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参考《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四章,第337页。[14] 《唐六典》卷二一《国子监》。[15] 《新唐书·选举志上》。[16] 《新唐书·选举志上》。[17] 参考《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四章,第338页。[18] 《新唐书·选举志上》。[19] 中国古代的一种考试方式,具体操作方法是,在某一经书的一段或一页中,随机选取一行,把其中某一字或几字遮盖起来,让考生将所遮盖的字填出来,以检验考生对经书文字的熟悉程度。[20] 《新唐书·选举志上》。[21] 《新唐书·选举志上》。[22] 以上均引自《全唐诗》卷二十四《杂曲歌辞》。[23] 岑参:《与高適、薛据登慈恩寺浮图》,《全唐诗》卷一百九十八。[24] 王定保:《唐摭言》卷三《散序·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四库全书荟要》子部第十七册,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25] 王定保:《唐摭言》卷三《散序·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四库全书荟要》子部第十七册,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26] 林宽:《曲江》,《全唐诗》卷六百零六。[27] 杜甫:《曲江对酒》,《全唐诗》卷二百二十五。[28] 许棠:《曲江三月三日》,《全唐诗》卷六百零三。[29] 刘沧:《及第后宴曲江》,《全唐诗》卷五百八十六。[30] 皮日休:《登第后寒食杏园有宴,因寄录事宋垂文同年》,《全唐诗》卷六百一十三。[31] 韩翃:《题荐福寺衡岳禅师房》,全唐诗卷二百四十四。[32] 《庄子·杂篇·天下第三十三》,(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2000年版。[33] 唐玄宗《御注道德真经》,刘韶军:《〈老子〉御批点评》,湖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34] 《龙角山记·唐明皇再诏下太上老君观》,转引自任继愈主编:《中国道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86页。[35] 《新唐书·百官志》。[36] 《新唐书·选举志上》。[37] 王维:《送别》,《全唐诗》卷二十八。3.三载落第,进不去的仕途科举,作中国古代社会官员的选拔制度,“所谓科举制度,就是按照不同的科目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的考试制度”[1]。作为一种选官制度,科举肇始于隋朝,在隋文帝开皇十八年(598)七月,“诏京官五品以上,总管、刺史、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2];炀帝大业三年(607)四月,诏令以十科举人,“夫孝悌有闻,人伦之本,德行敦厚,立身之基。或节义可称,或操履清洁,所以激贪厉俗,有益风化。强毅正直,执宪不挠,学业优敏,文才美秀,并为廊庙之用,实乃瑚琏之资。才堪将略,则拔之以御侮,膂力骁壮,则任之以爪牙。爰及一艺可取,亦宜采录,众善毕举,与时无弃。以此求治,庶几非远。文武有职事者,五品以上,宜依令十科举人”[3];大业五年(609),诏令以四科举人,“诏诸郡学业该通才艺优洽、膂力骁壮超绝等伦、在官勤奋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四科举人”。[3]隋代自高祖,始以分科举士,至炀帝,其举士之名目更加趋于详细,这可视为科举的制度的雏形。而在大业年间,炀帝设立明经、进士二科,“后汉令郡国举孝廉,魏、晋、宋、齐互有改易,炀帝始制明、进二科”[5],“若列之于科目,则俊、秀盛于汉魏;而进士,隋大业中所置也”[6],进士一科的设立,在中国科举制度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它标志着科举取士制度的真正确立,此后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一千多年的科举制度,即是以此作为基础的。“科举制始于隋唐,隋炀帝始置科举之法,彼豪杰特起,而一天下之难也,故以科举销天下英雄气。唐兴,革隋之弊,独此不改”[7],出于政治统治的需要,唐代因袭隋朝科举旧制,并且加以完善,是科举制度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唐代前期真正建成了“投牒自进”(亦即士人可以自由报考)为主要特征的科举制度,以试艺优劣作为录取与否的主要依据,以进士科为主要取士科目。这种选官制度的实施,逐步打破了并且消灭了在这之前存在的贵族仅凭门第垄断政权的局势,而使得一般寒族和中下层知识分子也获得了较前更为广泛地参与国家政治的机会。这在当时客观上为统治者收拢了人才,也促进了当时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和完善,故而当唐太宗看见士子鱼贯进入城门参加科考时,不禁得意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唐代科举分为常科、制科、武举三种。常科每年举行,其科目有秀才、明经、俊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童子等,其中明法、明字、明算等科,不为时人所重视,俊士、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童子等科并不经常举行,秀才科因为要求很高,应秀才科的考生很少,一度曾经停止,后虽经恢复但此科久废不愿录取,而明经、进士两科,成为唐代科举考试的重要科目,“士族所趋向,唯明经、进士二科而已”[8]。所谓明经,指熟悉儒家经典而言。唐代将儒家经典分为大经(《礼记》《春秋左氏传》);中经(《诗》《周礼》《仪礼》);小经(《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三种,唐代明经科分为“通二经”、“通三经”、“通五经”三个层次。开元之际,玄宗实行道举,亦以明经举士,所不同的就是将经典名目由儒家的换成道家的罢了。明经科的考试方式,就开元之际而言,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内容,“凡明经,先帖文,然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9],即帖文、口义和策问。帖文也称帖经,就是将经文的某行贴上几字,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填写出来,与今天的填空题相若,“帖经者,以所习经帖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凡帖三字,随时损益,可否不一”[10];口义,相当于现在的简答题,是一种简单的对经义的回答,其主要依据就是经文和各类注疏;策问,与帖经、口义相比,难度增加不少,大体与今天的论述题相似,其方法就是主考设题指事,由考生作文章,题目的范围一般有人事政治,称为方略策和时务策等,开元之际试以时务策。进士科考试,唐初除了帖经之外,就是时务策,“唐朝初……进士(试)时务策五道”[11],对于进士科时务策的重视,有唐一代是一贯的。进士科的考试,是建立在对明经科所涉及的儒家经典熟悉的基础之上的,因为,策问都是以经典作为依据的,所以,要考进士科,首先也必须熟知儒家经典。除了时务策五道之外,进士科考试的具体内容时有变化,主要集中在对于经典的选择上,或者是大经,或者是小经,或者是《老子》。而自高宗调露二年起,进士科的考试,增加了一项内容,即杂文,“吏部员外郎刘思立以进士试时务策,恐伤肤浅,请加试杂文两道并帖小经”。杂文实际上是考查应考者的文字表达能力,“杂文两首,谓箴、铭、论、表之类。开元间,始以赋居其一,或以诗居其一,亦有全用诗赋者,非定制也”[12]。而开元之际,诗赋的地位逐渐被突出出来,甚至主要是以诗赋为主,可以以诗赋取代帖经的成绩,称“内赎帖”,诗赋可以补充应考者在经文方面的不足,其为时人所重视的程度,于此也就可见一斑。