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的生活,让寒山感到困苦和无奈,毕竟这是当时社会的现实,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处在这样的一种生活状况之中,庄稼青黄不接,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不管年成好坏,每年的徭役赋税是不可少的。如果生活仅仅是贫穷也就罢了,可是贫穷往往是与疾病相伴随的,“吁嗟贫复病,为人绝友亲。瓮里长无饭,甑中屡生尘。蓬庵不免雨,漏榻劣容身”(《吁嗟》一七四)。生活是艰难的,因为贫穷,随之而来的疾病是不可避免的,而由于疾病,人的生活更加地处于贫困之中。寒山的妻子和儿子,也因为家里贫穷,相继染上了疾病,在贫病交加之中,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和对寒山的深深的依恋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贞元六年(790)的秋天,寒山已经65岁了,可是命运却再一次捉弄了他。在亲手埋葬了妻子和儿子之后,寒山几乎崩溃了,这个秋天对于寒山来说是特别的萧瑟和阴冷,这种感觉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渐减如残烛,长流似逝川。今朝对孤影,不觉泪双悬”(《一向》四十九),65岁的寒山,经历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这是何等的伤悲啊?周围的一切都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任何改变。可是,妻子走了,儿子也走了,只剩下了寒山孤零零一个人,寒山突然之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凄凉,这种凄凉寒山怎么能够忍受呢?对着此情此境,寒山不觉泪如泉涌。三十年前,寒山是为了逃避仕途的无奈而选择隐居翠屏山的,寒山的这种隐居方式,就其精神实质而言,与陶渊明的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之隐没有二致,实际上都是在道家隐逸思想影响之下所采取的一种行为[41]。山林农耕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是,毕竟可以不再为仕途上的种种无奈所牵绊,这同他所感叹的“道有巢许操”(《元非》二八一)的意旨是相吻合的,与陶渊明的“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42]何其相似?道家隐逸的生活虽然不能够使寒山免于物质上的贫病,但是可以让寒山在精神上得到满足,“自觉浮生幻化事,逍遥快乐实善哉”(《余家》二〇六)。然而,这种隐逸的生活却是不能够避开现实生活所面临的大限——死亡,“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43],“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44],正是从妻子和儿子的死亡之中,寒山真切地感觉到了人对于死亡的这种无奈。死亡真的无法逃避吗?当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无非是有两种可能:或者是超越生死的界限,达到精神上的安宁和恬静;或者是因恐惧而皈依于宗教。前者可以庄子为例。在庄子那里,对于死亡的恐惧被万物齐一的观念所消解,“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死是生的开始,生是死的继续,人之生不过是气的积聚,死不过是气的消散。人们之所以会喜生恶死,只是因为人们把生看成是美好的、神奇的东西,把死看成是丑恶的、腐臭的东西罢了。实际上,都只是气而已,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气构成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因此,人应当突破对于死的恐惧,“以死生为一条”[45]。也只有这样,人才能够真正达到逍遥、自由的境界。但是,在这里,寒山并没有像庄子那样从精神境界上实现对于人的生死大限的突破,面对着死亡,寒山充满着恐惧。妻子走了,儿子也走了,这个世界上寒山相依为命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了,命运把年老憔悴的寒山又一次推到了十字路口,生与死的抉择再一次让寒山感到了生命的渺小和无常。四十二年前父母的去世,带给青年寒山的只是短暂的痛苦,死亡对于寒山来说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然而,四十二年之后,与寒山相厮守了近三十年的妻子和儿子的离去,给予寒山的是沉重的打击,让寒山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无奈和悲哀。死亡对于寒山而言并不是遥不可及,而是转瞬可遇的,这让日渐苍老的寒山从心底里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对已届花甲之年的寒山来说,是一种多么沉重的心理压力,死亡,于寒山而言,是其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死亡的威胁无处不在,尤其是对于身处贫病交加的境况之中的寒山而言,花甲之年的寒山,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死亡的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深深地笼罩在寒山的周围,寒山此刻的心中充满着惆怅和无奈,“何以长惆怅,人生似朝菌。