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人徐存斋(徐阶,字子升,号存斋,华亭人)以翰林的身份到江浙一带督察学政时,年纪未满三十岁。有一个应考的人在文章中引用“颜苦孔之卓”(颜渊学习孔子,苦于孔子的学行过于卓越)的句子。徐存斋评为:“杜撰”,给他评了个四等。这个书生受到徐存斋的批评,是不服气,拿着文章找他说:“大宗师(即今典试委员)的指教实在很好。但“苦孔之卓”并非杜撰,是有出处的,出自扬子(扬雄)《法言》。徐存斋马上站起来说:“本官居官过分年轻,学问不足,承蒙指教。”于是改评为一等。当时大家都称赞他肚量大。[冯评译文]不吝于改过,是名宰相的气度。听说万历初年有一书生作“怨慕声”(怨慕即思慕,出《孟子·万章上》。孟子说舜思慕父母)这个题目。文中引用“为舜也父者,为舜也母者”一句。被主考官打入四等,评为“不通”。此生分辨说:“文章此句出在《礼记·檀弓》。”主考官非常生气说:“只有你读过《檀弓》!”反而给他改成五等。人的度量。相差何止千里,宋太祖曾因事生赵师民(字固翰,学问精博,志向清远)的气,要处他杖刑(五刑之一,用竹板打犯人),赵师民申诉说:他享有天下才士的美名,受杖刑太不雅观。[好大胆!非圣主不能容。]太祖就放过了他。自古以来的圣主名臣,绝无做错事、还是任性,一路错到底的。又听说徐公在浙的时候,有两个书生为了争取贡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闹,徐公则专注地阅卷,不为所动;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书生为了推让贡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闹,徐公也不理会。过后徐公把他们都叫到面前来,说:“我不希望有人争夺,也不希望有人推让。诸位没有读过学规吗?连我的职权在学规里也有明确规定,不可以随意改变的。诸位只须按学规行事就好了。”于是争让的事得以平息。徐公的作风一向如此。18、屠义【原文】屠枰石义先生为浙中督学,持法严。按湖时,群小望风搜诸生过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两擒抵署门,无敢解者。门开,携以入。保甲大呼言状,屠佯为不见闻者,理文书自如。保甲膝行渐前,离两累颇远。屠瞬门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边批:刚正人却善谑。]门役喻其意,潜趋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回顾失之,大惊,不能言。与大杖三十,荷枷,娼则逐去。保甲仓惶语人曰:“向殆执鬼!”诸生咸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边批:趣甚。]自是刁风顿息,而此士卒自惩,用贡为教官。[冯述评]李西平携成都妓行,为节使张延赏追还,卒成仇隙;赵清献宰清城而挈妓以归,胡铨浮海生还而恋黎倩。红颜殢人,贤者不免,以此裁士,士之能全者少矣!宋韩亿性方重,累官尚书左丞,每见诸路有奏拾官吏小过者,辄不怿,曰:“天下太平,圣主之心,虽昆虫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则望为公卿,次亦望为侍从、职司、二千石,奈何以微瑕薄罪锢人于盛世乎?”屠公颇得此意。【译文】屠枰石(屠义)先生在江浙一带当督学,一向严守法令办案。当他巡察西湖时,有些小人趁机去搜罗秀才们的过失告状。有一个秀才夜宿在妓女家,保甲(地方守卫组织之长)在次日天刚亮时,就把秀才和妓女两人捉起来,送到衙门来。大家都有点同情那个秀才,却没有人敢释放他。衙门开门了,保甲带人上堂。一进门就大声地诉说事情的经过,屠公假装没有听见,照常处理文书,保甲渐渐膝行向前,距离秀才和妓女越来越远。屠公用眼睛示意身旁的差役[刚正的人却喜欢戏谑],又靠靠他的手臂,让他放了秀才。差役明白了,悄悄过去把秀才带出门,保甲一点都不知情。秀才出去之后,屠公抬头问道:“人呢?”