科举杂文的诗赋,其所用诗体是一种律诗,题目由知贡举官拟定,律诗要求五言六韵十二句,用韵由知贡举官限定,有时也有考生自定的情况,诗赋取士为唐诗发展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概而言之,进士科的科考内容有三,帖经、策问以及杂文,“凡进士,先帖经,然后试杂文及策。文取华实皆举,策须义理惬当者为通”[13]。由明经科和进士科的考试内容之别,很显然可以看出,与明经科相比较,进士科的难度之高。明经科实际上考查的是应考者的背诵记忆的能力,而进士科则是对人的全面能力的考查,以杂文尤见应考者之能力。一旦中进士,则必然为世人所推重。故进士科虽然难考,而士人则趋之若鹜,甚至以不是进士出身为耻,“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为不美”[14]。这种风气,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进士科考试的难度,“进士大抵千人得第者百一二;明经倍之,得之者百十一二”[15],这样,能得以进士及第者,自是不易,在当时号为“白衣公卿”,称之为“登龙门”:进士科始于隋朝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致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16]“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科考试之难,竞争之激烈,于此亦可见一斑。由于唐代的科考基本上是在每年的春季于京师长安举行,故又称为“省试”、“春试”、“春闱”。参加常科考试的考生来源有二,一为生徒,一为乡贡,“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17]。生徒是中央官学和州县官学的在校生。乡贡是不通过学校教育而在民间私学或完全自学成才的考生,因考生随各州县进贡物品解送,故称乡贡。两类考生在学校或州县考试合格后送尚书省参加考试。天宝元年(742)冬,寒山经过四门学的毕业考试,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自己在国子监求学的生活。同时由国子监上报尚书省礼部,获得了参加天宝二年春试的资格。科举的大门,这个时候真正向寒山敞开了,寒山的人生也开始走到了科场的边缘,只是,科场对于寒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包括寒山的父亲。虽然寒山自幼聪颖,而且,这几年,诗文亦小有声名,可是,科举考试实在是太难了,而寒山选择的则是最为艰难的科考——进士科。因为,只有通过了进士科,才能够真正的一登龙门,睥睨天下,那是何等的尊荣!而且,寒山自幼喜《文选》,善诗赋,这一切似乎又都是为着科举所准备的。因而,对于寒山来说,进士科是其科考的唯一选择。无论是出于荣耀家族的想法,还是出于个人能力的考量。因此,对于寒山来说,国子监的毕业意味更大的挑战。如果说从前的学习都是非常顺当的,但那只是一个小范围的考量,而且,旬试、月试、季试、岁试,甚至是毕业试,毕竟还是通过者居多。而这个时候,寒山面临的是“得第者百一二”的进士科考试。当然,对于此时的寒山来说,这样的考试是没有太多概念的。此时的寒山更多的是一种自负的心态,更多的是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因为,对于寒山来说,自小而至今,基本上都是生活在赞扬声之中的,他所听到的、看到的,基本上都是人们对他的肯定和赞扬。自少年,其诗文之名即扬于咸阳城,到了国子监四门学,亦轻松得以崭露头角。这个时候,对于寒山而言,感受到的更多是成功和满足的喜悦,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一帆风顺的寒山,此刻自然是春风得意,自谓得天下之才情,至于进士科虽难,或者也是唾手可得的。按照唐例,对于获得参与科考资格的士人,无论是出自官学的生徒,还是私学的乡贡,都是给予非常隆重的礼节,以示庆贺的,每岁仲冬,郡、县、馆、监课试其成者,长吏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行乡饮酒礼,歌《鹿鸣》之诗,征耆艾,叙少长而观也。既饯而与计偕。[18]这个时候,对于寒山的家庭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先是国子监遣人奉告,后是咸阳城僚属登门告贺。这让寒山的父亲感到了无上的欣喜,这也是他所梦寐的,而寒山正在向他梦寐的方向逐渐地走近,仕途的荣耀似乎就在于眼前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喜悦啊。全家人都沉浸在这份欣喜之中,这对于这个富裕的地主之家来说,还是头一遭。家里也为寒山举行了非常隆重的庆祝,国子监里寒山的授业者,咸阳城的长吏,显赫名流,各门亲戚,左近相邻,甚至是寒山的童蒙之师亦在邀请之列,总是能想到的人都请了。这样的场面,当然是他哥哥去年结婚时所不能比拟的。在父亲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喜事,真正值得庆贺、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因为他带给了这个家族以荣耀。在美酒厚乐之中,宾主庆祝孩子的成才,并祈愿翌年金榜高中。所谓的喜事,其实也就是为了求取一种好的气氛,满足内心的需要。在宾客的祈愿和祝福之中,父亲自然是得到了最大的满足,而寒山也开始渐渐地感到了仕途所能带来的荣耀,自然也免不了遐想金榜题名之时的喜庆场面,那该是怎样的尊荣啊?及至长吏“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行乡饮酒礼,歌《鹿鸣》之诗”,这种喜庆之气,也到了最顶点。自冬以来这一段时间,对于寒山一家来说,喜庆盈门,生活色彩是鲜艳的,一切都充满着希望和可能。对于寒山来说,此刻自然是不能久留于家中享受这喜庆的气氛,因为,他必须到长安去,开始科考之前,尚有一系列的仪程和手续。于是乎,寒山踌躇满志地上路了,如同每一个进京赶考的士子一样,意气风发、激扬文字之气概,时见于眉宇之间。唐例,应举考生须在每年的十月二十五日之前到京[19]。到京之后,其手续大致如下,“既至省,皆疏名列到,结款通保及所居,始由户部集阅,而关于考功员外郎试之”[20],应首先到尚书省报到,需要翔实地填写自己的姓名以及三代履历,户籍状况。并且,为了保证应举者的德行,还要求五人联保,填写保结,这些材料交由户部进行审核,准确无误的方获准参加科考。科考是在礼部的贡院举行,由礼部侍郎主持,自开元二十四年(736)开始即是如此。在此之前,唐代科考都是在吏部举行,由考功员外郎主持。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主考官与考生之间的冲突,根据记载:俊、秀等科比,皆考功主之。开元二十四年,李昂员外性刚急,不容物,以举人皆饰名求称,摇荡主词,谈毁失实,窃病之而将革焉。集贡士与之约曰:“文之美恶悉知之矣,考校取舍存乎至公,如有请托于时,求声于人者,当悉落之。”既而昂外舅常与进士李权邻居相善,乃举权于昂。昂怒,集贡人,召权庭数之。权谢曰:“人或猥知,窃闻于左右,非敢求也。”昂因曰:“观众君子之文,信美矣;然古人云:瑜不掩瑕,忠也。其有词或不典,将与众评之若何?”皆曰:“惟公之命!”既出,权谓众曰:“向之言,其意属吾也。吾诚不第决矣,又何藉焉!”乃阴求昂瑕以待之。异日会论,昂果斥权章句之疵以辱之。权拱而前曰:“夫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鄙文不臧,既得而闻矣。而执事昔有雅什,常闻于道路,愚将切磋,可乎?”昂怒而嘻笑曰:“有何不可!”权曰:“‘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间。’岂执事之词乎?”昂曰:“然。”权曰:“昔唐尧衰耄,厌倦天下,将禅于许由,由恶闻,故洗耳。今天子春秋鼎盛,不揖让于足下,而洗耳,何哉?”是时国家宁谧,百僚畏法令,兢兢然莫敢跌。昂闻惶骇,蹶起,不知所酬,乃诉于执政,谓权风狂不逊。遂下权吏。初,昂强复,不受嘱请,及是有请求者,莫不先从。由是庭议以省郎位轻,不足以临多士,乃诏礼部侍郎专之矣。