那堪数十年,亲旧凋落尽。以此思自哀,哀情不可忍。奈何当奈何”(《何以》二五一),人生苦短,转眼即逝。失去了妻子和儿子的寒山,此刻感到了非常的无助。“畏死心迫,神明说兴”[46],对于死亡的恐惧,是导致人相信神灵、选择宗教的基本前提,正如罗素所说“我认为宗教基本上或主要是以恐惧为基础的”[47]。对于寒山来说,出于对死亡这个无法逃避的现实的恐惧,而追求长生,是必然的选择。在中国传统中,道教即是以修炼长生为其基本目的的宗教,“道教的目标是度世救人,长生成仙和合道通神”[48]。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形式,正式创立于东汉末年,其标志是太平道和五斗米道的出现。在魏晋南北朝之际,经过葛洪、寇谦之、陆修静、陶弘景等人的努力和改革,道教成为与佛教相抗衡的中国正统宗教。作为中国本土的宗教,道教有其自身的特点。在文化传统上,道教承传了华夏古代的传统礼乐文明,有“第二礼教”之称[48];在理论上,道教直接吸收并发展了春秋战国时期的老子,庄子的道家思想;在实践上,道教继承了先秦时期方士的神仙修炼经验和成果。在道教的思想体系之中,神仙信仰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是其信仰的核心,因为修道成仙是道教徒终生追求的目标。“神仙信仰起源底根源当起于古人对于自然种种神秘的传说”[50],所谓神仙,就是不老不死的人类。他们神通广大,不被世间的事物所伤害,也不需要依赖于世间的事物而存在。这些不老不死的人类其实是掌握了宇宙间奇妙真理(“道”)的普通人,而非西方人所说的“神”或者“天使”。因此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可以追随他们的脚步,通过掌握“道”而成为神仙,最终可以过着非常快乐的日子。成为神仙,摆脱痛苦的尘世;即使成不了仙,也可以追求延年益寿、快乐人生。这就是历史上道教信仰持续不断的动力,在这种奇异信仰的背后是中国人民几千年的苦难生活,以及对幸福的追求与渴望。修炼成仙的方法很多,诸如吃药、导引、辟谷,甚至积累功德等等。白日飞升、尸解、甚至遁入山林都可以作为成仙的途径,这无疑为修炼成仙提供了便捷的操作方式。因此,道教对于中国传统的士人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它的反对积极进取、主张无为的思想倾向,为士人提供了一套在失意之时用来自我安慰的说法;它对山林生活的热爱,也使得士人寻找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借此可以摆脱仕途中复杂纠缠的人际关系,以寻找到自己心灵的宁静和自由。在中国传统中,儒家和道教是互为表里、彼此补充的,传统的士人身上同时兼有一个儒家的灵魂和一个道教的灵魂,而且这两个灵魂之间可以完美地和谐共处,彼此协调来保持心灵的平衡与健康。儒家为士人的积极进取提供了精神的来源,道教则在士人困顿无奈的时候安抚其心灵。故只有理解了道教,士人的心灵世界才能够被我们所理解,正是因为如此,鲁迅先生说:“中国的根柢全在道教”。[51]道教主张修炼成仙,以求长生,这无疑适合了此刻寒山内心的需要,加上天台山本来就是道教名山,这对于寒山的选择来说,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因死亡的恐惧而选择了道教,对寒山来说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当然,这对于寒山而言,是人生的一次转折,它表明寒山开始由农隐转向了修道,亦即从接受道家隐逸思想的影响,转变为接受道教神仙术的影响,意欲修道以期长生不老。* * *[1] 《论语·泰伯》。[2] 《论语·子张》。[3] 《孟子·滕文公下》,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4] 蒋星煜:《隐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书店1992年版,第1页。[5] 《庄子·外篇·缮性第十六》。[6] 《论语·微子》。[7] 《孟子·尽心上》。[8] 《庄子·逍遥游》。[9] 《庄子·内篇·人间世第四》。[10] 《庄子·天下》。[11] 《庄子·渔父》。[12] 《庄子·逍遥游注》。[13] 《旧唐书·隐逸传序》。[14] 参考李红霞:《唐代士人的社会心态与隐逸的嬗变》,《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5月。[15] 陶弘景:《真诰》,转引自徐灵府:《天台山记》。[16] (明)张联元:《天台山全志》,清康熙刻本。[17] 李白:《题桐柏观诗》,《天台山志》,四库存目本,齐鲁书社1996年版。[18] 唐崔尚:《桐柏观碑》,《天台山全志》。[19] 唐崔尚:《桐柏观碑》,《天台山全志》。[20] 葛玄:《登天台山》,(明)《天台胜迹录》,嘉靖二十五年刻本,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年版,第15页。[21] 传灯:《天台山方外志》第三卷《峰》,苏州西园戒幢律寺1997年印。[22] 《天台山方外志》第二卷《山》。[23] 顾恺之:《启蒙记》。