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话西汉之楚汉争霸》作者:史杰鹏【文案】一场群雄逐鹿争霸赛,一盘沙场起兵对弈棋。始皇帝驾崩,铁马帝国迅速瓦解。草根混混、寂寞英雄、落魄贵族、流氓无赖纷纷登场,各方势力彼此消长整合,铺设历史轨道。风云变幻中,天鹅王陈胜,谋士张良,酒徒郦食其,阴谋家陈平,亚父范增,刽子手夏侯婴……演绎各出人间悲喜剧。作者学识造诣精深,笔法诙谐有趣,以《史记》、《汉书》作原本,全景再现刘项争夺统治权历程。读来酣畅淋漓,掩卷开怀大笑,慨叹人物命运,思量历史传承。第1章 秦始皇之死秦始皇为自己的死选择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时间。首先是季节,在公元前二百一十年七月,正值华北地区暑热最厉害的时候,到处都是蝉鸣,叫得人精神萎靡,秦始皇的病,可能就是在蝉鸣声中日益加重的。第二是地点,他死的时候,不在首都咸阳,而在一个叫沙丘的行宫里。沙丘位于今天的河北广宗县附近,以前是赵国国王的离宫。当时秦始皇去东方巡视,回程的途中经过这里,终于病重不起,身边的大臣不多,很多后事没法迅速安排下去,这对整个政权不是个很好的征兆。第三是时刻,他刚刚签署了一封诏书,信封都粘上了,就差盖上玉玺交给“大秦特快专递”,却再也挺不住了。整个人好像电视机被迅速拔掉了插头,或者像汽车的离合器松得太快,身体微微弹了一下,突然熄火,顿时声息全无。这封没寄出的特快专递,对整个国家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然而因为秦始皇这家伙死得时刻不对,而彻底办砸了。套用鲁迅先生小说里的话来说,就是他死得“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有人说秦始皇一生扫灭六国,威震天下,是个“纯爷们”。我听到这个词有点作呕,什么“纯爷们”,一个光是修筑自己的陵墓就无偿征发了七十万民工的家伙,一个把全国搞成“赭衣半道”,也就是劳改犯川流不息的家伙,最后死都死得不是时候的家伙,怎么能称“纯爷们”呢?我觉得还是称为“谬种”比较好。诏书上写的是立长子扶苏为太子,而扶苏此刻却正在北方当边防军政委。尸体旁站着的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鼎鼎有名的大奸臣——赵高,这个人双手捧着诏书,刚才还吓得全身发抖。因为这封诏书一旦送出去,等待他的可能是族诛的命运。诏书上指定继位的扶苏是他的死对头,还好,老大秦始皇话没说完就燃料耗尽,这是一次性电池,不能重复充电,所以他马上快活起来,把诏书扔进炉子里,吩咐手下:“叫丞相来商量事情。”大秦国的丞相李斯立刻就来了,看见老大驾崩,他悲伤地哭了起来,也难怪,他一生的富贵都是老大给他的,现在老大死了,富贵还能继续下去吗?这是他首先考虑的问题,至于君臣亲情,那倒是小事。哭完后他问赵高:“有遗诏吗?让谁继位?”赵高嘿嘿笑了笑,指着火炉:“诺,在那呢,差不多快烧完了。”“啊!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李斯的本能反应。大秦皇帝至尊无上,烧掉诏书,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赵高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嘘。丞相,上面可是写着让扶苏继位当皇帝。在下冒着生命危险,可都是为了你啊。”扶苏也是李斯的死对头,这个秦始皇的嫡长子为什么死对头这么多呢?很简单,因为他为人比较忠厚,而在我们的主观世界中,中国总是奸臣当道的。其实这是一个错觉,是一个权力无限型专制政治传统带给我们的错觉,这点我们很多人始终不知道。听赵高这么说,李斯很快镇定下来,继而奸笑道:“彼此彼此,我们两个谁不知道谁,装他妈的什么善男信女,累。”说着,他还用手捶了捶一下自己的腰,以示对自己发言的配合。赵高道:“哎,丞相你可真粗鲁,好没情趣,老大在时,我们每天得绷着脸,现在他死了,我们难道不可以放松放松,调侃调侃,娱乐一下。”“把正事办完再娱乐不迟。”李斯又暧昧地笑了笑,“再说,你又能娱乐什么?连本钱都没有。”这句是我瞎编的,因为据说赵高是个太监,虽然史书上从来没有这么写过,可是老百姓都这么传,所以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只好暂时抛弃人格,迎合大众一下。赵高气得脸色发青,但是知道现在还不能得罪这个老家伙,只好反唇相讥:“你也六十多了,那玩意就算有,还能使唤吗?只怕也仅仅是摆设罢。”说罢哈哈大笑。两个政治流氓互相讥嘲完了,开始干“正事”。他们熟练地重新伪造了两封诏书,一封是派人赐死扶苏和大将军蒙恬,另一封是立胡亥为皇帝。胡亥是秦始皇最小的儿子,一般来说,人都爱幼子,秦始皇也不例外,所以他这次出来巡视时,别的儿子一个也没带,就带了胡亥。《诗经》上有句话是讽刺周厉王的:“籍曰未知,亦既抱子。”意思是说你找借口说自己未成年,其实已经抱上儿子了。背景是这家伙太不象话,无聊的时候竟然驾着马车在镐京的大街小巷路上狂奔,最高时速达到七十迈,撞死了好些人,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大臣们听说后也都很激愤,集体跑到皇宫劝谏,指出他的不对,他却嘻嘻笑着:“对不起,我年纪幼小,不懂事,请大家多包涵。”见他这么无赖,大臣们一片哗然。他有些慌了,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未成年人保护法》举在胸前,庄严道:“喧哗和骚动不能吓倒真理,我虽然是个国君,却也是大周帝国的一个普通公民,我有权得到宪法保护。”大臣哭笑不得,就引用了上面我们提到的《诗经》,苦口婆心道:“大王您都已经是抱孩子当爹的人了,哪里还适用《未成年人保护法》?”周厉王又笑:“我结婚早,其实很年轻,还不到十八岁,行了罢。”大臣们傻眼了,那时确实结婚早,不到十五岁当爹的都不稀奇,大臣们不是红卫兵,都很讲道理,只好慨叹,希望尽快召开下一届贵族大会,修改那该死的法律,至少要规定,凡是结婚生了孩子的,就算不到十八岁,也不能算未成年。因为周厉王的做法起了很坏的影响,最近不少贵族少年都学他驾车狂奔,把都城的百姓们追逐得满街狂奔;穷人孩子则玩起了虐杀游戏,见人落单就挟持到隐蔽角落,殴打取乐,官吏们很头疼,因为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对这些小恶魔只能教育,不能判刑。但胡亥不一样,他已经二十岁了,怎么着也算成年,却仍像一个弱智儿童。他的师傅就是赵高,谁不想让自己的徒弟当皇帝?所以,赵高的做法其实没有什么可责怪的,完全可以理解。换了你我,都会这么做。可是我们为什么都把赵高称为奸臣呢?主要在于他的徒弟胡亥太蠢了,根本不是块当皇帝的料。如果赵高这次拥立的是唐太宗、宋仁宗这样的明君,也就不会背上千古骂名了。所以说,在中国历史上做上了奸臣,不全是品德的问题,更可能是运气的问题。就像你一不小心,在雨天滑了一下,摔了一跤。这对你很不公平,但你无可奈何。所以说,说李斯和赵高两人其实是运气不好,没有当忠臣的命。扶苏和蒙恬接到诏书,都难过得不行。扶苏想自己是儿子,应该表现得更忠心一些,应该抢先一步干掉自己。他当即跑进卧室,将房门反锁,以免人施救,因此顺利完成了自己的计划。蒙恬有些疑虑,不肯自杀,使者将他关押在阳周县。因为怕蒙恬的军队造反,李斯特意派了自己一个亲信舍人到军中担任护军,也就是政治委员,监视诸将,以防哗变。蒙恬的兄弟蒙毅之前为秦始皇求神拜佛,祈祷病愈,回来的途中经过代县,接到赵高的命令,囚禁在当地。胡亥拖着秦始皇的尸体,身后跟着一个庞大的仪仗队,却没有赶回咸阳,而是继续北上,越过太行山,从井陉(今河北西柏坡南)抵达九原(今内蒙古包头西),作出一副巡视边疆的样子,掩盖秦始皇死去的事实,然后才从直道驰回咸阳。秦直道是秦始皇给自己修筑的一条高速公路,南起云阳林光宫(今陕西淳化县梁武帝村),北至九原(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孟家湾村),长一千八百里,路面最宽处有六十米,一般亦有二十米。顾炎武在他的《日知录·史记注》里说赵高带着二世“回绕三、四千里”才回到咸阳,乃是因为秦始皇有巡游直道的计划,如果这次不去,只怕引起天下疑虑,对阴谋的成功不利。为此不顾秦始皇的尸体臭腐车中,“亦残忍无人心之极矣”。顾炎武实在太迂腐了,人性本恶,为了利益,弑父弑君都无所谓,听任尸体腐臭简直是小儿科啊。回到咸阳,二世宣布给秦始皇发丧,他三下五除二,把老爸的尸体填进骊山早就筑好的墓穴中,又杀了一批老爸的姬妾和封墓的工匠,正式登极,成为大秦帝国的第二代皇帝,自称为“二世皇帝”。徒弟当了皇帝,又不成器,师傅当然想越俎代庖,帮他一把。赵高劝徒弟,赶快杀了蒙恬、蒙毅兄弟,他对蒙氏兄弟恨得牙齿发痒,没想到今天能够报仇,当然急不可耐。胡亥哥哥的儿子子婴听说后,就去劝胡亥:“陛下,不能杀啊,蒙氏可是我们秦国的功臣啊。这是自毁长城啊。”赵高当然不干,最后蒙氏兄弟只好双双自杀。赵高很快当上了郎中令,也就是皇宫禁卫军司令。因为对师傅的感激,加上知道师傅能干,二世把朝政全部委托给赵高。但是朝臣都不大服气,胡亥,前老大最小的儿子,也不见有什么本事,凭什么轮到他当皇帝?赵高呢,本事是有,甚至才华横溢,可是出身微贱,提拔提拔是可以的,可一下子提拔到郎中令,也似乎有点离谱啊!所以朝臣虽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内心还是有点不服气的。其实这没有道理,我们知道,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提拔人才向来不计出身的,丞相李斯不过也只是原来楚国上蔡县的小吏,他李斯当得丞相,赵高就当不得郎中令?第2章 赵高的成长史(上)可是当时的大臣们可不这么想,他们觉得赵高和李斯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同,这里我们要回溯一下赵高的家世。《史记》上说赵高是“诸赵疏属也”,我们知道,以前赵国国王氏赵,秦国王室也氏赵,他们其实是出自一个祖先。这就存在两种可能,赵高可能是原先赵国贵族的远亲,也可能是秦国王室的远亲。不管怎么样,反正是没地位了。就像《红楼梦》里,同样姓贾,贾宝玉和贾环的地位不同,贾瑞、贾芸等人就更差了。贾宝玉有好些个美貌的丫鬟服侍,想要谁便是谁,想和谁试云雨情就和谁试云雨情。贾环呢,一个贴心丫鬟彩霞,还天天担心被贾宝玉勾引了去。贾瑞和贾芸等就更不堪了,一个想搞王熙凤,却把命丢了;一个只能和丫鬟小红眉来眼去,演一出穷酸版的郎才女貌戏。总之,一个家族内,主干和支属,地位是有天壤之别的。赵高就是赵氏贵族的一个疏属,到他老爸这代,到处托关系,才在“隐官”谋得了一个公职,当了个小小的公务员。“隐官”是什么东西?现在的人显然很陌生,我们还得解释一下。先秦秦汉时代,刑罚残酷,肉刑相当普遍。所谓“肉刑”,就是鞭笞和斩断人的肢体甚至器官,齐国的农贸市场上,假肢很畅销,就是因为当时齐国犯法被斩掉脚的人很多。司马迁被割掉睾丸,也是肉刑的一种。此外,脸上刺字等之类也算。总之这种人一旦刑期满了,全身上下仍写着“劳改犯”的特征。名誉不好是小事,缺胳膊少腿吓着别家的孩子可不行。所以政府想了个办法,干脆成立了个“隐官”机构,把这些劳改释放犯全部收容起来劳动,当然在法律上算是自由人,可以婚姻嫁娶,却比普通良民要低半头,毕竟是有案底的嘛。这伙人安排在残疾工厂工作,工厂也派官吏管理,这也不奇怪,当时的各种工厂比如钢铁厂(铁官)漆器厂(工官)等基本上都是国营的,虽然没有厂长书记,可也不能无组织无纪律,赵高的老爸,就是某“隐官”机构的一个小吏。在“隐官”这个残疾人工厂工作的,当然也有不少女工,也不知赵高的老爸吃错了什么药,或者他本身也家里穷,没房没车,无人愿嫁,只好把魔爪伸向那些势单力薄的女工,很快就跟一个女工打得火热,一下子就搞出了一串儿女,赵高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那时候户籍制度也很严,子女的户口大概也是随母亲的,所以他的老爸虽然是个小官吏,却不能改变他地位低微的现实,赵高的户口附在母亲的名下。我们可以通过想象来复原一下当时赵高家的户口簿,首先,封面上是一行大大的黑字:大秦帝国户口簿(劳教释放类)翻开里页,第一页的字鲜红欲滴:伟大领袖秦始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二页的字乌黑粗大:秦始皇语录马屁股上面出政权第三页才是正儿八经的内容,字体严谨纤细:户主:赵媪性别:女国籍:大秦帝国身体状况:八级伤残姿色情况:略有附三围:88/60/90(括注:中间项会随岁月递增。)政治面貌:劳改释放犯婚否:已婚家庭住址:咸阳县残联新村一栋一零一号子女情况:长子,赵高;次子,赵成;……挟着这本户口簿的赵高,当然人前人后都没有底气,但残酷的境遇也让小赵高非常好强,他天生就喜爱读书,老爸见他这么要求上进,当然高兴,把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倾囊传授。那时候做官的都精通法律,反过来,精通法律就有做官的机会,所以小赵高内心憋着一口气,决定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好在“隐官”虽然地位卑微,比纯粹的奴隶还算好些,子女的身份不受母亲影响,可以自由参加高考。公元前235年,十七岁的赵高顺利通过政审,参加了当年的高考,有优美的书法和精湛的法律知识为底子,高中生赵高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大秦咸阳大学法学院。对了,必须交代一下,那时候咸阳大学只有一个学院,就是法学院。为什么?因为秦国只崇尚三样东西:法律、耕田、打仗,而前者是后两者得以顺利进行的保证。一个人生下来,平时必须努力耕作,为公家交粮交税;碰上打仗,就要扔掉锄头,拿起武器上战场,保卫统治他们的政权。战场立功,有可能摆脱农村户口和奴隶身份,还可能当官。所以,那时候如果有电视广告,肯定铺天盖地都是火辣女郎在劝诱:您想抛弃农村户口吗?到军营中去;您想改变命运吗?到军营中去;您想将来娶个漂亮妻子吗?到军营中去;您想当官吗,到军营中去。到军营中去干什么?学会杀人,杀的人越多,当的官越大。我们知道,人类的文明发展到现在,是因为对智力活动的奖励而取得的,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把人类和动物的差距拉得越来越远,所以每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公布的时候,对全球都是重要的讯息。近几年来,美国每年都要囊括大半的诺贝尔奖项,它之所以能成为地球上最发达的国家,原因也在于此。我们的邻国日本,迄今也有十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日本政府还声称,将在未来的五十年再斩获三十块诺贝尔奖牌,因为对智力活动的尊崇,才能保证一个民族永不衰落。但在当年的秦国却不同,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不但不奖励学问,反而焚书坑儒。