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这边怎么办?”于禁忍不住插口道。 曹操看看他:“你既然问这件事,我就叫你分兵三千追袭桥蕤。” “诺。”于禁拱手道,“在下一定直捣寿春。” “不必了。攻破桥蕤即可,不要渡过淮河。” “什么?!” 曹操微然一笑:“蕲县这一仗袁术输光了本钱,自陈国劫夺的粮资又没有运走,他现在无兵无粮又不得人心,再也掀不起风浪了。咱就叫他在淮南自生自灭吧!” 于禁似乎心有不甘:“只要主公再多给我一些兵马,在下一定能生擒袁术,荡平淮南。” “能打现在也不打了。”曹操冷笑道,“袁术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 曹操抬手敲了敲他的脑壳:“你反过来想想吧,留着淮南这块缓冲之地,咱们尚可与孙策隔岸观火。若是现在灭了袁术,那就得跟那小子接壤了。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东面北面都有隐患,现在还顾不上跟孙策拼命呢!明白了吗?” “明白!”于禁揉着脑袋,还不忘了恭维两句,“主公神机妙算深谋远略,末将心服口服。” 朱灵唯恐于禁占尽先机,一猛子窜过来:“南阳之事十万火急,末将不用休整,愿意星夜领兵赶往救援!” “文博勇气可嘉。不过……”曹操瞧他右臂还有一处箭伤,箭头取下还在流血,便从自己的战袍上撕下布锦,亲手为他包扎,“你这胳膊上的伤不轻啊。” “这点伤不算什么,末将一样昼夜行军!” 曹操安慰道:“我素知文博你乃是勇士,但强攻蕲县数日,你不累士兵们也累了。援救之事也不忙在这一夜,明天再动身吧。”说着话他发现朱灵与于禁微妙地对视着,似乎谁也不服谁,赶忙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今日之战你们立功非小,但是不要忘了,淮南降军立功更大。在我的军营里大家全都是兄弟,绝对没有先到后到籍贯派系之别!” 于禁、朱灵闻此言都低下了头。 “回去之后,我要给戚寄、秦翊加封官职。但还有一个立功最大的人,我却没办法给他加官了。” “还有谁?”朱灵甚为不解。 曹操摇头不语。仗虽然打赢了,但是这会儿他耳畔却回荡着王垕临死前的惨叫…… 随着蕲县一仗的结束,袁术基本上退出了中原逐鹿,劫掠陈国不但没能获得收益,还损了大量兵马。此后于禁更是追击到苦县,阵斩了他的爱将桥蕤。这一年的冬季天寒地冻又没有下一场雪,淮南爆发了大瘟疫,军民感染而死者不计其数,土地越发贫瘠荒凉,袁术的部下因为没有粮草分崩离析,吴兰、雷薄等人甚至拉着人马回灊山继续落草为寇,抛下袁术抱着传国玉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第十一章 痛打刘表,击退张绣 【声东击西】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十一月,曹操刚刚攻打蕲县得胜,马上又转移到南阳,这一次他的对手不单单是张绣,还多了荆州牧刘表。张绣充当了荆州军的先锋,在宛城等旧地耀武扬威;刘表差出的部将邓济则借着声势蚕食竟陵、湖阳等地,为自己扩充地盘。 这段日子里,曹洪率领兵马与张绣屡屡交锋。但是只要曹洪打,张绣就躲在城里不出来;曹洪稍一撤退,张绣立即尾随而至;曹洪想绕过去,张绣就予以阻击。总之曹洪被人家死死纠缠住,邓济则趁此机会毫不客气地攻城夺地。时间一久南阳郡大部分地区都已丢失,曹洪只得退守叶县,扼守通往许都的要道,以待曹操前来救援。 闻知曹操自蕲县赶来,曹洪甚感忧虑,他差不多丢失了整个南阳郡,不知将会受到怎样的斥责;赶紧步行出叶县相迎,见到曹操什么军情都没顾得上讨论,先跪倒请罪:“末将征讨张绣不力,致使南阳城池丢失,请主公治罪!” 曹操非但不怒反而面带微笑:“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你只有五千人,以寡击众以一敌二,能保证兵马没什么损失就已经很难得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城再说。” 曹洪揪着的心算是松开了,亲自为曹操牵马进了县城。哪知待到了县寺落座,曹操第一个先把郭嘉叫到眼前,拍案怒吼道:“好个无能的郭奉孝啊,你是怎么保曹洪坐镇南阳的,如今郡县丢失大半,你小子该当何罪?” 曹洪原以为曹操不生气,这会儿见他又突然翻脸,刚放松的心又忐忑起来;郭嘉却毫不怯弱,往地下一跪,仰着脸嬉皮笑脸道:“南阳之失非在下之过,其罪皆在将军,若是将军早些攻破蕲县转移至此,张绣、邓济焉敢造次?” “大胆!”曹操瞪眼道,“丢失城池还敢顶撞我,拉出去斩了!” 郭嘉乃军中智士,岂能说杀就杀?曹洪可吓坏了,连忙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此番用兵罪在末将不在奉孝,还请主公开恩。” 曹操见他糊里糊涂跪下揽罪,实在装不下去了,不禁仰面大笑。他这么一笑,郭嘉也跟着笑,唯独把曹洪给弄蒙了。郭嘉拍着曹洪的后背道:“将军真是懵懂得可爱,主公这是与我玩笑呢!” “哪有这样玩笑的,耍出我一身汗呀。”曹洪喃喃道。 郭嘉摇头晃脑道:“主公久在军旅,又是明理之人,岂能不知此间之势,又岂会因无奈之失而迁罪于人?将军虽然是主公族人兄弟,但还要多多体会主公的心意才是啊!” “嗯。”曹洪虽然信口答应了,但心里不由生出些嫉妒之意,曹操平日的真真假假太多了,为什么郭嘉这小子却能摸得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曹操捂着肚子笑罢多时,连连扬手道:“二位劳苦功高,快快坐吧!