保甲回头一看,不见了秀才,吓得说不出话来。屠公便罚打他三十大板,铐上枷锁,并把妓女赶了回去。保甲后来惊魂未定地对人说:“我刚才捉到鬼了!”[有趣。]别的秀才鄙弃他,也感谢屠公包涵一个读书人——虽然是个酒色之士。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刁恶的风气平息下来,而秀才为了自我惩戒,甘愿奉献才学,自贬为教官(学校中担任教职的基层官员)。[冯评译文]李西平(唐朝人,名晟)带着妓女同行,被节度使张延赏追回,从此成了两个人的心病;赵清(明朝人,治理清城)离职时带着妓女回去;胡铨(宋·庐陵人)贬官海外侥幸生还,还思恋黎倩(美人情妇)。连贤者都避免不了这样的风流韵事,却拿来要求一般读书人,那出色的文人就很少了。宋朝韩亿个性方正稳重,担任尚书右丞,每逢见到各地有人检举官吏细小过失的,往往很不高兴,说:“当今天下太平,圣明的君主仁慈宽厚,虽是草木昆虫都想使之各得其所,一般做官的人,最大的愿望是做大官,再次也希望做个侍从什么的,当个小官,怎么可以因为轻微的过错使他在太平盛世一筹莫展呢?”屠先生大概正有这种心意吧?19、李孝寿 宋庠【原文】李孝寿为开封尹,有举子为仆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舍生劝解,久乃释,戏取牒效孝寿花书判云:“不勘案,决杖二十。”仆明日持诣府,告其主仿尹书判私用刑。孝寿即追至,备言本末。孝寿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数与仆杖而谢举子。时都下数千人,无一仆敢肆者。[边批:快甚。]宋元献公罢相守洛。有一举子,行囊中有失税之物,为仆夫所告。公曰:“举人应举,孰无所携?未可深罪。若奴告主,此风胡可长也?”但送税院倍其税,仍治其奴罪而遣之。【译文】宋朝人李孝寿任开封府尹的时候,有个举子受到仆人欺凌,心里很愤怒,准备好讼状想到开封府控诉,后经同行的另一个书生劝阻才作罢。后来一时兴起,拿出诉讼状,模仿李孝寿的笔法写上判决:“不必审查,罚打二十大板。”但是并没有真打。第二天,那个仆人拿着这张讼状到府衙,控告主人模仿府尹大人的判决,私自用刑。李孝寿把那个举子叫来问话,了解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以后,勃然大怒,说:“这样的判决正合我的想法。”当场就责罚了那仆人二十大板。[痛快!]并命令他向主人道歉。此举使得当时都城里数千个仆人,没有一个敢再放肆。宋元献公(宋朝人,本名庠,字公序,卒谥元献)辞去丞相之职,镇守洛阳。有一个举人行李中有漏税的东西,竟被自己的仆役检举控告。宋庠说:“举人进京参加科举考试,谁没有携带行李的?不可重罚。但是奴仆控告主人,此风不可断长!”他只把举人送到税务院去加倍缴税,那名仆役则被处以杖罚。20、胡霆桂【原文】胡霆桂,开庆间为铅山主簿。时私酿之禁甚严,有妇诉其姑私酿者。霆桂诘之曰:“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责。”以私酿律笞之。政化遂行,县大治。《姑苏志》载此为赵懙夫事。【译文】胡霆桂在南宋理宗开庆年间任铅山主簿,当时私家酿酒的禁令很严。有一个妇人控告婆婆私自酿酒,胡霆桂诘问她说:“你侍奉婆婆孝顺吗?”她说:“孝顺。”胡霆桂说:“既然孝顺,就代替你婆婆受罚吧。”然后按照私酿的法令来责打她。此事传开之后,官府的政令变得遂行无阻,铅山县因而大治。这件事《姑苏志》有记载,只不过主角是赵懙夫,不是胡霆桂。21、尹源【原文】尹源,尹洙之兄也。举进士,通判沧州时,知沧州刘涣坐专斩部卒,降知密州。源上书言:“涣为主将,部卒有罪,不伏笞,辄呼万岁,涣斩之不为过。以此谪涣,臣恐边兵愈骄,轻视主将,所系非轻。”涣遂获免。[冯述评]禁诸生宿娼,法也,而告讦之风不可长。效尹书判,及失税私酿,专斩部卒,皆不法也,而奴不可以加主,妇不可以凌姑,卒不可以抗帅。舍其细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译文】宋朝人尹源(河南人,世称河内先生)是尹洙(世称河南先生)的哥哥,举进士第。