它只奖励一点:杀人。一个奖励杀人的国度,它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当然可想而知。虽然要杀的人是所谓的敌人,但所谓敌人,就是政府宣称必须杀之而后快的人,当然下一个也许就是你自己。被强制耕作和杀人,当然还要用严刑酷法来做后盾,法律人才的培养,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而耕田和打仗,是文盲都可以做的事,设置农学院和军事学院毫无必要,所以,严格地说,咸阳大学应该改称为“咸阳政法学院”。那时候学制本科是三年,赵高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如果那时学校设置了商鞅或者韩非奖学金什么的,肯定都有他的份。本科毕业后,小赵高不甘心结束学业,还想进一步深造,顺利考上了研究生,又经过三年的苦心钻研,他的业务水平和政治素养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不但顺利获得了学位,而且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尚书府,也就是现在的中央办公厅,成了一位人人羡慕的公务员。他母亲爽死了,在工友面前第二次挺起了胸脯,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挺胸脯还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她还年轻,刚刚嫁给赵老爸,胸脯还很高耸,春风得意,在小姐妹面前倍有面子。可惜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她用甘甜的乳汁哺育一个又一个的孩子长大成人,如今胸脯已经干瘪,天幸孩子很争气,没有辜负她的乳汁,胸脯再干瘪也认了。她呆呆地站在车间中央,喜极而泣道:“我赵媪,我赵媪这辈子终于苦出头了!”赵高就这样成为了全家人的骄傲,当他意气风发地走进尚书府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他想爬到办公桌上大声呼唤:“我来了,我看到了。”按照事先计划,他下一句应该说“我征服了”,不过当他的眼睛扫过一屋子的同僚,发现他们个个精明强干,手上都沾满了东方六国人民的鲜血,而自己还是个菜鸟,手掌纯白无瑕,不由得打消了爬上桌子的念头,决定稍微低调一些,于是羞涩地笑了一笑,换成了这么一句:“我成公家人了——。” 余音绕梁,袅袅不绝。同僚们都张开血盆大嘴鼓掌,热烈欢迎这位在残联新村长大,从小耳渲目染各种级别的残废人群,乃至心灵受到极大创伤,将来会充分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整个帝国搞成一级残废的有志青年。对不起,我这个句子的定语有些太长了,过于欧化,毫无古典汉语的简洁之美,大家如果不嫌弃,就用它来做个中翻英的练习罢,条件是要用定语从句。第3章 赵高的成长史(中)话说当上公务员的赵高仍旧日复一日地勤勉工作,大事小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业余时间也不吃喝玩乐,斗鸡走狗,而是练习琴棋书画,骑马射箭,可谓文武双全,他的才华很快引起了老大秦始皇的注意。秦始皇这人从小沦落在邯郸的街头,什么苦头都吃过,和一般的贵族不一样,他任用人才一向不拘一格的,当即下令把赵高提拔为中车府令,也就是管理皇宫御用车队的长官。命令发下去不久,组织部长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说:“陛下,陛下,赵高这个人不可重用啊,要不您先过目一下这个。”说着递给秦始皇一张户口卡,秦始皇接过来,看见上面写着:姓名:赵高户主或与户主关系:集体曾用名:赵大狗性别:男籍贯:咸阳出生地:咸阳残联新村民族:秦出生日期:昭襄王五十五年身份证编号:尚书府(红字)1100005728学历:研究生何时由何地迁来本址:今上(涂掉,改成)秦始皇二十九年九月咸阳残联新村秦始皇扫了两眼,没发现什么问题:“这位同志真不错,工作十几年了,一直勤勤恳恳,毫无过错,算是老同志了,还没结婚,还用集体户口……你说说,怎么不可重用了。”组织部长道:“陛下,这人是残联新村长大的,心智不会太健全,只怕是个隐患啊。还有,他们一家子至今仍住在残联新村,出身低贱,要是知道陛下任用的司机班班长是个女残废的儿子,天下人都会笑死的啊。”秦始皇哈哈大笑:“我当他妈的什么事呢,就这点破事啊。老子当年也是在赵国邯郸街头长大的,和流浪少年们为伍,这么说来,老子的心智也不健全了?”组织部长吓得连连叩头:“陛下不同,陛下不同。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天纵之智,总理枢机,不十年间剿灭六国,一匡天下。寻常人怎么能与陛下相比?”这些都是背熟的套话,秦始皇虽然听过几亿遍,总听不厌。他心情舒畅了许多,语重心长地说:“我说同志啊,不能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啊,英雄不问出身嘛。这样吧,把赵高一家都安置到皇宫外最好的高尚小区‘精点花园’,全家户口办农转非,弟兄姊妹都安排工作,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你想想,人家赵媪结婚都十几年了,你们都拖着不给人家把户口和丈夫办在一起,这是什么作风?是官僚主义作风啊同志,什么?有困难,条件有限,这都不是什么坚实的理由嘛。想当年我领导秦国人民打天下,以区区一国对付六国八百万武装到牙齿的反动军队,困难不困难?当然困难,但是我们还是做成了。和打天下相比,这点子困难算什么呢?有困难我们要尽量解决困难,条件有限我们要尽量创造条件。千万别忘了,我们当初打天下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牺牲几百万先烈的目的又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吗?像赵高这样又红又专的好干部,你们都不关心体贴,你摸摸胸口,对得起人民吗?应当惭愧啊同志。你看我当老大三十年了,每天还要批阅两马车的公文,牺牲了很多淫乱的时间,又为了什么,为了给秦国人民一个交代啊。看着天下六千万百姓生活得还不富裕,我是每天难过得睡不着觉啊。好了,别给我表决心了,把事情办好了是正经。还有,像赵高这样的老同志,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耽误了个人问题,你们也不能听之任之,你说天下人会笑话我任用赵高,我看你让一个老同志娶不上媳妇,才会让天下人笑话,知不知道,你这是给我和政府的形象抹黑啊。好罢,我就说这么多,去罢。”组织部长满头大汗的告退,赵高很快经过组织上介绍,和一个大家闺秀成了亲。他们全家更是搬进了“精点花园”,敲锣打鼓地离开了残联新村。赵媪走进“精点花园”的时候,还以为进了天堂,里面都是独门独户的木结构小楼,绿化搞得那叫一个好,古树参天,清澈的小溪从各个小楼前蜿蜒流过,红花绿草,争相斗艳,比起残联新村到处流淌的臭水沟来,简直是天上人间。赵媪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瞅着什么都新鲜,不住地惊叹。赵老爸也很开心地夸赵高:“我向组织上申请了一辈子,后山的竹子都砍光了,也没把你妈和你几个兄妹的户口办下来,没想到你一夜之间都解决了,好儿子,有出息啊,老爸打心底里为你骄傲。”赵媪也扬起满是沧桑的脸:“不是我儿子,你这个老东西想住进这么好的小区?做梦。”赵老爸不服气。“没有我书香门第的精子,就凭你一个残疾女工,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我看你才做梦。”这话勾起了赵媪的伤心事,她呜呜哭了起来:“你还有脸说,成天喝得醉醺醺的,骂自己当初瞎了眼,找了我这么一个劳改类户口的女人,让你在同僚前抬不起头来。一点也不反省是自己没本事,不能把老婆孩子的户口迁到自己名下。”这话没假,由于打了几十年迁户口的报告,都没成功,赵老爸心情非常糟糕,近几年来他确实有些变态,经常讥讽赵媪母子,动不动就说:“你看看你们的户口哦,还叫我干活,我可是公家人,有国家保障,你们呢,劳改类。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娶了个劳改女工,还是残疾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住在这个小区的都是达官贵人,个个动作优雅,起先看见一个乡下婆子见什么都惊叹,已经觉得很搞笑了,等到听到哭嚎声,更是笑出声来。赵高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由得叫了起来:“吵什么吵,吵了几十年,老子都听够了。你们回屋再吵行不行,也不嫌丢人?”说着自己率先跑进了屋子。一向粗暴对儿子非打即骂的赵老爸如今彻底没有了底气,低声指责老伴道:“都是你这个老太婆,就知道哭哭哭。看,儿子都生气了。”而赵高此刻站在自己的楼上,望着小区内那些得意洋洋的脸,心里再一次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总有一天,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他心里想。第4章 赵高的成长史(下)中车府令的“中”,是皇宫内廷的意思。在皇宫内廷供职的官员,汉武帝以后一般都选用太监,因为他怕被戴绿帽子,所以后人可能因此误会赵高也是个太监。这个官不算太大,但手下的一帮司机却很是了得,开车老练,拳脚娴熟,实际上同时是司机兼保镖。作为司机团团长,赵高也因此能经常接触秦始皇,他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才华,下班也不休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编了一部字典叫《爰历篇》,用漂亮的隶书抄写,四字一句,每句都押韵,朗朗上口,他找了个机会进献给秦始皇。秦始皇读了非常喜欢,对身边的李斯说:“后生可畏啊。你常说自己的书法文采天下第一,依我看,这个叫赵高的同志已经赶上你了。人家可比你年轻二十四岁。”一个久负盛名的老艺术家,谁愿意听人在自己面前说,有一个年轻人的作品快赶上你了?李斯不愿意,他心底里很不高兴,但在老大面前,他只能鸡啄米似的点头。他把《爰历篇》带回家认真阅读,之后沮丧了半天,确实很好,不管是书法还是文辞,都和自己不相上下。他又打听了一下赵高的出身,不由得慨叹,真是愤怒出才子啊。要是赵高当年不生长在残联新村,怎么可能奋发图强。他又想起了自己,要是自己当年在上蔡县政府厕所坐的是日本进口的高级电动温水喷撒洗涤式抽水马桶,势必看不到满厕的老鼠乱窜,自然也就悟不出那个“仓鼠厕鼠”的道理,又怎么能当上丞相?于是也就释然了。没多久,秦始皇下令将《爰历篇》和李斯的《仓颉篇》,以及另外一位老书法家胡毋敬的《博学篇》一起印行天下,称为《老三篇》,全国每个学龄儿童都必须学习,赵高因此和李斯、胡毋敬一起称为帝国三大书法家、文字学家。如果拿到现在,像赵高这样的人才,将破格提升为博导,一级教授,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享受国务院津贴,几届人大代表,国务院学位评定委员会委员,被尊称为“国学大师”,辞都辞不掉,那就没季羡林什么事了,温家宝总理看望的就是他了。可惜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大学,大学者赵高无法尽情发挥自己应有的才干,他充沛的精力像野兽一样在体内狼奔豕突,不在这个地方发泄出来,总要在那个地方发泄出来。大秦帝国的金城汤池,终于经不起他精力的冲击,轰然坍塌。可以这么说,不是他对不起时代,而是时代辜负了他。正是赵高的事业干得蒸蒸日上,风生水起的时候,一个灾祸像狼外婆一样,蹑手蹑脚地向他悄然扑来。这场灾祸的具体情况,史书上没有记载,只是含糊地说“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也就是说,他犯的是大罪,搞得连秦始皇都心灰意冷,不想保他了,把他交给上卿蒙毅审问。蒙毅也不含糊,麻利地将他判处了死刑。说到这里,我们还必须介绍一下蒙毅的身份。蒙毅是秦始皇的宠臣,秦始皇出入楼堂馆舍的时候,都喜欢拉着他一起坐自己的陆军一号专车,赵高作为司机团团长,经常是亲自当陆军一号的司机,每次开车,他身后不但坐着老大,还有蒙毅。按理说蒙毅应该和赵高也很熟,但他为什么痛快地把赵高判死刑,连说情都不说呢?可能是害怕法律严厉,把自己牵扯进去。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就是他看赵高不惯,巴不得赵高死。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蒙毅为什么不喜欢赵高?为了解答这个疑难,我们申请了一个国家社科基金重点课题,以便深入挖掘。通过课题组成员夜以继日的研究,最后我们得出一个谨慎的结论:可能和蒙毅的家世有关。我们知道,蒙氏家族在当时的秦朝,可太不简单了,他爷爷蒙骜,是秦国有名的大将,活着的时候,率领秦军总共攻占了六国的七十九座城池,为秦国立下了赫赫战功,爵位拜为上卿。可惜在公元前240年,被赵将庞煖率领的五国联军射死,成了秦国历史上军衔和官位最高的烈士。蒙骜的儿子蒙武也继承父业,跟着王翦打过大大小小的仗,虽然不是很有名,也算不辱家声。蒙武生了两个儿子,除了蒙毅,还有一个赫赫有名,叫蒙恬。蒙恬、蒙毅兄弟虽然在军队大院长大,却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他们生来好学,也是咸阳政法学院的高材生,研究生学历。我们说过,那时没有什么专业划分,咸阳政法学院就相当于大秦帝国的党校,出来的都算根正苗红。蒙恬毕业后很快被任命为将军,率兵攻灭了齐国,被拜为内史,也就是咸阳市市长,每月薪水两千石颗粒饱满的粮食,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接着又被秦始皇派去当边防军司令,率领三十万大军进攻匈奴,战果丰硕。蒙毅毕业后没有从军,直接就拜为上卿,在老大身边朝夕侍奉。兄弟俩一个在外,一个在内,把持枢机,别提有多红了。那时朝臣包括李斯等人,都不敢和蒙氏兄弟争宠。顺便提一下,蒙毅这个人在成龙主演的电影《神话》里成了主人公,因为勇敢,竟然赢得了秦始皇外国宠妃金喜善的欢心,差点就是一通乱搞。好在蒙毅对秦始皇特别忠诚,关键时候没有让金喜善得逞。按理说蒙毅和赵高不但是校友,而且是熟人,应该惺惺相惜,可是蒙毅没有。蒙毅想,江山是老子的爷爷辈到我哥哥一路打下来的,打江山坐江山,天经地义,老子兄弟几个吃香喝辣欺男霸女,这是应该的。可你赵高算什么东西,竟然混上了中车府令。这样想也很自然,我们知道,秦国是军国主义国家,实行的是“先军政策”,封侯的都是王翦、王贲这样的老将,文吏哪怕做到丞相,都不能封侯,蒙毅连李斯都看不起,怎么会看得起赵高呢?