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传说五丈原闹鬼,所以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都逃走了。”“这个谣言应该是康国人故意散播的吧。必定是他们搞的鬼。”“唔,好像是。”“康国人这样做,也是因为害怕居民靠近他们的秘密作坊,不利于保密吧……原来如此……那么,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吗?粮食够吃吗?”“他们自己耕田。五丈原的土地够多,他们只耕种其中的一小部分,就足够一百多人吃饭了。”“哦……五丈原……”从这时起,五丈原这一名字便深深地烙印在孔明的脑海里了。数年后的大规模北伐,恐怕要出动十万大军。而且,孔明预计那会是一场长期战争。十万大军的粮草问题如何解决?此前街亭之战暴露出蜀国运输上的弱点。当然,运输能力需要加强,但也不能过分依赖运输。倘若长期战争,就必须要采取屯田制。士兵们通过耕田来满足粮食自给自足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如果一下子来了十万大军耕田,不可避免地会与当地农民产生矛盾。孔明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没人耕种的土地。但是,确实有这样的地方——五丈原。制造玻璃的康国人,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用鬼怪冤魂之类的谣言吓唬农民,让他们不敢靠近五丈原。在这样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就算有十万大军来屯田,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只是同这一百多个康国人之间的问题。如果以保守秘密为条件,那么谈判也不会有困难。孔明现在要去的地方正是谈判对象所在的房子。他怀里揣着陈潜写的介绍信,漫步在盛夏五丈原的大地上。隔着衣服,孔明轻轻地碰了碰怀中的介绍信。二叩门之后,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诸葛孔明身高超过一米八,走出来的这位男子比他还要高一些。不过,这个人并非碧眼,而是黑眼睛、黑头发。“我有一封书信,烦请转交你家主人。”说着,孔明取出了介绍信。就在这时,出来的男子刚刚顺手关上的门又打开了,里面又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是母上大人的使者吗?”他问道。此人二十七八岁,也是一头黑发,长着一双野性十足的眼睛,与附近农民的目光迥然不同。“好像雄狮的眼睛。”孔明瞬间联想到。“不是。这位是从南方来的。”刚才的男子回答。孔明刚刚递上介绍信,还没有报自己的名字,信封上也只写了介绍者的名字——“陈潜”二字而已,可是第一个人还是一口报出孔明来自南方。“看来陈潜不仅写了这封介绍信,还写了另一封信,把我要来的事情通知了这里。”孔明心中如此推测着。他占领武都和阴平、劝服羌族居民期间,陈潜有充裕的时间去五丈原通知对方。“啊,原来是蜀国人……”目光锐利的青年扫了孔明一眼。“正是。”孔明答道。“蜀丞相诸葛孔明?”“正是。”孔明用同一个词回答。青年的视线没有从孔明身上移开。“阁下知道我的名字,但不知阁下是谁?”这次换成孔明发问了。“我姓刘名柏……是南匈奴的王子。”青年回答道。“就是已故的南匈奴王于扶罗的孙子,刘豹大人的……”“正是。”青年挺起胸膛,口中说出刚才孔明说了两遍的这个词。“刚才说的母上大人,是蔡文姬夫人吗?”孔明问道。匈奴左贤王刘豹虽然妻妾成群,当年匈奴兵在黄河附近掳走大批汉朝的宫女,其中最有才华的便是蔡文姬,依照他父亲于扶罗的意思,蔡文姬嫁给刘豹为妻。那时候的蔡文姬是个二十几岁的寡妇,而刘豹年仅十三岁。蔡文姬是一代文学大师蔡邕的女儿,身为女子,却有着当世罕见的才华。她在匈奴生活了十二年,其间给刘豹生了两个孩子。与她父亲交好的曹操同情她的遭遇,同匈奴交涉后,于二十二年前的建安十二年将她赎了回来。回来之后,蔡文姬又嫁给了陈留出身的屯田都尉董祀。不用说,这也是曹操一手操办的。“正是。”南匈奴王子刘柏又挺了挺胸,回答道。“文姬夫人来这里了吗?”孔明问道。“我正是为了见母上,才来这里等她的。”“很久没有见面了吧?”“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便分开了。”