[21]从员外郎李昂与考生李权的争执过程,可以看出,因为考功员外郎的品级低微(唐为从六品上),难以服众,无法承担主持科考的重任,故而,在这一事件发生之后,朝廷将主持考试的责任由吏部转交礼部,并由礼部侍郎(唐时为正四品下)主持,后世的科考,亦依此。故而,在寒山抵长安之后,疏名报到、结款通保等等一系列的手续,是必须完成的。自然,这一些很多都是形式而已,对于寒山等从国子监出来的生徒而言,更是如此,自不在话下。当然,他们需要做的还有就是在十一月一日参加朝见。完成这些仪程之后,对于寒山等应举士人来说,可以稍得闲暇了,因为礼部的考试要等到翌年的春天才开始。这段时间,长安城内自然遍是应举的天下英才,故于亭台楼榭、酒肆茶楼之间,高谈阔论、经义切磋之声不绝于耳。此刻的寒山,自然也是闲不住,或者关门诵读,或者与二三好友吟咏相对。如切如磋,如痴如醉,应举士人,莫不如此。谁不希望能够在这个时候广交文友,谁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扬其文名。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虽不希望藉此机会温其所习,以求数月之后,金榜题名,荣归乡里。天下士子虽多,而此时,他们的心思却是如此的一致。见此情形,天下人都会为科举制度而感慨。士人们集聚于此之种种,都是科举制度使然,都是利禄之途使然,虽白首亦不为悔。也难怪开成年间(836—840)诗人赵嘏会感慨说“太宗皇帝真长算,赚得天下英雄尽白头”[22],只要每年这个时候,到长安城一看,便会明白什么叫做汲汲于功名。天下士子,大体由弱冠而至白首,莫不应举于此,长安城内,自然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春来之时,亦是开考之日。这一天,天下士子咸聚于礼部贡院应试。寒山,如同其他千余应考士子一样,自带水、炭、烛炬、餐具等一应必备之物,早早就来到了贡院门口等待入内考试。进士科考试分三场进行,先帖经,后杂文,最后试策。每场以一天为限,故而总共需要考三天。每一天的考试,如果白天完成不了,可以晚间继续,晚间答题的时间,则是以烛炬作为标准,燃完三支,答题时间全部结束,“唐制举人试日,既暮,许烧烛三条”。[23]开考之前,以钦天监择定吉时,诏告天下。是日,时辰一到。贡院准时开门迎接应考士子。而进门之处,则守卫森严,并且依次“搜索衣服,讥呵出入,以防假滥也”[24],寒山跟所有的应考士子一样,通过了检查方得以进入贡院指定地点参与科考。进士科考试,按照成式,第一天考的是帖经。帖经对于参考进士科的文士而言,难度是非常大的,“举司帖经,多有聱牙、孤绝、倒拔、筑注之目。文士多于经不精,至有白首举场者,故进士以帖经为大厄”[25]。因为帖经所选取的基本经典乃是儒家经典,以《五经正义》作为基础。而这些,士子们都是自幼诵习,非常熟练,故如果是很简单地帖住几个字,考生显然能够很轻松地答上,这样一来,也就失去了以考试作为衡量优劣的意义。所以,考官在出帖经题的时候,往往会挖空心思,提高考试的难度,经常会找一些容易混淆的,或者是不太常见的,甚至是注疏中帖字,尽出偏题、怪题,这样一来,考生无所适从,难度无疑是增加了许多。因此,很多考进士科的,就是因为帖经一关过不了,而致使白首依旧拼搏于科场,所以,进士科考试有“七十少进士”之说,到了七十岁,你能够考出进士,依旧是非常年轻的。士子的青春就被耗在了这里,虽白首而犹无悔,其难度也就可见一斑。这样的帖经考试,与其说考校的是应考者的能力,倒不如说考校的是运气。因为,就帖经的原意而言,考查的是对于经典的熟练程度,这个要求对于受过良好训练的应举者而言,无论是生徒和乡贡,都不在话下。当然,当时的考场并没有后世严格,在考场内,主考会放参考书,最常见的当然是孔颖达的《五经正义》,以供考生查校。当然,如果主考比较严格,也可以不放参考书。至于放与不放,均取决于主考,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即便放了,经文注疏繁复,以孤僻的方式来帖经,虽有经文在旁,也很难确定究竟出自何处,总不能一页一页地翻吧,那样的话,时间也不够的。因此,帖经一试,则基本上完全取决于考生的运气了。帖经一场,对于进士科来说,主要是帖一大经,也就是说每年从《礼记》、《春秋左氏传》两者之中抽取一经进行考试,共有10道,要求应考者将所帖之字填写出来。与经典原文相同,则为正确。10道题目,对于参加进士科考试的士子来说,至少要答对四道,“凡进士,试时务策五道、帖一大经,经、策全通为甲第;策通四、帖过四以上为乙第”[26],也只有这样才能够算得上合格,才能有资格进入下一场考试。这也就是所谓的第一榜,它主要是考察士子对经典的熟练程度。对于寒山来说,这一年的运气似乎很不错。这一年所选大经为《礼记》,这是寒山所熟习的大经。虽然帖经的题目出得一如往年偏怪,但是,由于寒山对于经典的熟练,加之今年的主考比较宽松,在考场内放置《五经正义》可以供考生查证。而且,帖经这种形式在四门学的时候,寒山就已经轻车熟路了。所以,做起来自然是比较得心应手。虽然,有几个题目,自己觉得没有太多的把握,但参看《五经正义》,最后好歹也给写上了。实际上,对于帖经,寒山没有太担心,一则因为经典已然熟习于胸,再者,在四门学的时候,就有针对性地进行过这方面的训练。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自从这一年开始,因为以往帖经的出题偏怪,政府已经出台了新的政策,“进士文名高而帖落者,时或试诗放过,谓之赎帖”[27],允许文名高的士子,在帖经不合格的情况下,可以用诗来代替帖经。那时,寒山在士林中,尤其是长安的士子中是小有声名的,实在不行,或者还可以靠这样的方式来获得机会。(实际上,寒山到了后来才发现,这其实是行不通的,当然这是后话。)因此,此刻的寒山,倒是心态比较平和、沉着,没有丝毫的压力可言。所以在考场之内,自然答得也比较满意。次日,帖经榜出,寒山果然榜上有名,顺利进入第二场考试。第二天考的是杂文,实际上也就是诗赋。对于寒山来说,这个应当是其强项。加上年少之时,即已闻名远近,故寒山自己也是自负才情,显然诗赋一场无疑是不在话下了。依唐例,进士诗、赋各一,称为试帖诗,或者省题诗、省试诗。这种诗,由主考给定题目,考生进行写作。对于格律、体裁有着严格的要求,讲求文辞华美,端庄典雅,声韵谐调,基本上为五言六韵十二句排律诗,韵脚给定,前两句点题,中间八句两两相对,最后两句作结。而赋则是诗的变体,要求对偶、用典,并限韵,通常要求八韵,350~380字左右,又称为甲赋,“唐人称应试之赋为甲赋,盖因令甲所颁,故有此称,以别于居常所做古赋”。这样,无论诗赋,其要求都是非常严格、死板的。[28]吟诗作赋,对于诗人而言,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但是,因为有着韵脚、文体甚至用典的严格限制,实际上,诗人很难写出很好的作品来的,佳作不多,当然也有例外,中唐时号称“大历十才子”之首的钱起在天宝十年(751)应试所作《省试湘灵鼓瑟》: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29]这样的作品在试帖诗中是难得一见的,尤其是最后两句,成为了传诵千古的名句,对于试帖诗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大多数的试帖诗实际上是不堪一读的,清人阮阅曾嘲笑王昌龄、李商隐等人做的试帖诗幼稚不堪,“与儿童无异”[30]。诗歌原本是空灵的、无拘束的心灵的产物,然而这个时候,严格的韵脚和文体的规定,束缚了诗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样自然也就很少能有优美之作了。我们的寒山,此刻坐在考场内,自然也是诗情满怀,文思泉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一吐为快,欲罢不能。可在科场的限定面前,才情也只能是稍作让步了,因为实在没有太多的空间供你发挥,而诗韵、文体来不得半点差池,且赋则必须用典,否则肯定是难以取悦于考官的。但若是平平之作,自然也难以在众多应举士子中突现出来。这是颇让寒山感到为难的事情,究竟该怎么做?权衡之下,寒山决定遵照主考所给定的题目,先以己意为诗、赋,充分地展现自己的才情。其所作之诗赋,当然是气势磅礴,若胸中有千军万马,挥洒自如。写毕,寒山颇觉满意。然而,若校之以试帖诗的要求,则诗中三四二句于韵不合。较之以甲赋,则用典不多。这样自然也是没有办法交差的,怎么办呢?于诗,寒山甚为得意,若是将第三四句改韵,则颇觉逊色,何以改韵呢?于赋,寒山亦觉踌躇,原本所作之赋,气势恢宏,自成一体,如何用典呢?怎么办呢?最后,寒山决定什么都不改,因为,在他看来,诗赋的本身都已经很完美了。