李斯是亡楚的小吏出身,仗着嘴巴利索,会写几个漂亮书法,混上了丞相,这且不去说他。赵高这样一个残废释放劳改犯的儿子,竟也日渐风光,眼看就要和自己平起平坐,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蒙毅这回就像瞌睡碰到了枕头,三下五除二,就把赵高判处了死罪。由于史料缺乏,我们不知道赵高当时到底犯了什么死罪。按理说他能得到秦始皇赏识,一定为人谨慎,不会犯什么大错。可能是属下的某个司机刹车太急,吓了秦始皇一跳。那时候下属犯罪,要追究长官,牵连到了他也未可知。再说秦律密如凝脂,也就是说像凝固的猪油那么密。现在很稀松平常的事,那时说杀就杀了。所以赵高也不一定心服,可他没办法,只能等死。谁知天不遂人愿,秦始皇看见蒙毅递上的案卷,案卷上抬头是:“揪出宫内这只黑手——以赵高为首的反政府集团判决书。”秦始皇一时间突然发了恻隐之心,对蒙毅说:“才难,不其然乎?我看赵高这个同志不容易,也没犯什么路线错误,只要写了检讨,承认过失,还是可以给条出路的。朕决定赦免他,官复原职。”蒙毅大失所望,但还有点不甘心,梗着脖子说:“陛下,赵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谁知独裁者一句话就把他堵死:“民粪,民就算个粪。小蒙啊,你怎么也跟朕来这套,有私怨就直接说嘛。”蒙毅傻了眼,无话可说。写到这里,我有些可怜他,如果他知道有《史记》这本书的话,一定会倾家荡产买一本看,那样就不会把赵高判处死刑;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卖的话,他也会倾家荡产买一针管,打着寒战以第一宇宙速度把它尽数注入自己的体内;如果当时找不到水来稀释这管救命药,可以挤出几滴金黄的尿液来代替,就算为此挤破膀胱,也在所不惜。可惜他既没读过《史记》,也买不到后悔药,只能在不久的将来全家被赵高拉上刑场,喀嚓喀嚓砍下脑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生在世,尽量千万死活不要得罪人。实在要得罪,也要先查查对方的病历,是不是在成长期受过心灵创伤,如果有,那就告诉自己住手。第5章 屠戮宗族(上)追溯完了赵高的成长经历,现在我们要回到第一幕场景中来了,当上皇帝的胡亥,将怎样在老师赵高的门下继续深造。据说墨子有一天参观印染厂,看见印染工人们忙上忙下,干得热火朝天。车间主任听说墨子来了,赶忙大声宣布:“国学大师墨老今天百忙之中来我们车间指导工作了,同志们,先停下来,热烈欢迎一下。”掌声响了一片,车间主任还抱歉地说:“墨老,我们这又脏又乱,您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您看,我们连欢迎标语都没来得及打。”墨子说:“整那些虚的干啥,我就喜欢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看看大家生产的原生态。”车间主任见墨子还穿着草鞋,恭维道:“早就听说您热爱劳苦大众,您给大家讲几句罢,他们八小时之外,就很爱看您老办的刊物《人民》。”墨子就清清嗓子,说:“好,我就随便讲两句感想。刚才我看见大家热火朝天地染丝,非常感动,也非常感慨。你们每次把一匹布浸入染料桶,拎出来,布就换了一种颜色,真是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啊。所入者变,其色易变。故染不可不慎也。”这番话开头几句还凑合能懂,后面就不知所云了,车间主任和工人们都晕头转向,什么“所入者变,其色易变”,废话,放进红染桶,拎出来当然是红的。什么“染不可不慎”,我拿计件工资,染起来自然手脚越麻利越好,要是慎重,每天只染十来件,我全家老少喝西北风啊?当然现在我们知道,墨子的意思是,人生一世,应当尽量住高尚社区,读重点学校,交上进的朋友。如果住在贫民窟,没条件念书,就只能在街上打群架,吸毒,最后进牢房。所以跟什么人交往,就像染色似的。可惜墨子说得没头没脑,工人老大哥不一定明白。胡亥呢,跟着有赵高这么个老师,当然就被赵高给染了。赵高可能会嗤笑,切,什么染不染的,老子没住高尚社区,没进重点中学,不也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不也通过知识改变了命运?其实赵高是身在庐山中,不知道残联新村的气息已经潜移默化入了他的骨髓,他这辈子想摆脱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据美国科学家研究,很多连环杀人魔王,当警察研究他们的生平时,发现他们在童年时大多经历过不幸,这些童年的不幸经历日复一日地印入大脑,甚至会促使他们的脑神经生理改变,导致他们产生反社会的暴力人格。赵高可能就是这样,在他的精心培育下,胡亥正兴高采烈地朝着反人类的道路上高歌猛进。前面讲过,一即位,胡亥就拜赵高为郎中令,也就是宫廷禁卫军司令,正部级。这宫廷禁卫军,和一般军队不一样,一般军队的士兵,都是农村户口,服役期满了之后,哪来的回哪去。郎中令下辖的各类郎中则每个人不仅是城镇户口,还是国家干部,随便放出去一个,都是县长副县长级别。我小时候不明白中国的警察为啥叫公安干警,后来才知道所谓“干警”,就是有着干部身份的警察,郎中令管的兵,也都是干部兵。这些兵大多是贵族子弟,根正苗红,是皇帝身边最精锐最可信任的力量,有学者甚至认为,秦始皇兵马俑其实就是郎卫部队的原型,总之这支军队非同一般,现在全归赵高管辖,可见其地位是何等了得了。胡亥是很尊师重道的,有事就跟老师商量:“朕年纪这么小,刚当上皇帝,在黔首中还没有培育出足够的威望,先帝开国打下江山,那么强悍,犹且要不断出巡示强,镇抚海内。如果朕不出去走走,黔首们还以为我镇不住呢。”赵高对得意门生的这个想法深表赞同,于是这年春天,胡亥率领文武百官,车水马龙地到东边巡视了一番。秦始皇活着的时候,东巡过好几次,每次总要刻几块石碑,写上自己的丰功伟绩。胡亥毫不含糊,重温老爸的长征之路,在每块石碑后面,又加刻了一番。胡亥倒还算老实,没说自己“英明领袖”之类的话,而是解释说:这些刻石都是始皇帝做的,不过那时他的落款是“皇帝”,没有“始”字,现在我来注释一下,免得后世的人看见了,不知道碑主,更忘了碑主是如此的伟大光荣正确。东巡讲话后,二世接着又去辽东巡视,路上又跟老师商量:“这次出去,我看大臣们似乎还是有些不服哎,我那些哥哥们也个个脸色难看,怎么办?”他排行十八,除了太子扶苏以及其他因为缺乏抗生素而早夭的外,起码还有十个以上的哥哥,智商都不比他低,确实很难让人放心。赵高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这些事,臣早就想说,但不敢。现在这些大臣,都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平日里一个个牛逼得不行。而臣出身卑贱,靠着陛下侥幸提拔,才当上这个大内总管。那些家伙表面上听臣的,内心却怏怏不乐。您东巡的时候,早该抓几个省级干部祭祭刀,树立一下自己的威信。尤其是您看着不顺眼的,更不该放过。这些家世富贵的高官都杀个精光后,再提拔一些贫贱的,他们都会感恩戴德,一心一意跟你干,这样的话,您的红色江山一定会永不变色。”胡亥点头称是:“有您这样的老师,真是天赐啊。”当即写下“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炮打一切牛逼哄哄的高官”,发了下去,掀起了严打的高潮。秦朝专制机器,在这时开始发挥巨大作用了。有人说,秦朝自商鞅变法之后开始强大,因为它的改革很彻底,而东方六国不够彻底,所以不强。这些都是扯淡。秦国很早就不弱,秦穆公就曾当过霸主。最重要的是,秦国的制度和东方六国一开始就有所不同,它本身就是建立在野蛮的基座上,带有浓厚的戎狄色彩。这种戎狄文化特征的国家,一向就有君主独断一切的传统。考古学家近几十年来对春秋战国时代各国墓葬进行发掘分析,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东方六国的墓葬等级呈多阶层、小间隔分布,相邻级别的墓葬,规模差距很小。而秦国则不然,秦墓的国君和卿大夫之间墓葬规模存在着惊人的落差。举例说罢,春秋战国时代,卿大夫的墓葬中经常陪葬金石乐器,秦国的卿大夫的随葬品却和普通百姓的几乎没什么区别,见不到什么金石乐器。这说明秦国国君在商鞅变法之前,就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东方六国分权的贵族体制有着本质的不同。各国的变法,之所以能在秦国取得最大的成功,和秦国的国情是密切相关的。也就是说,秦国具有培育极端专制的优良土壤。在具有绝对权力的秦王面前,万民都是他的臣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他分庭抗礼,一人为主,万人为奴,这种政治架构,在秦统一后被施加到全国,成为两千多年来中国政治的常态。我们去西安的时候,总会想去看看骊山,也都悬想秦始皇陵墓里究竟蕴藏有多少宝物。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皇陵,但修建这种巨大陵墓,并非从秦始皇才开始的,不过是遵循了秦国国君的丧葬传统而已。今天的陕西凤翔,那时候是秦国的故都雍城,城内已经发掘出了春秋时期的秦国国君王陵,整个陵区占地面积达21平方公里,在当时,一个大城也不过如此规模。而其中挖掘的秦公一号大墓,墓主被认为是秦景公,公元前577年即位,在位四十年,他的陵园总面积达5334平方米,比河南安阳侯家庄商代国王陵大10倍,殉葬的活人就达184个,声势之大,远远超过东方六国诸侯王的墓葬。在春秋时期,花巨大的人力财力去修筑这么大的陵墓,说明秦国的专制政府有非常强大的动员能力,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如果现在某些愤青能够坐时光机器去那个时代,看到这么大的墓葬正在蓬勃地修筑,可能会非常自豪地吟诗道:啊!伟大的秦国!伟大的秦王!只有您才能统治这么强盛的国家。您的陵墓何等宏伟,已经被评为世界第八大奇迹。您呕心沥血,天天为统一天下而焦虑,作为您的子民,我们有义务为您分忧我要为您的统一战争捐一年的工资。虽然诗写得狗屁不通,但他的“爱国热忱”是如此让人落泪,只是这热忱得不到回报,秦国的官吏绝不会容许他吃饱了没事站在那里咏叹,因为这属于韩非子说的“五蠹”之一。官吏们会利索地给他兜头罩上一个颈钳,像赶猪一样,赶到骊山去筑陵。由于这种工作是无偿的,愤青们只好被剥夺了“光荣纳税”“光荣捐款”的权利,这可能是他们此生的唯一遗憾。所以,秦国最后能够统一天下,并不说明它有多先进,只能证明它有多野蛮。胡亥现在成了皇帝,按照秦国的传统,一旦坐在这个位置,就算是一头猪,也无人敢于违抗他。第6章 屠戮宗族(下)首先拿来开刀的是二世祖的亲哥哥和亲姐姐。杀亲哥哥,是怕他们夺权,中国自古以来让人津津热道的“权谋术”就是这样的,虽然恶心,还能理解。我一直没搞明白的是,胡亥为什么连姐姐们也杀,而且采用虐杀,《史记》中记载“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阳市,十公主磔死于杜”,可谓变态到家,“戮死”,侮辱而死也,死之前肯定吃了不少苦头;“磔”这种刑罚,就是凌迟处死,贵为公主,却要脱光衣服,将一块块肉割下来,残酷得连一点体面都不存。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人类的行为。有一个叫将闾的公子,三兄弟被关押在内宫,躲过了第一波严打的浪潮,但第二波严打可别想漏网了,胡亥派去的使者说:“公子啊,大家都觉得你有不臣之心,应当判处死刑,警察马上就要到了,你看着办罢。”将闾见了胡亥的使者,还以为看到检察官或者巡回法庭的大法官,有了申冤的机会,嚎哭道:“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应该说,这几句话说得过于文雅,我们要翻译一下。他的意思是:朝廷上的礼节,我从来没有不听服务员安排的;祭祀祖庙时,我从来没有嘻嘻哈哈的不庄重;受上司接见询问时,我从来没有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我做得这么尽善尽美,怎么能有不臣之心呢?希望您指出我具体的罪状,我死也不冤。哪知使者笑笑:“我呀,只负责传达命令,您老人家有冤屈,我也不敢放您,您最好尸解后去跟阎王爷说。”将闾一听傻眼了,仰天大呼:“苍天啊,我没有罪啊。”一连说了三遍,兄弟三人抱在一块嚎啕大哭,使者不耐烦了:“我说公子啊,这都几点了?您哭也哭了,闹了闹了,该办正事了罢?”将闾兄弟三人只好分开怀抱,拔出剑来大叫:“二世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三三抹了脖子,使者带着他们的脑袋,满意地回去交差了。另外还有位公子叫足的,也躲过了第一波严打,看见将闾兄弟死了,吓得“欲奔”,但又瞻前顾后,“恐收族”。所谓“欲奔”,实质上就是想逃跑,这是春秋时代常用的一个词汇,那时候因为国家林立,大臣得罪了国王,可以“奔”到他国,父母妻子可以带走,也可以留在国内,除了特殊情况,国君一般不能杀他的宗族。贵族如果在国内犯了罪,自杀后可以保全家族地位。到了战国,逃奔他国的贵族就没这么幸福了,他的家产田地也会被其他贵族分掉,但他自身好歹有个逃跑避难的地方。这样就保证了大臣们有一定限度的人格,不需要对君主唯唯诺诺,曲意逢迎。现在秦国一统天下,公子友还想奔,奔到哪去?天下之大,已经无路可逃了。话说专制制度总能逼出人变态的智慧,这位公子爷想了半天,竟然想出了一个奇异的点子,连夜写了一封奏书给胡亥,书上说:“父皇在的时候,臣进宫就有酒食招待,出门马车就等在那里。皇宫里藏的好衣服,养的好骏马,我被赏赐过不计其数。父皇下葬时,我其实很想给他殉葬,但因为怕疼,没有痛下决心,现在想来,还是意志不够坚定啊。作为人子,这是不孝;作为人臣,这是不忠。不忠不孝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劲呢?臣想,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现在补过还来得及,臣决定立刻自杀,埋葬到骊山脚下,永远侍奉父皇。希望陛下哀怜。”要是平民人家的兄弟,即使是同父异母,接到这样的信估计也会凄怆难过,可是二世不同,他反而“大悦”,把老师叫来商量,假惺惺地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会不会逼得他们造反啊?”看来他还仅存良知,觉着这样做有点不对,诚心诚意把老师请来,想接受点人文主义教育。谁知赵高这个老师却是极品人渣,他笑笑:“造反?他们也配?也不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您放心,不怕他们上窜下跳,军队在我们手上呢!”二世开心拍拍后脑勺,笑着说:“对啊,我怎么忘了,军队在我们手上呢。天下是我老爸花数百万人头打下来的,老爸传给了我,他们想要,也得拿人头来换。”于是下诏:“同意。到财务那里领十万块,当做丧葬费。”