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缓缓拿起酒樽,叹息道:“大将军死于宦官之手,小弟想起此事,未尝不叹息。然而若不是他遇事不断机事不密,何至于落此下场?还累及朝廷受难,董卓作乱。” 王匡一心以为他是来求兵的,也就横拦竖挡:“董卓之事今日不提,以免坏了酒兴。”曹操厌恶地扫了他一眼,似笑不笑道:“董卓率部夜渡小平津,致使您战败,这事岂能不提?” “胜败乃兵家常事,孟德你不也战败了吗?”王匡回敬道。 “小弟有一事不明要在公节兄面前请教。”曹操拱手道,“前日有一人跑到我营中言讲,您杀了胡母季皮等三名天使,可有此事?” 王匡举箸而停,笑道:“不错,人是我杀的。” “我记得那胡母季皮是您的妹夫吧?” “不错!我王匡大义灭亲。” “哦?” 王匡把酒灌下肚,咧着嘴道:“想那西京之主不过是董卓扶立之小儿,有何威信可言?我等当另立一主再讨西京,杀了胡母班、王瓌、吴修算什么?袁术在鲁阳也把阴修杀了,可惜他沽名钓誉,把韩融老儿放走了。其实名气算什么?换作我,这五个人一个也别想逃。” “那些西京遗臣又当如何?” “当死。”王匡拿起案子上的刀切着肉。 曹操压着火又问:“难道马日磾、王允、朱儁、赵谦、杨彪、蔡邕、何颙、刘邈这些干国之臣也都该杀吗?” 王匡露出不屑的神情,把手里的切肉刀一扔,大言不惭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人都当死,以后你我之辈才是新朝干国之臣。大丈夫当慕高远,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太对啦!”曹操仰面大笑——这就是何进当初征辟的所谓名士,就是这等无情无义的奸邪之人。笑罢多时,他拿起酒樽喊道:“把那个路昭带进来!今天一定要诛杀奸邪小人!” 随着他这一声喊,楼异与王必把捆绑着的路昭推了进来,一直走到帅案近前,摁他跪下。王匡两眼都红了:“把这个叛徒给我……” “报!”突然一个小校面带惊恐跑了进来,“大事不好!张邈率兵包围我营。” 王匡一惊:“怎么回事?” 就在这刹那间,楼异、王必松开路昭,原来绳索已开,他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明亮的匕首。“无义小人受死吧!”路昭猛然跃过帅案,一刀刺进王匡的咽喉。刀子拔出,鲜血喷了一脸,路昭仍不肯罢休,将其扑倒在地,连起连落对准王匡胸腹又是三刀。 大帐里顿时就乱了,东边河内诸将各掀案桌,拔刀就要动手。西边夏侯兄弟、卞秉、曹洪等人也各拉刀剑,王必、楼异上前护住曹操,就连戏志才也拿着切肉刀站了起来。 曹操却毫不慌张,坐在那儿将杯中酒仰面喝干,朗声道:“河内诸将听好,王匡屠戮西京天使,我奉车骑将军之命将其处死,首罪已诛余者不问。今张邈与本将军的兵马已将此围困,你们速速弃刃,违者与王匡一样下场。” 诸将也知当前形势不利,但王匡毕竟是他们的头领,岂能任人诛杀?想要动手不敢,不动手又觉得窝囊,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狗贼早就该杀!”浑身是血的路昭从王匡尸身上爬起来,“兄弟们!我与你们都是一起的。大家拍着胸口想想吧,这王匡人面兽心,用兵无能,待人傲慢,不恤士卒。他屠戮西京旧臣,胡母大人是他妹夫他都不放过,还想杀我!留在这样的人帐下岂能有你们好处?今日我手刃此恶贼,也是为满营将士着想,你们还不明白吗?” 哗啦啦! 随着河内将校兵刃落地,一场夺营之变就此结束,除王匡之外并无他人伤亡,做得干干净净。路昭跪在曹操面前:“将军果真智勇过人,末将愿意带领人马归属将军。” 曹操摆摆手道:“咱们皆是义军,统统归车骑将军调遣。王匡既死,你就当率众归附车骑将军,听他的调遣。” “将军真无私之人,若有差遣,在下万死不辞。” “是有一件要麻烦你。”曹操笑容可掬道,“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分一些兵马给张孟卓,前番战败卫兹一部死伤殆尽,你且替我还了这个人情吧。” “遵命!”路昭高声答应。 “好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开赴怀县面见车骑将军吧。”说罢,曹操领着从人出帐而去。 走出去老远,卞秉还不住地咋舌:“姐夫,一场辛苦咱们什么都没得着呀!