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实在是不明白,”曹操稳了稳心神,决定和他顶,“前几日刚刚送来皇甫嵩的捷报,他击溃了王国的匪兵,如今乘势追击连连获胜。既然得胜,为什么还要另差大将军前去呢?” 蹇硕微抬眼皮望着曹操,目光中的杀气早已不言而喻:“曹校尉,你也是久在行伍之人了。所谓兵无常势,若是那皇甫嵩贪功冒进,必困于贼人之手。当年董卓就是因为追袭榆中之敌,被北宫伯玉围困数月,若不是筑堤堵河而退,就全军覆没了。” “皇甫将军不是董卓。我曾与他一同打过仗,他老成持重,几时贪功冒进过?”曹操丝毫不让。 冯芳一旁冷笑道:“仗还未打您就先预定胜败,难道蹇大人与西凉反贼通谋吗?” “你血口喷人!”蹇硕狠狠瞪了冯芳一眼。 “冯校尉不过是与您玩笑,大人不要在意。”曹操又把话圆了回来,“退一万步讲,即便必须往凉州增兵,也无需大将军亲自前往啊!差别人去有何不可?” 冯芳接过话茬:“不错不错,蹇大人您的兵马不是回来了吗?再差赵瑾出战不就行了吗?” 蹇硕见曹操、冯芳一唱一和,几乎怒不可遏。但现在他不能轻易与诸校尉动怒。其实,这些天他经受的心理折磨并不次于对手。眼瞅着皇上已经病入膏肓,根本不能再理政。而自己不但不能拿掉何进,连曹操、冯芳这两块骨头都啃不动。要是还来硬的,再无缘无故杀一个校尉,难免要祸起萧墙激出兵变。如今北军里的沮儁、魏杰也与何进互为表里,何苗的武装尚未肃清,河内还屯着朱儁,羽林军也未必保险,倘若这些人一起举兵,到时候莫说扶立董侯为帝,就是万岁想善终都难了。而他这一边,骠骑将军董重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指望他与自己联手对付何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何进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边的这些将领和士人。如今的形式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 “请大人收回成命!”曹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刻抱拳道。 “请大人收回成命!”冯芳等四人立刻附和。 不能这样与他们耗下去,皇上快撑不住了……蹇硕想到此立刻起身道:“不准!这是皇上的意思。” “大人说是圣命,诏书何在?”冯芳脑子很快,马上问道。 “会有的……马上就会有的……改改规矩,莫等十日,三日后再议!”蹇硕头也不回地去了。 五个人各自叹息,总算又闯过一关。如今他们不敢分开一刻,剑不离身,心腹护卫相随,衣服里时刻套着软甲。曹操回想刚才蹇硕的举动,颇感不安:“蹇硕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弄不好会狗急跳墙。他说诏书会有的,但据我所知皇上已经不能理政了。他这一去必定矫诏行事,三日后再议,咱们更要多加小心。” 冯芳道:“以我之见,咱们不如速往幕府,与大将军在一处。” “不妥,若是蹇硕率兵围困幕府,咱们就全完了。”曹操摇头道,“别忘了还有董重也在城中。” 冯芳想了想:“这样吧,咱们先往幕府告知此事,然后各回各营统领人马。从今天起,蹇硕召集咱们一概不应,管他什么三日后!我就不信他敢来硬的。他是有权无兵,咱们有兵无权。咱就跟他耗着吧,耗到皇上晏驾为止!” 曹操听得出来,冯芳这个主意等于是拥兵自重跟皇上公然作对,但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吗?他看了看夏牟与赵融,对这两个人很不放心,自鲍鸿被杀,下军的兵马已经划归蹇硕了,袁绍不在,要是再有两个营倒戈,形势便万劫不复了。于是他朗声道:“咱们先去幕府,五个人一同向大将军讲明此事,以后的事情到那里再商量。” 五人率领亲兵前往幕府,但还是晚了一步,早有西园骑包围了幕府。曹操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糟糕!被蹇硕蒙骗了!他口称三日后,其实打了一个时间差,离开西园后快马回到省中胁迫尚书矫诏,然后率先赶到幕府了。 这时候不容多想,淳于琼拔出佩剑带着亲兵就要往前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余下四人也都把家伙拿出来了。西园骑看得清清楚楚,但见个个都是上司,皆不知所措。这段日子他们也糊涂了,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于是不敢拔剑相向,但也不准他们过去。 “让开道路!”淳于琼怒喝道。 眼见有军兵让路,上军司马赵瑾挤了出来:“不能放,不能放,如今有诏书在,放进去是违抗圣名啊!” 淳于琼眼都红了,不容分说举剑就刺。赵瑾也是厮杀汉,见剑光逼来,便身子一闪,顺势也拔出剑来。两个人的剑架在一处各自用劲。兵丁都看得真真的,可是哪个敢上前帮忙?帮又应该帮谁呢? 这时上军的另一位司马潘隐也挤出了人群,他本是鲍鸿麾下,因为下军并入上军,如今已经是蹇硕的人了。