杀完了兄弟,接着开始清理郎官,因为郎官是由近臣贵戚的亲属子弟选拔的,近臣贵戚很多被打倒了,他们的亲属子弟自然成了黑五类,还能留在禁卫军中吗?胡亥虽然有点傻,但不敢冒这个险。严打的时候,咸阳血雨腥风,二世又到外面继续游山玩水,四月份回到咸阳,琢磨着要开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搞点土木工程拉动内需。他召开了军级以上干部大会,作报告说:“先帝觉得咸阳城太小,所以营造阿房宫,但是还没竣工就驾崩了,因为要把建筑队拉到骊山搞丧葬工程,阿房宫工程只好暂时下马。现在丧葬工程已经完毕,如果阿房宫还不上马,黔首们就会议论,你看,阿房宫工程停了,政府也觉得这样劳民伤财不对。这样行吗?不行,这是给先帝脸上抹黑,是搞修正主义,这种路线错误,我们不能犯。我们应当继承先帝遗志,坚定不移地走军国主义道路。先帝说过,马屁股上面出政权,我要说,马屁股上面还可以巩固政权。”下面一片掌声,二世满足地笑笑,继续道:“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立刻上马阿房宫工程。你们可能会说,修骊山墓,耗费的资金太多了,国家承担不起。其实不然,我算了一笔账,这些工程看似浩大,花费并不多,首先,工人们都是劳改犯,不需要支付工资;第二,不需要给他们买五险三金;第三,土地是我的,不存在土地购置费;第四,这些劳改犯,死了就死了,挖个坑埋了就行,不需要发放抚恤金和丧葬费用。劳动密集型,无工资,无安全设施,劳方无权益,这是我们的竞争优势,一定要坚定不移地保持下去,这些钱省下来,我们完全可以多快好省地把工程继续下去,大家说是不是啊。”当然没人敢说不是。于是阿房宫工程重新上马了,渭河南面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每天都是攒动的人头,像蛆一样在那里开山凿石,运石,夯筑之类。首都的劳改犯这么多,让胡亥也有些不放心,又下令征发特种兵五万,驻扎到咸阳,天天练习打仗射箭,吃香喝辣,严密监视劳改犯,防他们犯上作乱。这样一来,粮食缺乏的问题产生了。劳改犯们好办,每人给点粝米就行。军队可不能这样对待,秦朝实行的是先军政策,跟北朝鲜一样,只要让军队吃饱吃肥了,保持镇压能力,老百姓饿死也不打紧。于是二世下诏,要全国都运粮到咸阳来,运粮队必须自带干粮,不许吃咸阳周边三百里地的粮食。虽然劳改犯们被逼天天修建阿房宫,二世也天天关注工程进展,他希望能赶在秦始皇逝世五周年的时候竣工,以便向死去的老爸献礼。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今天的安徽省大泽乡有两个准劳改犯,比他还着急,终于在阿房宫只修了个前殿,也就是会议大厅,类似今天故宫太和殿的时候,掀起了造反的旗帜。这两个准劳改犯,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他们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呢?难道真是因为阿房宫工程进展太慢,让他们急二世之所急,乃至怒不可遏吗?请看下集——大泽乡起义。第7章 大泽乡起义(上)说到陈胜、吴广,我一直觉得奇怪,这两个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据《史记》记载,陈胜字叫涉,吴广字叫叔,名字俱备,全须全尾,看来他们都还活得挺讲究的。我们知道,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前,普通百姓是没有姓氏的,名字也不过是叫阿猫阿狗,便于使唤。之后日本先贤们发现,只有学习西方伸张民权,整个民族才能崛起,所以下令下等人也要取名。中国古代也一样,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姓氏,那是贵族的事。名,虽然为了户口本的需要,必须有,但黑老大刘邦发迹之前也似乎只是被叫做“刘老三”,没有正儿八经的名。至于字,按照《仪礼》上说,人到了二十岁加冠礼(成人礼)时才取,而冠礼是贵族的排场,老百姓哪会有空搞这种仪式?所以,像陈胜、吴广这样讲究的泥腿子是很罕见的。另外说一句,秦国的王侯将相,史书上记载的也都只有名,没有字,这可能是史书阙载,也可能秦国人不爱儒家那套礼制,根本就懒得取字。这么看来,也许陈胜、吴广这两个人早先也有点钱,在秦军灭了他们的祖国之后,沦落成了贫民,甚至不得不靠帮人佣耕过活了。他们对秦国早就怀有怨恨,只是一直找不到发泄的机会。而现在机会终于到来了。秦二世刚即位的第一年,七月,征发了各地住在闾左的穷鬼们去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当边防兵,其中一支九百人的队伍向北行进到蕲县(今安徽宿县南)大泽乡(今宿县东南)这个地方的时候,碰上了罕见的大雨。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只要一下雨,泥巴路就几乎让人寸步难行。如今城市里水泥路柏油路普遍,电子设备齐全,但由于下雨误了火车和班机的也不鲜见,何况那时的基础设施几乎等于零。反正这帮穷鬼们走到大泽乡的时候,身上淋得透湿,一身的泥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停下来歇息,个个唉声叹气。这帮穷鬼们万万没想到,就像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上天对他们非常厚爱,已经决定把历史的大任托付到他们肩上,他们即将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批举起大旗造反的起义军。然而在那个雨夜,这帮穷鬼们自己还个个蒙在鼓里。他们需要两个人来为他们发蒙,这两个人就是一直想翻变天账的陈胜、吴广。陈胜、吴广当时就沦落在这群穷鬼当中,不过他们都有个职位:屯长。根据《商君书》,秦国的屯长可以管五十人,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排长罢。按照秦国法律,当屯长需要一定爵位,陈胜能当上屯长,说明确实身份不算太低。在黑夜中,陈排长、吴排长两人促膝谈心,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心潮澎湃,激动不已。陈胜低沉着声音说:“戍所是按期赶不到了,反正是个死,他娘的反了罢。”说着把半截劣质香烟的屁股一丢(开个玩笑,那时还没有香烟呢)。吴广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兄弟,你要反,我老吴绝也不能在旁边看着,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只要你说一句话,我老吴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陈胜也立刻站起,和吴广双手相握,热泪盈眶:“好兄弟,我们都是苦命人,就知道……”他说不下去了,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火光熊熊,照在他们苦大仇深的脸上,显得那么豪气干云,充满活力。为什么陈胜刚才说“反正是个死”呢?原来秦国法律特别残酷,凡是不能按期赴兵役的,全部处死。睡虎地秦简出土后,有人翻到其中的《徭律》,看到这样的记载:“御中发征,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至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其得也,及诣。水雨,除兴。”意思是说,征发穷鬼们为公家干活,如果耽搁不及时征发,罚交纳两幅甲胄。迟到了三到五天,要接受辱骂;迟到六天到十天,罚交纳一个盾;超过十天,罚交纳一副甲。人数定了,赶快征发到劳动地点。碰上下雨不能动工,可以取消征发。有人因此认为秦律没有这么残酷,陈胜是危言耸听。但这条法律是讲徭役的事,徭役失期,延误了工程进度,罚款是再雇人干就可以补回来,当然用不着斩首。可是兵役不同,一场战争,因为军队不能及时赶赴,从而大败的事情还少吗?拿破仑满可以说,要是1814年6月和英国、普鲁士大战那几天不下雨,要是他的元帅格鲁希能够率兵及时赶来助援,就不会遭遇他的滑铁卢。作为军国主义国家的秦国,当然深知延误军机的危害。何况据史书记载,二世即位后,把权力交给赵高,“多变更法律”,把律令修改得更加严厉,是赵高的爱好,至于这种爱好会带来什么后果,那不在他的兴趣范围。总之,吴广是跟定了陈胜,就算他没有看过陈胜的《燕雀是怎样炼成天鹅的》这本专著,至少也该对陈胜的“天鹅理论”有一定的了解,他摩拳擦掌地问陈胜:“啥时干?”一副跃跃欲试,心急要吃热锅粥的样子。陈胜及时制止了他的左倾盲动主义:“兄弟,你的革命热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但这事太大,还要从长计议。”吴广急了:“还要从长,洒家等不及了。”陈胜道:“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成功。天下劳苦大众痛恨秦国的压迫已经很久了,我听说现在的皇帝二世祖是小儿子,不当即位,应当即位的是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心地善良,为我们劳苦大众说话,被秦始皇赶去当边防军政委,二世又把他杀了。只是老百姓还不知道。楚国将军项燕一直很疼爱士卒,老百姓也很怀念他,不如把我们起义,号称是扶苏和项燕的部下,一定有很多人起来响应。”吴广能当上屯长,倒也不是太老大粗:“大哥,扶苏和项燕不是一边的,我们说他们的名字,自相矛盾,这样行吗?”陈胜脸红了一下:“没关系,愚民们哪里分得那么清楚。”吴广第一次觉得他这个大哥说话有点不靠谱,说:“要不占卜看看?”陈胜答应了,两人找到一个占卜的,问他天下形势怎么样?谁知那时人心思乱,占卜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巴不得天下大乱,重新洗牌,就怂恿道:“占卜很吉利,不过圣人以神道设教,还是问问鬼神。”两人听说占卜吉利,大喜,至于卜问鬼神,他们也心知肚明:这是教我制造点神迹,骗骗这帮泥腿子啊。于是用毛笔蘸着丹砂在帛上写了三个字“陈胜王”,看见旁边有个渔夫正在打渔,当即偷偷塞进大鱼肚子里。回到军营,吴广咋咋呼呼地吆喝:“嘴巴里淡出鸟来,大家凑份子买几条鱼来吃吧。”他手下一听,马上屁颠屁颠去买鱼,剖开鱼肚子一看,都傻眼了,这什么啊?吴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陈—胜—王。哎呀不得了,这是天意啊,陈胜要当王了。”“就是那个有名的天鹅排长陈胜吗?”大家叽叽喳喳地问。他的“天鹅理论”看来广为人知。吴广诡秘地笑笑,不回答。这天半夜,吴广又偷偷爬起来,跑到旁边的丛祠里,学狐狸的声音怪叫:“大楚兴,陈胜王。”丛祠是楚国的民间习俗,他们认为树丛浓密的地方有神灵驻扎,所以祭祀丛神的人很多,在楚国有巨大的影响力。士卒们听见丛祠里有狐狸叫,个个惊慌不已。但陈胜却没有惊慌,他在破席子上睡成一个舒心的“大”字,脑子里一页页翻他的变天账,一页页重温他的不朽著作《燕雀是怎样炼成天鹅的》,之后满意地坠入了梦乡。他要保证充沛的精力,去面对第二天的变幻风云。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出版后,他和女朋友乔伊斯某天晚上得知第二天的《纽约时报》有重磅评论文章,于是赶紧和他在凌晨买了一份,他捧着那份报纸看了又看,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公寓睡觉。乔伊斯这么回忆道:“(那天晚上),杰克最后一次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躺下,清晨时分,电话铃吵醒了他。他已经成名了。”同样,这天晚上的陈胜也是最后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躺下,第二天早上,戍卒们的鼓噪吵醒了他,他临着积潦照了照自己,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守得云开见月明,少年时期为人佣耕的苦苦等待,终于开花结果。很可惜的是,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他不能像凯鲁亚克那样,跑到电视台、广播电台、新华书店去现身说法,签名售书,讲述自己变成白天鹅的全部过程,然后大赚一笔稿费,过上悠哉游哉的日子,却只能默默披上甲胄,开始指挥这支九百人的部队,去攻城野战,斩将搴旗。时代把知识分子陈胜逼成了一个战士,如果陈胜能看到《史记.陈涉世家》,他可能会在电视荧幕里耸耸肩说:“哦,不,我不想这样,我其实只想出这么一本书,靠它挣一笔钱,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不,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打仗,是他们逼的。”然而他看不到《史记》,也永远没机会说这番话了。第8章 大泽乡起义(中)他起床梳洗罢,独依破棉絮,吃着简陋的早餐。这支九百人的军队,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两个营,由两位将尉,也就是营长管辖。贾宝玉说得好,物质再短缺也短缺不到他,所以,虽然条件艰苦,两位营长大爷还喝着小酒,兴致蛮高,完全没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什么异常。吴广见营长大爷酒喝得差不多了,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不停地说鬼天气不好,自己受不了了,要复员回家种地。营长喝得醉醺醺的,嗤笑道:“复员,你他妈以为自己是志愿兵,想走就走?我告诉你,你丫就是一壮丁。别以为给你个排长当,就找不着北了。切。”吴广假装大怒:“我操你妈,老子高中毕业,识文断字,难道没资格当一个小小的排长?”营长的酒醒了一半,诧异道:“你他妈的说什么?一个死排长,还敢跟老子叫板。”当即命令亲信,将吴广按在地上:“我要打烂你这竖子的屁股。”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扬起手中的竹板。吴广被按到地上,营长鞭笞了几下,腰间的剑把在吴广面前搔首弄姿,不停地晃动。这时奇迹发生了,吴广突然像猴子一样跳起来,迅疾地把将尉那柄剑拔了出鞘,将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一凉,脑袋就滚到一边。写到这里,我有些感慨,要是当年荆轲有吴广这等身手,也能迅疾抢下秦始皇腰中的剑,中国的历史就会改写了。可惜荆轲除了不怕死外,身手太差,基本是个窝囊废。看见兄弟已经动手,陈胜当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大喊一声:“打倒秦王朝的狗腿子,秦王朝要灭亡了。”