不值不值。” 戏志才却道:“昔日冯谖焚券市义,孟尝君开始也道不值,哪知日后高枕无忧?这一举可谓四得。一者除王匡得路昭此营之心,二与兵以人得张邈之心,三报胡母班仇得西凉遗臣之心,这第四嘛……” “第四就是得袁本初之信任。”曹操森然道,“办成这件事,他应该对我放心了吧。” “既然如此,咱是不是把我姐姐还有环儿他们都接过来?”卞秉问道,“我姐姐如今还身怀有孕呢。” “让他们住在陈留吧。”曹操意味深长地摇着头,“张孟卓乃谦谦君子,必不能以家眷要挟与人,要是接到河内,恐怕袁绍就没那么好心了……” 夏侯惇叹息道:“即便没有家眷为质,我料袁绍也不会怀疑了。经此一事,您铲除王匡,又让路昭归属袁绍,白送了他这些兵马,他必视你为心腹股肱!” 难道我曹孟德平生的志愿仅仅是当别人的心腹股肱吗?曹操突然感到一阵凄凉,回头望了望王匡的大营:无论是非对错,王公节是死在我手里了,义军之人自相戕伐,我手上也沾了洗不掉的血迹,这是个什么世道呢……这大汉的江山……唉…… 第八章 以退为进,边忍边等 【魏之张良】 初平元年冬(公元190年),为了能统一调遣各路人马,车骑将军袁绍不顾曹操的反对,终于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远隔关塞,不知存否”为辞,炮制出一份劝进表,遣使送至幽州,请大司马、领幽州牧刘虞自立为帝。 哪知刘虞一见表文顿时震怒,斥责道:“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诸君各据州郡,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误邪!”拒不接受劝进。 冀州刺史韩馥又改变提议,请他领尚书事,承制封拜,调遣群雄,刘虞这次非但不接受,索性把派去的使者都给杀了。就在袁绍谋划第三次劝进的时候,后将军、领南阳太守袁术一封书信打到了河内: 〖圣主聪叡,有周成之质。贼卓因危乱之际,威服百寮,此乃汉家小厄之会。乱尚未厌,复欲兴之。乃云今主‘无血脉之属’,岂不诬乎!先人以来,奕世相承,忠义为先。太傅公仁慈恻隐,虽知贼卓必为祸害,以信徇义,不忍去也。门户灭绝,死亡流漫,幸蒙远近来相赴助,不因此时上讨国贼,下刷家耻,而图於此,非所闻也。又曰‘室家见戮,可复北面’,此卓所为,岂国家哉?君命,天也,天不可雠,况非君命乎!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 如今袁术坐拥南阳之地,声势浩大,他不承认新皇帝,便有一堆人将要随之表示反对。既然刘虞起不到调遣群雄暂代朝廷的作用,立其为帝的计划只好就此作罢。袁绍、袁术兄弟嫌隙却由此而生。 劝进刘虞失败后,韩馥越发恐惧袁绍做大,公然克扣粮草,使得义军补给纷纷告急。独自坐镇颍川的豫州刺史孔伷,在孤立无助又被人夺去名号的痛苦中病逝。董卓闻讯再次突破包围圈侵犯豫州,虏获颍川太守李旻、豫州从事李延,竟将二人烹杀;所俘义军兵马皆以布匹缠缚,上涂猪油,尽数点了“人灯”。 就在这个时刻,一支讨逆军异军突起。长沙太守孙坚在袁术的支持下率部北上,在阳人邑大破西凉胡轸一部,阵斩其都督华雄,进而攻克太谷关,距离董卓坐守之地仅九十里。 董卓见河南之险已破,命兵士掘开历代帝王陵寝,带着这些盗墓所得的宝物撤往西京长安,并以其部下董越屯渑池、段煨屯华阴、牛辅屯安邑,形成对关中的保护。孙坚率部来到洛阳,寻不到董卓军的踪影,只见洛阳废墟一片,数百里内竟无烟火人家,粮道绵长难再西进,只得平塞董卓所挖陵寝,撤兵而去。董卓到长安后自称为太师,矫诏坐镇凉州的左将军皇甫嵩速速回朝,愚忠的皇甫嵩不想担抗诏的恶名,到长安后立即被改任城门校尉、解除兵权;另一方面白波兵在河东掠夺一番,也转向东部活动。 不久,屯驻酸枣县的兖州刺史刘岱与东郡太守桥瑁因为争粮发生矛盾,刘岱率兵突袭,竟将桥瑁杀死,抢夺粮草辎重之后,竟私自任命亲信王肱为东郡太守。酸枣诸军就此一哄而散,各回各的地盘。袁绍也不得不因粮草危急转屯延津就粮——至此,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四月,轰轰烈烈却虎头蛇尾的讨董之战彻底宣告失败! 昔日董卓初入洛阳之时,东州之地大兴义兵,豪杰之士风云际会,各家牧守万里相赴。可会盟一场的结果却是各怀疑心,不思进取。