想到这里,寒山也自得了许多,因此,也就交卷离场。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因此,事情也往往会有出乎意料的一面发生。当我们总觉得寒山在诗赋上应当没有问题,当我们的寒山自负于才情,踌躇满志的时候,事情偏偏在这个地方出现了变化。翌日,贡院诗赋张榜,寒山将榜文看了好几遍,就是没有找到自己。觉得不太相信,又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还是没有。这就意味着寒山的第一次科举之途到此结束了,因为,按照唐朝的规定,只有帖经和杂文都通过才能够参加最后一场策问的考试,而今寒山是杂文落矣,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再进入下一场了。贡院的大门无情地对寒山关上了,纵然此刻的寒山是富有才情也是无济于事了。寒山觉得很懊恼,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是诗赋不行?自小以来,寒山都是以诗文闻名远近的,而此刻居然说是因为诗文的问题而无望于科举,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义的事情啊!寒山觉得很是委屈,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太可笑了。原本亮丽的世界,在寒山的眼中,一下变得黑暗,很黑很黑,看不到边。这种黑暗之中,夹杂着些许的恐惧,这是寒山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确认无缘于第三场考试的时候,寒山整个人都崩溃了,因为他自小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打击,而且还是自鸣得意的地方。寒山都不知道自己怎样从贡院出来,因为,世界的一切,突然之间变得陌生了。理想和希望,在瞬间崩塌了,人又将何去何从?但是,寒山总觉得不甘心,为什么偏偏会是诗文呢?是啊,很多人也不相信,都觉得不可思议,当然,更多的是安慰寒山,今年不行,来年再来吧。这样情形对于寒山而言,是生来第一遭,可是,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见惯了从贡院里出来的士子的落魄相。在当时,这很正常,因为,大多数的人总是要从这里回去,然后蓄芳待来年的。什么叫痛苦?对于寒山来说,此刻就是。最令寒山痛苦的倒不是科考的失败,而是这个失败恰恰是缘于诗文,如果换成帖经,换成策问,或者寒山的心里还要好受一些。逐渐冷静下来以后,寒山想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他的诗文不行?要知道这个结论,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不过,好在寒山在长安城也待了一些年了,熟悉的人也就比较多,托人打听也还算便当。但是,这个结论,无疑让寒山感到更加的绝望。结论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不合典雅。回想起自己在考场上写的诗文,不说字字珠玑,也是掷地有声啊,可怎么到了考官的眼里就成了“不合典雅”呢?自己少负诗名,闻于远近,到头来,却是做诗“不合典雅”?这对于寒山来说,实在是太受打击了,直到后来,寒山对于此也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有人》三〇五),该诗自然是作于归隐之后,到了隐居天台,回想此事,其心中不平之情,依然可见一二,更何况在当时了。这或者与寒山后来的白话诗歌创作有着一定的影响,既然说我的诗歌不合典雅,那么,我干脆就我手写我心,自抒己怀,不拘格律,当然这是后话。此刻的寒山心灰意冷,虽有好友的劝解,亦无济于事。此刻的寒山亦最怕见到熟人,恨不得找一个地方,让他能够终日不见人。因为,他觉得无法面对现实,更无法接受现实。于是,在一个春雨淅沥的晚上,寒山离开长安城,返回咸阳。回到家之后,更是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双眉紧锁,若有所思,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除了深深的叹息之声,再不与人言,亦不思饮食。寒山心中为科举之事难受,家人又何尝不是呢?特别是父亲,仲冬的那份喜悦仿佛就在昨天,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儿子居然被自己所擅长的诗文淘汰出科场,这是父亲所无法接受的。看似无比接近的仕途理想,仿佛在突然之间变得遥不可及了。而儿子现在的这副伤心的模样,更是让父亲揪心。难道仕途真的与我们家无缘么?父亲似乎在一夜之间也苍老了不少。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着她的小儿子,在她的眼里,事实上,做不做官不要紧,关键是全家人都要平平安安的,平安是福嘛。像大儿子这样,现在都娶妻生子了,不也很好吗?我们家殷实富裕,虽不说有多么多的田地产业,但是供两个儿子的安乐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小儿子能做官自然是最好的,多么荣耀啊。就像去年冬天,远近都来庆贺,那种情形还是依稀在眼前,转眼间孩子就成这样了,这是多么让人难受啊。早知道这样,情愿让孩子不去科考,在家平平静静地生活,不也挺好。看着寒山日益消瘦的脸,日益憔悴的神情,泪水直在母亲的眼里打转,这可是她最为疼爱,最为乖巧的儿子啊。哥嫂也会时不时地来看看寒山,劝劝他,让他不要总是一个人憋着,这样会伤害身体的。总是希望他能够想开一些,早点振作起来。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只要人自己不跟自己过不去。哥哥也总是跟寒山一起聊聊天,说一些以前在一起玩耍的时候遇到的开心事,希望能够放松弟弟的心情。看着家人都为他操心、忙碌的样子,寒山心里也不好受。可他始终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不愿意去面对这眼前的一切。因为对于寒山来说,这太难了,这意味着以前所拥有的一切全部打破了,意味着自己已然一无所有,这让寒山很痛苦。寒山不是不明白眼前的情形,也不是不能体会家人的苦心。只是,这个现实对于寒山来说,太残酷了一点。为什么是诗赋?为什么竟然是诗赋?寒山总是在心里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或者,只有时间才能让寒山走出这个阴影。是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至少几天之后父亲已然开始接受这个现实,开始为他曾经充满着希望,现在依旧满怀信心的小儿子筹划未来。寒山那憔悴的样子,在父亲的心中犹如刀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为儿子做些什么,能够让儿子尽快地振作起来。于是,父亲时常都会去劝说寒山,并且经常拉着儿子到外面走走,到咸阳城外走走。外面的世界依旧精彩,咸阳城依旧繁华,渭河的水依旧潺潺,城郊的原野依旧欣欣向荣。每一个地方,父亲总是会跟他说,看吧,好多年没来了,这里倒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春去秋来,已经数十年了,不对,应该是上百年了,甚至更多,虽然历经风霜,可一切都还是那么生意盎然。突然之间,寒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慨。是的,既然自然界的这一切都能够挺得住任何的风吹雨打,历风雨而不变,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呢?这样想的时候,寒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紧锁的双眉,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而看到这一切,父亲也踏实了不少,他的那个熟悉的儿子或者马上就要回来了,这让父亲觉得宽慰。接下来的日子里,寒山逐渐恢复了起来,甚至开始像往常一样骑马驰骋,似乎压根就没有发生过科考这一回事。当然,家里还是尽量避免跟他说科举的事情,甚至是学业的事情,因为他们怕又撕裂寒山那新合上的伤口。