给契丹的土地之一,后由后周世宗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