那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刘柏和母亲蔡文姬分别应该是在他刚刚懂事的时候,他几乎是在没有母亲陪伴的情况下长大的。“我知道了。”孔明垂首说。“知道什么了?”刘柏有些恼怒地说道。“我能察知人的性格。”孔明心平气和地说道。沉默了半晌,刘柏仿佛改变了主意似的,耸了耸肩说道:“是吗?哎呀,反正就这样吧。请进吧。”负责传话的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说“请进”的人应该是负责传话的男子才对。“那就打扰了。”诸葛孔明用手撩起衣襟,低头穿过了矮门。接下来会见到谁,孔明自己也不知道。他本以为会和康国人的代表见面。那是一位眼窝凹陷、蓝色瞳孔、栗色头发的康国长老——孔明心中是这样想象的。然而,坐在房间里的这个人出乎他的意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连一米五都不到。他长着一张平板脸,眼眶似乎稍稍有些红肿。他既没有凹陷的眼窝,也不是蓝色瞳孔,而是长着一双看似没睡醒的小眼睛。诸葛孔明进屋之后,行了一礼,这个人便抿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孙权……称帝了啊。皇帝啊。哈!哈!哈!终于当皇帝了……”“啊!孙权?”“是啊,就是那个江东的碧眼儿孙权……据说是这个月的事情……真有意思啊。”矮个男子说完,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皇帝啊……”孔明转过脸去。这个矮个男子应该没有必要撒谎,恐怕孙权称帝是真事。孔明感到有些吃惊。“听说登基大典非常隆重。哈!哈!哈……”矮个子男子仿佛觉得这件事非常好笑,身体左摇右晃,笑个不停。“举行仪式了吗?”“已经举行了,非常盛大。”矮个男子回答道。“哦……是吗?”真是捉弄人啊。选哪一天不好,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举行如此夸张的登基大典。吴王孙权将自己从王位晋升为皇帝,由殿下升为陛下。这不是上了一个台阶,而是从人臣直接登上天子的位置,上升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度。目前,孔明所侍奉的蜀国与吴国的孙权保持着同盟关系。蜀国出兵北伐,与超级大国魏国开战,也是以与吴国保持同盟关系为绝对前提的。如今,天下呈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势,蜀国的势力最为弱小。正因为如此,孔明才在《出师表》中写道:益州疲弊。他希望全军将士都能重新认识本国力量。正因为蜀国最为弱小,他才更加强调团结一致,这样才能弥补这一劣势。“蜀国乃天下正统”,所谓团结,正是由这一意识中诞生的。曹魏无论如何自诩国力强盛,都只是夺取大汉天下的奸贼而已。史学家为了同洛阳的汉朝区分,通常称蜀国为蜀汉。而成都的朝廷在称呼自己的时候,只说一个“汉”字。汉献帝被曹丕所废,因此与汉室有血缘关系的刘备便继承了皇位。成都的大汉朝廷不是从刘备开始的。四百年前汉高祖刘邦同项羽争夺天下,最后刘邦胜出,在中原建立了正统政权——汉室江山。虽然蜀国国力衰弱,但至少名正言顺,绝非擅自称帝的魏国可以比。弱小的蜀国为何要讨伐强大的魏国?因为蜀为汉室正统,所以要讨伐异己分子。曹魏忤逆叛乱,擅自称帝。为了讨伐汉贼,所以才要北伐。孔明如此教导将士,当然会大大鼓舞他们的士气。他对将士的家属也这样解释——为了讨伐叛贼,才让你们的儿子出征的。可是,现在不单曹魏,孙吴竟然也称帝了。从忤逆叛乱上说,两者没有任何区别。要讨伐魏国,也不能置同样大逆不道的吴国于不顾。然而,吴国却又同蜀国有同盟关系,难道要废除同盟吗?“万万不可!”不用说,现在正在进行的北伐计划要以同吴国保持同盟关系为前提。不,甚至应该说加强蜀吴的关系,才是北伐的首要条件。“成都的朝廷里会有人说三道四吧。”矮个子男子依旧兴致勃勃地说。“应该有吧。”“那就来个快刀斩乱麻吧。事情简单得很。”男子说完,耸了耸肩,又笑了起来。“有那么简单吗?”“确实很简单……哎呀,我忘了。我是要把丞相引见给镇南将军的。那么,请……”说着,矮个男子站起身来。三魏国的镇南将军是张鲁。张鲁是五斗米道创立者张陵的孙子,是张陵的儿子张衡与少容所生。建安二十年,他归降曹操,被授予镇南将军的称号。后来,五斗米道的大本营所在地汉中被刘备占领,如今已经划归蜀国的版图。张鲁出现在五丈原,是不是要在五斗米道信奉者颇多的地方扩大魏国的影响力?“镇南将军也是微行,丞相不必顾虑。”