权力这种东西果然能移人心志,一觉醒来各家牧守发现事情不像想象的那么糟,自己的手中有地、有兵、有粮,却没有皇帝的束缚、没有上级的政令约束,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天下乱了就乱了吧,联盟散了就散了吧,朝廷也就随它去吧!所有人都卸下了道义的包袱,去割据地方城池,去相互兼并倾轧,去寻找各自的生存和梦想吧…… 曹操既已名义上归属袁绍,一旦败盟自然也该随袁绍行动。无奈之下他也只得随渤海军向东撤退,暂在黄河沿岸立寨。这一路上韩馥愈加克扣粮草,眼瞅着袁绍之众也陷入了危机。 袁绍只好召集满营将士会议,商量下一步的走向。 “请将军夺取冀州以安军心!”逄纪挥舞着拳头当先发言,显得格外愤慨,“今韩馥断我军粮草,长此以往士卒恐将离散。眼前之际,当取冀州以自保,再图他策。” 袁绍始终保持着微笑,缓缓道:“元图所言未免过激。” “将军举兵为何?”逄纪自问自答,“为了平定战乱复兴汉室天下,而韩文节怀妒断粮就是阻碍大义!” 袁绍扫视了一圈帐内诸人,摇头叹息道:“吾与韩文节一同举兵,共讨董贼,今何忍因粮草之事夺其地?” “将军差矣,冀州非韩馥之地,乃是我大汉之地。”逄纪十分夸张地施礼道,“将军宽宏仁慈固然是我等之幸、天下之幸。然举大事而仰人资给,不据一州,无以自全!”曹操冷眼观望他们一问一答,心中感慨良多: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搬出大义来做幌子,颠来倒去表演一番。袁本初明明早就想夺取冀州,想夺人之地就去夺好了,干什么要搞得这么虚伪做作呢?逄元图也真能投其所好,有话就快说呗……曹操想着想着,觉得眼前有点晕。他昨天收到陈留来信,卞氏又给他生了个儿子,高兴得一夜未睡,与夏侯兄弟畅饮一番,此刻实在是困得利害,强打精神睁着眼,竭力忍着不要打哈欠。 “孟德……孟德……”袁绍连叫了两声。 “哦?”曹操一激灵,赶紧眨眨眼打发睡意,“将军有何吩咐?” “孟德以为冀州之事应当如何?” 曹操心里腻味透了,但还得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末将以为元图之言极是,占据冀州实乃无奈之举,合情合理无损大义,将军不必多虑。”袁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景明,你说呢?” 张导忙拱手道:“在下也赞同此议,因讨贼而取地,不为不义。” “子远,你赞同夺取冀州吗?” 许攸也随之作出了肯定的答复…… 袁绍就是这个样子,每行一件事都要让亲信部下纷纷表态,务求冠冕堂皇名正言顺。说好听的这叫集思广益谦逊纳谏,说不好听的这就是虚伪。曹操颇不喜欢他这样的作风,但有时还是禁不住佩服袁绍的老谋深算,而且每逢袁绍搞这一套的时候他总是积极配合,毕竟现在是寄人篱下! 连问了五六个人,都表示赞成,袁绍终于露出了真实嘴脸,问逄纪:“虽然取冀州不是不可,然冀州兵士强悍,而我军饥乏,若战不能胜,就算渤海也不能保,将无容立之地。元图可有妙计?” “我有一计可保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坐收冀州。” “快快请讲。”袁绍眼睛一亮,尽力矜持着不要露出笑容。 逄纪起身踱了两步,捻着翘起的小胡子道:“韩馥羊质虎皮懦弱之人,坐拥冀州之地实在不堪其位。今有冀州部将麯义谋叛,韩馥赴安平讨之未胜,此乃内忧。咱们只需再给他制造一个外患,韩馥必然肝胆俱裂,到时候再派人以言辞说之,必能使其将冀州拱手相让。” “那这个外患应该怎样制造出来呢?” “引公孙瓒出兵。” 曹操听逄纪道出公孙瓒这个名字,心中颇感厌恶。 公孙瓒字伯珪,辽西令支人,本小吏出身,曾从卢植游学,举孝廉为辽东长史。幽州之地多鲜卑、乌丸侵扰,公孙瓒勇猛过人,骑一匹白马,手持双头长矛与胡人多次交锋,杀得鲜卑、乌丸闻风丧胆,因此升任涿县县令。后来渔阳张纯、张举造反,祸连乌丸之众,公孙瓒戡乱有功,晋升至中郎将,封都亭侯,但此后他与幽州牧刘虞渐渐产生了矛盾。刘虞对于鲜卑、乌丸主张怀柔安抚,而公孙瓒主张杀戮威慑,一个不停招降,一个不停攻打,两者因为公事险些闹得互不相容,公孙瓒带着一万多兵屯驻北平自行其是,不尊刘虞调遣。后来董卓进京,为了占据太尉之职,遥尊刘虞为大司马,公孙瓒也随之水涨船高晋升奋武将军,封蓟侯。