[24] 《天台山方外志》第三卷《峰》。[25] 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全唐诗》卷一百七十五。[26] 李白《天台晓望》,《全唐诗》卷一百八十。[27] 徐灵府《天台山记》。[28] 《饮酒》,《陶渊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页。[29] 《天台山方外志》第二卷《山》。[30] 对于该诗典故的分析,参考了钱学烈先生的《寒山拾得诗校评》,第109—110页。项楚先生《寒山诗注》中对此诗所用典的分析与钱先生不尽一致,但是,就孝子、乡思的主题而言,则是相同的,项先生的注释参看《寒山诗注》第28—34页。[31] 《太平御览》卷九一九引《广州先贤传》,上海书店1985年版。[32] 《太平御览》卷九〇七引谢承《后汉书》。[33] 《敦煌变文集》卷八,郭在贻等:《敦煌变文集校议》,岳麓书社1990年版。[34] 释道世:《法苑珠林》第四十九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35] 赵滋蕃:《寒山子其人其诗》,《寒山子传记资料》第二册,台湾天一出版社1983年版,第85页。[36] 引自项楚:《寒山诗注》。[37] 陈慧剑:《寒山子研究》,东大图书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147页。[38] 《太平广记》卷五十五,中华书局1961年版。[39] 《新唐书·食货志》。[40] 《新唐书·食货志二》。[41] 参考陈寅恪:《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42] 《感士不遇赋》,《陶渊明全集》第29页。《庄子·知北游》。[43] 《庄子·知北游》。[44] 《庄子·大宗师》。[45] 《庄子·德充符》。[46] (清)熊伯龙:《无何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39页。[47] 罗素:《为什么我不是基督徒》,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5页。[48] 胡孚琛、吕锡琛:《道学通论——道家、道教、仙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254、257页。[49] 胡孚琛、吕锡琛:《道学通论——道家、道教、仙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254、257页。[50] 许地山:《中国道教史》第六章《神仙底信仰与追求》,中国画报出版社2013年版。[51] 鲁迅1918年8月20日《致许寿棠》。6.参生死,为修道差点送了命贞元六年(790)的秋天,在家人因贫病故世之后,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寒山选择了道教,以求长生。遁入山林,潜心修道,自然是此刻寒山的唯一选择了。翠屏山对着桐柏宫、琼台双阙,这一带俨然是修仙的好去处,再加上桐柏宫原本就是道教圣地。可是,对于寒山来说,却并非如此。翠屏山,这里寄托了寒山太多的情感和牵挂,每一寸土地上都留着他和妻子、儿子的温馨的过去,回忆充塞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这对于寒山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寒山无法面对,也无力承受。内心不能平静,自然也就不能达到修仙的效果,寒山只有选择离开,再觅修真之所。天台山国清寺怀着对于死亡的无奈和对于长生的渴望,寒山拜别了妻子、儿子的坟墓,带着些许依恋一早就离开了翠屏山,这个他曾经呆了三十年的地方。出了翠屏山,在晨霭笼罩之中,寒山上路了,沿着桐柏山、赤城山的山间小路,到了国清寺外的松门。松门实际上并非是门,而是因为其山路两侧松树林立,林荫浓浓郁郁,恍如门一般,故名。晚唐诗人皮日休曾对此感慨曰“十里松门国清路”[1],其情状可见一斑。偶尔寺中传来阵阵钟磬之声,伴随着隐约的晨诵之声,清晰地告知世人这是佛门圣地。此刻的寒山自然无意于修佛,只是既然路经此地,有如此胜景,过门而不入,似乎也有点对不起这番美景了。对于国清寺,寒山并不陌生,在初到天台之际,即曾拜谒过,只不过这三十年来,自己一直在翠屏山下与家人过着简单而又充实的农家生活,国清寺虽近在咫尺,亦未曾参拜。今日路经此地,正好故地重游一番,然后再寻修道佳处。如此想着,寒山沿着松径缓慢前行,一路上但见古木参天,小径纵横,林中鸟鸣嘤嘤。此刻正是清晨,空气犹显清新,行走于雾岚弥漫、翠绿相拥的松径之中,一种惬意的感觉在寒山的心中油然而生,寒山陶醉于造物所带来的恩宠之中,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亲人的亡故而产生的种种忧懑的情绪暂时消失了,因死亡而来的种种恐惧感,也荡然无存,此刻的寒山眼中惟有此山此景、此情此境。是啊,人们都说美景能够使人脱俗、忘忧,行走于松径之间的寒山,此刻是有了真切的体会。转眼已隐约可见丛翠掩映之中的国清寺,处于五峰环抱之中的国清寺,此刻在寒山的眼中更显庄严肃穆,宁静幽深。但见林木葳蕤,古树参天,一条清碧的涧水从逶迤的群山中潺潺流出,涧上有一座石砌的小桥(此桥即为今丰干桥所在)。走近丰干桥,可以清晰地看到双涧交汇于此,双涧即是指发源于天台北山的北涧和发源于灵芝峰的西涧。两涧水汇合于寺前的丰干桥畔,东流入赭溪。北涧自北山而下,曲折奔流几十里后至国清;而西涧从灵芝峰上直湍而下,流程仅二、三里,但是其山为黄泥土质,故涧水常浑浊,而北涧之水常清澈。