他见淳于琼与赵瑾僵持不下,便持剑在手,用力猛劈——“哐啷”一声,两把剑被他震开。 “你要干什么?”赵瑾喝问潘隐。 “快放他们进去。” “你也疯了吗?现在有圣命传达,违诏是死罪啊!” 潘隐宝剑还匣道:“赵司马,现在天下大事还在两可之间。你以为跟着蹇硕事事为皇上效命,就能有好结果吗?” 赵瑾倏然无语。 曹操挤到前面:“赵兄弟,把路让开,大将军若是得救,此亦是你大功一件,将来不愁升赏啊!” 赵瑾收了剑,但又不敢传这个令,干脆把头一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那些西园骑瞧上司如此行事,赶紧不声不响让出一道人胡同。曹操等人匆匆忙忙闯进了幕府。 到了院中一看,蹇硕手持诏书立在当院,何进颤颤巍巍跪坐在堂口。已经有不少兵丁包围了掾属房,王谦等都被控制起来。这边蹇硕二十个亲信卫士刀剑在手,虎视眈眈;那边伍宕、许凉、张璋、吴匡、鲍信、鲍韬也拔出了兵刃。短兵肉搏一触即发! 蹇硕听到脚步声,面无表情地瞟了曹操等人一眼,回过头继续对着何进恐吓:“大将军,我已经宣读完诏书,你究竟肯不肯奉诏?” 何进到现在已经彻底明白皇上的用意了,跪坐在那里回应道:“蹇硕,你这个小人……我不上你的当!” “抗诏可是死罪!”蹇硕往前走了两步,“大将军想要造反吗?” 何进低下庞大的头颅,一个字都不敢应,两颊冷汗直淌。 “没人要造反!”曹操大步走了过来,“我等不过是想重整朝纲,还天下一个清平。” “朝廷之事皇上自会处置。”蹇硕瞪了他一眼。 “交给你们这些宦官处置吗?还继续让十常侍那帮奸邪宵小祸害忠良屠戮百姓吗?”曹操至此是全豁出去了,“我曹孟德誓与大将军共生死。”蹇硕扫视了一番在场的诸人:“你们都要造反吗?都要抗诏吗?皇上会下令把你们满门诛杀的!” 曹操冷笑了一声:“杀吧!身处肮脏之世,活着也是耻辱。”说罢他快步走到何进那边,把剑拔了出来。淳于琼见状也骂道:“老子不管什么造反不造反,今天豁出命跟你这没尾巴的东西斗了!”紧跟着曹操蹿了过来。 蹇硕一愣的工夫已经有两个校尉过去了,赶紧直盯着剩下的三人,尤其是冯芳:“你们也想跟他们一样造反吗?冯校尉,尔乃曹节老相公的女婿,广受皇上的恩德。你要是造反,何颜面对你死去的丈人?你要把他们一家也都连累致死吗?”冯芳闻此言犹豫不定,紧蹙眉头不知如何决断。自己安危是小,满门老小是大。 这时候,只见掾属房中蹿出一人,推开阻拦的兵丁,跑至当院:“姓冯的!你我情同昆仲,我们家四世三公都豁出去了,你一个宦官的女婿怕什么?曹节名声那么臭,你要是能辅保忠良就洗雪前耻啦!过来呀!”大家一看,出来的正是袁术。 “公路……也罢,舍命陪君子了!”冯芳一跺脚,也过来了。 如此一来,五个校尉过来了三个。夏牟、赵融对视一眼,知道倘若迟缓祸不旋踵,也不声不响走了过来。曹操总算松了口气,高声喊叫:“蹇硕,你听着!如今大局已定,你休想再把大将军调出京师。回去禀告皇上,诛杀奸臣和十常侍,否则我们这些军队不听你的调遣!” 蹇硕紧紧攥着诏书:“你们都是反贼!” “不对!逆天而行才是反!”曹操冷笑一声,“天地君亲师,天地在先,君在后,恐怕你一个阉人不懂这道理吧。” 蹇硕高傲的神色霎时间蒙了一层灰尘,低下眼睑又看看手中的诏书,无奈地将它收入袖中,转身叹息道:“唉……告诉赵瑾、潘隐,收兵回宫。” 蹇硕灰溜溜走了,大家却没有发出一声欢呼。今天是有惊无险度过了,可谁知道明天又会是怎样呢…… 夜晚往往会给皇宫披上一层神秘而恐怖的面纱。白日里的朱梁画栋、玉阶金柱会因黑暗而变得冰冷扭曲、光怪陆离。玉堂殿、崇德殿、宣德殿、黄龙殿,这些庄严肃穆的朝堂在黑暗中显得空旷凄凉,早春时时刮过的凉风也使得大殿内回荡着一阵阵厉鬼号哭般的声音;白虎观、承风观、承禄观、东观,它们孤零零矗立在宫房之间,没有一丝火光照亮这些学术的圣地;长乐宫、长信宫、永乐宫、邯郸宫,寒冷阴森的廊阁间只有零星几个老宦官凄楚地守着宫灯,诉说着往昔的秘密…… 嘉德殿内灯光幽暗,似乎已经预示着不详。董太后神情憔悴地坐在龙榻边,亲自为儿子擦去汗水。刘宏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个骄奢淫逸了一辈子的皇帝终于明白,《诗经》里所谓“万寿无疆”仅仅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愿望罢了。他觉得身子沉重得很,仿佛有无数双手要把他拉入地下,喉咙似针扎般讲不出话。虽然眼前模模糊糊的,但是蹇硕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万岁,奴才无能。这件事奴才没能办成,让万岁失望了。”蹇硕把头磕得山响。 刘宏微微晃了晃脑袋:“张让……赵忠……” “回皇上的话,他们在皇后那里。”蹇硕答道。 这是多么大的一种讽刺啊!皇上就要归天了,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十常侍却已经跑去逢迎何家的人了。此刻他终于知道什么是小人了,杨赐、刘宽、桥玄、陈耽、刘陶……那些曾经诤谏的老臣在眼前若隐若现,他到了那边有何脸面见这些人呢?但刘宏还是不明白,罪魁祸首不是十常侍,正是他自己的荒淫暴虐把正义推到了何进那一边,原本以为何进是一个容易掌控的蠢人,谁知道到最后他却被党人掌控了。