曹操是袁绍私自表奏的奋武将军,而公孙瓒是董卓打着朝廷旗号册封的奋武将军,每当想到有一个人与自己官位一样还更名正言顺,曹操的心里便不是滋味。 逄纪笑呵呵继续讲:“将军宜使人驰书公孙瓒,诱其南来夺冀州。公孙瓒甚有惯战之名,只要他一到,韩馥内忧外患必然恐惧,到时候咱们再派人说之以利害,为陈祸福,我料韩馥必然逊让。于此之际,可据其位。” “此计看似绝妙,却有后患。”刘勳站了起来。他乃袁绍为西园中军校尉时的司马,后来率残兵逃出洛阳投奔袁绍,被任命为虎牙都尉,可谓袁绍的心腹老部下,“公孙瓒骁勇善战,胡人尚且不敌,喻为‘白马将军’,所带精锐之骑号为‘白马义从’,若招引此人至此,虽得冀州亦不能安,是除狼而招虎也!” “冀州不得,则粮草难济寸步难行,唯有此计可速取冀州以定军心。”逄纪说着揣起手讥讽道,“身为战将自当披坚执锐奋勇挡敌,你却长他人气势灭我军的威风,也忒短志了!” “你……” “好啦好啦!”袁绍赶紧打断刘勳的话,“子璜莫急,元图的话颇为有理。目前局面,只可见机行事,为求补给先取冀州再说吧。” 他这么一讲,刘勳只得忍气落座;逄纪得意洋洋道:“为保妥当,将军还可拉拢麯义归为部下,共谋韩馥。” “甚好。”袁绍连连点头,脸上始终矜持着,又环视诸人,“公孙瓒起兵之后,何人愿意游说韩馥,使其出让冀州?” “属下愿往。”西边站起一人,乃是新近投靠来的颍川荀谌。 袁绍颇为重视颍川荀氏之名,见是他主动请缨,特意起身拱了拱手道:“友若贤弟,那就有劳你了。” 曹操坐在对面瞧得分明,只见许攸微微瞥了荀谌一眼,又补充道:“此事一人恐不能及,在下保荐张景明共往。” 张导还未表态,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也愿与二位先生同去。”说话的竟是袁绍的外甥高幹。 “好好好,”袁绍见外甥也站出来了,十分高兴,“那么荀谌、张导、高幹,你三人同去游说韩馥,轮番说辞,我就不信韩馥还能坐得稳冀州!” “诺。”三人齐声应道。 困意还在折磨曹操,反正夺不夺冀州无干自己的大事,现在最好快些散帐,回去好好睡一觉。哪知袁绍沉默了片刻又道:“子璜,漳河屯军之事如何?”张杨与於夫罗正式表态投靠袁绍,但还没移来共同驻扎,现在袁绍缺粮,两个人的立场似乎又开始动摇了。 刘勳拱手道:“那张杨一部倒也罢了,於夫罗颇不安分,将军应当速速将其迁来延津共屯。”袁绍捋捋须髯,显得很为难:“我军尚且粮草不济,若留此二军在畔,我恐将有纷争,肘腋生患。” “将军,昔日光武爷单骑入降营,推心置腹换得铜马义军效死。今何故疑惑此二人?”刘勳起身下拜,“将军若能入彼营与之相见,详谈匡扶天下之志,我料张杨、於夫罗必会诚心归附,不再生疑。” 曹操暗笑:刘子璜见人差矣!袁绍乃四世三公之后,自骄自负,岂肯轻易就下,去匈奴人的营帐。 果不其然,袁绍脸上闪过一丝愠色,随即又收敛起来。逄纪始终瞪着大小眼瞧着袁绍的颜色,见他不喜,赶紧插嘴道:“将军不可从此拙计。匈奴素无信义,张杨未有深交,此二人居心叵测。轻骑过营恐受其挟持,倘有一差二错,天下大事赖谁?” 有理有据有马屁,曹操差点笑出来,但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前金星直冒——日夜未曾休息,又顶盔贯甲支持着,再加上延津大帐立在黄河边,凉风直往里吹,再这样下去准得感染风寒。 “这样吧,子璜。”袁绍抬手示意他起来,“你既有此提议,那就由你代我前去漳河营寨,与於夫罗会晤,传达我意,让他静候粮资莫要生异志。”刘勳一皱眉:“这恐怕不妥吧……引彗代日终非长久,再者於夫罗恐会疑我刺探军情。” “不会的,谁不知你在洛阳时就是我的老部下,你前去最能代表我意。莫要自轻自贱,如此重任舍你其谁?”袁绍不容他有丝毫推脱。 刘勳很为难,犹豫片刻道:“有句话本不应在这里说,末将老母现染沉疴,已不能救治。我此去漳河若是日久,恐不能再见老母一面了。请将军准我离开数日,待探望老母之后再奔赴漳河。” “子璜是孝子啊……”袁绍叹了口气,“好吧!给你半月之期,待尽孝之后再往漳河。” “谢将军成全。”刘勳再拜致谢。 哐当! 曹操突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甲叶子摔得直响。 “孟德!你怎么了?”袁绍慌忙离位来扶,其他亲近的人也一股脑围了过来。 曹操揉了揉飞满金花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无碍的……只是昨日练兵偶感风寒,似是此间水土不服。