特别是多雨季节,清黄交相激荡,颇为壮观。加之拱桥、古木、黄墙、青峦陪衬,形成“双涧回澜”一大景色,今为天台八景之一,元代诗人邑人曹文晦曾诗赞曰:“桂峰堂下翠纷纷,俯鉴澄潭气自芬。两涧合流原有绪,八风吹水自成文。沄沄注想在川上,混混终当放海濆。欲举源头问寒拾,幽亭尽日对松云”[2],所称道的就是双涧回澜的美景。国清寺丰干桥就在这双涧回澜之处,寒山的前辈、唐代著名僧人一行(623—727)曾在此演绎了一段动人的佳话。一行乃唐代高僧,唐初勋臣张公瑾之孙,“僧一行,姓张氏,先名遂,魏州昌乐人,襄州都督、郯国公公谨之孙也”[3],善于历算,遍研诸家历法,开元九年(721),唐玄宗因为通行的旧历法推算日蚀不准,降旨一行禅师编撰新历,“开元中,僧一行精诸家历法,言《麟德历》行用既久,晷纬渐差。宰相张说言之,玄宗召见,令造新历”[4]。一行在比较各家历法的基础上,提出了新的方案,在编制过程之中,遇到了数学上的难题。他到处请教,总是不得要领。后来得知国清寺达真法师精通数学,故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前来寻师以解疑惑。一行到达国清寺之际,正是连日大雨之后。达真法师正与僧众一起在寺内排筹布算,突然法师说:“今天合当有一位弟子前来求算,想来应该到了。”过了好久,法师又自言自语道:“门前水西流,远客该到了!”徒弟们都感到奇怪。“京都一行禅师前来拜访!”听到禀告声之后,达真法师即率弟子出山门迎接,与一行禅师在丰干桥上相见合十。与此同时,桥下涧水一反常态,向西滚滚流去。达真笑道:“一行禅师不远万里学算,其情可鉴,流水亦为之动容。水尚能倒流,何愁历算不成!” 此事在《旧唐书》本传中也有相关的记载:“初,一行求访师资,以穷大衍,至天台山国清寺,见一院,古松十数,门有流水。一行立于门屏间,闻院僧于庭布算声,而谓其徒曰:‘今日当有弟子自远求吾算法,已合到门,岂无人导达也?’即除一算。又谓曰:‘门前水当却西流,弟子亦至。’一行承其言而趋入,稽首请法,尽受其术焉,而门前水果却西流。”[3]其后,一行禅师经过七年刻苦钻研,《大衍历》终于编成了。“一行到此水西流”的佳话也由此而流传开来,唐代时就有诗人孙脯写诗赞此:“一行寻师触处游,到天台后始应休。因知算法通天地,溪水寻常尽逆流。”国清寺隋塔拱桥的那边,就是由智者大师的弟子灌顶法师亲自监造的国清寺,这里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四周的松树经过了这么多年,长得是更加繁茂了。站在拱桥之上,对面青烟袅袅,耳边晨钟缕缕,脚下清泉潺潺,让寒山顿时有了一种脱俗的感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荫,可以眺望到矗立在寺前方祥云峰上的隋塔。这隋塔是国清寺的标志之一,是隋炀帝遣司马王弘为智者大师所建,塔为黄褐色,高59米余,六面九级,砖砌塔壁,内空心,精雕佛像于外壁。与寻常的塔不同,此塔顶部没有塔头,关于此,传说如此解释:相传国清寺建成之后,内供奉五百罗汉。其时寺内无塔,五百罗汉相约连夜为国清修造一座宝塔,以增其名刹风光。说来也巧,南海观世音此时也恰好行经天台,大士见石桥山中两峰对峙,飞瀑奔流而下,颇为壮观,决定架一座石桥来连通双峰,以添其景之险奇。大士见国清寺外砖块堆积如山,知是罗汉造塔之用,便向五百罗汉借砖,孰料罗汉不肯。观音又向罗汉借锅煮饭,罗汉又故意将铁锅敲了一个洞。菩萨见此,微微一笑,略施法术,便在铁锅中烧出了香喷喷的米饭。罗汉见状,大为吃惊,把铁锅搬来一看,原来锅上的破洞,只漏砂不漏米,从此这口锅就叫“漏砂锅”,后人在藏放这口大铁锅的房间门口写了一副对联:“古寺犹有寒灶石,云橱尚存漏砂锅。”其时,五百罗汉所造的塔头搁在金地岭,准备待宝塔落成时再搬来装上。观音见状,有意相难,以法力将它牢牢定住,尽管五百罗汉想尽办法,彻夜苦搬,无奈金鸡报晓,天色已明,亦无法将塔头搬下山来,故隋塔也就缺了个塔头,而金地岭上则因此多了个塔头寺,至今还保存塔头。传说虽然是无稽之谈,但这至少为隋塔增了几分庄严,添了几分神秘。晨霭之中的隋塔,在寒山的眼中更加显得肃穆和庄严。寒山转身过了拱桥,寒山信步前行,东行数步,国清寺的山门就进入视线。这山门看上去与普通寺院毫无二致,可是细细看来,却是大有讲究。普通的寺院坐北向南,山门也就对南而开,国清寺的山门则是转了九十度,向东开,有“紫气东来”之意味。进山门转直弯,甬道两旁浓荫蔽日,修竹夹道,平添了深幽神秘的气氛。因是清晨,尚无香客,僧人亦在做晨课,寺内倍显清幽,而这也就更加迎合了此刻寒山的心情,可以不受任何打扰,随心漫步于国清寺之中。无心久留,乘兴而来,自当兴尽而返。待到寒山逛完国清寺时,僧人的晨课已经结束,寺内不时有僧人走过,间或有了三三两两赶早而来的香客,国清寺很快就要恢复到平日里匆忙、香火旺盛的景象了。清静对于寒山来说是一种心灵的享受和喜悦,那样的烦扰自然是不愿见到的。路经国清,亦享受了国清寺的静谧,也该是继续上路寻找自己归宿的时候了,这样想着,寒山便出了山门,意欲离去。褚大雄作《丰干禅师骑虎云游图》很多事情既是巧合,也是天意。正当寒山出了山门,走到拱桥之上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林道之中传来虎啸之声,颇为诧异。国清寺乃清静之地,按理不该有此等猛兽出现啊,想着有了一种惊恐的感觉。猛然之间,但见眼前出现了一只吊额金睛,通体金黄的大虎,寒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发现更令人吃惊的是虎背之上竟然还骑着一个人!这人样貌奇特,甚至还留着长发,须发皆白,胸前挂着一串念珠表明了其和尚的身份。这和尚是谁,竟然敢在佛门圣地骑虎而行?来者正是隐逸于国清的丰干禅师。