唉……非是老夫不愿速战速决,乃是蕲县守军深沟高垒又用焦土之策,因此拖延了时日。你们以五千之众自然不能周旋胜敌,不过能保守叶县,扼敌前进已经很不错了。” 曹洪羞赧道:“此皆奉孝之谋。” “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只知死拼硬打,恐怕还没这个心眼!”曹操又戏谑道,“奉孝,你刚才出言顶撞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说说敌势如何吧。” “诺。以在下之见,张绣、邓济虽声势浩大,然此贼易破矣!”郭嘉揣着手笑呵呵道,“张绣与刘表并非一丘之貉,张绣出兵所为复夺旧地以谋立足,刘表差邓济前来却是为了抢占地盘。说白了,张绣不想在穰县吃人家粮食、看人家脸色过日子,这才不得不跟咱们打。而刘表胸无大志心怀怯意,他只是想趁乱在南阳占些地盘,用以保卫襄阳。他怕有朝一日咱们会攻打他,所以用南阳作为缓冲。另外刘表跟张绣不一样,跟咱们原没有仇,又终日以大汉忠臣自居,是绝不会公然和朝廷翻脸的。他们目的不同,自然不能通力合作。” “不错,”曹操捋髯道,“张绣虽勇而兵少无粮,刘表虽强却不思进取。若是他们真有意成一番大事,这会儿恐怕早就包围叶县图谋北上了……奉孝,以你之计现在该怎么应对?” “在下早就计划好了,只是兵少不堪施用。如今主公大军至此,破敌只要三五日之工。您一来张绣就遁入宛城了,还摆了个死守的架势。我看咱们大可先放着宛城不管,邓济如今在湖阳立足,咱突发奇兵南下直取湖阳。张绣之众军粮依仗刘表,邓济一败刘表必然收兵自守,剩下张绣在此间孤立无援独木难支,到时候咱们不用打,他自己就会撤退。” “好!”曹操又补充道,“不过张绣久经沙场,他帐下还有足智多谋的贾诩,我得给他们制造点儿假象,让他们以为我全力攻打宛城,若不如此很难放心去打邓济。” “主公妙计,在下不及项背。”郭嘉赶紧献殷勤。 曹操笑嘻嘻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少给我装嘴甜!传令歇兵一日,明早咱们兵临淯水,我要在张绣眼皮底下扎营,叫他看个清清楚楚,我是来和他玩命的。” 第二日曹操亲率大队人马兵临淯水东岸,又来到年初战败的地方。身临故地不免有些感伤,为了缅怀上次战死的将士,为了凝聚士气振奋军心,更为了迷惑张绣的感觉,曹操下令在河滨设香案贡品,大张旗鼓地祭奠亡灵。 青牛白马置备好,曹操特意脱去铠甲兜鍪,换上深服爵弁,手捧香枝当先祭拜。虽说这次祭奠有很大伪装的成分,但曹操的感情却是真挚的。他最为器重的嫡子、最有可能继承他事业的曹昂,就葬身在淯水,连尸体都没能找回,这岂能不伤悲?除了儿子丧命于此,还有侄子曹安民、爱将典韦,更有数不清的士卒儿郎……不知不觉间曹操的泪水潸潸而下,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最后竟伏倒在地抽泣起来。三军将士见主帅哭得凄惨,也都想起遇难的兄弟们,淯水岸边欷歔一片。祭过曹昂、曹安民、典韦,将领从事挨个上前又祭阵亡将士,最后连射死的白鹄马都祭拜了一番,将贡品祭酒沉入河中,三军高呼复仇口号,这才开始扎营。 宛城临淯水不过五里,身临河畔城池依稀可见,曹军祭祀时早有张绣的斥候隔岸观望。一见又是恸哭又是呐喊,斥候可谓受惊不浅,赶紧奔回宛城报知张绣,提醒他哀兵必胜,要做好坚守的准备。 曹操大败袁术,收降近万淮南军,如今的兵力比当初更盛,一座连营依河而立,扎得气势磅礴。旌旗林立辕门层层,尤其到了用饭的时候,炊烟袅袅白烟缭绕,这个阵势对于缺兵少粮的张绣而言,实在是太具威慑力了。 待诸事安排妥当,曹操在营中巡视一遭,又把曹洪、郭嘉叫到帐中,吩咐破敌之策:“现在差不多已经迷惑住张绣了,可以传令军兵在淯水之上设置浮桥,做准备攻打之状。从蕲县带来的兵马多有负伤,暂且叫他们安心休养;单挑出五千精兵,随身携带干粮,再多备些好马,我亲自率他们南下湖阳,突袭邓济之众。我不在的时候,这里仍由你们主持军务,多则三四日少则一两天,我必定可以得胜而归,到那时咱们再进取宛城,你们看还有什么困难吗?” 这个计划似乎毫无缺陷,但郭嘉还是觉得事有万一,赶紧请示道:“主公,我们可不可以渡过淯水扎营,顺便佯攻一两次,这样会显得更逼真一些。” 张绣之勇、贾诩之谋还是让曹操心有余悸,他连连摇头:“我看算了吧,千万不要轻易过河,万一他们又耍出什么阴谋诡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以叫军兵造浮桥的进度拖得慢一点儿,然后在营中多布旌旗增加岗哨,最重要的……”曹操敲着桌案,“即便我出去了,军兵做饭的灶数千万不能减少,决不能让他们从炊烟上看出破绽。还有叶县乃北上要道、舞阴存有兵粮,这两个地方也要给我看好,别叫他们钻了空子,其他的事情你们看着办。” “诺。”曹洪爽快领命,“主公何时出发?” 曹操微微冷笑:“我得在这儿耗上一天,在夜里走。既要掩张绣的耳目,还要让邓济先吃上一颗定心丸,稳住了他再去打!” 军令层层传下,曹军将士在河畔修理军械、铡草喂马甚至洗涤衣物,看似忙得井井有条,实际上就是耗时间。直等到三更半夜,曹操率领曹仁、乐进等秘密出发;并派朱灵率一队人马涉水到西岸驰骋往来以作疑兵。在双重掩护下,五千精兵人衔枚马裹蹄,偷偷离开连营,沿淯水南下,昼夜兼程而去…… 邓济奉了刘表之命,率领一万人马协助张绣行动。因为张绣拖住了曹军,使得他攻城夺地轻轻松松好不惬意。后来听说曹操也率军赶到,他有些紧张,不过继而又得到消息,说曹操全力以赴在宛城对阵张绣,他不安的心绪又稳定下来。宛城距离湖阳百里之遥,其间还有张绣的牵制,自己手里也握有一万雄兵,邓济根本不认为曹操会抽身至此,即便来也会提前得到消息。