他担任泾州通判(中央政府的官员被派到府州管理军事、狱讼)时,知道沧州刘涣因私自杀部卒而被降为密州知州(州之首长)。尹源上书陈情说:“刘涣是主将,部卒有罪不肯受罚,鞭打他就大叫万岁,涣斩他并不过分。因这事而贬刘涣的官,为臣恐怕边塞的士卒会更加骄纵,轻视主将,这种影响实在不小。”刘涣于是得到赦免。[冯评译文]禁止秀才夜宿娼妓是法律明文规定的;回避法律的硬性规定以抑制揭人隐私的风气,仿造府尹判决、漏税、私酿、未奉命而杀部卒,则是不合法的。然而奴仆不可僭越主人,媳妇不可欺凌婆婆,士卒不可反抗元帅,舍弃繁琐的法律规定而成全大义,没有大智慧的人是无法做到的。22、张耳【原文】张耳、陈馀,皆魏名士。秦灭魏,悬金购两人。两人变姓名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吏尝以过笞陈馀。馀怒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若?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冯述评]勾践石室,淮阴胯下,皆忍小耻以就大业也。陈馀浅躁,不及张耳远甚,所以一成一败。【译文】张耳(大梁人,与陈馀为刎颈之交,与韩信一起破赵,封赵王)、陈馀都是战国魏的名士。秦灭魏以后,悬赏要捉拿他们两人。两人于是隐姓埋名,一起到陈国故地看守里门谋生。官吏曾因小事要鞭打陈馀,陈馀发怒、想反抗,张耳踩他的脚,让他忍了。官吏走后,张耳带陈馀到树下,责备他说:“以前我对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受一点小小的屈辱,就要杀死一个官吏、从而暴露自己吗?”[冯评译文]勾践卧薪尝胆终于复国,淮阴侯韩信忍得胯下之辱,都是忍受小耻而成就大业的生动例证。陈馀轻浮急躁,不如张耳多了,所以后来一个成功,一个失败。23、狄青【原文】狄青起行伍十余年,既贵显,面涅犹存,曰:“留以劝军中!”[边批:大识量。][冯述评]既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遥附梁公。【译文】宋朝名将狄青(邰州西河人,字汉臣,卒谥武襄)出身于军中十余年才显达,然而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一直留着,天子劝他除去,他说:“留下来可以鼓励军中的士卒奋发向上。”[冯评译文]就不除去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这件事来看,便可知狄青绝不肯接受他人劝告,冒认唐朝名臣狄仁杰为自己祖先,(而是表明成就是依靠自己努力得来的。)24、邵雍【原文】熙宁中,新法方行,州县骚然,邵康节闲居林下,门生故旧仕宦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节。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边批:正论。][冯述评]李燔[冯注:朱晦庵弟子]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职事才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也。”莲池大师劝人作善事,或辞以无力,大师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碍路,吾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觉临难投劾者是宝山空回。鲜于侁为利州路转运副使,部民不请青苗钱,王安石遣吏诘之,曰:“青苗之法,愿取则与,民自不愿,岂能强之?”东坡称侁“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仕途当以为法。【译文】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的新法正在推行,州县之间都骚动起来。