这丰干禅师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物,身高七尺,剪发齐肩,穿一身布衲,平日里不太喜欢与人言语,人家问他做什么事情,总是回答“随时”二字。至于他的籍贯,无人知晓,有人说是天台东郊丰家村(今路口村)丰尚书之子。丰干禅师,不知何许人,居天台国清寺,或云邑人丰尚书之子。形貌寝恶,被发布裘。或时唱歌。人问之第,云随我骑虎游松门。[6]禅师在国清寺内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物,相传他第一次骑着黄虎,口里唱诵着《唱道歌》,由松门直入国清寺,把寺里的和尚都吓坏了,因为丰干禅师是位得道的高僧,所以寺院里的人也没有怎么怪罪于他,日子一久,也都习惯了。此外,禅师还喜欢唱偈吟诗,在国清寺里,昼则舂米供僧,夜则扃房吟咏,倒也自得其乐。这日清晨,丰干同往常一样,干完活,骑着虎出去在寺前的松林之中转了一圈,此刻刚好回寺,因为若再晚些的话,可能会吓到来此进香的香客们,那总是不太好的一件事情。虽然寺院里的僧人都已经习惯了,丰干从心里也可以不理睬他们的想法,可以我行我素,但香客与僧人不一样,不能去惊扰他们的。因此每日骑虎出去的时候,丰干总是赶在香客进香之前回寺。此刻在拱桥之前遇到寒山,看到寒山诧异的情状,丰干知是被吓到了,连忙从虎背跳下,用手轻拍了一下爱虎的额头,轻声呵斥了一下。说来也是奇怪,这老虎居然温顺地趴在了丰干禅师的脚边,抬着头看着丰干禅师,那眼神就如同一个犯了错在乞求父亲宽恕的孩子一般。这人,这虎,这神情,看到这里,寒山的惧意全无,原本安于一个人之清静的寒山,此刻反倒有了结识丰干之心。这边丰干禅师见爱虎吓到了长者,也慌忙上前致歉,双手合十道:“贫僧没有管教好,让这畜生惊扰了长者,多有得罪,还望勿怪!待贫僧回去好生教训它!望长者海涵!”见此情形,寒山慌忙还礼道:“师父言重了,在下适才小有不定,已早不碍事!方才见师父之驯虎,其情感人。人与人之间尚难如此,虎却重情如斯,实属不易,在下甚是钦佩。”这丰干禅师见寒山虽略显苍老,容貌枯悴,但是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灵气、一种睿智,而且言语得体,甚是欢喜,亦有心结交,只恐香客渐多,怕再生出事端,当下准备邀请寒山到寺内小坐,畅谈一番。突然山门那边传来一声:“师父,您回来了啊!”丰干知是拾得来了,便高声招呼道:“拾得,今日我得遇一善士!”言语之间,透露出一种欢欣的气息。来者正是拾得,这拾得与丰干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是丰干禅师带到国清寺的。相传,有一次丰干禅师游松林径,在赤城山道旁,偶然听到小孩的啼哭声,寻声找去,发现一个约莫十岁,相貌奇伟的男孩。禅师就问在附近放牛的人知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问男孩自己,却回答说:“我无家、无姓、亦无名。”丰干禅师也很是喜欢这聪明的孩子,愍其无依,便带回到国清寺,交库房当茶童。因是拾来的,故名之拾得,后来丰干禅师捡到拾得的这条岭也就被称为“拾得岭”,至今如此。拾得在国清寺内先是掌斋堂香灯,后因其行事怪异,竟与圣像对坐而食,被该派往厨房洗碗碟:天台拾得者不言名氏,因丰干禅师山中经行,至赤城道侧闻儿啼声,遂寻之,见一子可数岁,初谓牧牛子,及问之,云‘孤弃于此’。丰干乃名为拾得。携至国清寺,付典座僧曰:‘或人来认必可还之。’后沙门灵熠摄受,令知食堂香灯。忽一日辄尔登座与佛像对盘而餐,复于憍陈如上座塑形前呼曰:‘小果声闻。’僧驱之,灵熠忿然告尊宿等,罢其所主,令厨内涤器[7]。丰干禅师本身是行事怪异,常骑虎而行,但因其年高有道,寺院僧众避而远之。拾得则不同,因其怪异,常受寺内责罚,无人相善,除了丰干禅师。因为是丰干禅师带拾得来到国清寺的,寺院里的人虽然对拾得有诸多的不满,但碍于禅师的面子,终究没有将拾得逐出国清寺。在这个偌大的寺院里,拾得唯有与丰干相处甚好,经常在一起吟诗唱偈,对世态炎凉则嬉笑怒骂,随心指点,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指责和轻视,倒也自得其乐。在拾得的心目中,丰干禅师是他唯一的亲人,既有父亲一般慈祥,又有朋友一般的知心。因此,每天丰干禅师骑虎出门,拾得则在寺内洗完僧人早膳之后的碗碟,然后到山门迎接禅师的回来,而丰干禅师每天也差不多都能在这个时间赶回寺院,其间的默契可见一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于拾得来说,这就是他的生活。这个早晨,拾得亦刚在寺内洗刷完毕,便出来迎接禅师,同样,在山门刚好可以看到禅师回来。不过,今天有点特别,在禅师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看起来却也不错,这不,禅师以“善士”称之。看着寒山——眼前这个老者,拾得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奇怪的一种感觉,这让拾得不禁快步迎了上去。寒山在桥上转身向山门望去,但见一中年和尚正往自己这边而来,只见此人虽衣衫破旧,但是气宇不凡,与老禅师之间,有着一种神契!寒山知道这两个和尚肯定是非常之人,心中甚喜,想来自己早上闲逛国清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倘若能够与这两人相交的话,想来也是美事一桩啊!丰干禅师见拾得过来了,慌忙一边叫拾得带着黄虎回寺,一边力邀寒山入寺小坐。跟随着丰干、拾得,寒山又返回了寺院之内,丰干和拾得住的地方在藏经楼后面,比起寺院其他地方的喧闹而言,这里相对幽静。房间里面没有太多的摆设,但是很干净,淡淡的檀香味让人有一种超脱尘俗的感觉。