矮个男子说道。微行就是微服出行。在重视礼节的那个时代,倘若正式会面,会非常麻烦。像蜀国丞相和魏国镇南将军这样位高权重的大臣会面,从问候的方式开始,便会有一系列异常烦琐的程序。不过,微服出行就另当别论了,这是非正式的会见,自然可以免除一切烦琐的程序。“他是为了见我而来的吗?”孔明问道。“是的。总之,丞相进房之时请自便,不必有什么顾虑。进去之后抬起一只手打个招呼就行了。房间里有两把椅子,中间隔着桌子。镇南将军应该已经坐下了……”矮个男子答道。他好像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对了,陈潜和张鲁好像是兄弟啊。”孔明有点儿明白了。张鲁是教母少容的儿子,陈潜是少容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疼爱的人。所以张鲁和陈潜有着兄弟般的感情,甚至可以说二人的关系比兄弟还要亲。陈潜预先将孔明来访的事情通知了五丈原。当然也通知了洛阳的张鲁。“蜀国丞相微服私访五丈原,如果有私下里要谈的事情,不妨见上一面。”陈潜一定是这样劝说张鲁的。既然是宗教人士,与各家政权的势力消长相比,陈潜一定更加关心百姓的和平生活能否早日到来。若双方的上层人物能够秘密会谈,交换意见,也许可以减少毫无意义的流血牺牲。“你是五斗米道的人吗?”孔明问道。矮个子男子笑着点了点头。陈潜大概委托此人在魏国和蜀国之间斡旋。进入房间之后,孔明举起了一只手。他身后的门关上了。矮个男子没有进来。宽敞的屋里就只有两个人。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一个面容白皙、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坐在对面。男子没有起身,坐着向孔明点了点头。“打算说些什么?”孔明单刀直入地问道。“天下之事,国事……”张鲁回答道。“我是蜀国丞相……”孔明刻意加重了“丞相”二字的语气。丞相直接负责国家的大政,可以用自己的意见左右国家的政策。你是什么人?你虽然拥有万户食邑,受封镇南将军,但也只是官位高而已,没有什么实权。一个投降了的地方将领,不管被抬到多高的地位,都不可能参与国政。既然不能参与国政,还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讨论天下大事?孔明的语气中含有这样的疑问。“我是作为骠骑将军的代理人而来的。”张鲁静静地答道。“啊,原来是仲达的代理人,这样的话……”孔明点了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骠骑将军司马仲达是魏国实质上的最高首脑。在制度上,大将军作为国家的柱石,是国家政权的中心。然而这时候魏国的大将军曹真年老多病,因此司马仲达就是事实上的宰相了。“顺便说一句,明年二月司马仲达就任大将军。”既然张鲁是司马仲达的代理人,诸葛孔明与他的会谈,实际上就是魏蜀两国最高首脑之间的会谈了。“丞相可知道仲达将军所处的立场?他在魏国的日子不好过啊。”张鲁说道。“是因为仲达将军才华过于出众吧。”诸葛孔明点点头。有才能未必是美德。对于古代的王朝来说,有才能的大臣是一把双刃剑。他们也许会为了王朝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但或许也会趁机篡位,夺取政权。正因为司马仲达是有才能之人,才被魏国朝廷警惕。这一点孔明也非常清楚。对于孔明来说也是如此。处于这样的立场,真的很令人头痛。尽管有才,却要装作一副无能的样子。孔明也知道有不少人在这样做。对于这一类人,世人往往称赞他们——明哲保身。然而,要是让孔明说的话,他会说,把天赋的才华埋没在土里,多么可惜啊。“有才能也要有个限度。”张鲁说道。“那么,仲达到底想说什么?”孔明单刀直入地问道。“蜀国如果出兵北伐,魏国就会任命仲达为主帅,防备蜀国。”“这我知道。”“蜀军恐怕会出动十万大军。不过,魏国绝不能大胜。否则,朝廷便会加强对仲达的戒心。如果戒备心太强,仲达的性命恐怕就要受到威胁了。”“嚯,现在就开始为大胜担心了吗?”孔明苦笑道。“正是。所以希望孔明先生想尽一切办法死守到底,不要让魏国大胜。”“在我们蜀国,也有人担心我大胜啊。”“彼此彼此。”“好吧,那仲达有何建议?”“蜀国会在五丈原排兵布阵吧?”“尚未决定。”“不管怎样,就这么定了吧。”张鲁站起身来。不分胜负的持久战——这应该是最理想的战争状态。若是两军死拼到底还是得到同样结果的话,整个过程就会牺牲太多无辜的生命。