他便放心大胆布置湖阳以南几个县,又是调集粮草入城,又是安排官员进驻竟陵等地——毕竟他此行不是陪张绣拼命,而是为主公刘表占领地盘。 这一日到了正午时分,邓济立于北门城楼之上,一边嚼着牛肉,一边优哉游哉看着自己的军兵押粮入城。附近乡村的粮食已经差不多调齐了,而且他也派人在附近采集木材石料。只要等粮车都进了城,然后摆上滚木雷石,湖阳城便固若金汤,这以南的大片地区全部归到他主公刘表名下。邓济越想越得意,觉得这一次自己立了大功,他甚至筹划着完成本职工作后率师北上,不仅解宛城之困,还可与张绣夹击曹军,说不准还能生擒曹操呢! 正在他浮想联翩之际,身边一名小校忽然手指远方:“将军,您看那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平原上出现几个小黑点,邓济一皱眉,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伏在女墙上仔细看——原来是几个自己派出去的兵。便笑道:“没什么大不了,是咱们自己人,去伐木的。” 小校提醒道:“曹军会不会突然来袭呢?” “他们叫张绣拖得死死的,绝对来不了。”说着邓济指了指脚下的城门,“等这几十车粮食运完,咱把城门一关,莫说是曹操,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他这话还未说完,就见远处的平原上已赫然冒出一彪骑兵,笼统地一看,约有近千人,似乎装备精良,而且明显不是自己的队伍——原来那几个出去伐木的兵是被他们吓回来的。邓济把咬着一半的肉一扔,埋怨身边小校:“他妈的!你这张臭嘴,曹军真叫你喊来了吧。” “咱们速速关闭城门吧。” “胡闹!关城门这些粮食怎么办?派出去伐木的兵又怎么回来?”邓济观察了一会儿,“不就是一千多人嘛,派兵出去给我挡住,四五个人联手打一个,还能打不过吗?这是游骑又不是大队人马,用不着这么紧张!” 邓济传下军令,不一会儿工夫数千兵马自东西二门涌出,迎着曹军的方向而去。虽是明显看见曹军骑兵的轮廓,但是望山跑死马,距离还远着呢!北门的粮车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往里走,丝毫不受影响。 不过邓济可小瞧了曹军的厉害,这一队骑兵的督率者可是素来打仗不要命的乐进。乐进远远就瞧见敌人派兵来阻挡,人数比自己多得多,但是敌人越多他越起劲。他一言不发紧催坐骑,待至近前挺起大枪就冲入了敌群,连刺带趟立时倒下一片。邓济的兵自襄阳出兵以来没打过什么硬仗,所过县城没有驻军几乎是望风而降,今天吃着一半饭就被调出来御敌,猛然遇见这等不要命的对手,一时手足无措。这一千骑马人欢马跃个个奋勇,而他们这边都是步兵,虽然人数是曹兵好几倍,将将杀了个平手。 正在焦急时刻,又闻一阵呐喊——可了不得,原来骑兵后面还有大队步兵呢!邓济之兵当时就心慌了,近有勇猛之骑,远有大队敌人,直觉眼前一片昏天黑地,似乎漫山遍野都是曹军,赶紧扭头往回跑。有一个跑的,就有一百个跟着的,不一会儿的工夫,数千人马只有退意毫无战心,全都向着湖阳城奔逃。乐进率兵在后,兜着屁股一通杀,无数军兵被斩杀在地。曹操率领的大队步兵紧随其后,要趁城门未关之际杀入湖阳。 邓济这会儿也看清大队敌人了,见自己的人马败阵吓得脸都绿了,也管不了那些兵的死活了,跺脚大呼:“快关城门!关门放箭!” 东西两面的城门倒是迅速关上了,唯独北门还堵着粮车呢!那些败兵真可气,冲锋的时候跑得慢,这会儿往回逃,一个比一个脚底下快。守门兵还没来得及把堵着的粮车移开,就有数十个跑得最快的涌到了北门,守门兵一冲而乱,紧接着大队的败军也涌到了,登时就把北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这回想关门都关不上了。有的人见城门堵死,干脆从粮车上爬过去;后面的曹军也跟着蜂拥而至,喊杀声惊天动地,整个北门外挤得水泄不通。 “放箭!快放箭呐!”邓济急得大呼小叫。 城上搭弓之人倒是不少,就是没一个敢放箭的——敌我都混到一块了,挤来挤去的,分得清谁是谁啊? 上面的怕射错了不好意思放箭,可底下射上面绝没有射错这么一说。邓济的兵还没来得及瞄准,曹兵的箭已经飞上来啦!一步落后步步受制,城上之兵有的当场射死,有的赶紧蹲下躲避,只觉脑袋顶上嗖嗖不停,可就不敢再站起来了;有一支箭正中邓济盔缨,吓得他抱着脑袋蹲在女墙之下,现在的局势他已无法控制了。 乐进催促骑兵死命往城里挤,敌军被他踏死一大堆,后来挤都挤不动了,干脆抡开大枪一通乱扫,总算来到城门洞。他也不管身边是敌是友,先招呼大家架住粮车。这会儿堵门的车才是公敌,大家叫着号一二三地使劲,立时将那辆堵门的大车掀到一旁——这倒干脆,连败军带曹兵全都顺顺当当拥进湖阳城了。 邓济浑浑噩噩在女墙下蹲着,过了半晌才意识到湖阳城已经保不住了,又不敢站起来,干脆爬着下了敌楼。眼见城内已经大乱,自己的人、曹操的人还有百姓,往哪边跑的都有。他赶紧上马,带着数十名亲兵横突街市来至南门,欲要开南门逃至竟陵或者直接回襄阳。 哪知南门刚打开道缝,倏地蹿进一骑,马上端坐一黑脸大将,满面虬髯相貌可怖,手里攥着杆虎头霸王矛。邓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只见那黑脸大将来个霸王摔枪式,沉甸甸的家伙奔他的脑壳就来啦!邓济惊得连忙斜身驳马——人是躲开了,马可没躲开,一矛正击在马脑袋上。邓济只觉扑哧一响红光迸现,接着眼冒金星周身疼痛,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地上趴着了。这时南门已经大开,原来早有曹兵把在外面,大家一拥而上,把邓济捆了个结结实实…… 四下的喊杀声渐渐平息,邓济的败军有的解甲投降,有的趁乱穿城而过逃奔襄阳。