方才一阵头晕,不知不觉就倒下了。”这是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因为得儿子高兴,一夜未睡与夏侯兄弟喝酒闹的。 如今曹操对袁绍唯命是从,再加上他俩是十多年的老朋友,感情自非寻常可比。袁绍听他说是因为练兵得病,颇为感动:“哎呀孟德,军务虽然要紧,你也要多多保重啊……你先不要忙着回营了,先到我的卧帐里休息休息吧。” “这怎么好……”曹操摆手推辞。 “你我兄弟有何不可?”袁绍拍拍胸脯,“你营中之事暂叫夏侯元让代劳。现在营中无医,你且舒舒服服睡一觉,待我寻到医官立即为你医治。” “无碍的。”曹操脸一红,“我的病我知道,休息休息就好了。”根本就没什么大病。 “快去吧,冀州之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袁绍关切地嘱咐道。 “那就打扰了。”曹操说着向众人拱了拱手,任两个小卒搀着出了大帐,耳听后面大家还在议论。有的说军中不能无医官,有人说医官、粮草都很重要…… 曹操其实是故意自己摔了一跤,他因为一夜未睡实在是疲劳了,就想借这一跤遁去休息。虽然出了大帐,但在袁绍亲兵眼前也不能露出破绽,一边慢慢蹭,一边哼哼唧唧以示痛苦。 “孟德公,你没什么大碍吧?在下略通医道,为你瞧瞧吧。”一个优雅的声音自脑后传来。 曹操回头一看,从大帐跟出个年轻人来。莫看此人还不到三十多岁,却身高七尺步履庄重,细眉修目净面长须,气质甚是高雅悠然。方才在大帐中曹操就瞅见他一直站在荀谌身后,但并不相识,又不好唐突相问。这会儿见他关心自己,忙客气道:“不敢劳烦阁下,在下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人点点头,似乎有话要说,招呼两个亲兵道:“我来搀扶曹将军吧,你们回去守卫大帐。” “诺。”两个人去了。 那人亲自扶他往卧帐去,边走边道:“将军敢为天下先,在下一直仰慕,今日才得相见,果真操劳不歇令人敬仰。” 曹操脸上发烧,忙谦让道:“见笑见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颍川荀彧。” “哦?”难怪他与荀谌在一处,原来也是颍川荀氏之人,曹操又问,“阁下与荀友若是何关系啊?” “友若乃是在下四哥。” 曹操点点头,忽又想起当年何进征辟的荀攸:“昔年我在大将军幕府曾与荀公达相识,他也是阁下族兄吧?” 哪知荀彧莞尔一笑:“公达乃是我侄。” “得罪得罪。” “这也难怪您错认,我虽是公达族叔,却还比他小两岁呢。” 荀氏乃颍川大族,士林领袖,族人枝系繁多。荀彧祖父荀淑广有贤德之名,共有八个儿子:荀俭、荀绲、荀靖、荀焘、荀诜、荀爽、荀肃、荀敷,皆有贤名人称“八龙”。荀彧乃荀绲幼子,故而辈分大年龄小,这在大家族里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唉,颍川荀氏乃一方望族,贤名远播,果然名不虚传。”曹操不住赞叹。荀彧摆手道:“过誉了,如今我们皆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董贼抄掠颍川,毁了多少人家啊。” “昔日董卓为收人望,也曾征在下任守宫令。我唯恐受害,求外任之官回到颍川,劝家人迁徙河北。我七叔名气甚大不肯走,最终还是被董卓挟持而去。”荀彧的七叔就是大名鼎鼎的荀爽,“最近风闻,老人家已然仙逝,灵寝不得还乡,甚是可怜啊。” 曹操也觉惋惜,却敷衍道:“阁下与兄长能得袁本初重用,他日打破关中再迁灵寝也就是了。” 荀彧连连摇头,似乎意味深长,却什么都没说。 “对啦,”曹操忽然想起,“何伯求似在我面前提起过阁下。” “哦?孟德公也识得何颙吗?”荀彧颇喜,“伯求兄乃我兄弟至交啊!”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袁绍的卧帐。但见帐中摆置典雅,器具华贵,锦缎卧榻,后有屏风,一旁还有古玩玉璧、图书典籍,几案上正敞着一卷司马相如的《子虚赋》。 曹操不禁摇头:“领兵在外,还要带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真是……”说着一半突觉失口,赶紧闭了嘴。 荀彧却不在意,附和道:“子虚者……乌有耳!华而不实终是空。袁本初做作浮华,既非治世之才,也无戡乱之能。