如果双方通过会谈就能达到同样的结果,那么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牺牲。“一言以蔽之,就是说双方只是做做样子,不是真的打仗。”张鲁是秉承司马仲达的意思前来和诸葛孔明商量伪装作战的。这也是为了天下万民。两位首脑首先赞成这次会谈的原则。若是做得不巧妙,可能会招致幕僚的怀疑。因此关于细节问题,还需要仔细商量。于是,两个人商议了很长时间。终于,孔明直起腰,站了起来。他走到窗前,敞开窗子。窗户对面有片空地,一头牛正在悠闲地踱着步。那是一头母牛,沉甸甸的乳房都快要垂到地面了。“喂!”孔明放声喊道。四“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门户单。身执略兮入西关。历险阻兮之羌蛮。山谷眇兮路漫漫。眷东顾兮但悲叹。冥当寝兮不能安。饥当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眦不干……”天下闻名的琴师蔡文姬一边弹着琴,一边吟唱自己作的诗,这首诗正是她人生的真实写照。西域的士兵们杀了男人,把他们的首级挂在马头上,将女人驮在马背上扬长而去。女人们忍受着刀剑的威胁和棍棒的拷打,被驱赶到塞外胡风肆虐的土地上。她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故乡和亲人,整日以泪洗面。十二年——蔡文姬身为年轻的匈奴王子的妻子的这些年,还算是幸福的。她的不幸是曹操令其回乡造成的,因为她不得不与自己在匈奴生下的两个儿子分别。“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诗中描写的是蔡文姬离开匈奴时的情景。二十年前搂着她的脖子痛哭流涕的小男孩,现在正坐在她的面前。他已是身材魁梧的青年,一副干练的模样,眼里闪烁着野性十足的光芒,流露着南匈奴将领的气质。抚琴和吟诗结束了。矮个男子最爱流泪,在蔡文姬弹琴的时候,他就已经两手掩面,双肩一颤一颤地哭了起来。他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问刘柏道:“大人怎么没哭呀?”“哭?我小时候哭得太多,已经把眼泪哭干了。”刘柏虽然这样作答,但眼睛也变得通红。“我想请魏国和蜀国的将军读一下我的诗,并告诉你们的妻子、姐妹和女儿,战争有多么残酷。不仅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会如此……”说到这里,蔡文姬垂下了头。“为了天下万民……”孔明又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遍这句话。本该到来的魏蜀两国的交战,在司马仲达的提议下,变成了一次事先讲好了胜负的战争。这是仲达为明哲保身而采取的策略。不过,能够避免不必要的流血牺牲,也算为乱世中的人们减少了一次不幸。不仅仅蔡文姬一人亲身经历过乱世的不幸,孔明自己也一样。他本是孤儿,在战乱中又失去了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叔父诸葛玄。虽然五丈原的村庄是康国人的秘密聚居地,然而孔明到这里已经两天了,还没有见到一个康国人的身影。蔡文姬和儿子匈奴王子刘柏、负责传话的青年,还有那个矮个男子……孔明周围的几个人都是汉族人。第二天的晚上,用过晚饭后,就在孔明被蔡文姬的琴声和诗赋感动得落泪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位康国长老。“诸葛丞相,对五丈原还满意吗?”长老捋着红色的胡须,操着熟练的汉语向孔明问道。“很满意。”孔明答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看到蜀国士兵在五丈原耕地的情景啊?”“大约……四五年吧。”“我能亲眼看到这一幕吗?要是能多活几天就好了……”红胡子的长老微微摇头道。有几名男子跟随长老一起进到屋子里,其中有两人是佛教僧侣。在当时的蜀国,也经常能看到佛教僧人的身影。“康国人都信奉佛教吗?”孔明问道。“是的。五百年前,我们的国家曾经被一个号称亚历山大大帝的西方暴君占领,整个国家遭受了巨大的破坏。从此之后,国人就深刻理解了世事无常的道理……战争越频繁,佛教教义也就传播得越广泛啊。”“有那么多的战争吗?”“当然有。我们国家盛产良马,各地的武将都对我们虎视眈眈……”“蜀国的僧侣也逐渐多起来了。”“是啊,魏国也是如此,因为月氏族人很早就在洛阳建立了白马寺……不单单是蜀国和魏国,吴国的佛寺和僧侣也多了起来。”长老说道。五“谁若想破坏同吴国孙权的同盟,亡我蜀汉,请马上站出来。”