许褚提着邓济来到城楼上,狠狠将他往地下一摔。邓济周身酸痛又动弹不得,见眼前杌凳上坐着一个微有银须的中年军官,两帮的人全垂首而立,便斗胆问道:“您是……是曹公吗?” “正是曹某人。”曹操微然一笑,“还不快给邓将军松绑?” 有兵丁过来给满脸晦气的邓济松开绳子,却把刀架在后脖颈上不准他乱动。 “邓将军,您真是细心周到,为了欢迎我们连粮草都预备好了。”曹操笑呵呵挖苦道,“知道老夫是怎么赶来的吗?” 邓济确实想不到,又怕丢了性命,赶紧恭维:“王师到此,天兵天将,天雷击顶,天威难抗,天生神力,天、天……天晓得你们怎么来的。” 众将见他这般狼狈无不嘲笑,曹操却抬手示意大家不要出声,反而安抚道:“邓将军犒军有功,快给他搬个座位来。” 有军兵为他搬过一张杌凳,邓济哪里敢坐?许褚不由分说抓起他的衣领,生生拎起他按到座位上。邓济自知前途莫测,坐着比跪着还难受,不过是虚着屁股蹭着杌凳边缘待着。 曹操微笑着打量他半晌,忽然信口道:“邓将军,你可知我与你家主公刘荆州的关系?” 邓济低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末将年纪尚轻,不知曹公与我家主公之事。”他其实知道俩人过去有交情,但是不敢说,万一曹操借题发挥,不说刘表的不对,反把出兵南阳的罪名扣他脑袋上,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曹操故意捋着胡须夸耀道:“昔日大将军何进主持朝政之时,本官为西园典军校尉,刘荆州为北军中侯,同为幕府座上客,共保洛阳之安危,屈指算来已经快十年了。” “是是是。”邓济连忙点头,“你们是老朋友嘛。” “刘荆州乃海内名士,又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州牧,应该紧守领地响应朝廷才对。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如今全天下都在声讨伪帝袁术,刘荆州万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兵发南阳,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不是与朝廷自相戕害了吗?”说着曹操问邓济,“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对对对。”邓济点头哈腰,这会儿刀架在脖子上,岂敢说不对。 曹操的话点到为止:“当然了,此番兵戎相见多是误会所致。大半是那张绣从中调拨离间搬弄是非……” “曹公圣明!全怪张绣,可不赖我们。”邓济就坡下驴,赶紧把自己择干净。 曹操自然知道是假话,但现在还不能与刘表结仇,故意给邓济一个台阶:“张绣的账我与张绣去算,刘荆州不应牵涉其中。其实我在荆州有不少故友,刘荆州在襄阳不是靠蔡瑁、蒯越才立足的吗?想那蔡德珪与我乃是少年之交;蒯异度曾在何进幕府为西曹掾;另外我还有一个朋友楼圭楼子伯,如今在荆州照顾避难士人,我们都很熟。你回去告诉刘荆州,也告诉我的那帮老朋友们,不要因为一个张绣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朝廷不会为难荆州,过一阵子老夫可能还会派使者到那边去,希望能化解误会重结旧好。” 邓济一听放他走,高兴得跪地磕头:“末将一定将这些话转告主公,劝他不要再与朝廷为敌。” 曹操纠正道:“邓将军说错了,根本没有什么为敌不为敌的事,这次不过是闹了点儿小误会。” “误会误会,全都是误会。”邓济连着磕了几个头,撩起眼皮问道,“末将可以……” “走吧走吧!”曹操一扬手,“但是对不起,粮食我全笑纳了,所有马匹兵刃也都归我,军士愿意走的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 “那是自然,末将告辞……告辞……”邓济说完话起身,慌慌张张跑下了城楼。所过之处留下一股恶臊之气——这家伙吓得尿裤了。 曹操吩咐整备人马,手扶女墙眼望城外,见邓济带着千余名荆州兵步行着逃离湖阳,不禁冷笑:“为将无见识,为人无志气。刘表用这种废物统兵,焉能不败?”论起为将之才,他又立刻想起了张绣,马上扭头吩咐道,“此刻不能松懈,曹仁分一半兵丁留下,处理善后事宜,其他人马上随我回转宛城。张绣一日不破,老夫一日难安!” 湖阳的事情办完,曹操马上率兵折返宛城。又是整整一日的急行军,但回到淯水,情势还是发生了变化。 贾诩足智多谋绝非等闲之辈,曹操走后第二天他就发现情况不对了。曹军大营看似声势浩大,却干打雷不下雨,修造浮桥磨磨蹭蹭,好像没有攻城的意思。贾诩知道中计,但这时想给湖阳送信也来不及了,出兵追袭更是连影子都踩不着。曹操一去邓济必败,邓济一败后援尽失,刘表马上就会改攻为守,张绣不得不弃城而退。贾诩毕竟是贾诩,他建议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绣也在宛城虚布旌旗,却趁夜偷出城门涉过淯水夺了南阳郡屯粮重镇舞阴。 曹操回兵之际,曹洪、郭嘉也知中计,大兵东转再逼舞阴,双方僵持已经有一日了。张绣虽解无粮之困,但兵力悬殊又失后援,闻知曹操回军,大批粮食根本无法运走,只得下令军兵尽可能多地携带细粮,打开南门率军而走,再度逃往穰县依附刘表。曹军几经奔波疲惫不堪,截杀一阵却根本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们逃了。张绣邓济双双铩羽,占据宛城的行动完全失败,所得县城尽数复归曹操。 不过曹操仍旧感到遗憾。