拾得已经将黄虎带进了房间,老虎乖乖地呆在角落里,眼神安详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在丰干的指引下,寒山在房间里坐下,拾得沏了一壶绿茶过来,茶的清香沁人心脾,然寒山感到了温暖和祥和,这样氛围之中的交流,让寒山感到了家一般的温暖。在交谈之中,三人彼此之间都熟悉了起来。其中以丰干最为年长,八旬有余,寒山次之,拾得最小,但也有50多岁了,三人相谈甚为投机,彼此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欢畅的气氛充满着房间,时而还会传出阵阵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声,自然也就吸引了旁人不少惊异的目光。对于三者来说,此刻无疑是他们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间,天南海北,吟诗作对,其乐融融。一次偶然的相遇,注定要在三人今后的生活中留下深刻的痕迹,在彼此的生命之中也因此增添亮丽的色彩,三人之间的交游成为了此后二十年他们生活的主要部分。这在后来各自的诗歌中都有表现,在现仅存两首的丰干诗中,其中一首就写到了三人之间的密切关系:余自来天台,凡经几万回。一身如云水,悠悠任去来。逍遥绝无闹,忘机隆佛道。世途歧路心,众生多烦恼。兀兀沉浪海,漂漂轮三界。可惜一灵物,无始被境埋。电光瞥然起,生死纷尘埃。寒山特相访,拾得常往来。论心话明月,太虚廓无碍。法界即无边,一法普遍该。在丰干禅师的眼中,三界之内充满着烦恼和纷争,惟有和寒山、拾得相交,才能够得到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仿佛与至道合而为一。寒山在其诗中,也同样有这样的感慨:惯居幽隐处,乍向国清中。时访丰干道,仍来看拾公。独回上寒岩,无人话合同。(《惯居》四十)忆得二十年,徐步国清归。(《忆得》二七五)同样,在拾得的诗中,对于此也有记载:寒山住寒山,拾得自拾得。凡愚岂见知,丰干却相识。见时不可见,觅时何处觅。借问有何缘,向道无为力。从来是拾得,不是偶然称。别无亲眷属,寒山是我兄。两人心相似,谁能徇俗情。若问年多少,黄河几度清。在三者的眼中,都将另外两人视为知己,这也成为了今后二十年中他们生活的中心。偶然的一次相遇,却成就了一段千古的佳话。在三人闲谈之中,寒山的遭遇,令丰干和拾得唏嘘不已,当得知寒山此刻要去寻找修道的佳境的时候,丰干和拾得甚为支持。拾得建议寒山就在国清寺附近找个地方,因为这样大家离得比较近,可以时常交流、提点。只是寒山不想再在这附近久住,以免触景伤情,一心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静谧的、清幽的所在,静修以期长生。这时,丰干禅师说道:“这样的地方,我倒有一个可以推荐的。前些年我骑虎游遍天台,此去西北七十里,有山曰寒石山,山林繁茂,空静、幽深,少有人至,对于修身而言,当是一大胜境,你可往寒石山一趟,观察一番,再做选择!”寒山听说有这样一个所在,甚是欣喜,当即决定前往。欢乐的时光总是容易过的,当寒山决定去寒石山的时候,已然是中午了,丰干、拾得意欲留寒山在寺中用餐,可是寒山也知道两位朋友在寺中处境不好,常受人轻视,本来就不容易,因此不愿意再麻烦他们了。于是,执意要走。丰干和拾得见寒山去意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两人送寒山一直到了松门,硬是将一些茶水和些许干粮塞到寒山的手里,才不舍而别。寒石山“十里铁甲龙”(局部)离开了国清寺之后,寒山按照丰干禅师指点的路途,径往寒石山而去,路上吃着两位朋友所给的茶水和干粮,寒山感觉到自己非常有劲,一点都没有因路途的遥远而感到累。不过七十里的路程并非那么容易就到达的,天色漆黑一片的时候,寒山还在前往寒石山的途中。此时已是秋季,周围山林繁茂,气候偏冷,可是在寒山的心中只希望着能够快点赶到寒石山,单衣夜行的寒山全然没有寒冷的感觉。就这样星夜兼程,大概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寒山终于到达了寒石山。清晨的寒石山更加显得奇秀,与国清、赤城一带相较而言,这里让寒山感到有一些寒冷的感觉,四面皆山,更为重要的是,山上竟已经布满了雪,故杜光庭称“其山深邃,当暑有雪”[8],这种感觉在离开县城大概五十里之后,寒山就感觉到了,而越接近寒石山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为明显了。过了孟湖岭就可以看见寒石山,这孟湖岭是因寒山的先辈孟浩然而得名的,相传孟浩然曾跋山涉水,经行千里到过寒石山,以一睹其雄姿。在游访寒石山之后,孟浩然留下了一首七律《访寒山隐寺过霞山湖上》:一湖清水漾晴霞,凋柳残杨影半斜。雁啄野菰窥浅浦,鸦归暮霭过平沙。千寻倒石波涵碧,几树飞丹岩落花。岭外寒山明月上,肯留气梦饭胡麻。寒岩洞外景这是孟浩然的一首佚诗,在天台当地发现的,就其所描写的景物而言,可以确定无疑,霞山是天台街头镇的一个山村,在附近有纪念孟浩然的遗迹、孟湖岭。翻过孟湖岭,一片胜景就呈现在了寒山的眼前,一座大山横亘于眼前,银装素裹,分外壮观。山脚有一条小溪,顺着山势蜿蜒,潺潺而流,虽则山上覆盖着雪,溪水则依然清澈如故,沿岸成荫的杉柳宛若披上了一件银白色的衣衫,准备迎接冬天的到来。寒石山千尺石屏层次卓立,这在当地俗称“十里铁甲龙”(地理学上属于“海蚀石”),可见其山之峻秀。顺溪边小径而上,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寒山终于到达了寒石山的脚下,只见山峰崔嵬,石壁直上如劈,山腹有一大洞,十余米(即寒岩洞)高。