他想愤骂、想诅咒,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毫无察觉地流了出来。 “万岁,您要保重身体啊!”蹇硕爬到榻前。 “杀……何……” 蹇硕磕了一个头:“奴才冒死说一句,何国舅广有声望,而大皇子年已十七,皇上不宜废长立……” “放肆!”董太后瞪了他一眼,“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 蹇硕不敢再多嘴。 董太后伏在儿子身前,泪涕横流:“儿啊,你要是走了,为娘我可怎么办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呀!我那小孙子可怎么办,你这么一走可对得起他死去的娘呀。” 刘宏强打精神,微微抬头,见殿角处自己的小儿子刘协跪在那里啼哭。是啊……他才九岁,即便立他为帝何家想废就能废。但是俗话说三岁看大,这孩子必能成为一代明君,至少比自己强。 刘宏努力提起一口气,抬起右手指了指刘协,眼睛则紧紧盯着蹇硕。蹇硕会意:“万岁放心,奴才勉励为之。” “不是勉励为之,是一定要办到!”董太后擦去眼泪,这个老太太天生有着强硬的姿态,“蹇硕,你与我侄儿董重共扶协儿为帝,你就是开国的元勋。你想想孙程之宠、曹腾之贵,你要是铲除何家,你要什么哀家给你什么!” 蹇硕默然。他根本不在乎赏赐与官位,只要全心全意为皇上办事就够了。但是现在这件事,自己根本不可能办到,太后和皇上也太一厢情愿了。 没有办法,他已经把大将军得罪苦了,杀了鲍鸿等于与之决裂。即便不接这个差事,何进等人回过手来还是要整治他。还是那句话,何进好斗,他背后的士人力量太大。蹇硕低头思索了半天,还是咬着牙,向皇上与太后磕头:“万岁放心,太后娘娘放心,奴才勉……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扶立少帝】 大将军府时刻戒备着蹇硕发难,但事情过去了三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不论是何进本人,还是那些校尉、掾属,以及赶来的朋友,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能保着何进同舟共济。这三天里,无一人踏出幕府半步,大家都暂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直到第三天傍晚,忽有天使到来,传何进入宫托付遗诏。何进接诏,回后堂更换朝服,借机向大家询问。 “无常迫命,油尽灯枯。”王谦捋着胡须道,“此番必是万岁将要龙归,嘱以后事。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大将军可往。” “不对,蹇硕气势汹汹所仗即是当今。”袁术冷笑道,“我看蹇硕必是在宫中埋伏人马要谋害大将军。” 曹操在堂中踱了两个圈子,沉吟道:“此事还在两可。蹇硕久夺兵权不下,恐也不敢随意造次。但若是传授遗命以史侯为尊,我看也未必属实……” 曹操后面的话没敢说,他觉得蹇硕是想胁迫何进立董侯刘协。只怕这位大将军骨头太软,到那里就得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于是话锋一转道,“既已受诏也不得不往,咱们带领兵马环卫宫院,再派人打探各处兵马的消息。” 诸人计议已定,护着何进出门,正想各自回营披挂领兵,却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原来是袁绍回来了。 “本初!”何进见到袁绍,可算是有了主心骨了,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袁绍匆忙下马跪倒道:“大将军,您受苦了。” 大家看见袁绍无不欢喜,曹操拍着他的肩膀:“本初,真没想到你能活着回来。” “青州之地,有东海相薛衍、骑都尉臧霸协同我奋战。事成之后,我怕蹇硕害我,就留下司马刘子璜督队,我只带了三百骑抄小路逶迤而回,一路上连份捷报都没敢递。”袁绍所言不假,瞧得出他为了避难辛苦不小,满脸灰尘,模样憔悴,哪里像一位得胜的将军。 他这一来,现成的兵马就有了,不必再往都亭调兵。袁绍这三百骑加上大将军府的侍卫家丁,以及众人随身的小厮,临时凑了五百多人,大家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何进向皇宫进发。行在正阳大街,早有小黄门跑来迎候,跪道施礼:“奴才奉上军校尉蹇大人的命令迎候大将军。蹇大人说以往之事多有得罪,您莫要记挂。又恐大将军见疑,蹇大人已将上军西园骑尽数调回西园。请大将军安心进宫,万岁有要事相嘱。” 何进听罢放心不少,回顾众人道:“皇上毕竟对我有情分啊!” 曹操却提醒道:“西园骑虽去,羽林军尚在,大将军还是要小心行事。”何进诺诺连声。因为未召不得入宫,所以何进只带着吴匡、张璋随那小黄门而去。袁绍见何进已入宫门,赶忙调动兵马包围皇宫。这会儿他就好比上军校尉,曹操等人尽听他的调遣。随行的掾属也都佩剑而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把住来往要处。