这一次他虽然胜了,但还是未损伤张绣半根毫毛,隐患没有彻底解除。眼看已经是岁末,又有从袁术、刘表处得来的降兵需要安置,曹操只得回军许都,依旧留曹洪镇守南阳,安抚失而复得的各个县城。 【孔融闹府】 先破袁术再胜刘表,此番曹操回师可比年初那次风光多了。离许都还有十里,就见不少士人列于道旁迎接,鼓乐齐鸣旗帜招展,为首的正是尚书令荀彧。 曹操见到这等排场颇为不满,连忙赶到近前跳下马,也不理那些朝他行礼的人,径直冲到荀彧面前责备道:“文若啊,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仗了,你何必弄这套虚礼。” 荀彧作揖行礼:“在下岂会不知您的脾气,但今日乃奉天子之命而来,非是在下自作主张。” 曹操放眼望去,只见所来的大半都是皇帝身边的侍中和虎贲郎,还有一些许都的士绅,没有惊动列卿公侯,想必是荀彧给拦下了。他转怒为喜,连忙作了个罗圈揖,慨叹道:“文若不辞王命又体恤下情,实在是难得。你不当这个尚书令,恐怕再无人能胜任了。” “些许小事理所应当。”荀彧其实有件心事,前太尉杨彪一案在许都闹得沸沸扬扬,但这会儿不便当众提起,先忙着介绍道,“曹公,今天还有两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也赶来迎接您啊!” “哦?!”曹操四下张望,“是谁啊?” 荀彧拉过一人亲自引荐:“这位就是名冠陈国的何叔龙。” 何叔龙名叫何夔,乃陈国阳夏名士,素以德行高洁著称。因为与袁术族兄已故山阳太守袁遗有亲,战乱之际避难淮南。后来袁术阴谋自立,授其伪职;何夔坚辞不受,被软禁起来。此次袁曹陈国交战,何夔趁乱逃出寿春,为摆脱袁术爪牙的追捕,在山里躲藏了好一阵子。继而听说袁术战败人心离散,淮南一片混乱,他才渡过淮河逃到许都。因为曹操转战南阳,所以落到了何夔后面。 曹操虽久仰何夔大名,但今天却是头一遭相遇。见他有三十出头,身高八尺三寸,相貌端庄衣装华贵,丝毫不像个逃难之人,心下暗自称奇。不等他见礼,抢先拱手道:“何先生这些年被困豺狼之畔,如今终于脱险,可喜可贺啊!” 一般个高的人见到曹操都要低头猫腰,不过何夔似乎天生不是趋身折腰之辈,只拱了拱手:“曹公忒客气,若非明公挫败袁公路,在下可逃不回来呀。” 曹操摇摇头:“实不相瞒,我未到蕲县之时,袁术已自行溃散。” 这时自人群里挤出一个议郎名唤赵达,此人乃小有才学的后生晚辈,总想攀附曹操以谋前程,赶紧趁这个节骨眼儿讪笑道:“曹公忒谦虚,立下如此大功竟然说是袁术自行溃散。就算是自行溃散,我看也是被曹公的威名吓的。大家说是不是啊?”这等露骨的马屁,傻子都听得出来,在场之人无不侧目,根本不作回应。 曹操也觉这话甚是无聊,看都不看赵达一眼,反而问何夔:“何先生信不信我的话呢?” 强迫也好自愿也罢,何夔毕竟曾仕袁术,更何况何夔还与袁家沾点儿亲戚,他明白曹操要考验考验自己,却不慌不忙捋髯道:“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袁术无信顺之实,而望天人之助,此不可以得志于天下。夫失道之主,亲戚叛之,而况于兵马爪牙乎?以夔观之,其乱必矣!” 曹操听他满口仁义道德,觉得此人有些迂腐,不过还是称赞道:“袁术私自僭号亦为一国。为国者失贤则亡,袁术不能挽留住何先生您这样的名士,溃散败亡还不是迟早的事吗?” 何夔摆手谦让,却指向道旁另一人笑道:“在下不过徒负虚名之人,此处还有位您盼望已久的人啊!” 曹操顺着他的手指瞧去,见那里站着一位青衣黑绶的官员。看样子不到四十岁,但是满脸风霜已有不少皱纹,面庞瘦削清癯,稀疏的眉毛,大眼睛深眼窝,胡须也有些枯黄——这个相貌好生面熟,曹操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作揖道:“曹公,昔日同为幕府宾客,您自洛阳不辞而别,从此天各一方不得相见。您又给我写信又给我升官,怎么在下来到您面前,您却不认识了呢?” “你、你是……是公达啊!”曹操简直不敢认了。 荀攸惨然一笑:“在下这些年经历风霜苦楚,相貌都变了。” 此言确实不假。当年荀攸为大将军何进掾属,后来又官居黄门侍郎,那时何等风流潇洒,实不亚于现在的郭嘉。但是世事多舛,董卓进京祸乱朝政,他也被劫持到西京长安。因为与何颙计划诛杀董卓,被投入大狱囚禁了一年多,何颙病死狱中,他饱受煎熬支撑到王允、吕布政变。但好景不长,西京二次陷落,荀攸想弃官还乡却无法通过河南。天下到处打仗,他几次被授以外职都不能顺利赴任。 后来他主动提出到蜀郡为官,希望能躲避荒乱,哪知益州刘焉、刘璋父子独霸西蜀断绝道路,汉中还有五斗米道的首领张鲁盘踞。荀攸在关西艰难跋涉,最终无法入川,又不愿回到混乱的长安,只好寄居到荆州。后来天子迁到许都,曹操、荀彧、荀衍先后致信请他前来,还以朝廷诏命召他为汝南太守,还未应诏成行又转为尚书要职。荀攸很想去,但是南阳战事纷乱,他又折入武关从河南绕道而来。细细算来这些年不是蹲大牢就是风餐露宿,受尽千辛万苦,容貌岂能还似从前? 曹操盼荀攸盼了许久,当初在何进幕府中便对他的智谋远见感到钦佩,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公达智略广远,非常人也。今后得汝智谋,天下当何忧哉!” “在下刺杀董卓未遂,自己反被投入大牢,还有何脸面再称智略广远。”荀攸苦笑一阵,“何伯求死于狱中,一代志士潦草掩埋西京,在下自那以后便心灰意冷苟活而已。” “莫要说这样的话,如今你归属朝廷自当振奋起来,重显旧日在洛阳的才华。”曹操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今关中之事颇有变化,钟繇经略大见成效。