冲上去将另外一个营长的脑袋也切了下来,提着脑袋,就跳到桌子上讲演道:“诸位,安静一下,我要发表重要讲话。”试想,如果一个人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要你乖乖听他讲演,你敢跑吗?反正我是不敢。战士们都安静了下来,陈胜继续道:“我们碰到大雨,绝对不能如期赶到渔阳戍所,按律当斩。就算不斩,当这种边防军,风里来雨里去,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还要和匈奴人打仗,十个也会死掉六七个。大家都是处男,就这样死了,值得吗?(众笑)我这人并不是怕死,但大丈夫不死则已,死总要有点价值,总得大碗喝几碗酒,大块吃几块肉,好好玩几个女人,才不辜负自己身上的各种享乐器官,是不是?(众笑)诸君也知道,昨天白天和晚上,龙王爷和狐狸大帝都相继派使者来传达了上天的命令,封我陈胜为王(众笑),我不敢辜负上天。这不是野心不野心的问题,而是责任的问题,有几分本事就要承担几分责任,我的责任呢,就是当王;诸君呢,我看也不该是丘八的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的精子质量就都那么好?我看不见得(众笑),当今皇帝二世祖和他身边那些大臣,我看都是些傻逼,要不然会把国家搞成这样(众笑)?同志们啊,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今天我们就宣布起义,杀到咸阳去,把那些自命高贵的蠢货都杀个精光,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怎么样?”据法国学者勒庞研究,群体在独处之时,智商一般能保持正常水平,头脑也会比较冷静,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如果跑到广场上,看着身边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头脑会立刻一片空白,跟着人群手舞足蹈,哪怕有博士学位也很少例外。可是在秦朝,连大学者赵高都只有硕士学位,何况这些边防军战士?他们基本都是文盲,具有高小文化的都凤毛麟角,听了陈胜这番讲演,谁抵抗得住?所以个个热血沸腾:“好,天鹅王,我们跟着您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相当有蛊惑力,成为中国历代农民起义的经典台词,一直被教科书引用。但是,如果站在现代文明的角度上来看,它实际上反映的是极为作呕的“打江山坐江山”的畜生观念,一个暴力集团推翻另一个暴力集团,不过如阿Q所想的那样,把赵太爷一家革了,自己取而代之,“想要谁便是谁”而已,对人类文明的进程毫无推动作用。当然,我们不能以现代的眼光去要求二千多年前的陈胜,只是希望读史者在分析历史问题时,能够具有现代文明的情怀。读史书如果仅仅为了从中寻找权谋之术,寻找尔虞我诈,整治别人的办法,那不是猪狗不如吗?总之,对陈胜同志,我们不必要求太苛,应当带着同情的理解。近二十年来,许多学者都纷纷辱骂梁山泊,辱骂李自成,辱骂太平天国,认为他们杀人如麻,比朝廷还坏,殊不知深深植入奴性基因的中国人,但凡能有一口饭吃,绝不至于走上造反的道路。洪秀全能够一呼百应,不正在于当时民间有大量困苦而无所哀告的人像猪狗一样活着吗?还有人讽刺李自成时的民谣:“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说哪有正经的政府不收税的,可见老百姓真是无法无天。这些都是腐儒之见,实际上当税款没有用到该用的地方时,这些税还真没必要缴纳的必要。我不知道如果把那些谩骂农民起义的知识分子投到陈胜一样的处境?还会不会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中国的知识分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除了发明一点尔虞我诈的权术,游说统治者以为虎作伥之外,几千年来还真没干过多少值得称道的事。由此说到儒家的道德著作,我年轻时代读起来总是热血沸腾,认为做人必当如此,如此如此,人人就将变成雷锋,将大公无私,天下就可太平。后来才知道,都是不可能成功的鬼话。人的秉性不一,有些人能受道德情操感染,有些人则不然。以有限的秉持道德的良人,与无限的无所畏惧的蛮汉相竞,良人必然日渐减少,蛮汉必然日渐增多,社会将日渐变成丛林。这就正如考试前功课复习得滚瓜烂熟的人,到了考场发现很多人抄袭,最后也如鱼得水,必然气沮,以后也会学样。如此一来,真正用功的人必将减少,作奸舞弊的人必将增多,道理是一样的。我认为社会之进步,不在于教诲人爱人,而在于承认人之自私。正因为人之自私,不愿意每日生活在惊恐之中,所以相约成立一个政府,帮助维持一个良好的社会秩序,用合法的暴力主持公平。人愿意伸手助人,是期望他日也这样被人救助;人愿意爱他人,是期望也同样被他人爱,从而整个社会充满和谐。美好的社会,皆缘起于自私。当然,这是契约型文明社会的情况。而秦始皇这类的政权,乃是黑社会性质的,自然无所公平,谁拳头大谁嗓子粗,谁就得利多,唯强盗能获得自私的权力,而其他人一切都被剥夺,没有自私的可能,最后只能走上暴力反抗的道路。所以,每当看到大泽乡这段历史,我就对陈胜等人充满着同情,同时对中国几千年来毫无长进,陷入循环的历史泥潭而不能自拔怀着深深的惋惜。请原谅我刚才像司马迁那样“废书而叹”了几分钟,现在我们重新回到公元前209年7月雨后的大泽乡。陈胜把自己的右边袖子捋起来,露出毛茸茸的胳膊:“为了和反动军队相区别,大家都照我的样子做。”又把军尉的脑袋摆在台子上,说:“没有猪头,就把它当猪头祭天罢。”之后宣布自立为将军,封吴广为都尉。我们知道,秦朝的将军起码要统帅上万的军队,而陈胜只有九百人却自封为将军,就像金三角的毒枭和非洲的酋长,属下只有几百杆破枪,就敢自称将军一样,毫不稀奇。不过陈胜的志向可不仅仅是贩卖鸦片,他要的是政权。如果在当今的美国,他满可以努力学习,发奋考入哈佛大学法学院,获得法学博士,帮人打官司,参加一个政党,以聪慧和口才被党内选拔,走南闯北,参加总统竞选;或者到好莱坞当十几年演员,积累一定粉丝,再加入政党,以聪慧和口才被党内选拔,走南闯北,参加总统竞选。然而,我们知道,在秦代,对可怜的陈胜来说,这些都不可能,他虽然也有聪慧和口才,也走南闯北,但不是去演讲和请客吃饭,而是去杀人。如果有一个通灵术的巫师,能找到陈胜的魂魄,让他在广播电台回忆一下那天他在大泽乡的感受,他肯定会伤感地说:“唉,你们不知道。我那时实在苦……什么都没有……我想了又想,看了又看,发现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1) 无以计数的人头落地,我的人头也不例外。(2) 无以计数的人头落地,我龙袍加身。你们可以看到,这两条路虽然对我来说,结果有霄壤之别,可是前提都一样,都必须无以计数的人头落地。既然如此,那就先人头落地罢。下面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第9章 大泽乡起义(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戍期也误了,将尉也杀了,造反就要造到底。九百条精壮的汉子首先进攻驻地附近的大泽乡。按标准来说,秦汉时期,一乡大约有十个里,一个里有百户人家,但实际大多不会满员,人口很少,所以大泽乡很快就被攻下。起义军裹挟大泽乡的青壮,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进,进攻蕲县。蕲县的官吏再也想不到军队会造反,守备松懈,加上一个县也没有多少兵力,很快被起义军攻拔。有了蕲县的青壮,义军人数大增,陈胜命令符离(今安徽宿州东北)人葛婴率领部分士兵去进攻蕲县以东的县邑。陈胜则亲自率军沿浍河西进。浍河又称涣水,《史记》云:“濉涣之间文章。”沿途的郡县当时以织锦闻名,应该属于相对富庶的地区。起义军轻松攻下铚(安徽宿州西南)、酂(今河南永城西)、柘(今河南柘城县西北)、谯(今安徽亳县)、苦(今河南鹿邑县),每下一县,都把当地的青壮纳入军队,就像滚雪球一般折而西南,一路蜂拥到陈县,这支军队如今再也不是那九百手握木棍锄头的农民武装了,而是有兵车六七百乘,骑兵千余,步兵数万的大军,就算在战国时代,也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军事力量,何况士气远非一般军队能比。他们被暴秦压迫了十几年,早就怨气冲天,可以说,这是一群以怨气做为燃烧动力的暴力机器,虽然单纯从马力来说,和现在的蒸气动力、内燃机动力和核动力不能比,然而它有智力,有目的性,综合破坏力非比寻常。陈胜的部将武臣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其中“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几句,正说明了当时秦朝境内的现状,在陈胜站起来之前,这个王朝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光鲜,似乎精神抖擞,实际上只要捋起它的袖子,就会发现它已经全身溃烂,脓疮此起彼伏。那个咸阳的皇帝和他身边的一伙人渣,已经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不会有人对这个王朝的毁灭有丝毫同情。说起中国历史,很多学者都痛心疾首,说中国人还没开化,不是当顺民,就是做暴民。这个看法基本是对的,但他们说得不够清楚,中国人并非长臂猿,喜好在顺民和暴民的枝条之间来回跳跃地玩耍,而是不得不然。因为他们在当顺民的时候,一直受着数不尽的侮辱和虐待,怨气日日萌积,量变引起质变,一蹙而成暴民。可以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一个国家是专制的,那么在这个国家的街上来来往往的每个人,看上去虽然温顺循良,实际上肚子里已经充满怨气这种易燃性气体,只要一颗火星,就会产生巨大的能量。陈胜造反时,秦朝至少函谷关以东的绝大部分百姓,怨气已经积累得差不多了,就等陈胜这个中国的普罗米修斯给他们带来了珍贵的火种。虽然作为首义者,陈胜最后不幸失败。但后来的成功者刘邦并没有忘记他的功绩,如果中国人也像希腊人那样是一个浪漫的民族,能创造出成系统的神话系统,阳城籍的排长陈胜先生绝对会被尊为火神。起义军要进攻的陈县,在今天的河南淮阳市,是当时的一线城市,要在今天,长途区号肯定是02打头,地位相当于现在武汉、成都。它曾经做过楚国的国都,当时称郢陈,城池之高大坚固可以想见。当时也是秦朝陈郡的郡治所在,那天很巧,郡守(省长兼省军区司令)、都尉(军区副司令)、县令(省会市长)都因公出差,不在城中,只能由郡丞也就是副省长履行抵抗的职责,但他哪是起义军这伙暴力机器的对手,眼见着机器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爬上城楼,副省长居高临下,亲率守军和起义军在城头鏖战,但一个不小心,脑袋就被起义军割走了,群龙无首,陈县守兵只好放下武器投降,他们无疑将成为起义军的新生力量。也来不及喘口气,陈胜一进城,就召集当地的父老士绅开会,商量下一步怎么走。开会通知发出后,城中的头面人物都欢天喜地前来报到,这消息传到邑中某高尚小区中,有两个保安哈哈大笑,像甩鼻涕那样把工作服一甩,一路小跑,往会场奔去。这两保安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们为什么这么怨恨政府,一心想参加革命呢?通过会场的岗哨,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姓名,下面我们来听一段对话:岗哨:喂,你们两个,停下,要讨饭去外面。保安:谁讨饭,我们是去开会。岗哨:哈哈哈,就你们?穿着内衣来开会?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快滚。保安:我们有急事见陈王,你知道我们是谁?岗哨:是谁?难不成是我爹?我总不能有三个爹。保安:这是我大哥张耳,我叫陈余。听说过罢?岗哨:长耳?我看你他妈的没长眼。田(当时陈和田音近)鱼,你他妈的就算是鲜鱼,老子也不在乎。再不滚我真火了。两个保安正要悻悻地退下,谁知旁边窜出一个儒生,喜笑颜开地说:“陈余,你也想参加革命,哎呀,真是太好了。”接下来事情解决了,这个穿得比较光鲜的儒生名叫孔鲋,是孔子的后代,听说陈胜起义后,特意连夜打车,一路跟着起义军屁股追上来。他出身高贵,毕业于齐国常青藤联盟中排行第一的“稷下国立大学”,以《论齐国的红旗还能打多久》一文获得文学博士学位,之后留校任教,当即破格提拔为博士生导师,名闻天下。齐国灭亡后,秦始皇听从李斯的建议,说大学专门培养政府的敌人,应该取消。除了在咸阳办一个政法学院(当时称“学室”)外,其他一切停办,政府不承认一切旧反动政府颁发的学位。孔鲋先生只懂儒学,教不了法律,因此失了业,一家几口天天数米而炊,对政府恨得不得了,所以一听陈胜起义,兴冲冲就赶来了。陈胜一向热爱文化人,对他很敬重,岗哨也认识他,所以给面子放了这两位保安进去。陈胜听两个保安自报姓名,大喜,这两个保安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连陈胜都知道他们呢,在这里我们不得不中断一下紧张的军事历程,插播一下他们的出身和经历。第10章 张耳的故事(上)按照年岁大小,先说张耳。张耳是战国末期魏国大梁人,估计很穷,所以从小就依附当时赫赫有名的公子信陵君做门客,养门客,是当时贵族的传统,说得好听点,是礼贤下士;说直白点,就是蓄养私人打手。这些门客在主人家住着吃着,平时什么都不用干,但人家也不是养猪,不能白吃白喝,关键时候要用的。比如公元前260年,秦兵在长平之战中打败赵国,坑杀40万降卒之后,趁势围邯郸,想一举灭掉赵国,赵平原君向魏求救,魏王发兵十万,兵刚出,秦国使者就到了,威胁魏王,敢救赵国,下一个遭攻击的就是他。魏王吓得半死,当即命令救兵停在边界上不动。这时信陵君着急了,因为平原君和他是姻亲,娶了他姐姐,不救良心不安。而且战国四公子天下闻名,就是因为他们能急人之难,这次如果连自己的姐夫都不救,名声就毁了。于是他决定带着自己的三千门客单独去。三千门客,如果用来欺负老百姓什么的,足够用了,但上战场来真的,一般是狼入虎口,有去无回。这些门客当然也知道,但一般来说不能不去,否则谁也不会再收留他们,说不定还会给主人一刀劈死。而且那时主人对门客可谓待遇很好,他们自家的子弟,庶出的,每天都要去田里劳作,门客却可以不干活,吃香喝辣,高等的还出有车,食有鱼,日子过得别提有所滋润了。除此之外,有时还要满足门客的一些无理要求,比如另一个同样喜欢养士的平原君,他有一个邻居是瘸子,有一次此邻居找上门来向平原君哭诉:“昨天我去井里汲水,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竟然听见有人讥笑,抬头一看,原来是您的宠妾。您想想,我一个瘸子,日子过得已很不易,心灵很敏感,如今提个井水也要被人笑,还怎么活下去?”平原君和颜悦色道:“我让她给您道歉怎么样?”瘸子说:“道歉?道歉管用还要警察干嘛?