按理说大兵围宫情同造逆,但这些天的乱子京师吏民无人不知,那些守宫的羽林兵也不敢随便招惹喝问,只是站自己的岗、守自己的门,并不与袁绍的人过话。 曹操与荀攸负责把守西门,刚来到皇宫西侧,还未来得及把兵分散。只见宫门处一阵混乱,何进三人慌慌张张自西面宫门撞出。 “怎么了?大将军?”曹操迎上前去。 吴匡骂道:“他妈的,蹇硕要谋害大将军。多亏潘隐在里面通风报信,不然过了复道就成刀下鬼了!那个领路的阉人也不是好东西,已经被我宰了!”说罢晃了晃手中血淋淋的兵刃。 何进脸色煞白,看来是受惊不浅。 “先回府再说。”曹操托荀攸照顾何进,自己奔至前门报信。 袁术听罢大怒:“咱们带兵杀进去吧!趁这个机会把蹇硕和十常侍全宰了!” 淳于琼、伍宕、许凉一帮武夫纷纷响应。 袁绍心里雪亮,立刻喝止道:“不可造次。领兵入国门岂不是谋逆?皇后、皇子若有伤损,何人能够担待?先回幕府再做商议。”诸人纷纷相告,皇宫四围的人马都得知消息了,便纷纷退兵。这次来得快,回去得更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就保护何进又回到了幕府。 曹操见伍宕要兵士在街前落寨,简直气乐了:“不行!中军营的人马快回都亭驻守,这里是洛阳城,不是随便来往之地。” 那帮武夫哪管这是什么地方,只想开开眼界,听闻曹操这样安排都怏怏不悦,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听令出城。话虽这样说,伍宕还是挑了一百最精干的兵士拱卫幕府。众人推推搡搡回到了厅堂之上。何进吓得连连摇头:“险矣!若非潘隐相告,已死多时,这皇宫我实在是不敢再进了。” “可现在如何是好呢?”袁绍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皇上生死未明,皇后和储君被困深宫,尚书属官皆在蹇硕掌握之中。里外不得相通,这样僵持不下,什么时候算个了解?” “不要着急。”田丰安然就座,“蹇硕阴谋已败露,凭借小小皇宫岂能再兴风浪?此不必劳师动众,时候久了必然有变。七署之众甚至那十常侍,他们都要考虑身家性命的,谁能跟着他冒这个风险?我料变数不远,定在这一时三刻之间。”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一阵大乱。似乎有人想闯进幕府,被卫士擒住了。少时吴匡走了进来:“启禀大将军,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宦官,好像是来私窥咱们行动的。” 外面被擒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赶紧喊:“我不是宦官!让我进去!孟德!孟德!我有要事禀告大将军!” 曹操听到有人叫他,赶紧跑出去看,见张璋双手缚住一人,乃是族弟曹纯。他官拜黄门侍郎,所以头戴貂珰冠,身披黄袍,腰系黄漆佩刀,与大多数宦官的穿着相似。加之曹纯才十九岁,年纪轻轻未曾蓄须,难免被误认为阉人。 “速速放开,他是我弟弟啊!” 张璋生性粗疏也没弄清楚,昏头涨脑撒开手,兀自叨念:“曹兄家里真是怪,祖父是宦官,没听说弟弟也是宦官呀!” 曹纯哪有心情与他分辩,赶紧随兄长仓皇入厅堂,见满屋都是人,绝大多数都不认识,便作了个罗圈揖。 曹操忙道:“这是我族弟黄门侍郎曹纯……子和,别顾虚礼了,列坐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曹纯倒是认识何进,躬身施礼道:“启禀大将军,万岁昨晚已经晏驾了。” 众人闻听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会儿皇上死活谁都不放在心上了! “皇上立何人为帝?”何进还没问,袁绍抢先急急渴渴说了出来。 曹纯虽是刚刚入仕的书生,脑子却甚是灵便。当着何进这些人的面,岂可说立了董侯刘协?他赶紧编了谎话:“万岁临终已决意立大皇子为帝,命大将军您辅政,可是蹇硕一意孤行,要私自废立占据朝堂。今日奸计泄露,他已经命人紧闭宫门,软禁了皇后和大皇子。请大将军速速救驾!”说罢掏出一纸帛书递给曹操,“蹇硕已到长乐宫监禁皇后,这是他写给十常侍赵忠的秘信,被大将军同乡的宦官郭胜截获了。您快看看吧!” 曹操拿过信来要递,又想起何进不识字,转手递到了王谦手里。 王谦展开念道:“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沉吟。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大将军,蹇硕这是想串通十常侍,行当年王甫害窦武之旧事!” 何进不知所措,只好看看袁绍。袁绍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猛然想起何颙经过前朝旧事,赶紧拱手道:“伯求兄,此时当如何处置?” 何颙把手一摆,冷笑道:“这等顽童伎俩莫要挂怀!蹇硕蠢贼不识时务,当年王甫、曹节有北军之兵相助,如今兵权尽在大将军之手。莫说十常侍不敢与他联手,就是敢助纣为虐,这帮阉人举着空头的诏书又有何用?