可惜我兄弟所托非人耳……” 曹操的心噗噗乱跳:这小子真敢说话啊!他既不喜袁绍,将来是否能为我所用呢? “将军,您怎么了?” “没什么。”曹操缓过神来,“这锦缎卧榻真好。”说着摘盔卸甲,躺了下去,但一双脚却很客气地伸在了外面。 荀彧抚摸着卧榻感叹道:“黎民可知这锦缎之柔啊!” 这话颇合曹操的胃口:“昔日我在济南为相,百姓之苦实不堪言,如今战乱纠结,恐怕更苦了。”荀彧一愣:“您任过济南相?” “是啊。”曹操躺在那里答道,“我因黄巾之功受任济南相。” “家父也曾任济南相啊!” “巧了。”曹操觉得荀彧很亲近,“还有,我营中有一位戏志才,也是你们颍川人,君是否识得?” “戏志才?”荀彧笑了,突然摇头晃脑,“《吕览》有云……” “对!对!就是他,还真像。”曹操大笑不止。 “将军真乃高人也。那戏志才乃我颍川一智士,不耻官场以商贾自污,实是待价而沽。此人可堪谋主,竟也叫您得去了。”荀彧感慨良多。两个人初见之时尚还客气,但聊着聊着巧合颇多,先是提到荀攸,进而说到何颙,又是济南为官,又说到戏志才的关系。 两人越说越觉近亲,渐渐直呼表字,畅谈天下大势。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了,荀彧仓皇起身:“哎呀!耽误您休息了,我得赶紧回大帐,恐大家已散去了。” 曹操冷笑道:“散不了,无论何事本初都要挨个相问,再过半个时辰也散不了。” “孟德公诙谐,小弟且去,改日过营拜望您与戏志才。”说着,荀彧笑着去了。 曹操躺在卧榻上出神,跟荀彧聊了一阵竟然不困了:这个荀文若确有些魅力,畅谈国事也颇具见解,且有颍川人望,能不能将此人笼络到自己身边呢? 他一伸手,拿过案上的《子虚赋》,瞧了两眼又放回去:司马相如未得志之时写下《子虚赋》虽说是虚虚实实,倒还有些见解,可是见到孝武帝刘彻之后,却只能写《上林赋》那等彰显武帝功德的马屁文章……嗯?彰显功德……我儿就起名叫曹彰吧…… “曹叔父在里面吗?听说他病了,我来看看。”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原来是袁绍的幼子袁尚在门口与亲兵说话。曹操赶紧把眼闭上装睡,寄人篱下时即便是孩子也得防备! 【嫌隙渐成】 邺县乃河北第一坚固城池,墙高三丈,沟堑深奥。加之城池内外户口殷实,商贾云集,粮秣充沛,实不亚于昔日之洛阳。而韩馥竟轻而易举把这座河北大城连同整个冀州拱手让给了袁绍。 逄纪之计果然奏效,一封书信发到北平,公孙瓒大喜过望,连忙借口讨董起兵直奔冀州。韩馥顿时方寸大乱,袁绍差出的三位说客应运而至。荀谌巧舌如簧反复陈说利害,把袁绍捧成天降的救世英雄;高幹少年英豪,危言耸听几番恐吓;张导拉着他歃血为誓,力保袁绍无意加害。三个人各展才能说了个天花乱坠,把韩馥灌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地就答应退位让贤,还把三人奉为上宾。 袁绍进驻时,虽然受到了冀州长史耿武、别驾①闵纯、治中李厉等人的阻碍,但还是有惊无险渡过难关。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七月,袁绍正式入主冀州,自领州牧。入城伊始,袁绍马上剪除耿武等人,架空韩馥权力,巩固自己的部下,进而辟用贤才。巨鹿田丰、广平沮授纷纷而至;冀州第一豪强审配,坐拥千顷,主动来拜;颍川望族辛评兄弟,远道而来;著名贤吏郭图,率领乡众投奔;连冀州叛将麯义也率众归降。一时间,袁绍手握数万精兵,粮秣充足,声势震慑河北之地。可怜公孙瓒被人利用空劳一场,又一时寻不到挑衅袁绍的名义,只得牢记此恨铩羽而归。 对于曹操而言,除了加深袁绍对他的信任,却没捞到什么好处,仍旧是日日为别人的凌云壮志而忙,在练兵与会晤中谨慎度日。 “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说话的是沮授,他意气勃发声音浩荡。邺城的郡府可跟延津营帐天壤之别,广亮的厅堂,开阔的大门,高旷的天井,将沮授的话烘托得气势恢宏余音绕耳。“将军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 “说得好啊!”在场之人无不交头接耳,连声赞扬。 “沮先生所言正乃绍平生所愿。”