我想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将伯求兄的灵柩接回安葬。” 荀彧插口道:“家叔荀爽灵柩也在长安,也要一并迎回。” 曹操一手拉住荀攸、一手拉住何夔笑道:“今日我乃得胜而归,二位又摆脱磨难来至京师。别的扫兴的事都先不要提,咱们回到许都痛饮一场。走!”说了声走却没有人上马,曹操与大家步行还都;后面的大部队也轻松不少,诸将也下来拉着马缓解疲劳,那些本地的士兵纷纷给这次归附的外乡人讲述风土。大家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十里地的路程转眼就走完了。 在许都外安下行辕,兵士各自屯驻,曹操与诸位官员入城回府。只见许都街市之上到处都是跪拜的百姓,还有不少人站在房上挥手致意。那些来迎接的官员没有一人离开,非要送曹操回府,然后陪同他一起面君报捷。这会儿恐怕是曹操出仕以来最为舒畅的一刻,通过自己的奋力征战,终于获得了官员的认可、百姓的爱戴,辛勤的努力看到成果,似乎再没有人说三道四对他不满了。 冗长的队伍一直送到司空府门,曹操心情激荡,站到石阶上连连作揖,朗声道:“诸位同僚,有劳大家相送!我曹某人得以破袁术、败张绣,也赖大家鼎力相助。是诸位在许都辅保天子处理朝政,才使我身在军旅无所牵挂。自今往后,曹某人与诸公同心协力共辅天子,绝不会慢待各位,也绝不以不实之罪对待任何一个人……” “且慢!”他这信誓旦旦的话还未说完,就有人厉声喝断。大家皆感诧异,只见从大街西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人——乃是少府孔融。 孔融闻知曹操回京连深服都没换,身着便装头戴符巾就跑了过来,三两步抢到近前高声嚷道:“请曹公速速将老太尉杨彪释放!” 这句话简直是当众抽了曹操一个耳光,刚刚说完“绝不以不实之罪对待任何一个人”现在就冒出个亲手制造的冤案来。在场之人无不尴尬,尽皆低头不语;曹操脸上一阵发烧,生恐他说出更折自己面子的话,赶紧搪塞道:“文举兄,莫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别慢了!”孔融一把攥住曹操手腕,“你用的那个满宠乃是丧心病狂的奸邪酷吏,竟在县寺大堂对杨公施用棍棒,自古刑不上大夫,这成何体统?” 越不让他声张他越嚷,这可真难为情。曹操原只是想给杨彪一个教训,叫满宠问案要“灵活掌握”,没想到满伯宁真就敢动刑。但事到如今就得将错就错,曹操换了一副严肃的嘴脸:“文举兄,那杨彪与伪帝袁术有亲,难道不该追究他的罪责吗?” 孔融分毫不让:“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有言,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何况以袁氏归罪杨公?《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岂不成了徒然欺人之语?” 曹操本就理亏,这会儿当着大家的面,越辩理越丢脸。无奈之下他拉了拉孔融的衣袖,低声道:“此乃国家之意。” 这是明摆着的瞎话,现在曹操的话就等于是天子诏命,就等于是国家之意。听他这么一说,孔融似乎清醒过来了,瞧着四下里尴尬的眼光,赶紧换了一副柔和的口气:“假使成王欲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缨緌①缙绅所以瞻仰明公者,以公聪明仁智,辅相汉朝,举直措枉之故耳。”把曹操与周公相提并论,又夸他聪明仁智,这两句还算是给面子的。 『①缨緌,冠带与冠饰,借指官位或有声望的士大夫。』 曹操见好就收赶紧收场:“好好好,文举兄放心。此事待我奏明天子,便将杨公释放!” “莫等告知天子了,杨公受刑有伤啊!现在就放!” 曹操挣开他的手,用几乎请求的口吻道:“我回到京师还未面见天子,礼数尚未周全,杨公的事不忙于一时。” “哎呀!那边都动刑了,还谈什么礼数?”孔融见他还要拖延,竟一猛子钻到人群里,对在场官员高声喊嚷,“今横杀无辜,海内观听岂不寒心解体?我孔融也是堂堂正正一鲁国男儿,今天若不能释放杨公,明日我就拂衣而去,披发入山不复朝矣!” 他这一嚷影响太大,在场官员瞅着他闹也太不合人情,只得凑过来劝慰曹操:“您就把杨公放了吧,别叫孔文举这么闹,还有老百姓看着呢,咱当官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荀彧也过来劝道:“杨公之事即便孔融不言在下也要说,满伯宁此番行事忒狠。此事若传扬于外,明公何以树声望于天下?” 曹操的脸由白到红,由红到青,又由青渐白,瞅着还在那边大喊大叫的孔融,气得直哆嗦,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扬手喊道:“放!放!放!甭管他有罪没罪,我先图一个耳根清净!” 孔融一听自己闹出理来了,立刻转怒为笑,过来作揖道:“曹公深明大义,融颇感欣……” 曹操懒得再搭理他,瞅都不瞅一眼,转身就往院里走。他越想越生气,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全让这个瘟神给搅了,也太伤面子啦! 孔融听说放人,转怒为喜跟没事儿人一样了,在后面扯着脖子嚷:“谢谢曹公啊!还有,我推荐的那个祢衡,您务必见一见啊……”在场官员可没孔融那么心宽,原打算陪曹操一同上殿报捷的,现在瞧这阵势,弄不好谁就得倒霉。大伙都没吱声,不言不语全散了。 第十二章 兵政分权,指定荀攸当军师 【巩固幕府】 由于中原战场冲突不断,粮草补给的重要性日渐凸显,曹操改革屯田制的威力便显露出来。