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 袁术又来了精神:“既然如此,提兵杀入皇宫,管他什么蹇硕、郭胜,张让、赵忠,都杀了才干净!”他这么一嚷,那些何进提拔起来的武夫就跟着起哄。 “放肆!”袁绍再次喝止道,“为臣者岂可行此非常之事?” 袁术本与他这个庶出的哥哥有些离析,顶嘴道:“动不动就拿大道理来压人,这又不是你的府。” 袁绍一阵脸红,又不好当众与他争吵。 “哈哈哈……”一阵大笑声打断了诸人的议论,这与紧张的气氛颇不协调。众人一看,厅堂角上,田丰、蒯越、荀攸三个人正有说有笑。曹操忙问:“几位高贤可有什么办法?” 荀攸乐呵呵道:“方才田元皓言道当有变数,这变数不是已经来了吗?”众人面面相觑。 蒯越见诸人不解,信步到曹纯面前:“子和贤弟,你言道禁宫已闭,何人助你逃出?” “也是那宦官郭胜,他乃是南阳人士,与大将军同乡,便有意攀附大将军,故而给我这封信,又帮我逃出来。” “好!”蒯越点点头,“你可还识得放你出来的兵丁?” “做梦也识得!”曹纯笑了。 “既然如此,还烦劳贤弟回到宫门,把此信送回。” “什么?送回去?”曹纯一愣。 荀攸插嘴道:“对,送回去!它不是蹇硕给赵忠的吗?送回去,让郭胜还交给赵忠。” “不过话要说明白,直截了当告诉他,是大将军要把这封信送回去的。”田丰补充道。 诸人不明就里低头思考,曹操第一个恍然大悟:“几位兄长好计策!十常侍复得此信必胆破心惊,定然图谋蹇硕以脱己罪,皇宫之事咱们可以不战而定。” “若张让等人不能铲除蹇硕呢?” “无妨,十常侍除不了蹇硕,蹇硕除了十常侍不也是好事吗?咱们就坐山观虎斗吧!”曹操说罢,仔细打量田丰、蒯越、荀攸,心道:“何进有良士而不能识,这三个人的智谋不亚于张良、邓禹。” “若是有办法,那就这么办吧。”何进一语落地,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专门派了几个骁勇的卫士保着曹纯回至宫门递书。 果不其然,转天一早便传来消息,十常侍率亲信反攻蹇硕,郭胜趁乱手刃了蹇硕。至此,皇宫中的内乱总算是结束了。 非常之时不循常礼,众人也未更换朝服,保着何进再赴皇宫。 这一次羽林军尽皆放下武器,十常侍、七署将领、上军两司马都在宫门口跪迎。诸士人这些天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直到这一刻才算醒来,何进也是喜笑颜开。 现在的十常侍已是寄人篱下,生死存亡皆系于何进一念之间。张让匆忙爬到何进脚边,抬起头笑道:“大将军,这些天我们一直暗地里保护着太后娘娘和皇上。她们母子俩好极了,您不必挂怀。” 新帝尚未登基,他就已经口称何后、史侯为“太后娘娘和皇上”,谄媚之意不言而喻。而何进毫无心计,听了十分受用:“快快请起,你们都是诛杀蹇硕的功臣啊!” 袁绍在后面听见,眉毛都立起来了,方要说话,曹操一把拉住他,轻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先定大位要紧。以后咱再收拾这帮奴才!”袁绍这才稍稍息怒。 张让、赵忠也都一把年纪了,毕竟官拜中常侍,实指望傍着刘宏后半辈作威作福富贵无边,哪知他性命不长久,连累他们在何进跟前低三下四犹如家奴。赵忠现在还领着大长秋之职,在前面引路,那几乎不是走而是爬,好不容易把大家带到嘉德殿外,累得直喘粗气,还得抬头禀报:“大将军,大行皇帝梓宫在此。” 所有人行罢三跪九叩大礼,小黄门这才打开殿门。 诸人一看,无不惊诧:满殿悬挂素白幔帐,光镜之物皆已遮蔽,大行皇帝刘宏换崭新龙衣停于榻上。小棺大椁两敛俱全,暂安置在殿角处。六个桌案上设摆着东园秘器、金银酒具、璋珪琮环、弓矢箭囊、鼎釜甑杯以及刘宏生前喜欢把玩的物件,三十丈的牵车白练叠得整整齐齐置于托盘之上。后面陪葬的编钟、大钟齐备,朱漆粉刷一新,虡文分日、月、鸟、龟、龙、虎、连璧、偃月,皆按礼制。灵位安排已毕,香炉不绝,灯火长明,随侯珠、斩蛇剑、天子六玺列于供桌,最显眼的就是当中明晃晃镶金角的传国玉玺! 何进不明其礼,身后站的侍御史孔融不禁赞叹:“何人安排梓宫之事?万事齐备皆有章法啊!” 张让赶紧凑到跟前,哭泣道:“奴才等深感大行皇帝之德,生时未能全心侍主,便越俎代庖先行此事,望大将军与诸位大人包涵。”他一哭,后面跪着的十常侍纷纷落泪。即便他们坏事做尽,此情此景还是让人看着心酸。 这时有黄门来报,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司空刘弘、车骑大将军何苗已率文武百官进宫,入南宫玉堂殿候驾;御府令、内者令已经散发白衣吉服。 曹操闻听忙问那名黄门:“骠骑将军董重可到了?” “还没有。” 曹操朝何进忙使颜色,何进这次倒是准确会意:“快叫董重来,一起操办丧事。一定得来!” 赵忠见状,便抹着眼泪爬进殿中。施罢大礼,从贡桌上取过传国玉玺,高举过头顶慢慢退出,转身跪倒,奉到何进眼前:“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将军速奉新皇帝正位。” 何进懵懂道:“是我外甥吗?” 他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皇帝乃是天子,父亲尚且称为上皇,哪里能开口称什么舅舅外甥的?