袁绍微微颔首,思索片刻又道,“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奋威将军、监涉冀州各路兵马!” 这句话一出口,堂内就不似刚才那么热闹了。田丰、审配等人点头赞同,逄纪、辛评等人却低下脑袋略显不快。沮授受宠若惊:“在下方至此间就受此重任,实在惭愧。” “沮将军所说乃是齐桓晋文之道,”不待别人意见,袁绍已经改口称他为将军了,“绍久有此意,当然要予以重用。请将军不必推让。” 曹操此刻位座将领之中,且居于首位,颇得袁绍器重。但是他心里对袁绍的隔阂却越来越深:随口就是一个将军,真不知道你修的表能递到何处去! 忽然,一个刻板苍劲的声音突然道:“主公,在下有一策禀奏。” 真可谓一鸟入林百鸟压音,郭图站了起来。郭公则其人本是颍川计吏出身,虽然干练有能,却近乎酷吏。他年龄其实不甚大,但是脑门皱纹像刀刻的一般明显,干瘦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眼睛,鹰隼一般的鼻子,加之修长的胡须,给人一种阴森莫测的感觉。曹操也不喜此人,总觉得郭图苛刻沉郁,仿佛心中藏着可怖的魔鬼。 “今虽得冀州,然立足未稳,有一件大事却不可迟缓。”他缓步走到厅堂中央,“青州刺史焦和好立虚名,唯善清谈,前番诸家兵马会盟,他未及得行,黄巾余寇已屠城邑。焦和不理戎警,但坐列巫史,崇祷神灵,足见其无能!主公当先青州以固今日之势,可保冀州不受东面之危。” 袁绍尚未表态,田丰又起身施礼道:“公则所言甚是,青州黄巾余众流入我境实是可畏。不过……”他话锋一转,“青州既有焦和部曲,又有黄巾之众。以在下之见,不如西越山岭进取并州,一者可寻张杨一部为呼应,二者白波贼乌合之众逊于黑山。倘得并州之地,可由北通向关中,取董卓可更进一步。” 曹操特意看了看袁绍,只见他脸庞微微抽动了一下,就明白他的所思所想:现在袁绍如日中天,怎会去管董卓。一旦拿下关中就要尊奉皇帝,到时候便没机会做大了。趁着现在山高皇帝远,坐断河北之地,拥兵自重才是要紧的,郭图之策确比田丰的想法实际。 曹操既然看得出来,逄纪那等最善察言观色之辈当然瞅得更明白,马上插言道:“东进西进之事皆不忙,以在下之见稳固冀州才是要紧之事。前番公孙瓒无获而返,我恐其终不甘心,主公当以重兵北固,以防幽州之变……然后再徐图青州。” 曹操差点乐出声来:逄纪这个谄媚之徒,如此八面玲珑的措辞亏他想得出来,前面说东进西进皆不忙,讲了一番大道理,最后却落到徐图青州,这还是默认郭图之计啊,真够圆滑的! 袁绍矜持道:“一说东取、一说西进、一说北固,我看此事咱们不忙商议,先将冀州诸事完毕再说。” “诺。”三个人各自归座。 袁绍扭头看了看曹操:“孟德,公孙瓒若来,当以何法敌之?” 曹操收住笑容,凝重道:“公孙瓒之众以游骑为主,突袭有力而阵战不足。将军当造强弩、缮修备,以逸待劳以整破散,如此交锋,我料公孙之众必败。” “好!”袁绍似乎感慨颇深,“前番孙文台攻入关中挫败董卓,天下皆以为能,我看孟德实不亚于孙坚。” 明知他的褒奖有些夸张,曹操还是故意显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主公,您知道孙坚为何攻至洛阳马上回军吗?”逄纪又主动接过了话茬。 “关中险阻,进不能取,当然要退了。”袁绍心里也酸溜溜的,自己这个直至敌锋的义军主帅没能得胜,却叫一个远在南边的长沙太守出尽了风头。 “我听人言,孙坚在宗庙废墟的一口井中打捞出了传国玉玺!”逄纪此言一出语惊四座,这可是个骇人的秘闻。 传国玉玺乃历代帝王之宝。相传本是春秋时出自楚国荆山的玉璞,因卞和献玉号曰“和氏璧”,秦始皇一统天下,将其造成传国玉玺。上有李斯所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由良匠孙寿雕刻。 秦灭之际子婴献于高祖刘邦,自此归于汉室,传至哀平之际,王莽篡位,太后王政君抛印砸逆臣,崩去一角,后以黄金补之,因此民家又号“金镶玉”。更始帝灭王莽,赤眉王刘盆子又灭更始,几经辗转终归光武帝刘秀。光武中兴以来,此印与皇位一并传承,直到何进谋诛宦官失败被十常侍所杀,宫廷发生大乱,传国玉玺便不翼而飞。今天闻逄纪之言,才知此印落于孙坚之手。 袁绍眼睛一亮,又黯然道:“孙文台一去,此印八成又要转到公路之手了。”如今的袁家兄弟已经闹到决裂的地步了,袁绍计划立刘虞为帝,袁术便公开反对;后来趁着袁绍粮草不济,袁术派孙坚直入关中。