这一年朝廷连连用兵,但到了年终之际,太仓中仍有余粮,许都屯民生产的粮食完全能保障前线供应,而典农中郎将任峻还在尝试将屯田制向其他地区推广。 粮乃军之本,民以食为天。由于后方补给源源不断,曹操的军队可以连连出兵不显疲惫,形成了良性循环。相较之下,中原其他割据势力却日渐衰落:袁术的淮南土地贫瘠疮痍满目;张绣在穰县缺兵少粮仰人鼻息;吕布虽坐拥徐州,但手下徐州、并州、兖州三派势力也因为争夺粮食而暗流涌动。 更为重要的是,张绣乃凉州旧将出身,又久有勇武之名,他的失败撼动了关中乃至西凉地区。自董卓死后弘农以西一直是武人的天下,大大小小割据不下数十个,任凭谁有几千人马都敢任意而为,他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互相残杀纵横捭阖,以前从未注意过关东的局势。可随着张绣的战败,关中诸将意识到了曹操的威力。加之钟繇经略关中,以段煨为首的关中割据渐渐开始向许都朝廷靠拢。一时间,向朝廷派遣使者成了大势所趋,乱国元凶李傕、郭汜陷入了无比孤立的局面。 曹操和朝廷势力的同步壮大,许都在一片兴旺的气氛中步入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如今朝廷有了物资基础,荒废已久的各种典礼也渐渐重拾。这一年起,百官贺正旦的仪式重新恢复。 除夕之夜,子时夜漏七刻,宫门大开,皇宫钟鼓齐鸣,上到公侯列卿下到属官小掾,身着簇新的朝服、各备礼物入宫朝贺。百官的贺礼有明确的规定,公侯奉上的是玉璧,列卿为首二千石的官员奉上的是羔羊,千石到六百石俸禄的官员进献大雁,四百石以下准备的则是雉鸡。 百官列班而行,过了仪门齐刷刷跪倒称贺,二千石以上官员上殿要呼万岁。皇帝刘协也难得由衷地高兴一次,由黄门侍郎引着升殿就座,赐百官饮宴。一时间宫乐大作,众宫女来摆宴,珍馐献上,水陆毕至,宫中藏酒倒入精巧的宫觞,可谓钟鸣鼎食富贵无边。 不过按照传统礼制,进行贺正旦礼时,三公九卿是不可或缺的。要由大司农为皇帝捧饭、司空负责奉羹,太尉、司徒与其他公卿依次向皇帝举觞敬酒。不过如今的仪式却不同了:太尉杨彪早已被罢免,还在县寺大狱里挨了满宠的棍子,出来后他干脆对外宣称腿疾,从此足不出户,连这么大的庆典都不参加了;卫尉卿张俭悬车于府门,谢绝一切往来;太仆卿韩融谎称耳疾,自闭于家中。 御座之畔,真正活跃的是曹操、荀彧、钟繇、董昭这几个人,另外拉了司徒赵温、辅国将军伏完当陪衬。至于其他朝廷大臣,就只有举着酒樽在阶下跪拜的份了!虽说汉礼自叔孙通时期就建立起来了,但实际上还是要屈从于现实政治的…… 待典礼已毕宴席撤下,百官纷纷告退;曹操却丝毫没有松懈,直等到皇帝回转后宫,确定不会有人借这个机会进谏什么了,这才拉着荀彧、荀攸上了自己的安车。 “荀令君,这场典礼进行得如何啊?”曹操得意洋洋。 “好是好,不过破费得多了一点。毕竟天下未定,为了过年花这么多钱似乎不太值得。” “是啊,是花费了不少。”曹操点点头,“不过这笔钱不会白花,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朝廷的权威和礼法已经树立起来,今后无人能够撼动。特别是这个时候,还有不少关中的使者在此,我得叫他们晓得朝廷的尊贵啊。” 听他这番解释,荀彧虽觉颇有道理,却又提醒道:“对朝廷而言,头号敌人除了伪帝袁术,还有李傕、郭汜。这两个武夫虽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毕竟是罪魁祸首,不杀之无以伸张天下正义。如今时机已成熟,该把他们解决掉了。” “我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曹操胸有成竹道,“等天气再缓和一些,我差夏侯元让领兵入关,直捣长安,务必要将这两个逆贼的人头带回,祭奠历代皇陵。” “派夏侯将军前去甚是不妥。”半天没说话的荀攸突然插了一句。 “哦?公达不看好元让的用兵之才吗?”曹操试探地问道。 荀攸微然一笑。在他看来,夏侯惇长于治军短于攻战,掌管军机是把好手,但攻城略地却不一定了。不过他阻拦曹操的原因还不仅于此:“曹公请想,李傕、郭汜是为国贼,有祸乱之罪,非张绣、吕布之流。按朝廷制度,戡乱理应差派朝廷官员出马,或是中郎将、或是谒者仆射,派夏侯将军前去,似乎从制度上说不通。此其一也。” 曹操觉得这个道理有些教条,又听他说“此其一也”,料是还有下情,赶忙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荀攸又道:“关中诸将互有芥蒂不能相一,倘若大兵开至反而促其骤和共御外患,所以发兵入关绝非上策。此其二也。” 第一条理由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幌子,这第二条才是问题的关键。曹操沉思了片刻:“那就暂且让此二贼多活几日。” “那倒也不必。”荀攸打断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天下战事此消彼长。明公重立庙堂于许都,此与李郭二贼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好不容易使关中诸将遣使觐见,怎能错失除贼良机呢?今日若不能将关中诸将拉入麾下,倘若中原战事再易,那时候李傕、郭汜乃至关中诸将都要投到别人麾下了。” 曹操明白,他所谓“中原战事再易”指的只能是袁绍。因而长出了一口气:“要除贼又不能出兵,如何是好呢?” 荀攸这才亮出底牌:“派遣谒者仆射持节入关,以朝廷号令传檄关中诸将,假他们之手杀掉李傕、郭汜。