私底下说说也罢了,大行皇帝灵前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大家知其愚鲁,谁都没有提什么,十常侍的段珪、毕岚搀扶他接驾就位,诸人纷纷退往南宫更衣。 曹操感觉有人拉他衣袖,回头一看是曹纯。曹纯把他领到嘉德殿西侧荒僻处,那里卷着一扇草席。 “这就是蹇硕。” 曹操深吸一口气,抖胆掀开了草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晃晃的孝服,他没有戴冠,白巾包头,胸腹血淋淋的两处刀伤,将白衣染成了红色。那张桀骜不驯的宽额大脸已经惨白,嘴角下垂,两只凶恶的眼睛没有闭上,直勾勾望着苍天。 “你叫我看这个干什么?”曹操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尸体。 曹纯似乎有些怜悯:“张让他们说瞎话,一切丧葬之物都是他亲手操办的,他还穿了孝服……蹇硕是个忠臣!” 曹操冷笑一声:“哼!忠臣怎么了?他不死就得咱们死!” 曹纯垂手合上蹇硕的眼睛,叹道:“其实皇上遗诏是要传位于……” “闭嘴!”曹操赶忙打断,“你昨天那个瞎话算不了什么,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古至今这样的事多了。别瞎想了,快走吧!” 曹操带着曹纯快步离开,忽听后面十常侍的几个人在议论:“蹇硕是国贼,得把他的头割下来献给大将军。快叫小子们去办!”虽然曹操刚才训教了弟弟,可还是回头望了那忠臣最后一眼……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三月,汉帝刘宏驾崩,终年三十四岁,在位共计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中,前有王甫擅政乱国,中有十常侍鱼肉百姓,后有黄巾之乱。民生凋敝,忠良蒙难,奸邪为官,豪强横行。刘宏死后谥号“灵”,是为汉灵帝——好乱不损曰“灵”! 何后之子“史侯”刘辩继位为帝,是年一十七岁。改元光熹,以何后为皇太后,封皇弟“董侯”刘协为渤海王。皇太后临朝为政,晋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第十四章 汉灵帝的身后事 【斩断旧情】 天子大丧最是繁琐不堪,文武百官所行事务皆有礼制:太尉上谥读策,司徒率先领丧,司空、将作监理器物,太常司仪传哭号,宗正礼待诸侯,大鸿胪奉迎九宾,太仆监造丧车,大司农典算支钱,光禄勋、卫尉守卫梓宫……简直把所有人折腾得四脚朝天。 莫说朝廷大臣了,各地诸侯王也要千里迢迢进京奔丧,甚至洛阳城的百姓也得跟着披仨月白袍子。 在京官员不论品级五日一会临,太后、皇帝刘辩、渤海王刘协也得跟着陪哭谢丧。每隔五天折腾这么一次,这三个月过去,到汉灵帝刘宏下葬邙山文陵的时候,太常卿再传令喊哭,无论王公贵胄还是文武官员,所有人都已经眼泪流干,只剩下捂着脸哑着嗓子干号了。 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下葬后的第二天,朝会上就爆出惊天大事。 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会同三公一同上奏:“孝仁董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收受官员珍宝贿赂,悉入西省。藩后故事不得留京师,舆服有章,膳羞有品,请永乐后迁宫本国。”董太后的一生可谓三起三落。她本是解渚亭侯刘苌之妻,乃普普通通一个藩妃,因为丈夫早丧,与独生子刘宏相依为命。 后来汉桓帝驾崩,窦家外戚选她儿子当了皇上,母子分别依依不舍。原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却托了王甫、曹节这两个宦官的福。宦官诛灭窦氏,她才喜从天降,名不正言不顺地到洛阳当了太后。作威作福卖官鬻爵,敛财挥霍欺压忠良,她儿子每一样暴政背后都有她的影子。实指望养儿防老,不想白发人反送黑发人。也怪她自己糊涂,非要撺掇儿子在临死前废长立幼,结果蹇硕被杀遗诏作废,刘辩登基为帝。何家成了正牌外戚,董太后可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难舍难分地与宠爱的孙子分别,再次回到那离开近二十载的河间旧宅。 她的车马刚离开洛阳,何进就派袁绍、曹操等人包围了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皮之不存毛之何附?董重倒是明白事理,自己把毒酒一灌,万事了结。三天后,董太后在回河间的路上暴亡,渤海王刘协徙封陈留王。但据传说,她是被车骑将军何苗派人鸩杀的。 至此,一切干扰何家主政的障碍全部扫除。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刘宏这个昏君太招恨,天下的叛军似乎是故意与他过不去。他活着的时候各地叛乱天天打仗,等他一死叛军竟也都随之覆灭了: 凉州匪首王国,与皇甫嵩作战连连败绩,最终内部瓦解,王国为其麾下韩遂、马腾所杀。韩马二人又胁迫汉阳名士阎忠为首领,阎忠不允忧愤而死。