在魏国找警察管用,我还要找您干嘛?啥也甭说了,我别的要求没有,就希望得到您这个宠姬的脑袋出气。”平原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瘸子苦大仇深的脸,知道不是玩笑,有心和他谈谈法律,说什么笑一声顶多是不礼貌,连犯罪都算不上,更谈不上斩首之类,转念一想,何必跟一个瘸子较劲,看样子这家伙也没读过书,讲道理只怕三天也讲不清,随便应付一下算了,于是笑着说:“好吧,您老人家先回去,回去我就斩。”瘸子倒也乖,看平原君答应,也就走了。平原君回去把这当成笑话说给门客们听,门客们却都不笑,绷紧了脸面面相觑。平原君看着纳闷,养了一帮粗人就是不行,这么好笑的事都没个反应,比猪还蠢,要不是看他们有两膀子力气,我真为自己那些粮食不值。心里虽然这么想,嘴巴也不好说什么,但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些门客竟然个个找理由辞职,一年之内走了一半,也就是一千五百人,比一个团的人数还多。想想把这些人拉出去殴斗,可以发挥多大的作用啊。平原君有些心痛了,召集剩下的宾客开了个扩大会,严重表扬了留下来的门客,并要大家群策群力,献计献策,想出吸引新门客的好办法,最后总结道:“我赵胜别的没有,就他妈的钱多,粮食厚,希望有人来帮我花钱,帮我消费粮食。”我们南昌人有句话,“不得饭变屎”,本意是讽刺,说没有你来吃,我担心自家的饭变不成屎咋的,表现的是一幅农家人爱惜粮食的态度,可是人家平原君赵胜不,人家真就是恨自己钱多粮食厚。平原君说完这个,有人举手道:“报告,我有话说。”平原君喜道:“快讲。”此人道:“主君啊,您知道大伙为啥都离开您吗,因为去年您那个瘸邻居被您的宠妾讥笑,您不但不肯杀了那个姬妾谢罪,反而当成笑话跟我们说,当时我们都没笑,你还以为我们智商低是吧?实际上是您有问题。要说您也太重色轻友了,大伙跟着您这样的主君,心寒啊。其实我也想走,只是暂时没找到更合适的饭碗。要找到了,早就走了,大伙说是不是?”众门客齐声附和:“是啊,我们寒心啊!寒心啊!”平原君大惊,没想到自己的打手纷纷辞职的原因在这,当即保证:“来人,把我的宠妾绑来,我要亲自杀了给邻居谢罪。”宠妾绑来了,他看着宠妾千娇百媚的样,真有些舍不得,但没办法啊,只好再亲最后一口,拔剑忍痛斩下她的头,血淋淋地提着,敲锣打鼓去邻居家赔礼。邻居有些不高兴:“我说公子,叫你杀一个人,竟然杀了一年,也太费事了,就算给她喂三鹿牛奶,也没有这么慢。早知道你手脚这么不利索,叫我帮忙啊,我腿虽然瘸,手却还灵便,保证分分钟搞定。”平原君苦笑着说:“是是,下次一定请你老人家帮忙。”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都知道了,没过多久,那些辞职的门客果然都回来了。由此可见,门客是群什么人?其实就是流氓。这些人大多好逸恶劳,想靠着两膀子力气混饭吃,主人养他们,也是图他们的力气。当然,他们基本上也会像狗一样忠诚,主人叫干啥就干啥。孟尝君鸡鸣狗盗的事就甭说了,人人皆知。那次他刚从秦国逃回,路过赵国,赵国的百姓都争先恐后来围观,想看看这个名闻天下的公子长啥样,见了之后都大为失望:“原来个子这么矮,相貌这么丑。”“唉,奴家还暗恋了他好多年的,谁知是见光死啊,这也好,免得朝思暮想,耽误了终身。”“竟是个糟老头子,什么公子啊,晕死。”孟尝君在车上听得满面羞惭,勃然大怒:“这帮家伙敢嘲笑老子,给我杀。”一大帮门客马上提剑上去,对围观人群连砍带杀,像砍瓜切菜似的,那叫一个痛快,几乎把一个小县城的人都杀光了,真是血流成河。孟尝君这才消了点气,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让你们瞻仰就算眼福了,还指手画脚,嘴巴不干不净。这下好了,去见阎王诉苦罢。”带着自己一帮流氓门客扬长而去。总之,所谓门客,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所谓养士的公子,就是流氓头子。他们本身也都是有爵位的人,出身贵显,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自甘堕落,要当流氓头子。这样的人,国君自然也很讨厌,据史书载,魏王一直很防备信陵君,不给他任何兵权。司马迁还因此为信陵君诉苦,说魏王嫉贤妒能,导致了信陵君心里不痛快,郁郁而终,其实这话很不客观,如此自甘堕落的流氓头子,能把兵权交给他吗?司马迁这个人按说人品不错,就是历史观有问题,脑子不大清楚,不过话说回来了,他毕竟是个两千年前的人,眼光有局限,硬要求他的思想达到我这个高度,也不大现实,是不是?而张耳就曾是信陵君流氓门客圈中的一员。第11章 张耳的故事(下)公元前243年,风度翩翩、纵情酒色的信陵公子终于在一场烂醉之后死在女人胯下,树倒猢狲散,他的门客没有人豢养了,个个卷起铺盖自谋出路,这其中就包括当时年仅二十来岁的青年泼皮张耳。信陵君的死,给当时大梁的治安带来了不少麻烦,因为一下子跑出三千门客,和一个中型监狱出现管理漏洞,使得所有的罪犯都越狱成功一样。很快,大梁街头出现了无数打架斗殴抢劫强奸事件,市民怨声载道,当时饱受秦兵欺凌的魏国中央政府无奈,只好从百忙之中腾出手来进行严打。张耳具体犯了什么罪,我们不知道,按照他的名气,起码名列第一批严打名单,属于重犯。他听到风声,知道政府这回来真的,赶紧逃出国都,流窜到东南方向的一个小县城——外黄。他刚下火车,不对,那时还没有火车,总之刚出车站,发现立刻陷入了欢迎的海洋,外黄当地的地痞流氓都举着接站牌和鲜花包围了他,从此他在外黄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史书上说他“亡命游外黄”,这个“游”字用得好,他像一条鱼一样在外黄这个地方自在地游来游去,颇有一点“相忘于江湖”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还在这里寻觅到了爱情,如果拍成古装黑帮片,凶杀、暴力、爱情等各种元素俱全,一定会很卖座。他的爱情故事是这样的:话说外黄当地有一位美女,她父亲是一位大款,她出嫁后不久,发现自己的老公是个窝囊废,史书上用的词是“庸奴”,当然不可能指雇佣工或者奴才,因为富翁不可能会把自己女儿嫁给这种身份的人。我的理解,这个人可能比较老实忠厚,只会种自家的二亩三分地,像刘邦二哥那种类型,力气不是花在地里就是花在床上,就是不肯练拳脚打人。所以美女每天早上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就觉得很气愤,很委屈,恨自己的青春将与一个窝囊废同朽,于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离家出走。她也不像娜拉那样,考虑出走之后怎么办,径直跑到父亲的一个朋友那去了。哭哭啼啼把缘故一说,父亲的朋友赞道:“窝囊废确实不值得浪费青春,我手头倒有一个人,配得上你。”美女忙问:“是谁?”“张耳。”美女惊讶道:“那不是有名的黑社会老大吗?”父亲的朋友笑道:“什么黑社会白社会,还不都是一丘之貉,你说你们家交了这么多年税,魏国政府给过你一张选票?每次黑社会来你们家收保护费,政府警察帮过你?所谓的白社会,不过是黑社会做大了而已,我看张耳总有一天会做大,会洗白。总之你好好考虑罢。”美女想了一下道:“那俺爹能答应吗?俺老公肯跟俺离吗?”父亲的朋友嗤的笑了一声:“说实话罢,你爹虽然有点钱,在外黄市开了好几个宾馆,可是一帮流氓天天上门勒索,不给就打,别提多郁闷了。要是你嫁了张耳,就该你们家到处收保护费了,还用得着自己劳动吗?我敢说,嫁张耳,你爹不但不会反对,还会烧高香庆祝呢。至于你那个窝囊废老公,就他也敢跟张耳大爷争老婆,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离婚协议书乖乖就签了,不然张耳大爷会打断他的狗腿。”美女大喜:“动不动就打断人的狗腿啊,看来真是个英雄,我要嫁。”于是张耳不但白捡了个漂亮老婆,而且还得了一笔极其丰厚的嫁妆。丰厚到什么地步,史书上没讲,反正千里外的人都跑来依附他,做他的门客。也就是说他不但有了钱,摆脱了流亡生活,而且学起信陵君,自己养起了门客,从中等流氓一跃而成了大流氓,当然也再也没人敢上张耳岳父家收保护费了。张耳的势力逐渐引起了魏国中央政府的注意,他们思量了一下,硬剿匪不合算,不如招安,那只是印一张委任状的事。流氓壮大到了一定势力,只能如此。事实上中国古代两千年来,政府也基本属于流氓政府。我们知道,政府的产生分两种,一种是契约型政府,也就是现代性政府,文明政府;一种是暴力政府,也可以称之为流氓政府,野蛮政府。现代文明政府的基石建立在契约上,也就是公民通过契约,把一部分权利让渡出来,组成政府,以便完成通过个人力量完成不了的事。这种政府通过每个公民的选票选出,定期改选。而非文明政府或者称为流氓政府者,却从来不靠选票,下焉者靠拳头,中焉者靠刀剑,上焉者靠枪杆子甚至坦克。也就是丛林社会,弱肉强食,谁的武力强,谁说了算。当时的魏国政府当然不靠选票,它就是靠始祖魏桓子伙同赵襄子、韩康子两个流氓瓜分晋国的土地发家的,和张耳其实是一种货色。张耳现在做大了,要求利益均沾,不能不答应,否则很危险;招安了,不但不闹事,反而会为共同的利益而奋斗。所以,流氓政府的特征倒不是水泼不进,由于它毕竟要靠人去维持,所以它会进行变通,不断吸收底层的人来加入它,为它卖命。后来出现的所谓科举考试也是这样,当唐太宗第一次看见考生鱼贯进入考场时,满意地说:“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吸收儒生进入政府,是文的手段;吸收地痞,是武的手段。而一旦进入政府,就不得不和流氓同流合污,成为流氓政府稳固的保证。总之,魏国中央政府马上给张耳下了一张委任状,拜他为外黄县令。一个亡命流氓,果然洗白了,修成了正果。另一个流氓陈余也是大梁人,是个有点文化的流氓,也不喜欢种田,经常出国漫游。如果在秦国,碰到商鞅,肯定死定了。但他命好,生在魏国。他经常去的地方是赵国的苦陉县,当地有个姓公乘氏的富人,也看中了陈余朋友多,有流氓气,哭着喊着把女儿嫁给了他。张耳成名后,陈余赶忙去投奔,靠着才智很快成为张耳手下的得力干将,结为刎颈之交。不过好景不长,秦国将魏国灭掉后,听说魏国有两个大流氓张耳、陈余,当即购赏张耳千金,陈余五百金。这可是笔了不得的大数目,我们说过,根据睡虎地秦简,普通百姓吃一顿饭只要花一枚半两钱,一年光吃饭只要720枚半两钱,而千金折算成半两,多的年份是一千万枚,足足可以供一万三千多年的食物花费,可以买五千个奴隶,谁要是抓住了张耳报官,这不就像买中了巨额彩票一样吗?张耳、陈余两个知道厉害,赶忙逃跑,顺利逃到陈县的一个地方,伪造了身份证,还成功应聘上了某个小区的保安。应该说,秦朝的制度是很残酷的,政府的力量过于强势,也就是这个大流氓政府不允许有任何小流氓跟它讨价还价,不允许它坐大到不可收拾,也不想招安。它只想把每个百姓孤立起来,勤奋劳动为它纳税。一时之间,捉拿张耳、陈余的通缉令贴得满大街都是,各级政府还通知了各个小区的保安,要他们密切注意通缉犯的下落。那时的通缉令都标明通缉犯的身高、年龄、肤色、头形,甚至行为习惯,比如是不是妖里妖气喜欢竖兰花指啊,是不是喜欢把鼻涕吸进嘴巴里再吐掉啊,发明纸张之后,估计会有毛笔勾勒的画像,就像电影电视里演的,贴在城门壁上那种。我想大家对这种画像都会嗤之以鼻,很显然,和西方相比,中国的造型艺术烂得一塌糊涂,画人根本画不像,看到这里,有些满脑子民族自豪感的愤青可能会不高兴,疾言中国的艺术独树一帜,追求形似不求形似云云。一般现实中碰到这样的青年我会马上掩鼻而走,惹不起总躲得起,我想就算是张耳、陈余听到他们这么说话,肯定也会上来给他们一个大嘴巴,骂道:“神似你个头,连形似都做不到,还他妈的神似。你以为秦始皇他是观世音菩萨,怜悯我?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总之,通缉令下达到陈县的时候,小区保安张耳、陈余两人非但不慌张,反而喜滋滋地向全小区的人通告:“公民们,千万牢记啊,看见张耳、陈余两个大流氓一定要报警哦,他们都身高一米七,体重140斤,国字脸,一个40岁,一个20岁。”小区的人可能会打趣说:“你们俩的特征就很符合啊?”张耳、陈余就可以回答:“你们别取笑我们当保安的,我们虽然穷,迫不得已来当保安,可还是有人格尊严的哦。”保安的待遇和地位都是很低的,我曾经有一个亲戚,人老实得要命,不得已去舞厅做保安,有一次流氓闹事,舞厅老板说给我打,他也只好去打,结果把人家打成重伤,被判八年。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么个老实人也会打架,但身为保安,老板说打,不能不打,否则马上就得卷铺盖滚蛋。古代也是这样,张耳、陈余做保安也做得很苦,有一次保安队长看陈余不惯,命令他跪下,脱光了膀子挨板子,陈余当即就忍不住了,做惯了流氓,从来都是他揍别人,哪被别人揍过(至少在混出来后就是这样)?所以他一时不忿,爬起来就想揍保安队长,幸好被张耳及时按住了,命令他乖乖受板子。事后张耳摸摸被揍痛的骨头,骂陈余道:“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咱们躲藏在这,就得暂时装孙子。你还跟他打,打坏了他把咱们拘留起来一拷问,不就便宜那帮孙子发财了吗?”陈余还有些不服气:“反正又没发明照相机,他认得出来我们个鬼。”张耳骂道:“你还敢跟老大我犟嘴,你他妈的猪脑子啊,没照相机不会对口音啊。”陈余得意地说:“大哥,我们说的可都是普通话。”张耳干脆扇了陈余一个耳光:“放屁,你丫一口河南大梁普通话,谁听不出来,糊弄糊弄这个小区的傻逼们还勉强,想骗那些政府公务员,门都没有。”陈余一想也是,秦朝的户口制度很严格,没有介绍信不能随便迁徙,甚至旅行都要办很多手续,一般老百姓哪有什么闲钱旅行,所以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只会说本地方言。但县廷的公务员不同,他们经常要出差,花的又是公款,毫不吝惜,所以见多识广,被识别出口音来是完全可能的。总之,这一大一小两个流氓一直在陈县潜伏,如果陈胜不来,他们这辈子只怕也就完了。但是上天可怜他们,给他们送来了伟大的革命领袖陈胜。会场设在陈县的城楼上,各工商士绅(三老)和黑社会头目(豪杰)都对陈胜的到来表示万分的感谢,陈县的群众也迅速组织起来,在城中举行了盛大的游行活动,欢迎陈胜的驾临。陈胜站在城楼上,看见人群中百姓打出的“陈胜您好”大旗,感动得热泪盈眶,对工商士绅的代表说:“你们要我怎么做,尽管说。”代表们异口同声道:“将军您亲自披甲执矛,伐无道,诛暴秦,功劳太大,应该当王。”陈胜究竟是个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乡巴佬,听了心中暗喜,但又有些害羞,就假惺惺地问张耳、陈余:“我,能行吗?”张耳、陈余和陈胜不一样,他们之前一直出入黑白两道,不管是打斗经验还是政治经验都远远高过陈胜,于是把陈胜拉到一边,齐齐劝道:“秦王无道,灭绝诸侯的国家社稷,疯狂掠夺残害百姓,将军不顾生命危险,首倡大义,起兵反秦,这是为天下除掉最最无耻凶残的混蛋。但是,如果现在刚刚攻下陈县就称王,只怕天下人会觉得您起义是为了谋一己的私利。希望您暂且不要称王,立刻引兵西向,派人拥立六国诸侯的后代,给自己寻找帮手,这样秦国的敌人就增多了。