母亲看着孩子恢复过来,很是开心,于是也就希望儿子自此能够平平安安的。看着大儿子和媳妇和和满满的样子,她也就开始琢磨着寒山也是时候该有个媳妇了。父亲当然也赞同母亲的提议,他觉得对于寒山来说,目前最需要的是调节自己的心情,而结婚无疑又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式。寒山自然也不反对,因为知书达理的寒山知道,婚姻是他生活的必然,到了某一个年龄就得做一个年龄该做的事情,这很自然。于是,照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寒山定下了婚事。女方也是咸阳城内人氏,家里如寒山家一般,都是富庶的书香之家,而且还是父亲的世交。世交故旧,门当户对,这也是传统婚姻的基本特点。而婚期就定在了这一年的秋天。天宝二年(743)秋,在科举失意的半年之后,寒山成家了。成家确实有如他父亲所愿的那样,妻子的贤惠让寒山开始逐渐找回了对于生活的信心,也逐渐开始恢复了科考之前的那种精神状态。更为重要的是,大概在结婚后一个多月,寒山做出决定,明年继续参加科考。接下来的日子,寒山开始准备应试。这无疑也让父亲感到兴奋,这次倒不是因为看到仕途的希望,而是欣喜于寒山在精神上的成熟。能够重新走向科场,这就说明寒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能力去承受半年前那个难堪的打击,又重新站了起来,这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天宝三年(744)春,寒山再一次站到了礼部贡院的门口来参加进士科考试,当然,在众多的应考士子中,寒山也发现了很多去年的旧识。是啊,其实每个人都一样,都得奔着这个大门而来,不管你曾经跌倒过多少次,这或者就是命运。站在贡院门口等待大门开启的时候,寒山这样想。第一门照例是帖经,今年的寒山似乎不太幸运。主考所给的题目,看上去似曾相识,却又不得其要。而更为要命的是,今年主考不允许在考场内放置《五经正义》,以备查阅。这样,对于功课已经荒疏了不少的寒山来说,熟诵经文也有了些难度,答题自然是更加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出题那么偏怪的帖经呢?走出考场的时候,寒山就预感到前途不妙。第二天出榜,果然不上。这时,寒山想起照例应当有以诗赎帖的机会,不妨试试,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因此,寒山就向主考提出这个要求。照例,这种赎帖的情况不是很多,而且都是文名很高的士子才允许如此。而寒山也知道这个规定,之所以敢来这里一试,也是因为当初寒山也是小有文名的。可是主考还是去年那个主考,寒山当年在宦游子弟之中是有些名声的,主考也曾耳闻,当他听说寒山这个名字时,想起来去年曾有人代问落第原因,他曾对此特别留意了一下,对于“不合典雅”这几个字还是印象深刻着,当时他就在想,这所谓文名也是稀松平常啊。诗文“不合典雅”的人,居然也来求以诗文赎帖?这不是很滑稽的事情吗?因此,寒山的申请是不可能被准许的,而主考回复寒山的话,也是主要一句而已,“不合典雅的诗文也配书帖吗?”由此,寒山科考之门再次被关上。主考的话,可谓极尽嘲讽之能事,若是一年前的寒山,那断然是无法承受的。而此时的寒山,已非彼日的寒山了。对此,寒山一笑而过。是啊,不合典雅的人又怎么能够以诗文赎帖呢?寒山已然明白,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混有文名的他,从前所有的一切浮名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所能做的惟有朝前走。回头再望望贡院的大门,寒山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不过,明年我还是会回来的。然后坚定地走了,离开了长安回到咸阳。对于寒山的这次失意,家人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这样的结果,基本上是在意料之中的。重要的不是寒山考上了没有,重要的是,寒山重新站了起来,重新开始为前程而努力拼搏,不再意志消沉,这才是大家所愿意看到的。接下来的事情,对于寒山来说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准备明年的科考。家人一如既往地支持,妻子无微不至地关怀,这一切都让寒山倍感温暖,而其汲汲向学之心,则更为笃实。于是乎,在这一年里,寒山学业精进不少,踏实许多,尤其是对于经典,基本上重新能够倒背如流,历代典故则更是信手拈来。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秋天,寒山有了一个儿子。初为人父的喜悦,让寒山对于科举更加用心,因为他需要为儿子创造一个更加好的将来。而所谓的好,在传统中更多的是与仕途结合在一起的。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天宝四年(745)春,寒山已经是第三年站在了礼部贡院的门口等待开考。第一天,帖经,这一次寒山顺利过关。第二天为杂文,照例是诗、赋各一。这一次寒山吸取上回的教训。因为,通过上次的失败,寒山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实际上进士科的诗赋考试,首先考察的是格式,而不是文采。首先要合乎试帖诗和甲赋的格式要求,无论是押韵、字数、用典等等,不能够有丝毫的差池,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得通过。并不是说文采不能展示出来,文采的展示必须建立在考试所制定的规矩之上。而第一次,寒山之所以会失败,其原因即在于过度地强调了个人文采的发挥,而忽略了程式上的要求,因此也就跟科举失之交臂了。这一次则不同,寒山显然是对于上一次的失败有了深刻的反省,有了很好的准备。于是,寒山循规蹈矩,一切都按照主考所规定的程式进行,严格地考虑诗歌的韵脚、句式等等,考虑赋的韵脚、用典、字数等等。总之,有规定的,总是先规规矩矩地按照规定的要求来操作,在确保规定被毫无例外地执行的前提下,再发挥自己固有的才情。这样,诗、赋都得以顺利完成。虽然就内容、文采上是多少有些遗憾的,因为毕竟不再能够自由发挥了,但总体上还算满意。次日出榜,寒山通过杂文考试,得以进入第三场考试——策问。进士科考的是时务策5道,所谓时务策,也就是考察考生对于现实政治的看法和处理方法,由主考命题,然后考生根据题意进行回答,条分缕析阐述自己的观点,要求在回答过程中以儒家经典为依据,能够引经据典,做到有理有据,考生的回答谓之对策,这实际上相当于今天的论述题。但由于策问这种考试形式推行已经非常久了,源自于汉代的贤良策问,而且历代都有利用策问这种方式进行选拔人才的,这样势必有很多成型的对策,故熟读背诵这些对策是每个应考士子的必要功课,寒山也不例外。再加上过去一年中,寒山对于经史更加熟练,引经据典,条分缕析自不在话下。故而,当寒山拿到策问题目时,便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提笔刷刷而下,文思如泉涌,一气呵成。出了贡院大门,寒山颇为自得,默道,照理不会再来这里了。三场考试结束,对于应考士子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在长安城内游玩,以等礼部放榜。唐代,放榜时有两种形式,一种为“榜帖”,由主考在黄花笺上写下及第者的姓名,遣人持笺相报,因有金花压其下,故又称“金花帖子”;一种为“张榜”,即将及第者姓名抄录,并公之于礼部东墙之上,以告知天下。士子科考后,在长安所等待的就是榜的到来,以期金榜题名,这个等待的过程对于士子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每个人几乎每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而对于寒山来说,此时却丝毫没有这种不安的感觉,因为,对于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是早点回咸阳城去,那里有他的娇妻弱子在等待着他。反正咸阳离长安城也很近,倒不如回家去等待,这样的等待也更为踏实。陪伴娇妻弱子的日子是幸福的,丝毫没有了等待中的那种煎熬,因此也是转瞬即逝的。转眼之间,已经是绿满枝头,百鸟争春了。