见此洞,寒山大喜,便信步上山,进入洞内,只见里面非常空阔,面积约二千多平方米,略呈方形,平坦宏敞。洞中有一井,只见清泉汩汩,寒山用双手掬尝了一口,一阵清凉甘甜的感觉直入心脾,经过长时跋涉的寒山见此不觉大饮数口,顿觉乏累全消,神清气爽。在洞口,放眼往去,山川美景,尽收眼底。抬头而望,但见洞顶巨嶂覆压,六倍于洞高,大有泰山压顶之势。此洞旧名“拊石洞”,根据嘉定《赤城志》的记载,“寒石山在县西北七十里,寒山子尝居之,今呼为寒岩,前有盘石曰宴坐,峰上有拊石洞,世传赤城山神避昙猷徙居此山”。[9]洞左有一岩石,状如“上山龟”,洞右有一石笋,形似“出洞蛇”,一龟一蛇相守,有玄(龟)武(蛇)守洞之意,寒山见状,大为感叹!出洞只见面前一块大石,平坦可堪宴坐之用,这很是合寒山的心意,他日若邀丰干、拾得二友于此对山景高谈,亦不乐乎?右行几步,见两崖对峙,高十余丈,下分上连,仿佛一“天桥”,横贯其间,大有石桥山上石梁之雄姿,不过无瀑布奔流直下罢了。转身至洞的右边,约百步之远,只见峭壁如嶂,高约百米,一挂飞泉纷扬飘洒,似珠似沫,时疏时密。寒石山……前有盘石曰宴坐峰,上有石室旧名拊石洞,米芾题曰“潜真”。四山环峙如郛郭上矗云汉,其下嵌空置佛屋,不用瓦覆。洞左有小砖塔,是寒山子蝉蜕处。由宴坐西有石如植笋,萝蔓萦缀,其西有石梁可数尺,架两崖间,险峻不可陟。[10]寒岩“天桥”,又称“旱石梁”放眼山上,则怪石遍布。此处有石洞可以栖身,再加上山深邃、清幽,必也少有人来打搅,这难道不是修道的好地方么?这难道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修道佳处么?寒山决计隐居于此。虽然在山洞的外面非常寒冷,但洞中丝毫没有寒冷的感觉。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如此想着,寒山竟突然有了一种归属的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熟悉,仿佛自己原本就是寒石山上的一块岩石,此刻是重归故里,重新归于精神上的宁静。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要在这里久住了,于是寒山开始把洞内稍作收拾,俨然一个好住处!这样,自上元元年(760)寒山因厌倦尘世的种种无奈,不想再为仕途所牵绊,而从山东辗转来到天台,其目的就是为了归隐。可是,从上元元年开始,到贞元六年(790),三十年一转瞬,实际上寒山并没有真正实现其道家归隐的真意。他在天台过着普通的农夫的生活,这种生活虽然并没有按照预期的修道轨迹进行,而它却让寒山感到安心和幸福,可以说这也是寒山生活中最为幸福、快乐的时光,虽然比较贫困,但是,在妻儿相伴的这种天伦之乐,足以让寒山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累,但是踏实并且幸福着。可是,妻儿的离去,将寒山再一次摆到了选择的面前。对于寒山来说,久已淡忘的道家的修身观念重新占据了思想的主流。也许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本来在三十年前就该实现的,三十年之后,65岁的寒山终于走上了修道之路。修道的地点,就在寒石山,一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在寒山决意定居寒岩洞之后,寒山正式开始了其修道的历程。寒岩洞内景(局部)这寒石山究竟是怎样一个所在呢?来这里的路上,但见这山雄伟异常,除了这寒岩洞,应该也是别有洞天的。寒石山是由寒岩和明岩构成的,寒岩就是现在寒山决定居住的地方,明岩呢,则在寒岩的背面,那里的风光自然也是别具特点。此刻的寒山当然不知道在寒岩的背面有一个叫明岩的地方,但他想知道山的那边是怎样。从寒岩洞顶上爬过去,这自然不可行,那就顺着寒石山绕过去吧。这对于寒山来说,是初次对于寒石山的一次接触,走出寒岩洞,寒山顺着山脚沿溪小路前进,两边青山绵延,一路上树木繁茂,但闻鸟鸣啾啾,清泉汩汩,幽深异常,在其诗中,寒山是这样描述他在沿山路而行时的所见的:可笑寒山道,而无车马踪。联谿难记曲,叠嶂不知重。泣露千般草,吟风一样松。此时迷径处,形问影何从。(《可笑》三)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谿长石磊磊,涧阔草濛濛。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登陟》二十八)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碛碛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杳杳》三十一)寒山道,无人到。若能行,称十号。有蝉鸣,无鸦噪。黄叶落,白云扫。石磊磊,山隩隩。(《寒山》三〇六)明岩洞外景走在这样的山路之上,寒山不禁感到心旷神怡,这份静谧,这份清幽,正是寒山所寻找的,所以,寒山忍不住感慨,“寒山深,称我心”(《寒山》三〇九),这是多么称心如意的所在啊。顺着山势转过一个山弯,寒山来到了一个三面环山的一个幽谷之中,这就是明岩,寒岩因其背着阳光故名,明岩则顾名思义可以有充足的光照,虽然三面环山,深藏于山林之中,但是光线却丝毫不少。从位置上来判断,寒山觉得应该是在寒岩洞的东北面。寒岩洞前的岩石已经让寒山觉得怪了,而这里却比寒岩的更加怪。其谷口东面,左有“狮山”,右有“象山”,进谷口不远处有黄狗盘地、钟鼓岩、八寸关、和合石、三眼泉(又称通海池)。北面山崖上有初来洞、朝阳洞、老虎洞。中间则有“金桔洞”,西面是明岩最深幽的洞天,其内有“石堂弄”、“合掌岩”、“一扇天”、“上山鲤鱼”等等。山谷之中,可谓洞洞相环,怪石林立,一时间让寒山感到无比的兴奋。