邵康节(邵雍,范阳人)隐居山林间,一些做官的门生旧友,都想自举罪状辞官回乡,因而写信问邵雍的看法。邵雍回答他们说:“现在正是你们应当尽力的时候,新法固然严厉,能宽松一分,人民就能受到一分实惠,自举罪状辞职有什么好处呢?”[说法公正。][冯评译文]李燔(宋?建昌人,从朱熹求学)常常对人说,不必等到取得官职才建功立业,只要随处尽力,服务人群,就是功业了。莲池大师(明朝杭州云栖寺的僧侣)劝人做善事,有人以无能为力推辞,大师指着凳子说:“假如这张凳子倾斜阻碍通路,我把它摆正,也算是一件善事啊!”有这种存心,便会觉得面临困难便辞官不管,就好比进入宝山而一无所得。鲜于侁(宋朝人)任利州路转运副使(掌管军需粮饷水陆转运的官),有些农民不申请青苗钱(宋朝王安石所行的新法,把谷物贷给农民,取二分息),王安石派官吏质问他,鲜于侁回答说:“青苗法规定:愿意申请的人民就贷给他,不愿意的怎能勉强呢?”苏东坡先生称赞鲜于侁对上不妨害法令施行,居中不照顾到亲人,对下又不伤害人民,三方面都兼顾到,实在不容易。做官的人应该多多效法!25、杨寓【原文】广东布政徐奇入觐,载岭南藤簟,将以馈廷臣。逻者获其单目以进,上视之,无杨士奇名,乃独召之,问故。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行,故有此馈,臣时有病,无所作,不然亦不免。今众名虽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当以无他。”上意解,即以单目付中官令毁之,一无所问。[冯述评]此单一焚而逻者丧气,省缙绅中许多祸,且使人主无疑大臣之心。所全甚大,无智名,实大智也!岂唯厚道?宋真宗时,有上书言宫禁事者。上怒,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欲付御史问状。王旦自取尝所占问之书进,请并付狱,上意浸解,公遂至中书,悉焚所得书。已而上悔,复驰取之。公对:“已焚讫。”乃止。此事与文贞相类,都是舍身救物。【译文】明朝时广东布政使(官名,掌管一省的政事)徐奇上京晋见皇帝,带来一些岭南的藤席赠送给朝中的大臣。刺探宦情的人先得到一份受礼的名单呈给皇帝。皇帝发现名单上没有杨士奇(杨寓,字士奇,泰和人,历任大学士、少傅、少师,谥文贞)的名字,就单独召见士奇问缘故。杨士奇说:“徐奇受命到广东上任时,朝中众臣都作诗为他送行,所以得到这份赠礼。我当时生病没有作诗,否则也免不了进入名单之内。现在众人的姓名都已列入名单,但接受与否还不知道,而且礼物并不贵重,应当没有什么可疑。”皇帝明白了前因后果,把名单交给宦官,命令烧毁,不再追究。[冯评译文]名单一烧,告密的人一定气坏了,免除许多官员的祸害,而且使君主不再有怀疑臣下之心,保全了许多官员的名节。虽然没有智者的声誉,实际上是大智的表现!岂只厚道而已?宋真宗时,有官员上书谈论宫廷中的事。真宗很生气,将他抄家,又得知朝中大臣和他交往,其中有占卜吉凶的言辞,想交给御史审问。王旦(真宗时任职枢密院,是全国最高的军事机关)拿着自己占卜的卦辞,呈送皇帝审查。此时真宗的心意已没有这么坚决,(表示不再追究。)王旦于是到中书省,把所有的资料都烧了。后来真宗后悔,又要追查,王旦回禀资料已经烧了,事情这才作罢。这件事和杨士奇的作为相似,都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26、严震【原文】严震镇山南,有一人乞钱三百千去过活。震召子公弼等问之。公弼曰:“此患风耳,大人不必应之。”震怒,曰:“尔必坠吾门!只可劝吾力行善事,奈何劝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办,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命左右准数与之。于是三川之士归心恐后,亦无造次过求者。[冯述评]天下无穷不肖事,皆从舍不得钱而起;天下无穷好事,皆从舍得钱而做。自古无舍不得钱之好人也!吴之鲁肃、唐之于由页、宋之范仲淹,都是肯大开手者。