其利有三:一者,符合祖制名正言顺;二者,除贼而不夺关中之地,可安诸将之心;三者,让他们出手,等于拉他们上了咱的船,可为日后徐图关中奠定人心。” “妙!”曹操一拍大腿,扭头又问荀彧,“可有合适人选?” 荀彧想了想,缓缓道:“尚书裴茂可堪此任。他乃河东闻喜人,算起来与关中诸将颇为相厚。初平四年的时候,他奉天子诏命在长安主持过一次大赦,可谓深得民望。而且他有个儿子裴潜在刘表帐下效力,听说甚为得宠,用裴茂还可以促进咱们与刘表的关系。” “很好,咱们就来个借刀杀人!有劳令君草诏,就拜裴茂为谒者仆射,持节入关传檄关中诸将讨伐李郭二贼,诛国贼者赏赐侯爵、封将军之位。”说罢,曹操满意地看看坐在左右的荀彧、荀攸。这对小叔大侄,一个处置朝政,一个参谋军事,真乃上天所赐的左膀右臂。 转眼间,马车快要行到司空府了。隔着珠帘,曹操早望见一群官员拥拥搡搡挤在府门前——原来自皇宫退下后,不少人连家都没回,又径直跑到司空府来给曹操拜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杨彪下狱,不少人都学乖了。 眼瞅着拜年的人都要踢破门槛了,曹操一皱眉,喃喃道:“片刻安宁都寻不到,真是烦人。”他吩咐把车顶下,问荀彧,“我看这帮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散去了,到令君府上冒昧坐一会儿,如何呀?” 荀彧吓了一跳:“在下受宠若惊,不过我那里俗吏来往熙攘嘈杂,只怕扰了您的雅兴。” “不碍事。我还想看看令君是怎么日理万机的呢!”曹操笑着吩咐车夫驳马,安车转而驶向荀彧的府邸。没走几步,忽闻后面隐约传来一阵越来越大的喘息声。曹操三人忍不住回头观看——但见有一个议郎服色的官员,正气喘吁吁追着马车跑。 汉官是最讲求威仪的,虽说现在教化混乱,但穿着簇新的朝服、蹬着云履在大街上跑实在是观之不雅。荀彧一眼认出是议郎赵达:“他这是干什么?有要事禀奏吗?” “哼!”曹操冷笑一声,“他能有什么要事?若是有要事早喊咱们停车了……打马快行,不理他!”曹操的马车越走越快,赵达在后面兀自不舍,跑了个带软袍松,后来索性把冠戴都摘了,抱着帽子撒丫子在后面追。 一会儿的工夫,到了荀彧的府门前,有兵丁挑起珠帘,正要搀扶曹操下车。后面的赵达总算追到了,一把推开兵丁,喘着粗气伸出滚烫的手,战战兢兢把曹操搀了下来。 “赵议郎,您这是何意啊?”曹操打量着赵达的狼狈相。 赵达把冠戴潦草戴好,后退一步跪倒在地,按捺着喘息道:“下官……下官……给曹公……贺新年来了……” “赵议郎,追着车给我拜年,真辛苦你了……”曹操见过的谄媚人也不少了,没有一个下作到这步田地,不禁出言讽刺;荀彧、荀攸却是一阵皱眉。 赵达跪在那里,总算是把气喘匀了,抬头龇牙赔笑:“下官刚才看见您的车改道,料是有要事处理,本不该打搅。但又一琢磨,新年伊始要不给您见个礼,显得下官不懂得上下尊卑,故而追赶而来。只愿曹公身体康健诸事随心,下官就满足了……没有别的事儿……那我就……”说着话他起身就要走。 “站住!”素来好脾气的荀彧今天挂火了,“赵达,我倒要问问你,堂堂朝廷议郎在街市上奔跑成何体统?” “别急嘛……”曹操收住笑容阻拦荀彧,“张手不打笑脸之人,令君犯不上为这点儿小事生气。”他又仔细打量了赵达一番,“赵议郎,人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也不必遮遮掩掩的,有话就直说吧。” 赵达谄笑着再次跪倒:“实不相瞒,在下想成为曹公您的掾属。”这事儿可真新鲜了,议郎虽只有六百石俸禄,却是朝廷要员,可赵达放着显贵的官不要,却削尖了脑袋要给别人当掾属。 “哟!”曹操嘲讽道,“您这是折杀我曹某人啊,老夫岂敢劳烦赵大人为我办事,不要玩笑了。” 赵达以头碰地喃喃道:“在下是真心实意的……我自出仕以来虽拜任议郎却没什么具体差事,实在心有不甘。大丈夫生在世间当有所作为,在下虽为议郎,却光吃饭不办事。要是能投入您麾下,在下还能有点事情干,上对得起国家,中对得起祖宗,下也对得起我这点儿俸禄,总比尸位素餐好得多,诸位大人说说,是不是这道理?”他也不好把话点透。如今朝廷的官有职而无权,曹操的掾属无职而有权,司空府无异于朝廷之中的一个小朝廷。赵达也是个官迷,要想往上爬就必须要攀附曹操。 荀彧听了他这番话,鼻子都快气歪了,把头转过去懒得搭理他。曹操却凝视其良久,缓缓道:“嗯……你倒是想得开。” 赵达前爬一步,抓住曹操的靴子谄笑道:“只要下官能被曹公收录,哪怕是牵马缀镫我也愿意干!” 曹操看着他的无耻相,忍不住又笑了:“好吧,既然赵大人不弃,暂在我府中做个令史如何啊?”令史比掾属还要低一级,已经是处理日常工作的小吏了。 “行!”赵达连连磕头,“甭说是令史,杂役都行!我这就上表辞官,等着您的好消息。” “去吧!”曹操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夫还有事跟令君商讨呢。” 赵达欣喜若狂,猥猥琐琐去了。荀彧这才转过脸来,忍不住抱怨道:“明公何故用此恬不知耻的小人?” 曹操冷笑道:“赵达虽是无耻小人,但还算谄媚得光明正大,我看倒比那些假清高的伪君子强!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嘛……再者,他即便辞去议郎之职,以后能不能真正辟用他,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反正他是自愿辞官,先给朝廷除个小人,以后我要是不用,他两脚踩空得不着分文俸禄,那时候可怨不着我。”一席话把愁眉紧锁的荀彧逗乐了,他赶忙退到自己府门口,礼让曹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