当寒山走遍整个山谷,来到朝阳洞的时候,便为这个地方所吸引住了。朝阳洞虽然没有寒岩洞大。但是一早就可以接受到阳光的洗礼,清晨起来,手捧经卷,站在洞口,餐朝阳,饮晨雾,那该是怎样的快意啊!更为重要的是在朝阳洞的前方,有一柱形岩笋,拔地而起,高60多米,宽20余米,山气缭绕之间:明岩山……岩之前峭壁屹立,势摩穹苍,亦号幽石。其下窍穴透邃,日光穿漏。……转北数步,怪石森然,上有两峰,倒侧号合掌。岩西有泉蔽崖而下,焕若垂箔。[11]“庭际何所有,白云抱幽石”(《重岩》二),这样山景配上这样的意境,岂不是人间仙境?这里后来也就成为寒山时常修道的地方:当阳拥裘坐,闲读古人诗。(《栖迟》二九五)重岩中,足清风。扇不摇,凉冷通。明月照,白云笼。独自坐,一老翁。(《重岩》三一〇)明岩与寒岩相比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寒岩的奇峻,明岩的幽深,都是寒山所需要的。在寒山诗中,“重岩”、“绿岩”、“东岩”等等都是指明岩而言的: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庭际何所有,白云抱幽石。住兹凡几年,屡见春冬易。寄语钟鼎家,虚名定无益。(《重岩》二)独卧重岩下,蒸云昼不消。室中虽暡叆,心里绝喧嚣。梦去游金阙,魂归度石桥。抛除闹我者,历历树间瓢。(《独卧》四十四)欲向东岩去,于今无量年。昨来攀葛上,半路困风烟。径窄衣难进,苔粘履不全。住兹丹桂下,且枕白云眠。(《欲向》二九七)家住绿岩下,庭芜更不芟。新藤垂缭绕,古石竖巉岩。山果猕猴摘,池鱼白鹭衔。仙书一两卷,树下读喃喃。(《家住》十六)寒岩和明岩,在寒山的心目都是上天赐给他的修身佳处,这里都是自己的家,“一住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挂心头”(《一住》一八二),在这里,寒山感到安心、静心,在此后的日子里,寒山以寒石山为家,而明岩和寒岩都是寒石山的一部分,都是寒山修身栖身之所,寒山的生命从此与寒石山相连。从明岩返回寒岩,寒山决计不再沿着原先的山路返回,而是顺着明岩往顶上爬去。山上的路自然难走,荆棘遍布,林木茂盛,一路过去,难免划破手,割伤脚,经过小心翼翼的摸索,寒山终于回到了寒岩洞,而这也成为了后来寒山往来寒岩、明岩的一条“常道”。自此以后,寒山的生命就与寒石山联系在了一起。寒石山的胜景原本就令人目不暇接,这也是寒山最后选择在寒石山隐居的原因。而正是因为寒山在寒石山隐居,则更加增添了寒石山幽深的意境,当然这是后话。“欲得安身处,寒山可长保”(《欲得》二十),寒山对于寒石山的一切感到欣喜和满足,得如此佳境栖隐修道,人生夫复何求?对于寒山来说,此时生活与三十年前不一样了,他除了在寒山修道之外,还有了两个心灵相契的朋友——丰干和拾得。受丰干禅师指点,寒山找到了修身的净土之后,自然也不忘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要好的两个朋友。在寒石山稍事休息,稍微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寒山便离开寒石山去国清寺找丰干和拾得。丰干和拾得见寒山到来,自然是非常开心,少不了畅谈。寒山极力邀请两位朋友跟他一起到寒石山去做客,共享自然美景。当然,两位朋友也是很乐意跟寒山一同到寒石山去。于是,在寒山的带领下,三人趁着暮霭离开了国清寺,到清晨的时候,便赶到了寒岩洞前,丰干和拾得对寒岩洞赞不绝口,都为寒山找到如此的修身境地感到开心。迎着朝阳,和着清风,人在宴坐石上席地而坐,交谈甚欢,这也成为了后来他们生活的一大特点。不过,细心的拾得还是发现了寒山生活的困境,这里毕竟是非常偏远的地方,寒山一个人在此隐居,生活上有着诸多的不便,最大的问题就是几乎没有太多的食物。春夏的时候或者可以采些野果以充饥,而现在将要冬天,再加上这寒石山的地方,甚至夏天都会积雪的,这样,哪来的野果充饥呢?这样下去的话,肯定是不行的。实际上,寒山也并不是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但在寒山看来,问题再难,也应该可以解决掉的,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嘛!没有野果,大不了自己种些蔬果粮食吧,经过这些年的农居生活,寒山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在拾得和丰干看来,这样显然是不行的,毕竟寒山已经65岁了,“岁月不饶人”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此,一定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该怎么办呢?正当三人踌躇的时候,丰干禅师灵机一动,突然笑了起来,跟拾得说:“你不是在寺院中负责洗涤的么?据我所知,寺院里每天都是有不少剩下的食物,可以让寒山拿回来么,这样不是很好吗?”拾得听罢也很开心,寺院本来也就是要普度众生嘛,既然有多余的,给兄长寒山也不错啊,至少可以解决寒山的生活问题。只是这里和国清寺有点路程,不过,可以隔几天拿一次的嘛,这样一来寒山可以多到国清寺走动,三人也可以常相聚,寒山也解决了生计的问题,岂不美哉!寒山觉得也挺好的,因此,也就很乐意接受两位朋友的提议。故这以后,寒山也就经常往来寒石山与国清寺之间,去国清寺对于寒山来说,有着双重的意义,除了可以时常从拾得那里拿到他为自己偷偷地保藏下来的食物,更为重要的是可以与丰干和拾得交流,可以畅所欲言,这样的日子倒也畅快!三寒岩洞内三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