敌人越多,秦国的兵力就越分散,打仗就越容易。等将军攻下咸阳,屠灭秦国,再东向号令诸侯,诸侯谁不感谢将军的恩德?谁不会诚心诚意听将军的调遣?到时将军不但可以称王,甚至可以称帝,何必现在急着称王,惹大家说闲话呢?”张耳、陈余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一千多年后,李善长给朱元璋的建议“广积粮,缓称王”也是如此。迫不及待称王,的确会惹来众人的眼馋和攻击,没有实质意义,但陈胜当时的情况,称王是好是坏,学者还有争论,对此我们不加评价。总之陈胜没有听从,他说:“我日暮途远,苦了一辈子,等不及了,先称王,过把瘾再说。”于是自立为楚王,建国号为“张楚”。“张楚”就是“张大楚国”的意思,这是个很奇怪的国号,因为中国自古国号都是一个字的。但为了让老百姓懂,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陈胜、吴广都是当年的楚国人,想兴复故国也情有可原。根据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五星占》和干支表,从这年开始,原楚国地区大多不再用秦二世的年号,而称张楚元年,说明在当时人中,秦王朝这个黑暗政府已经没有合法性,新政府虽然年轻,力量薄弱,然而有着充分的正义诉求和道德感召力,一时间,各地的百姓纷纷起来,杀掉他们的长官,秦朝关东的郡县烽火四起,身体上脓疮一个个暴露出来,呈现出急性发作的态势,它需要多少药物才能把病情控制住,能不能经过抢救脱离生命危险?上过初中历史的人都知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走的。”同样,满身脓疮的秦朝也不会自愿爬进太平间,它迅疾派出了几个主治大夫对自己进行抢救,我仿佛看见他们从遥远的秦朝走来,推开两扇喷着“手术室”三个红字的玻璃门,摘下口罩,低沉着声音说:“我们已经尽力了。”然而手术室外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嚎,连一个探望的人也没有,几个主治大夫发现自己的沉痛完全是自娱自乐,秦朝早已众叛亲离,无人在乎他们的手术是否成功。第12章 最初受挫的起义军陈胜造反的消息,虽然没有无线电波,却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关东大地。各地不明真相的群众好像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走上街头,围攻当地政府,杀掉他们的领导,举起了造反的大旗。这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九月份在会稽吴县(今江苏苏州)起兵的项梁、项羽叔侄,以及稍后在沛县(今江苏沛县)起兵的刘邦,这些我们留到后面再说。当时秦朝的邮政交通还基本保持畅通,消息自然很快也向西一路进入关中,到达咸阳,使者慌慌张张跑入皇宫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山东的屁民们集体造反了。”二世正在宫中寻欢作乐,左搂右抱,玩得正酣,这个消息显然让他有些扫兴,他把美女一推,站起来诧异地说:“怎么可能?在我这个英明领袖的领导下,屁民们会造反?”他吩咐武士,“拉出去,交给廷尉大法官好好咨询一下。”使者鬼哭狼嚎地被送到看守所,法官一听是皇帝派人送来的,以极快的效率宣布了判决:“该犯危言耸听,传播谣言,恶毒污蔑我们伟大的大秦帝国,对我们伟大政权进行猖狂进攻,惊扰圣听,罪该万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经法庭掾吏合议,兹判处该犯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之后五花大绑,脑后插上草标,脖子上挂个大牌子,押赴市场砍下了脑袋。后来不断有使者坐邮车从山东来,一下车就被带到皇宫,二世慈祥地问:“前几天有个蠢货说山东屁民们造反,是不是真的?”使者们智商都不低,反应相当敏捷:“哪有这种事,不过是几个别有用心的坏人,煽动一伙不明真相的群众,搞的几起群体性事件,当地的公安已经抓捕了几个头目,其他的都作鸟兽散了,陛下放心,我们伟大的祖国现在绝对是历史上万载难逢的和谐盛世。”二世开心地哈哈大笑:“我说嘛,屁民们咋能这么不识好歹,好不容易投胎在盛世,还一个劲折腾。”重重赏赐了这些使者,继续躲进后宫,放心地花天酒地去了。在二世的英明领导下,咸阳像只鸵鸟一样,一头栽进沙堆里,对关东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关东的屁民们因此兴高采烈,多快好省地蜂拥而起,杀领导杀得不亦乐乎。这边,首义的已经建立政权的陈胜丝毫没闲着,立刻派吴广监护诸将,率主力第一方面军向西北挺进,进攻荥阳;另一路由宋由率领第二方面军,向西南挺进,进攻南阳。荥阳以西是函谷关,南阳以西是武关,攻克这两关,就进入了秦王朝的本土关中,关中一马平川,咸阳将无险可守。可见陈胜这帮屁民确实志向广大,千万颗红心,一种准备,那就是直捣咸阳,和天下百姓痛饮。相比之下,梁山泊的宋江等人的确只是草寇,天天龟缩在山里等待招安,和陈胜相比,心胸和目光都相差好几个档次。荥阳是三川郡的郡治,一直屯驻着秦国的重兵。北面的敖仓,乃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仓库,储积有巨大数量的战备军粮,为秦朝设在关东最重要的战略基地。荥阳如果被攻克,洛阳一线将全面陷落,起义军很快就会打到函谷关下。此刻荥阳的郡守不是别人,而是李斯的儿子李由,此刻他焦头烂额,一面向咸阳告急,一面着急地打探着张楚第一方面军的消息,希望这支军队被前面的县邑消化,可是他还是很不情愿地听到了相反的消息。他走到城墙上,看见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把荥阳围得像铁桶一样。没什么说的,打,很快城上城下展开一番恶斗。一路过来的时候,吴广都势如破竹,因此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荥阳也同样指日可下,咸阳的元宝、洋钱、美女,还有——宁式床,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不幸的事,他想错了,荥阳成了起义军碰到的第一块难啃的骨头。这支强大的军队在荥阳这个超级大城市面前,一筹莫展。1941年4月,英国舰队进攻厦门,英军胜利后,上岸察看清军的炮台工事,发现它全用花岗岩垒成,相当坚固,一个英军军官为此夸张地说:“就凭所以使炮台坚固的办法,即使战舰放炮到世界的末日,对守卫炮台的人,也极可能没有实际的伤害。”公元前209年秋天,可怜的屁民领袖吴广仰面高大巍峨的荥阳城墙,心中萌生的肯定是比之大一百倍的绝望。好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似的,当第一方面军劳师无功的同时,宋留率领的第二方面军也开始不争气,在南阳被秦军拖住,进退维谷,武关对起义军来说,看起来也是镜花水月,永远无法捞寻了。驻扎陈县的陈胜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有点傻眼。好在这时他身边一个叫周文的人站了出来,建议说:“大王,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们革命之所以能星火燎原,发展这么快,不是因为咸阳的皇帝老儿没实力,而在于他睡着了,我们可不能顿兵荥阳之下等他睡醒,那时可就后悔莫及了。”陈胜从善如流:“那你说怎么办?”周文主动请缨:“我愿率领一支军队,绕过荥阳,直扑函谷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突破函谷关,秦朝的裤子就被我们扒下,顶多还剩一条内裤,再也没戏唱了。我们上前撕掉它的内裤,割掉它的小鸡鸡,彻底叫他歇菜。”陈胜大喜:“哈哈哈哈,这个计策妙。你丫以前是干啥的,能想出这么牛逼的主意?”周文就要言不烦地口述了一遍自己的简历,原来他是楚国人,曾经做过楚国公子春申君的门客。我们以前说过,门客相当于贵族豢养的流氓,流氓们天天混在一起,不是喝酒赌博,就是打架殴斗。所以他们也类似私立绿林大学的学生,早晚不是修酒色科,就是修殴斗科,或者还有抢劫科,绑票科,能修满的都是枭雄。据说沙皇时期,斯大林和他的同志们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他没事就和那些暴力刑事犯们混在一起,对党内布尔什维克的同志反而颇为冷淡,不爱理睬,这真可见斯大林眼光的深邃。后来他能力挫群雄,当上苏共的党魁,倒也不是幸运得来的,肯定从刑事犯们那里学到了不少。这叫善于择友,善于学习同学的长处。哈佛大学的某位校长曾对新生这么说:“哈佛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能为你们提供一个交友的平台。你们很快会发现,你们互相之间所学到的知识,比学校能教给你们的要多得多。”什么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就是。现在有些家长自己孩子成绩不好,花重金也要让孩子上贵族学校,理由是积累人脉。试想,这些学校的学生,哪个家里是升斗小民?和他们做同学,就等于编织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关系网,比蜘蛛同志忙忙碌碌编织的那些网可要强得多了。后者寻常的志向不过是逮个迷路撞上来的蚊子吃,偶尔碰上个甲壳虫,全家赤膊上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是吃几天厚荤,顶到天终身仍是个吃货,哪有上贵族学校结识衙内公子那么强。周文在春申君门下混,相当于在楚国绿林大学混了张文凭。春申君倒台后,靠着这张文凭,他又跑到楚将项燕的麾下,混了个“视日”的军职,也就是军中牧师,不过他可不搞安抚士兵灵魂那套,而是专门察看天气地形之类,碰到重要问题不决,还要占占卜,问问神,反正积累了不少军事经验。项燕战死后,他逃回家乡,也是当地一霸,人人景仰。陈胜听了他的身世,心潮起伏,感觉自己门下人才济济,连呼侥幸:倘若自己不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和正确的战友一起干了一件正确的大事,像张楚王这把闪亮的交椅,哪轮到自己来坐?这是个什么他妈的国度,真是该死,简直个个都是老到的流氓,个个都是人精啊!他深深喘了口气,随即签发了委任状:兹任命周文同志为第三方面军总司令,进攻函谷关,沿途友军见到,都必须全力予以协助,违令者斩。于是周文率领张楚王国的第三支大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向西出发了,等待他的命运将是什么?请看下集——戏水血战。第13章 戏水血战周文率领第三方面军,一路向西进发。天下已然大乱,很多人都无心种田,尤其是那些平时好吃懒做的二流子,更是巴不得乱起来,可以趁机加入各种队伍打家劫舍,如果有幸活到革命胜利,甩掉农村户口,娶个年轻漂亮的城里妹妹,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岂不美哉。所以周文的军队一路走,一路都有人参军,人数越来越多。当初陈胜把留守的军队都交给了周文指挥时,大儒孔鲋还劝陈胜:“大王,我虽然是个人文知识分子,热爱和平,但平时也有点军事爱好,订了好几年的《世界军事》。我听兵法上说: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也就是说,不要指望敌人不来攻打我,而应当依仗自己强大,让敌人觉得没能力跟我们叫板。现在您把军队甚至武警都派出去了,城内仅剩下一群交通警,万一敌人来了,您能依靠这些交通警保护您么?”他的劝谏也算苦口婆心,天鹅王却不当一回事,轻松地回答:“寡人起兵不过几个月,天下就闻风响应,秦国各地城邑望风而降。我看那个死皇帝快差不多了,哪有能力派兵打到这来?再说,我的军队,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您老人家一个人文知识分子,就别操这份心了。打仗,可不是您的长项,您订了那么多年的《世界军事》,又有什么用?书被他们烧光了,还不是只能躲在被窝里意淫革命?我呢,只上过小学三年级,只读过几本语文课本,不就揭竿而起了吗?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读书,我不行;干革命,你不行,天下兴亡,还得靠我这种实干家啊。您放心,我个人还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将来天下太平了,给您个文化部长当当,不会亏待你。”孔鲋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周文带着所有的兵扬长而去,但那也不过五六万。等到周文一路招兵,打到函谷关下时,已经翻了三四倍,足有几十万,兵车千余乘,大大超过编制,应该称之为第三集团军了。我们知道,函谷关是秦国东面的著名的天险要塞,当年五国联军约为合纵,几次大败秦军,最终却只止步于函谷关下,几乎未踏入过关中一步。函谷关一向有秦国重兵集结,居高临下,关下深谷如函,也就是像一只深邃的匣子,两面都是光溜溜的悬崖,人站在谷中,仅看见高高的崖壁上的四角的天空,连蚂蚁爬在石壁上也觉得头晕,军队要进攻,只能挤在羊肠小道上向前推进,可见其险峻。然而这一切对周文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他的声势浩大的集团军不是当年面和心不和的五国联军,而是同仇敌忾的奴隶,他们像食人蚁一样抱成一团,万众一心,齐齐发出愤怒的吼声,前赴后继爬上了关口,嘴里喊着“乌拉”,于是函谷关像发生了故障的电梯似的轰然陷落了。电梯陷落的消息传到咸阳,二世这才从沙堆里扒出愚蠢的脑壳,召集群臣商议,大家一筹莫展,军事世家蒙氏杀光了,王氏还有一个王离,驻扎在边境,其他郎卫、公子也清洗得差不多,朝中几乎无人,仅剩下李斯、赵高这对人渣掌权,他们聪明是聪明,可都不走正道,玩玩政治权术还可以,打仗哪懂?好在这关键时刻,一个章邯的人脱颖而出,开始走上了秦末战争的辉煌舞台。章邯当时官为少府,所谓少府,也称小府,是秦国官职名,主要掌管皇帝的私人金库,当时全国河海山泽的收入全归皇帝私有,而帮助皇帝打理着一切的,就是少府。现在文明国家不可能有这个官职,所以找不到类似的名称来对应。如果放在某些独裁国家,党产也来自于国民赋税,可以称之为党产部部长,这是我编的名称,主要为了让现代人明白,不一定确切。有学者认为,周文军攻破函谷关时,章邯当时正在督建骊山陵墓的地上工程,也就相当于秦始皇纪念堂之类,同时还督造烧制兵马俑,听到消息后马上回咸阳。当然这只是猜测,总之章邯当时建议:“陛下,强盗们已经来了,要征发近县百姓从军抵抗,只怕来不及。骊山和阿房宫的劳改犯比较多,不如赦免他们,发给他们兵器,让他们帮忙抵御。”二世无法可想,答应了,当即任命章邯为大将,下令立即停止工程,把劳改犯(刑徒)、黑五类(奴产子)全部武装起来,东进迎击起义军。