这一天清早,院子里的喜鹊突然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难道是自己及第了?母亲、嫂子、妻子也都说一定是这样的,因为喜鹊报喜来嘛。是啊,喜鹊报喜来!俗话说事不过三,寒山的第三次科考终于有了一个美好的结果。大概中午时分,报信的就来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左邻右舍都来了。那欢乐的场面,比起天宝元年(742)冬天,不知要热闹多少倍。寒山进士科及第了,金花帖子在手,寒山颇觉感慨。虽然是取在乙等,但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兴奋的时刻啊!苦尽甘来了,父亲的脸上又开始有了久已消逝的那种热切。是啊,仕途,曾经所热望的美好的一切又重新那样的接近了,能不开心吗?虽然已经三次科考不第,但是此时寒山才20岁,以弱冠之年即登科第,在当时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因此,道贺的自然更是络绎不绝。及第的寒山,有着很多礼仪要做。按照唐朝的规定,新科进士要过堂谒宰相、谢座主、赴朝集等等[31]。所谓的过堂谒丞相,也就是新进士要在主考的带领下,到中书部堂拜谒宰相。在拜见时,由该科状元出行致词云:“今月日,礼部放榜,某等幸忝姓名,获在相公陶铸之下,不胜感惧”[32],说完,状元作揖而退,其余进士则一一报姓名,完成之后,在主考的带领下离开。在拜过宰相之后是要拜座主,所谓座主就是当年的主考。所有登榜的进士在状元的带领之下,到主考府谢恩,并执以弟子礼,自称为门生,而主考则为座师、恩师。完成这两个礼仪之后,接下来就是进士们之间的相互庆贺。通常在拜过座师之后,同榜进士会自凑钱币,宴饮同庆,以叙交情,这也就是通常所说同年之好。所谓的同年,也就是同年中进士。接下来就是“曲江大会”和“雁塔题名”,这一些对于进士来说,都是无上的尊荣。在长安完成这些礼仪之后,寒山返回咸阳。这回寒山的回来可是大不一样了,所谓衣锦还乡嘛。进士在当时可是大受重视的,天下士子每年也就二三十个能够进士及第。于是乎,咸阳城的长吏僚属、文人墨客、远亲近属、故旧相知,照例又是庆贺连连。寒山一家这段时间也是陶醉于喜悦之中,享受着进士及第所带来的无上的荣耀。真是可谓一朝得进士,天下皆相识,进士及第的寒山自然是再度文名远播了。但在唐代,进士及第只是取得一种出身,而并不意味着你马上进入了仕途。换而言之,进士出身实际上是获得了为官的资格,但是能不能为官,还需要再进行考试。这个考试称之为“释褐试”。褐,即褐色,也就是通常百姓所穿的衣服颜色,借以指代平民。释褐试是由吏部掌管的(武官由兵部掌管),实际上是在进士之中选择可以为官者授予官职的一种考试,因此,对于进士来说,这是通往仕途的“关口”,故又称为“关试”。关试在吏部的南院举行,“(开元)二十八年八月。以考功贡院地置吏部南院。以置选人文书。或谓之选院”[33],关试并不是每年都有的,在寒山这时,基本上是每三年一次的,“初,吏部岁常集人,其后三数岁一集”[34]。关试之所以成为关试,除了它是进士为官的必经之关,还意味着此关难度非比寻常。对于登第的士子来说,有的时候,它简直是难不可及的。以诗人韩愈为例,四次参加礼部进士科考试,方于贞元八年(792)进士及第,时年二十五,后三次参加关试,都没有通过,十年依旧一平民。对此,韩愈不觉愤懑无比,“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35]进士科的考试,已经是很难了,“七十少进士”,可是,进士之后,依旧还是要耽搁于关试,最后导致像韩愈这样的失意、愤懑、无助,也是可以理解了。寒山也是自负甚高,三试于礼部,卒等乙第,在当时已属不易,可是,吏部的关试的,对于寒山而言,又将会是怎样的呢?寒山进士及第那年,刚好赶上了史部选人,运气倒也确实不错。是年五月,吏部铨选条格下达到了各州县,各州县根据吏部规定的条件上报参选人员名单。十月,寒山到长安尚书省,准备参加关试。唐代对于为官的士人要求非常严格,到了尚书省之后,尚书省需要对所有应考者进行严格的审查,“乃考覈资绪、郡县乡里名籍、父祖官名、内外族姻、年齿形状、优劣课最、谴负刑犯,必具焉。以同流者五五为联,以京官五人为保,一人为识,皆列名结款,不得有刑家之子、工贾殊类及假名承伪、隐冒升降之徒。应选者有知人之诈冒而纠得三人以上者,优以授之”[36],经查验无误之后,方允许进入关试,以免所选非人。关试是为吏部选拔官吏之试,故其主要考察的也是应考者是否具备为官的各项标准,是否适合为官,概而言之,主要考察身、言、书、判等四个方面,“其择人有四事:一曰身,(取其体貌丰伟)。二曰言,(取其词论辩正)。三曰书,(取其楷法遒美)。四曰判,(取其文理优长)”[37]。身,实际上考察的是个人的相貌,主要看应考者是否体貌端正,有为官之仪表;言,考察的是应考者的口头表达能力,是否能够反应敏捷、对答得体;书,则是考察应考者的书法,是否字体秀丽,楷法遒劲;判,即公文判词,考察应考者是否具备公文写作能力,能否做到文思敏捷、有理有据。而这四者,对于为官而言,是必须具备的能力,也是唐代对于官员的基本素质上的要求。这也是最为基本的考察,其考察次序,先书判,后身言,“凡选,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37]。能够通过这层层选拔的,则仕途无量,“佳者登于科第,谓之‘入等’;其甚拙者谓之‘蓝缕’,各有升降。选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之‘拔萃’,亦曰‘超绝’。词美者,得不拘限而授职”《通典》卷一五《选举三》,未能通过吏部铨选的,那么,他的仕途自然也就无望了,布衣依旧。这在唐代也是常事,吏部三年才一选,再加上官场上的种种黑暗,关试对于及第士子而言,也就成了难以逾越的关口,“初,吏部岁常集人,其后三数岁一集,选人猥至,文簿纷杂,吏因得以为奸利,士至蹉跌,或十年不得官,而阙员亦累岁不补”[39]。天宝四年(745)十月,对于寒山而言,此刻,他就站在这个关口之前,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谁也不知道。首先试的是书、判,考察的是书法和公文写作,这对于寒山来说,并非难事。寒山自幼受人夸奖的除了诗文,就是书法,所以,这两项对于寒山来说,显然是轻松过关的。其书,遒劲有力;其判,骈俪入理,得到考官的肯定应当是不在话下。对于书判的考察,是所有的应选者都参加的,所谓“集而试”,但是,接下来身与言的考察,则并不是每个应试者都有机会,是经过吏部的铨选的。铨选的标准是什么?当然很难说就是凭借书判的结果了,这里自然也就为吏部官员“为奸利”,创造了条件。不过,即便过了这一关,到了身和言,可以机动的空间就更大了。或者当你落选的时候,你连自己之所以落选的真正原因也无从得知。对于一般的应选者而言,到头来也只能如韩愈那样感慨:“九品之位其可望?”虽然,寒山的书、判没有问题,但是,落选的恰恰是寒山,当然,还有其他很多人。寒山不知道落选的原因,因为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只是被告知不需要再参加下一轮铨选了。于是乎,寒山的第一次吏部铨选,跟他的第一次科考差不多,都是无疾而终了。当然,此刻的寒山不再像当时那样悲痛欲绝了。听到吏部宣布消息的那一刹那,寒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随即,寒山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贡院,留下的是一阵阵深深的叹息。还是回家吧,因为那里有娇妻弱子。家,这个时候对于寒山来说,是唯一的牵挂。接下来,要过三年,吏部才再次铨选。而寒山却也并不担心什么,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用来陪儿子和妻子嘛。一年来,因为自己忙着科考,登第后又忙着琐碎的杂事,交游应酬之余,对于娇妻弱子则少尽了一份责任,儿子这个时候都开始牙牙学语了。恰好这段时间可以补偿一下,也不错啊。铨选未过,寒山自己没觉得什么。而父亲则是颇为失意,因为他总是希望儿子能够早日仕途有成,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虽说儿子已经很争气了,中进士已然很不错了,但说白了,那还只是一个平民啊,要做官,就得早日通过吏部的铨选。可这次没有成功,又得等三年了。三年虽不长,可是人生又能有几个三年呢?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天宝五年(746)。