近日还有传闻,袁术与公孙瓒勾勾搭搭书信往来,公然称袁绍是婢女所生,非袁氏正宗,同姓兄弟已毫无手足之情。 逄纪素来察言观色说话小心,但这次却很直白:“非是在下离间将军骨肉,我观袁公路有王莽之心。前番说什么‘志在灭卓,不识其他’,我看他是想自己当皇帝。” 大家此时都不敢出声,生怕乱说话会引发忌讳。哪知逄纪真真把袁绍的脾气摸了个透,袁绍果真毫不否认:“为了汉室江山社稷,我也不能抱残守缺顾念手足之义了。”说罢低头轻叹,使人觉得他很无奈。 真虚伪……曹操心中冷笑,却觉得自己与他们兄弟都有些交情,这个时候应该对袁绍有个明确的态度,忙道:“将军此举实在是顾全大局,想当年我与您和公路皆有深交,颇感将军之仁德更隆,公路远远不及,我想大家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以疏间亲的罪过决不能自己一个人担,曹操故意把话抛给在场诸人。大家当然不能说不对,忙纷纷表示赞同,袁绍也就放心了,这才说出点儿正题:“孙文台其人,猥琐小吏出身,得势小人素无恩义,因嫌隙而诛荆州王叡,夺资财而戮南阳张咨……” 曹操听着不大入耳,心道:“虽说孙坚是小吏出身,你比之强百倍,但也不至于把人家贬得一文不值吧?以家世出身取人,这难免有些偏激,况且孙文台据说还是孙武子的后人呢!” “所以我有意逐孙坚出豫州,莫叫他在此间胡作非为!”袁绍的意思很明确,不能让袁术、孙坚占领中原之地进而威胁到河北,“何人可领兵夺取豫州?”说着眼光扫向曹操。 刹那间,曹操心头狂喜,暗道:“他完全对我放心了,希望我领兵出去了!难怪刚才拿我与孙坚相比,又问好了敌对公孙瓒之法,原来是想派我出去,我自拥一地的机会来了……等等,豫州能去打吗?一者孙文台非等闲之辈,这块骨头不好啃;二者袁公路为其后盾,他与袁绍毕竟是兄弟,假如有一天和好了,我岂不是要招恨?我要是带兵去自占一地,不管袁绍的话……那似乎是两面树敌了……这次机会虽然好,但还是不能去!” “何人可领兵夺取豫州?”袁绍又问了一遍,还是看着曹操,目光甚是和蔼恳切。 “将军。”曹操起身施礼,“在下举荐一人可以胜任。” 袁绍很意外:“何……何人?” “周仁明可往。” 周与曹操不同,坐在西边众将的中后位置,听曹操说出自己,也是一愣。曹操缓缓解释道:“现今周之兄周昕为丹阳太守、周昂为九江太守,仁明若往可借扬州二兄之力共图孙坚,实是不二人选。” “好好好!”袁绍这一次再也矜持不住,连声叫好。在他看来,曹操真是难得的膀臂,处处都替自己留心,考虑得那么细致,派周前去不但豫州可得,连扬州的关系都一下子拉近了,“仁明,孙坚那个荆州刺史不过是公路私立的伪职,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豫州刺史,领兵去取阳城,逐走孙坚。” 周现在不过是个别部司马,一下子成了豫州刺史,而且南下临近二兄更是求之不得,忙起身拱手,说道:“将军放心,末将一定拿下豫州给您!” “别忙,我再帮你放一箭。”袁绍自案中举起一封书信,“董卓无谋之辈,已任刘表为荆州刺史。那刘景升名称八俊,岂会与贼人同流合污?现在他已在襄阳立脚,得蒯良、蒯越相助初定荆州,还有襄阳豪强蔡瑁相助……” 一听到蔡瑁的名字,曹操猛然抬头——蔡瑁是曹操幼年的玩伴,如今竟也保了刘表。袁绍手拿书信还在吩咐:“我与刘表素来交好,此处有书信一封,可下至襄阳,请他在你出兵之际掣肘于敌后,你拿去收好,伺机而用。” “多谢将军!”周赶忙恭恭敬敬接过来收好。 在他们议论这件事的时候,田丰、沮授二人一直面有忧色,互相对视了一眼,田丰终于起身道:“将军,如此行事虽好,但结怨青、并、幽、豫四州之地,是不是树敌太多了呀?” “元皓兄过虑了!”不等袁绍发话,逄纪就替他说了,“今将军兵力之盛冠于北州,自当多求路径,择而行之,非是一并而为。况且在下一旁相观,以将军之才,即便一同处置也并行不悖嘛!”他还没忘了拍马屁。这两句话把田丰噎得严严实实,可袁绍却颇为受用,矜持着抿嘴而笑:“元图过誉了……” “报!”一个小校在堂口跪倒,“刘都尉回来了。” 袁绍脸上顿时挂了霜。前番在延津,刘勳受命稳住张杨与於夫罗二部。那张杨一部倒是诚惶诚恐归顺;可於夫罗乃匈奴单于,见袁绍差一属下筹谋,甚感轻慢见疑,于是以兵挟持张杨奔黎阳去了。刘勳既没能完成任务,又逢母丧,未曾到邺城回命,先急着回家奔丧,搞得袁绍十分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