西吴董尚书浔阳公份,家富而勤于交接。凡衣冠过宾,无不延礼厚赠者。其孙礼部青芝公嗣成,工于诗字,往往以手书扇轴及诗稿赠人。尚书闻之曰:“以我家势,虽日以金币为欢,犹恐未塞人望,奈何效清客行事耶?且缙绅之家,自有局面,岂复以诗字得人怜乎?将来破吾家者,必此子也!”后民变事起,尚书已老,青芝公不谙世故,愿自处分,愚民望处,一集千人,遂致破产。人始服尚书先见。弘治间,昭庆寺欲建穿堂。察使访得富户三人,召之,谕以共建。长兴吕山吴某与焉。吴曰:“此不甚费,小人当独任之。”察使大喜。吴归语其父,父曰:“儿子有这力量,必能承吾家。”此翁之见,与浔阳公同。【译文】唐朝人严震(盐宁人,讨朱泚有功,封户部尚书)镇守山南道(十道之一,唐太宗就山川形势分天下为十道)时,有一个人来乞讨三十万钱做生活费。严震吩咐儿子公弼等人将此事问清楚。公弼说:“这个人发疯了,老大人别理会他。”严震生气地说:“你要坚持我们家的传统!只可以劝我做善事,怎可劝我吝惜钱财呢?而且这个人向我乞三十万钱,非同凡响。”于是命令左右的人如数给那个人钱。从此,各地的有为人士争先恐后来归附严震,也并没有人提出过分的要求。[冯评译文]天下有很多不幸的事,都是因舍不得钱财引起的;天下也有很多美好的事,都是从舍得花钱做出来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吝惜钱财的好人。东吴的鲁肃(字子敬,家富好施与)、唐朝的子由页(字允之,官司空,封燕国公)、宋朝的范仲淹,都是喜欢施舍行善、不吝惜钱财的人。西吴董尚书浔阳公(名份,明?乌程人,嘉靖进士,任礼部尚书),家境富裕而爱好交际。凡是来往的宾客、官吏,无不殷勤款待,赠以厚礼。他的孙子青芝(名嗣成,任礼部员外郎)擅长吟诗、写字,常常将自己亲笔字画诗稿送人。董尚书听到这件事,说:“以我们的家境来说,虽然每天以金钱制造欢乐,还怕不能满足别人的欲望;怎么去模仿清雅人士的举止、拿字画诗稿送人呢?而且做官的人家要有自己的格调。难道要用字画去博人同情吗?将来败坏我家的,一定是这个孩子。”后来局势动荡、老百姓造反,董尚书当时已衰老,青芝不懂世故,还自告奋勇处理乡民纠纷。无知的民众成千人聚集而来,终于闹到他们家破产。此时人们不禁佩服董尚书有先见之明。明孝宗弘治年间,昭庆寺预备兴建穿堂。负责这事的人去拜访三家富户,希望他们共同出资兴建。长兴吕山吴先生是三富户之一,他说:“兴建穿堂的费用不会很多,我愿意独自负担。”负责人非常高兴。吴先生回家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说:“儿子有这种魄力,一定能够承担我的家业。”这位老人的见识和董尚书完全相同。27、萧何 任氏【原文】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冯述评]二人之智无大小,易地皆然也。又蜀卓氏,其先赵人,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诸迁虏少用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冯注:芋也],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即铁山鼓铸,运筹贸易,富至敌国。其识亦有过人者。【译文】沛公(汉高祖刘邦)攻下咸阳城后,很多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到官府中劫掠金银财宝,只有萧何(沛人,官至丞相,汉朝的典制律令多经他亲手制定)先去收集秦朝丞相御史留下的律令图画,加以妥善保存。后来刘邦能详知天下要塞之地、户口的多少、势力的强弱、人民的疾苦,很多得自萧何所收集的秦朝图画。陕西宣曲任氏,祖先是看管仓库的官吏。秦朝兵败以后,一般豪杰之士都争取金银宝物,只有任氏一家储存粮食。后来楚汉相争于荥阳,人民无法耕种,米价涨到一石一万钱,于是很多人原先劫得的金银财宝都装进了任氏腰包。[冯评译文]这两个人的才智不分高下,如果易地而处,结果也是一样。又比如四川卓氏,祖先是赵国人,从事炼铁致富。秦灭赵以后,要将卓氏迁到四川去。