这一年的正月,成就了盛唐之际的唯一一次可以流传青史的“武功”——军事的胜利,即王忠嗣大败吐蕃及吐谷浑,史书对于此有着明确的记载:(天宝五年正月)忠嗣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以来,未之有也。寻迁鸿胪卿,余如故,又加金紫光禄大夫,仍授一子五品官。后频战青海、积石,皆大克捷。寻又伐吐谷浑于墨离,虏其全国而归。[40]称为盛世,不仅需要文治,还需要武功。文治和武功,是历史上有为的帝王所汲汲追求的。而王忠嗣在天宝五年正月的这场漂亮的胜利,使得玄宗皇帝龙颜大悦,于是,庆贺赏赐自然是少不了,可谓是举国欢庆。一如当时长安附近所有的家庭一样,寒山一家自然也是沉浸这种欢庆的气氛之中。是啊,有唐一代,多少年了,也没有在武功上有如此的建树,王忠嗣将军的这次大捷,自然是激动人心的,街头巷尾,人们莫不在赞颂着将军的神威。我们说寒山的父亲是精明的,一点也不错。他的精明不仅使自己的产业比父辈更为富庶,也使得自己的家庭容易尊荣。当然,这里面还是有缺憾的,那就是寒山虽然科举取得出身两年了,可是,还是未能登仕途啊。除了对于寒山不断地勉励求进之外,他也在不停地关注着其他任何的可能。总之,在父亲的眼里,需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让寒山能够走上仕途,让这个家在自己的手里实现光宗耀祖的梦想。在庆祝这次大捷的同时,父亲突然提出了一个令家人都反对的方案。他希望在这个时候,寒山能否考虑去参加王忠嗣将军的军队,因为通过军功,本来也是比较容易得到仕途的,况且现在举国上下都在关注着王将军。父亲通过自己仅有的关系,找到了一个曾跟随过将军的幕僚,也得到了大力的举荐,这样一来,在父亲看来,似乎事情也就容易多了。但是,那毕竟是战争,万一不慎,后果可就不堪设想。母亲实在不愿意让寒山去冒这个险,妻子也舍不得,哥嫂也觉得不放心。究竟该怎么办?看到父亲那殷切的眼神,母亲那担忧的神情,妻子那牵挂的忧虑,哥嫂的劝阻,寒山该如何选择呢?最后,寒山决定遵循父亲的意愿,毕竟,在年轻气盛的寒山看来,为了国家,戎马金戈,那是一种无上的骄傲。而且,自幼习武,寒山也曾梦想着有一天能够驰骋杀敌。而现在这样的机会来了,又怎么能够失之交臂呢?丈夫志在四方,男儿当驰骋沙场。在劝说了母亲和妻子之后,寒山终于可以踏上了从军之路。在告别亲人之后,寒山可谓意气风发,大有英雄出少年的气概,“去家一万里,提剑击匈奴。得利渠即死,失利汝即殂。渠命既不惜,汝命亦何辜。教汝百胜术,不贪为上谟”(《去家》八十七)。在寒山的这首诗中,既有着英雄的轩昂气度,也有着对于未来生死的忖度,正是在这样的心情之中,寒山踏上了征途。不过,寒山的从军之旅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甚至丝毫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宏大的场面和英雄气概。因为,在寒山踏上征途的时候,战争已然结束了。在途中,寒山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心情自然是有点郁闷。“闻伐匈奴尽,婆娑无处游”(《少年》),战争没有了,驰骋沙场的理想也就只能就此结束,当然一起终结的还有父亲希望他以军功仕进的美好愿望。天宝七年(748)十月,寒山再次于吏部南院参加关试,这次的铨选,寒山通过了第一轮的选拔,也就是书判的考核,但是,在第二轮身、言的考核中,因为“身”的原因而最终没有能够得以通过。寒山“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书判》一一三),再次折戟于吏部关试,对于父亲而言,这是一种莫大的打击。寒山孩提时,父亲就曾经担心过“身”的问题,可是,这么多年了,寒山出落得一表人才,但是,终究因为“身”的问题,没有选上官。多年之前的担忧,仿佛是一句谶言,这让父亲有点难以接受。于是,在这一年的冬天,父亲日渐憔悴,开始卧病不起了。可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麻烦的事情却远远不止这一点。哥哥开始迷上了赌博,在父亲卧病不起的日子里,竟然偷偷地将家里的地契、田契都输掉了,甚至是现在住的房子。一个富庶的家庭,在一夜之间崩塌了。父亲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在一个寒冬的夜晚,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无限的遗憾和痛苦。直到咽气的那一刻,眼睛还是不能闭上,那哀怨的眼神似乎是在诉说着种种的不满。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了,甚至于这个家也已经属于别人了。哥哥在输完了家业之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当然,一起不知所终的还有嫂子和他们的孩子。母亲拿出了自己的首饰,变卖了之后,方得以将父亲草草安葬,也算是入土为安了。送走了父亲之后,母亲也开始卧病不起,因为这打击实在太大了,母亲那孱弱的身体自然是没有办法承受这接踵而来的打击。一个月后,也就是在天宝七年的严冬,母亲带着她对于小儿子的无尽的牵挂,也离开了人世。而对于寒山来说,他所受的打击还不仅仅是这些。看到这个家庭的日益飘摇,妻子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场面。母亲死的那个早上,妻子和儿子也走了,回到了娘家。母亲死了,可是还不能入土为安呐,因为这个时候的寒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当然,除了他的那个进士出身。这个时候的寒山才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当年出入家门的那些人,此刻都避之不及了,故旧亲属莫不如此。倒是几个旧时曾交游的人,见到寒山目前的这副惨状,于心不忍,出了些银两,让寒山得以将母亲安葬。父亲走了,母亲走了,妻子也走了,还有他可爱的儿子,所有的人都走了,此刻的寒山只觉得心里在流血,生活啊,你为什么就那样的不公啊?一无所有的寒山寄居于咸阳城外的一个破庙里,人世的炎凉让寒山在这个刺骨的冬天里倍觉寒冷。他也曾想到过去找妻子和孩子,可是,岳父说的对啊,你拿什么来养活她们?曾经衣食无忧的寒山,此刻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岳父给了他一些银两,但是妻子和儿子终究不得见,因为岳父说了,除非是出仕为官。人生对于寒山来说,没有了任何的选择,除了继续去吏部应选。进士出身的寒山,此刻竟然如此之潦倒,这是谁也未曾料到的,寄居于破庙之下又怎堪度日,又何以自求前程?对于寒山的遭遇,虽不能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但也终究有不少人为之扼腕叹息。城郊的一个长者请寒山给村里的孩子授课,当然,能够保证寒山的基本生活。这对于寒山来说,是莫大的帮助。于是,寒山也就在城郊安顿了下来。告别了昔日浮华的生活,此刻寒山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却也能够自足于心。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让自己得以生存,又还能强求什么呢?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又到了关试的日子。天宝十年(751)十月,寒山再一次来到了吏部南院。与前两次相比,此刻的寒山是潦倒无比,是在旁人不屑的眼神中进入南院的,“个是何措大,时来省南院”(《个是》一二〇),一个落魄潦倒的书生,徘徊于南院之中,这是对于寒山的最为真实现在,在后来寒山的回忆之中,也是不无感慨的。这一年,寒山依旧落选于关试,还是因为“身”。在离开长安返回咸阳的时候,寒山又去了岳父家,因为他牵挂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可是,潦倒的寒山又怎么能够期望有好的对待呢?“缘遭他辈责,剩被自妻疏”(《少小》一一一),这样的场面,对于寒山来说,也是可以想象的。天宝十三年(754)十月,寒山再一次来到了南院,参加关试,此刻已经历经人世艰辛的寒山很是感慨: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铨曹被拗折,洗垢觅疮瘢。