从此韩遂、马腾不能相容,他们彼此攻杀势力衰退,后来不得不龟缩于西凉,不敢再踏入关中一步; 西南方面,益州刺史郤俭被黄巾所杀。当地州从事贾龙、犍为太守任歧招募乡勇抗击反贼,经过几个月的战斗,终于将黄巾首领马相杀死。朝廷新任的益州牧刘焉等人进驻绵竹,蜀郡等地的黄巾余党也很快被肃清; 东北方面,张纯、张举勾结乌丸的叛乱逐渐走向末路。虽然幽州刺史刘虞与骑都尉公孙瓒在征讨策略上发生分歧,但经过几番争执,两个人还是一刚一柔联合起来。公孙瓒以武力大败张纯,刘虞则募斩其首级,张举势穷悬梁自尽,至此幽州戡乱初步告捷。刘虞被提升为州牧,并遥尊太尉;公孙瓒也被提升为降虏校尉,兼任长史; 河内方面战事同样告捷,朱儁在河东仅仅招募些杂兵,就把进犯司隶的黑山军打得团团转。这些农民军久战不利士气低迷,最终撤退到深山老林,并派人入朝求封。承诺朝廷授予他们首领官职,他们便不再兴兵作乱; 青徐之地的黄巾主力多达二十几万,却是同样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袁绍将他们击散回朝后,徐州刺史陶谦、东海相薛衍又逐个击破。沿海之地有骑都尉臧霸处置,他招揽了吴敦、尹礼等一干地方豪强各自起兵,没几日的光景就将流窜山岭沿海的黄巾游寇消灭光了; 并州方面,丁原戡乱也颇有成效。匈奴叛军见进不能取,只得退回北疆,扶立了须卜骨都侯充当伪单于。休屠格部更惨,几仗打下来,被前将军董卓收编了一大半,余下的逃出塞外重拾游牧生活。白波军方面,首领郭太战死,其手下韩暹、李乐、胡才等辈才力不及,只得退居白波谷紧守。至此,并州之乱也算大体平息了。 平乱之事处处得胜,各地战火纷纷熄灭,一时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真有点儿新君登基天下太平的迹象。仗不再没完没了的打了,专门负责平乱的西园校尉的八个营也就无用处了,朝廷逐步裁军,这些部队只保留了三分之一。 曹操担任典军校尉,原来头上还有一个上司蹇硕,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至少还是在讨论战事。如今蹇硕也死了、仗也不打了,屯守京师本就有北军,他的这些杂兵其实已没有实际意义,随着裁军的进行,他的部曲(私人武装)也越来越少。特别是刘宏生前组建的西园骑被勒令解散后,皇家园林不再供军事使用,诸校尉连议事的衙门都找不到了。 曹操等人见状,也无心操练兵马了,干脆万事都推给各自的司马,自己到幕府闲坐,与大将军的掾属已一般无二。 何进是一个不错的外戚国舅,憨厚、善良又讲义气,但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将军。莫说处理政务没有主见,奏章上的字都认不全。好在幕府之内全是高参,长史王谦统筹机要、蒯越掌管人事,诸曹掾属各司其职,大将军府俨然一个小朝廷。何进每天只需签署机要,剩下的时间与袁绍、曹操这帮闲人畅谈国事就可以了。 虽然现在大局安定,但袁绍、何颙等人还有一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党锢的帮凶张让、赵忠,以及以他们为首的十二个中常侍还在。可何太后临朝之后,仅仅处置了夏恽与封谞;对于剩下的十个人,不但不追究罪过,竟然还肯定张让等人的护驾之功,把他们也归入了功臣行列。 自从大丧完毕,袁绍就一直在何进耳朵旁絮絮叨叨,不停地劝他诛杀十常侍,而何进却犹犹豫豫不肯决断。这样的情景曹操已经见了无数次,今天又是这种情况。 “大将军,宦官一事您还是没有决断吗?十常侍祸国殃民已久,现今前朝弊政皆除,朝廷广招贤才为官。若不除掉这些祸国小人,何以安士人之心?雪黎民之恨?”袁绍已经反反复复说了半天。 何进的表情有些木讷:“本初啊,我不是说了嘛,此事得要太后同意。可是她不同意啊!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太愿意这么办。” “为什么?”袁绍一皱眉。 “想当初我何进不过就是一个杀猪的,要不是张让举荐我妹子入宫,哪有今日这一身富贵?说不定我现在还在南阳集市上磨刀子呢。”何进的表情憨得可爱,“本初贤弟,莫看你官没我大,可是吃的苦可没有我多。你是公侯世家,我是屠户世家,这是不能比的。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有恩不报已经很过分了,回手再把人家杀了,这说得过去吗?”几句大白话竟把巧舌如簧的袁绍噎得不知说什么了。 曹操与王谦、蒯越捂着嘴笑了半天,王谦道:“现在不要议这件事了。目下还有两件要事急需处置。一件是匈奴单于於夫罗在京请兵平乱,一件是董卓拥兵自重屯驻并凉,这两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曹操也道:“没错,这说是两件事,其实也是一宗。於夫罗本应继承单于之位的,现在匈奴叛军另立了一个伪单于,而且占了他的牙帐和草场。他在洛阳急得跟热锅蚂蚁一般。这些天连大鸿胪都不敢见他,袁术、鲍韬天天陪着他射猎解闷。”何进挠了挠头道:“那他就别回去了,咱们养着他不就成了吗?” 曹操吓了一跳:“那可不行啊!人家匈奴是咱的属国,咱们哪能不管呀?