夫妻俩推着车子一路行去。所有奉命迁徙的家族,几乎都身无分文,争相要求督察官吏让他们就近在葭萌县定居。只有卓氏说:“这个地方土地贫瘠,谋生不易,我听说岷山下有一块肥沃的平野,地下大芋头长得很好,当地人不会挨饿,生意也容易做活,是一个很好谋生的地方。”于是主动要求迁到较远的临邛县。就在当地采矿炼铁,经营贸易,终至富可敌国。这样的见识也远超过一般人。28、董公【原文】汉王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天下共立义帝,项羽放弑之,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告诸侯曰:“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弑义帝者。”[冯述评]董公此说,乃刘、项曲直分判处。随何招九江,郦生下全齐,其陈说皆本此。许庸斋谓沛公激发天下大机括,子房号为帝师,亦未有此大计。国朝卢廷选进士为楚臬,暴卒,良久而苏,自言为项羽讼高帝事:高帝自遣九江王布弑义帝,而佯委罪羽,缟素发丧以欺天下后世,卢在汉即九江王也,事甚怪。【译文】汉王(汉高祖刘邦)带兵到洛阳,新城三老(掌管一乡教化的长官)中的董公挡在路上劝汉王说:“如果没有正当的名义出兵起事,是没有办法成功的。所以说,先声明对方是叛贼,乱事方可平定。天下人共同拥戴义帝(项羽尊楚怀王为义帝),项羽却把他逐出彭城,又派人杀了他。大王应该率领三军为义帝服丧,然后通告诸侯共同去讨伐项羽。”于是汉王为义帝办丧事,命士兵都穿白色的孝服,然后昭告天下诸侯说:“我将动员手下所有士兵,将要收复河南、河东、河内,经汉水向东而下,希望在诸侯王指引下去打击弑杀义帝的人。”[冯评译文]董公所说的这个道理,正是刘邦、项羽两个人是非曲直的分水岭。后来随何招降九江,郦食其招降齐国七十多个城池,所提的说词均不外于此。许庸斋先生认为,事实上是刘邦激发了天下人叛楚归汉的大机括。子房(即张良)号称帝王之师,但也没有这样的大谋略。我朝卢廷选进士担任湖北臬司(法院院长)时,有一次突然昏死过去,好久才苏醒过来,自己说是阎王传唤他去为项羽控告汉高祖刘邦一案作证:汉高祖自己派遣九江王英布弑杀义帝,却把罪过推到项羽头上,让士兵穿上孝服,宣布发丧,借以欺骗天下和后世。而卢廷选在汉代当时正是九江王英布,这件事十分奇怪。29、蔺相如 寇恂【原文】赵王归自渑池,以蔺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自侈战功,而相如徒以口舌之劳位居其上,以羞,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不欲与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辄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相如,欲辞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颇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相如门谢罪,遂为刎颈之交。贾复部将杀人于颍川,太守寇恂捕戮之。复以为耻,过颍川,谓左右曰:“见恂必手刃之。”恂知其谋,不与相见。姊子谷崇请带剑侍侧,以备非常。恂曰:“不然,昔闻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一人皆兼两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追之,而将士皆醉,遂过去。恂遣人以状闻,帝征恂,使与复结友而去。[冯述评]汾阳上堂之拜,相如之心事也;莱公蒸羊之逆,寇恂之微术也。安思顺帅朔方,郭子仪与李光弼俱为牙门都将,而不相能,虽同盘饮食,常睇目相视,不交一语。