必也关天命,今冬更试看。盲儿射雀目,偶中亦非难。(《书判》一一三)个是何措大,时来省南院。年可三十余,曾经四五选。囊里无青蚨,箧中有黄绢。行到食店前,不敢暂回面。(《个是》一二〇)都已经是第四次站在了南院的门口,关试的一切对于寒山来说并不陌生了,先书判后身言,可是,这些年自己书判没有问题,却总是因为“身”的问题而陷于关试。想起自己二十岁即登进士第,可是十年了,这是第四次参加关试了,结果又会怎样呢?这些年,因为关试,自己已经是潦倒无比,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样的种种都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难道这是命运决定的吗?当然,对于前途,此刻寒山没有绝望,事实上,对于寒山而言(当时的读书人其实都是如此),除了以关试求仕进,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命中注定不能入仕为官,此刻也得去参加关试。于是,寒山充满自嘲的安慰自己,“盲儿射雀目,偶中亦非难”,是啊,盲儿尚且能射中雀目,自己或者能够得以通过铨选也未尝不可。当然,寒山自己也知道,这更多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近十年的关试,让他成熟了很多。但不管怎样,通过铨选在于寒山而言,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愿望虽然是美好的,无奈现实总是残酷的。寒山的第四次关试,与前面两次一样,都是因为“身”的问题落选了。儿时父亲的担忧,此刻似乎成了寒山的宿命,仕途的门再一次对寒山关上。* * *[1] 黄留珠:《中国选官制度述略》,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97页。[2] 《隋书·高祖纪下》,(唐)魏征等:《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3] 《隋书·炀帝纪上》。[4] 《隋书·炀帝纪上》。[5] 《大唐新语·厘革》,(唐)刘肃《大唐新语》,中华书局1984年版。[6] 王定保:《唐摭言》卷一《述进士篇》。[7] 《山堂考索·别集》卷十九《士门·科举》,(宋)章如愚《山堂考索》,中华书局1992年版。[8] 《通典》卷十五《选举三》。[9] 《新唐书·选举志上》。[10] 《通典》卷一五《选举三》。[11] 《唐语林》卷八,周勋初《唐语林校证》,中华书局1987年版。[12] 徐松:《登科记考》卷二永隆二年条按语,转引自《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461页。[13] 《唐六典·尚书礼部》。[14] 王定保:《唐摭言》卷一《散序进士。[15] 《通典》卷一五《选举三》。[16] 王定保:《唐摭言》卷一《散序进士。[17] 《新唐书·选举志上》。[18] 《通典》卷一五《选举三》。[19] 参考《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449页。[20] 《新唐书·选举志上》。[21] 王定保《唐摭言》:卷一《进士归礼部》。[22] 李肇:《唐国史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23] 《文献通考·选举二》,(元)马端临:《文献通考》,中华书局1986年版。[24] 《通典》卷一五《选举三》。[25] 赵贞信:《封氏闻见记校注》卷三《贡举》,转引自《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462页。[26] 《新唐书·选举志上》。[27] 赵贞信:《封氏闻见记校注》卷三《贡举》,转引自《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462页。[28] 参考《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478—482页。[29] 《全唐诗》卷二百三十八。[30] 《诗话总龟》后集卷三十一引《丹阳集》,(宋)阮阅:《诗话总龟》,上海书店1989年版。[31] 参考《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二卷《魏晋南北朝隋唐》,第486—489页。[32] 《唐摭言·过堂》。[33] 《唐会要》。[34] 《新唐书·选举志下》。[35] 韩愈:《上宰相书》,《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一,(清)董诰等编:《全唐文》,中华书局1983年版。[36] 《通典》卷一五《选举三》。[37] 《通典》卷一五《选举三》。[38] 《通典》卷一五《选举三》。[39] 《新唐书·选举志下》。[40] 《旧唐书·王忠嗣传》,(后晋)刘煦等:《旧唐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4.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吏部关试铨选的不过,对于此刻的寒山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了,除了感叹、愤懑之外,一介书生的寒山,自然是没有别的选择。生活的日益潦倒,昔日所拥有的那种种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深爱着自己的父母,早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带着无限的遗憾和痛苦,输光了家产的哥哥依旧音讯全无,伴随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家已经属于别人了,妻子和儿子都已经不知道怎么样了,因为,自己见不到,以今日如此落魄之相,还能够强求什么呢?前途对于此刻的寒山来说,既是渺茫的,又是单一的。说渺茫,是因为屡次受挫于南院,实在是寒山对于仕途没有任何的信心。说单一,是因为自幼受儒家经典熏陶,对于寒山来说,读书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走上仕途,所谓“学而优则仕”,中国的文人都是在这个框架中生活,寒山也不例外,虽然在开元二十九年的时候,寒山开始接受了老、庄所代表的道家思想,并深受影响,但是,此刻的寒山是不可能选择如老、庄般遁世以求逍遥。对于寒山来说,要改变目前生活境况的唯一方式就是仕途。所以,对于寒山而言,虽屡挫而无一悔。第四次无缘于仕途之后,寒山依旧在咸阳城郊授业度日,同时,自然也是在等待着朝廷的再一次铨选。可是,这个时候的唐朝,已然不是那个天下承平、繁华无尽的时代了。虽然,在长安城还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实际上,自开元后期开始,由于安定繁荣的日子已久,唐玄宗李隆基逐渐丧失了以前那种励精图治的精神。改元天宝后,他纵情享乐,宠爱杨贵妃,信任宦官高力士,过着骄奢淫逸生活,白居易的《长恨歌》对此有着生动的描述: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1]对于玄宗皇帝来说,此刻最为重要的当然是和贵妃杨玉环一起耽乐享受,而朝政与美人比起来,则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把朝政全交给宰相李林甫处理。李林甫对玄宗事事逢迎,私下却利用职权,专横独断。林甫死后,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继任宰相,更是排斥异己,贪污受贿,使政治、经济、社会渐呈衰败之象。君主沉湎于情色,耽溺于声乐,朝政则是佞人弄权,政治的腐败则必然会导致政局的动荡乃至于统治的崩塌,这基本上是传统以来帝皇政治所面临的通弊。此刻,玄宗李隆基已经在位40余年,开元之际的盛世足以让玄宗皇帝洋洋自得于自己的统治,甚至是沉醉于自己的成就。可是大凡天下诸事,不进则退。当玄宗耽于声色,而李林甫、杨国忠相继弄权于朝廷之时,大唐盛世之下的腐朽和衰败也是昭然可见了。天宝年间,奸相杨国忠出于一己私利,大举征兵,征讨原本已经归附唐朝的南诏国,根据史书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