再说这一次是因为要帮咱们打乌丸,人家才起了内乱的。若是陷人于危难而不顾,我泱泱大国的权威何存?” “孟德说得甚是有理,此事一定要管。”王谦又接回话茬,“但是先得把董卓的问题解决掉。前几天皇甫嵩自凉州打来一份奏章,控告董卓拥兵自重,招募死士。这个钉子必须要拔掉!”说这话的时候,王谦故意扫了一眼袁绍。 二十多年前董卓不过是凉州刺史手下的一个从事,是因为袁隗为司空辟他为门下贼曹才出人头地的,细算起来这董卓也是袁家的故吏。 袁绍方才与何进赌气,见王谦看他,信口道:“拔就拔罢!我又不跟他沾亲带故。” 曹操却对皇甫嵩有些失望:“皇甫老叔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他做事的风格。董卓既然拥兵自重,他就应该自行处置。先夺了他的兵权,或者是伺机将其捉拿。董卓抗诏已经有一次了,拥兵自重是明摆着的事,皇甫老叔上这个奏章管什么用啊?” “这你都不懂,他是被朝廷吓怕啦!”袁绍白了曹操一眼,“原先忠心耿耿替朝廷打仗,后来因为告了赵忠一状,左车骑将军也给撤了,封邑也给削了,还差点儿下大牢。有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哪还敢先斩后奏呢?归根结底,这也是十常侍惹下的祸,不拿掉这些误国的阉贼,什么事都解决不了。” 曹操听他把话题又绕了回去,暗地好笑,却没顺着他的意思说,只道:“不管是谁的错,现如今要拔钉子。大将军不妨再下一份诏书,召董卓回朝……” “他不回来!朝里面有十常侍这帮奸臣……”袁绍顿了一下,不冷不热地道,“外面山高皇帝远,他哪儿还愿意回来?” 王谦也觉着袁绍这半天有些捣乱,看看他,强硬地说道:“不回来没关系!给他个刺史、州牧的,让他的兵归皇甫嵩节制!再说他不是还有个弟弟董旻吗?召到京城给个官,攥着他一口亲戚也管用。” 袁绍看看王谦,没敢说什么,只对何进语重心长道:“大将军,关于诛杀宦官的事情你还要再跟太后商量,这不光是为了内外的大臣,更是为了你和太后的平安。先朝的大将军邓骘、窦武辅政,皆是忠良的外戚,结果就是让宦官害死的。不除了这些可恶的阉贼,对朝政永远是有妨碍的。对大将军一家的安全,更是威胁。” 何进别的事不懂,生死之事他岂会不知。好不容易从一介平头百姓混到今天这一步,若是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岂不可惜?他耷拉着大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嗯。这件事是得办,我还得跟我妹子提。” 曹操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真觉得可笑:袁本初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竟把大将军挤对成这样…… 正说话间,又见蒯越、刘表笑盈盈而来:“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何进被弄懵了:“又有啥好事?” 刘表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大隐士郑玄奉诏入朝,现已到都亭驿啦!”诸人一听无不欢悦,这可真是喜事临门。 郑玄、荀爽、陈寔乃民间三大贤士,凡朝廷三公出缺总会象征性地向他们发出诏命,但人家却甘老林泉从不奉诏。蹇硕覆灭新君登基,在诸人建议下,何进向昔日被禁锢的老一代名士纷纷发出诏命,可肯于回来做官的却极少。紧接着陈寔年迈去世,何进更觉要争取贤士装点朝堂,便连续向郑玄、荀爽发出征召。可能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把郑玄感动了。 明明是高兴的事,何进却慌了手脚,他一介屠夫出身,实不知该以何等仪式礼遇这样的大人物。 王谦见他手足无措,便建议道:“大将军莫急,今天准备迎接仪式恐是来不及了,您就便装去都亭见见老人家就好。”说完又向诸人嘱咐道,“郑康成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依我说除了大将军一人,咱们就不要去拜谒人家了。明天咱在平阳城外列队相迎,他既然来了,以后向老人家请教学问的机会还有的是。” 曹操等人纷纷点头赞同,不过一想到郑玄乃经学泰斗,《易经》《春秋》《礼记》《诗经》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明天就要与他老人面对面讨教了,恐怕大伙这一夜要兴奋得睡不着了。众人暂把公务都抛到一边,鸡一嘴鸭一嘴叮嘱何进注意礼仪,之后便各自回家用心准备明天的腹笥高论了。 第二日,曹操起了个大早,把崭新的深服掸了又掸、发髻梳了又梳、胡须修了又修,要见大隐士自然得精益求精。他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确定一切妥当,刚要走却见老父拄着杖来到他门前:“你小子又干什么呢?”因为大丧守灵受了不少罪,曹嵩又添了腰疼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