与此同时,周文的集团军碾着秦军的尸体早就蜂拥地越过山口,一路马不停蹄,过胡、宁秦、郑等县,很快就到达了离咸阳不远的戏水岸边,但是章邯的劳改犯军已经在隔戏水对岸严阵以待了。在戏水岸边遥望,本来可以看到咸阳鳞次栉比的宫殿,那恐怕是当时世界最大的宫殿建筑群,沿渭水两岸,天桥凌空,南北连绵不绝,以漫天的黄土为陪衬,雕梁画栋,粉彩黛白,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恍如梦里。作为大秦帝国的首都,咸阳是没有城墙的,因为它觉得没必要。强国只需要进攻,何须防守?战国时代的燕国,城墙有四十米厚,是当时最厚的城墙,而燕国正好是当时最弱小的国家。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只有最胆怯最没有自信的国家,才会像猪狗一样造个篱笆把自己圈起来。然而时移世易,当年最强大的秦国如今也面临最危险的时刻,竟被农民军轻易攻到了首都郊外,二世一定很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给咸阳筑城。不过说实话,如果真的碰上天怒人怨,城墙筑得再高,也没有什么意义。对他来说,要苟延残喘,赦免劳改犯主动出击是最佳良策。在骊山和阿房宫劳作的劳改犯和民工,最多时达到了七十万,那时就算没那么大规模,三四十万人还是有的,至少可以和周文军旗鼓相当。除此之外,秦国的正规军至少有五万人驻扎在咸阳,这些人天天练习射箭,是秦军的精锐,章邯又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在他的指挥下,正规军和劳改犯军联合对周文的军队发动了攻击。五万人的精锐天天训练,确实非同等闲;而劳改犯、黑五类们刚得到二世的赦免,战斗积极性空前高涨,恨不能马上斩首立功,来报答恩重如山的秦政府。在他们饿狼般的冲击下,从未打过败仗的周文军开始溃不成军,撒腿就跑,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如果当时有一个国际军事观察员驻扎在渭河南岸不远的地方观看这场战事,他会发现一个很生动的画面。前些天,他才看见如林的屁民军沿着渭河南岸从东向西紧急行军,个个精神抖擞;现在同样是这伙屁民们,又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途,只是个个面无人色。如果他熟悉中国国情,将会笔走龙蛇,写下一个生动的比喻:农民军就像一群进城务工的无证摊贩,被秦政府派出的城管大军追逐得鸡飞狗跳,他们奔跑时气喘吁吁面无人色的丑态,就连上帝看了也会黯然神伤。章邯军这么一追就追了数百里,一直将周文等人赶出了函谷关,才停住脚步。关下有一个叫曹阳的小县,周文发现章邯没有再追的意思,这才惊魂稍定,下令驻扎下来,埋锅造饭。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霸占了房子的可怜人,练了一点肌肉就回去寻仇,起初一切顺利,把对方家的老弱妇孺揍得哭爹叫娘,谁知最后那恶男回家了,左右开弓,打得自己招架不住,只好退了出去。但究竟不甘心,就在对方房子外搭了一个违章建筑,天天窥视,希望那恶男再一次外出云游,自己有机可乘。可是恶男章邯没有这么蠢,他收复了函谷关,之所以没乘胜追击,是因为后续兵力还没到来。而且马上十月份了,要过新年了(秦国以十月为一年之首),先把年过好了再说。同时手下这帮劳改犯、黑五类临时凑齐的部队,用起来不是很放心,继续征发有良民证的百姓从军才是良策。于是他紧闭城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关中的秦国老百姓不断扛着武器,推着小车来函谷关汇合,章邯看着人员和辎重源源不绝来到,心中颇为喜欢,在十一月的某天,他站在城楼上下令:“开关,出击。”一声令下,穿着冬装的秦国士兵如泥石流似的涌出关口,向曹阳倾泻而去。站在曹阳城楼上的周文军岗哨首先发现了这个情况,可惜曹阳不是诺亚方舟,否则他一定会嚎叫:“左满舵九十度。”周文也从床上披衣而起,跑到城楼上观看,面如土色。他就像泰坦尼克号上的白胡子船长,目睹冰山撞毁了大船的五个水密箱,知道无可幸免。写到这里,我有些奇怪,当章邯把屁民军一路赶出函谷关之后,两个多月一直在养精蓄锐,扩军备战,周文却率领屁民军干什么去了?难道就一直躲在曹阳城中烤火御寒?毛主席说,农民总有其固有的劣根性和局限性,看来确实如此。战争的结果可想而知了,周文军又一次溃败,像两个月前一样抱头鼠窜,一路向东逃到渑池。周文想,再往后退,就退回老区革命根据地了,且别提这么一来,红旗还能打多久,老大陈胜首先不会放过自己。反正是个死,何不干脆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下令停下来迎战。如果那时已经产生了资本主义现代文明,在地球另一边的美国人一定能从电视上听到这样的报导:“东亚秦国(秦的发音和China相似,一般认为西方对中国的称呼来源于此)一群想进咸阳务工的关东民工,在咸阳城管的跨省追杀下,终于忍无可忍,在渑池停下来修筑防御工事。他们想向咸阳城管严正宣告:我们也是纳税人,我们有去首都务工的权利。”于是一些不明所以的美国人会奇怪的说:“咸阳城管?什么东西?”右派会摇摇头:“劣等民族,你打我,我打你,只配过这种日子。”左派一向是愤怒的,会立刻跳上肥皂箱子大叫:“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城管驱赶民工,这是不折不扣的内战,国家已经沦落为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工具。”的确,这是内战,迎接周文他们的是数不清的箭矢,屁民们纷纷倒下,箭杆像插在他们身上的草标,那是给阎王的卖身契。周文绝望了,他站在寒风中,拔出剑横在脖子上,痛苦嚎叫了一声:“苍天啊,原来秦国人仍旧个个是肌肉男啊。”说完手一挥,割断了脖子,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强大的张楚国第三集团军就此全军覆没。恶男章邯狞笑道:“你们这帮死屁民,我们皇帝打个盹,就不安分了,也他妈的不知道自己吃几碗饭。”第14章 吴广被杀周文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吴广军中,几个月了,吴广的军队依旧像一条破麻绳似地傻乎乎地围着荥阳城,意图把荥阳变成一件丧服。然而三个月过去了,麻绳已旧,荥阳依旧不动如山。吴广手下一个叫田臧的将军受不了了,召集自己几个心腹,商量道:“周文已经完蛋了,秦军很快就会扑来,如果他们和荥阳城内的秦国鬼子前后夹击,我们也会照样完蛋。不如让老弱病残继续围荥阳,我们挑选所有的精兵去主动寻歼秦兵,怎么样?”心腹说:“可是吴广是统帅,您的话不顶用。”田臧擤了一泡鼻涕,抹在自己黑乎乎的战袍上,那上面几个月的征尘未湔,他坚定地说:“那就干掉他。”心腹说:“怎么干?他可是楚王陈胜的哥们。”田臧道:“世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哥们。我想假冒楚王的命令干掉他。”心腹说:“万一陈王不高兴,怪罪下来呢?”田臧突然跳了起来,给一圈心腹每个人抽了一个嘴巴,骂道:“真他妈晦气,你们这帮猪头,IQ奇低,长个脑袋除了吃饭就是抬杠?你们也不想想,吴广这家伙天天在我们面前吹,说陈王现在的位置是他推上去的,没有他,就没有陈王,陈王如果听到这些,会含笑说对吗?”心腹们捂着自己的猪脸面面相觑,皆曰:“陈王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换了我,恨不能马上操吴广的娘。”田臧笑道:“这就对了,如果干掉他,我们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说干就干,几个猪脑袋像五星红旗一样凑在灯下,很快伪造了一封王令,为什么非要在灯下,我也不知道,反正想到搞阴谋,我觉得就该等到深更半夜点起油灯,既神秘又比较有意境,还有助于弘扬传统文化。他们炮制的王令上说,吴广不思进取,攻打荥阳三个多月,一无所获,不但延误军机,而且损大大损伤了我军锐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虽是开国元老,也不能姑息,不杀吴广,不足以平民愤。王令到军中,当场将吴广收捕斩首,军队由田臧将军接管。吴广被五花大绑起来的时候,悲愤地仰首发出了天问:“革命还未成功,怎么就开始肃反?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啥单单只把我一个扯下先炸?早知如此,我吴广又何必给你扮演狐狸……”田臧开始还笑吟吟地听着,等到听到后面一句,发现不妙,赶忙吩咐刽子手:“这家伙狗急跳墙,要泄露国家机密,快杀。”刽子手赶忙手起刀落,将吴广的脑袋切下。田臧把他的首级装好,交给快递,火速送给陈胜。陈胜一看是吴广,哈哈大笑:“今天可以多吃两碗饭了。”这里也回顾一下陈胜在这段时间内的生活经历。原来自从他称王以来,亲朋故旧闻声都纷纷前来投奔,其中还包括他的岳父。岳父满以为现在女婿出息了,自己可以格外得到照顾,兴高采烈。谁知陈胜见了他,并没有开心地奔出来迎接,亲热的叫“爸爸”。那时的规矩,女婿见了岳父,要跪下行拜礼,可是陈胜不,他派人安排把岳父和其他来投奔的宾客站在一起,摆成一个拍集体照的架式,然后自己闪亮登场,挥挥手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岳父站在人群中,气得心潮起伏,这他妈的什么人啊,简直是个白眼狼,才发达就忘了自己吃几碗饭。当初要不是自己可怜他,把女儿嫁给他,就凭他那穷样,只怕到现在还是个处男。于是当即走出队列,怒道:“小陈啊小陈,你做人怎么能这样?是的,你行,当上楚王了,但那不过是趁着天下大乱,找着了机会而已。如果你继续礼贤下士,敬爱长者,只怕还能建立一些功业。可你看看你刚才那样子,我起码大你二十岁,不说是你岳父,也算是个长辈,你不接见也罢了,还让我和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站在一起拍集体照;拍集体照也罢了,可你瞅瞅自己刚才走出来那模样,纯粹一小人得志,还什么‘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你以为自己是党中央总书记?也就是一丑小鸭的命,装什么白天鹅!我看啊,这杆红旗你打不了多久。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陈胜没想到岳父这么不给面子,当场不好发作,况且岳父说得句句在理,赶忙跪下请罪:“岳父大人,我错了,请给小婿一个机会。”岳父哈哈大笑:“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好自为之罢。”终于不肯回头,买了当天的车票,连夜回老家了。虽然气走了岳父,但并没有阻止其他故旧一批批来拜访。这一天,连陈胜当年佣耕时的好友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为了叙述方便,我们姑且给他取名为民工甲,他到了王宫,就拼命敲门:“我想见我的陈胜哥。”门卫队长骂道:“大王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绑起来。”民工甲当即被可爱的武警战士绑成了一个粽子,他赶忙辩解,历数了和陈胜当年在一起玩的许多细节,门卫队长知道不假,但也不想多事,万一领导不想见呢?于是命令给民工甲松绑,挥挥手:“回去罢。今天碰上我值班,换了别人,只怕抓你去郊区筛沙子。”民工甲当然不甘心,他在王宫附近租了间地下室,天天在附近转悠,终于有一天,陈胜的车驾出门,他突然从巷口拐角窜出来,大叫:“胜哥,胜哥,苟富贵,无相忘啊。”陈胜一听很耳熟,一看是自己的兄弟民工甲,很高兴。记得当初自己对他说“苟富贵,无相忘”时,他还轻蔑地说:“你丫一个死农民工,还想富贵,做梦罢你。”当时自己虽然很气愤,但也无言可驳,只能慨叹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现在自己当了王,最遗憾的就是找不着这个民工甲,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天鹅,谁知他竟然自己跑来了。陈胜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命令他上车,跟自己一起回王宫。民工甲果然是土包子,一进王宫,看到宫室华丽,家具精美,不由得大发感慨:“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夥”是楚国方言,相当于今天的“伙”,意思是众多。“沉沉”是指宫室阔大深邃的样子。总之这句话如果用民歌来翻译,应当是这样:陈涉兄弟真牛逼。家具既多又精美。宫室几高大,居住何爽利。天鹅大王啊,您老人家实在了不起。陈胜听了,感觉非常受用。不过他没想到,民工甲的赞美诗很快传了出去,尤其是带有楚国特点的方音词“夥颐”,更是让人过耳不忘,乃至天下人纷纷笑谈“夥涉称王了”。陈胜的其他故旧也不知收敛,更加起劲,到处宣扬陈胜没发迹之前的糗事,陈胜身边的人开始坐不住了,向他进谏:“大王,您现在身份可不一样了,您那些老乡,涉哥涉哥地乱叫,多跌您的份啊。只怕过两天您尿床的事都得传遍全国,这不合适啊。”“那会怎么样?”陈胜觉得有些道理。“这样就没威严了,没威严大家就不服您了,您说的话就没人听了,王就当不了了。”陈胜急了:“那可不行,保证我的王位是国家的基本利益。”于是派兵出去,分头收捕那些老乡,拉到市场去斩首,剩下了一看不妙,作鸟兽散。陈胜于是任命心腹朱房为中正,胡武为中正,专门司察将吏的过错。这两个家伙有了权力,也就公报私仇,凡是不合他们意思的,就打成现行反革命,送入死牢。陈胜觉得他们肃反卖力,很忠心,时时对他们进行嘉奖。但诸将因此觉得心灰意冷,对陈胜也不再亲附。有了上次的教训,陈胜开始有了更深远的想法:身为凤凰男真不幸,一首赞美诗都闹出这么大风波,差点搞得威严不存,如果大家知道鱼肚帛书是我搞的鬼,狐狸也是我叫吴广扮的,只怕不妙,这吴广兄弟要是战死了就好了,留下他迟早是个杨秀清。他正想着,邮包就送来了,拆开一看,竟是吴广的首级,云胡不喜?当即回信,干得好,拜田臧为令尹,兼五星上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领导可以共患难,但不可同富贵是有原因的,因为你太博学了(在领导的私生活方面),让领导不得不除掉你。做领导也难啊!话说田臧得到晋升,也很高兴,让部将李归继续围攻荥阳,自己挑选出所有精兵西进,迎击章邯。但是章邯的军队这时宛如一条贪吃蛇,任何东西碰上它,都会被它吞噬。田臧的军队也不例外。两军在敖仓附近遇上大战,章邯军很轻松的全歼了田臧军,一路打着饱嗝来到荥阳城下,差不多胃里略有腾空,李归率领的那些老弱残兵当然经不起折腾,很快也成了章邯军的果腹之物。听到这些噩耗,关东的所有屁民们都挠着头皮,百思不解:难道革命就这样完了?难道我们永远都只有当屁民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