及子仪代思顺,光弼意欲亡去,犹未决,旬日诏子仪率兵东出赵、魏,光弼入见子仪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仪趋子,持抱上堂而泣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执其手,相持而拜,相与合谋破贼。丁谓窜崖州,道出雷州,先是谓贬准为雷州司户。准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谓欲见准,准拒之。闻家僮谋欲报仇,亟杜门纵博,俟谓行远,乃罢。【译文】赵惠文王从渑池回国后,因为蔺相如助赵王完璧归赵,功劳很大,升他为上卿(官名,最高的执政大臣),官位在廉颇(战国赵良将)之上,廉颇自以为南征北战建立下大功,而蔺相如只不过费了一点口舌,官位居然高过自己,就说:“我若遇见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一番。”蔺相如听到这些话,就不肯和廉颇碰头,每次托病不上朝。有一次蔺相如外出,远远望见廉颇,就绕道避开他。门客都来见蔺相如,要告辞离开。蔺相如再三挽留,说:“你们认为廉颇和秦王比较起来怎么样、哪个厉害些?”门客回答说:“自然是秦王厉害。”蔺相如说:“以秦王的那么厉害,我还敢当面斥责他,侮辱他的臣子;我虽然笨,不怕秦王,难道会怕廉将军吗?但是我想,强大的秦国所以不敢对赵国用兵,只因为有我们两人。如今要是两虎相斗,一定不能够两个都存留下来。我所以对廉将军处处谦让,是先顾虑到国家的危急,抛开私仇啊!”廉颇听说这件事,袒开上衣,背负荆条,请宾客带领到蔺相如家谢罪,于是两人成为刎颈之交。后汉人贾复(冠军人,光武帝时任都护将军、执金吾)的部将在颍川杀人,太守寇恂(昌平人,守颍川)将他逮捕并处死。贾复认为这事让自己很没有面子,经过颍川时对左右的部将说:“我看见寇恂一定亲手杀死他。”寇恂知道贾复的预谋后,就有意躲着不见他。寇恂姐姐的儿子谷崇请求佩剑随侍在侧,以备万一。寇恂说:“不行。从前蔺相如不怕秦王,却宁愿受屈于廉颇,都是为国家着想。”于是命令县里的人,一人准备两份酒菜,由寇恂带领出城迎接贾复的军队,然后托病先回城中。贾复命士卒追赶,但将士们都喝醉酒了,寇恂得以安全脱身。寇恂派人把这情况禀告朝廷,皇帝于是征召寇恂,命他和贾复结交为友。[冯评译文]郭子仪和李光弼的金兰结拜,是蔺相如心事的重现;寇莱公(寇准,宋?下邽人,封莱国公)用蒸羊迎接丁谓(宋?长州人,封晋国公,以欺罔罪贬崖州),是寇恂精妙的手腕。安思顺任朔方节度使时,郭子仪(唐?华州人,唐代中兴名将,封汾阳王)和李光弼(唐?柳城人,平定安史之乱,封临淮郡王,与郭子仪齐名,世称李郭)都担任牙门都将(统领军队的将军),但不能和睦相处,虽然同桌吃饭,却互相瞪眼,不肯交谈。后来郭子仪代替安思顺节度使的职位,李光弼就有意离去,心里犹豫不决。十天后,玄宗下诏命郭子仪率兵东伐赵、魏,李光弼进入官衙见郭子仪说:“我情愿一死,只求你赦免我的妻儿子女。”郭子仪即刻走下堂来,搂着李光弼上堂,流着泪道:“当今国家遭逢乱事,连皇上避难去了。没有你的协助,我怎么能够出兵打仗呢?现在哪里是心怀私怨的时候呀!”于是互相扶持对拜,共谋破贼大计。丁谓被贬到崖州,又转往道州,路经雷州。先前寇准曾被丁谓贬为雷州司马,现在寇准却派人送上一头蒸熟的全羊在州境上迎接,丁谓想和寇准见面,寇准不肯,听说家僮想要报仇,就关紧家门,尽情的赌博,等到丁谓走远了才停止。30、张飞【原文】先主一见马超,以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超见先主待之厚也,阔略无上下礼,与先主言,常呼字,关羽怒,请杀之,先主不从,张飞曰:“如是,当示之以礼。”明日大会诸将,羽、飞并挟刃立直,超入,顾坐席,不见羽、飞座,见其直也,乃大惊。自后乃尊事先主。[冯述评]释严颜,诲马超,都是细心作用,后世目飞为粗人,大枉。【译文】刘备一见到马超,就任命他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马超见到刘备对待自己这么优厚,就疏忽了对主上的礼节,和刘备讲话,常直呼刘备的字讳(刘备字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