诸葛孔明一回成都,便立刻召集重臣开会商议,这是他在会上说的第一句话。满座鸦雀无声。想要国家灭亡的人,论罪当斩,当然没人敢答话。在五丈原的时候,孔明从矮个男子那里听到孙权称帝的消息,当时便想到:“会不会有什么蠢材执着于大义名分?”同时他也能想象出蜀国死守正统的强硬派挥拳呐喊的情景——讨伐大逆不道的东吴!不仅是这些狂热的正统论者,就连那些明知道倘若不维持与东吴的同盟,蜀汉的前途就会暗淡的人,也只会在私下说一句“还是让丞相自己去苦恼吧”。所以,蜀汉朝廷之中便出现一些人,他们心中明知不可能,却依然叫嚣着要讨伐吴国。即使是看似握有绝对权力的诸葛孔明,也有反对他的势力存在。就像司马仲达所畏惧的一样,每个王朝都有怀疑有才重臣的倾向。“也不用非抢在这个时候即位吧……”孔明很想这样抱怨东吴的孙权。不过,他也知道,在吴国看来这个时候正是即位的大好时机。对于以征讨魏国为最高目的的蜀国而言,必须要保持与吴国的同盟关系。吴国深知这一点。所谓同盟关系,哪一方过于期待,就意味着哪一方的实力较为薄弱。“你们蜀汉国力衰弱啊。”吴国想让蜀国明白这一点,同时也想把自己提到和已经称帝的魏国、蜀国相同的位置上,至少在形式上是这样。“那就来个快刀斩乱麻。”五丈原的矮个男子这样说。其实用不着他说,孔明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他才声色俱厉地喊出刚才这番话。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孔明才从容不迫地开口道:“大义归大义,如果国家都要灭亡了,还有什么大义可言?”他先不容分说地给出结论,然后作解释说明。“派使节前去东吴祝贺,这件事想拜托给孝起。”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不给反对者插话的机会。孝起是陈震的字。连祝贺的使者都选好了,可以说反对派被彻底压制住了。即使他们反对,孔明也可以反驳道:“那么你们又有什么良策?”这些反对者也只好闭口不言了。就这样,这件大事终于处理完毕。孔明回到府邸,把自己关在房里,坐在桌子前。桌上铺着纸,他拿起笔,笔锋落在纸上——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各种图形。对于孔明来说,这是非常开心的时刻。不过,这绝对不是游戏,而是很重要的工作。同样是工作,既有使人难耐的,也有令人快乐的。眼下这个就是件非常令人开心的工作。孔明在做设计,他喜欢制作各种器械器具。前不久,他发明了一种能够同时发射几支箭弩的武器——连弩。当孔明看见描绘在纸上的设计图最后变成实物摆在眼前,而且还能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操作时,他从心里生出一种开心的感觉。此刻,他的脑子里一边回想着在五丈原看到的那只母牛,一边在纸上涂画着。街亭之战暴露了蜀国运输能力的不足。战争就是补给,孔明非常相信这一点。接下来的大规模北伐,首先要建立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基地,因而他选择了五丈原。不过即使能在五丈原解决粮草问题,武器和盔甲之类的辎重还得从蜀国运来。东汉末年的辎重车,是按照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车的原型制造的,在底架高大的车身两旁安装两个车轮,然后让牛马牵着。此前因街亭之败而中止的北伐中,有数不清的辎重车滚落到山谷中,就算没有滚落下去,也横倒在路边,妨碍了军队前进。孔明在五丈原的屋外看到一头母牛,它给孔明带来一种安定舒适的感觉。“这个模样……”正是在那时,孔明想到了改良辎重车的办法。之所以经常翻车,是因为底盘过高而缺少稳定性。春秋时期双方都使用战车交战,故意将底盘设计得偏高,是因为底盘太低不利于作战。不过,底盘太高了就缺乏稳定性。因此当年的战车都是依照持戟战士最适合的高度设计的。辎重车不同于战车。由这一点来考虑,就必须重新设计与战车结构完全不同的车型。反过来说,迄今为止一直依照战车的设计制造辎重车的做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就这样,孔明发明了辎重车“木牛”。木牛不是两个轮子,而是四个轮子,车身的底部只稍稍高出地面,非常稳定。而且不单稳定,木牛还能比普通的辎重车装载更多的物资。虽然这也增加了拉车的牛马的数量,但可以减少辎重车的数量。这样就大大减少了辎重车对军队行军的妨碍。木牛很稳定,装载量大,缺点是行进速度缓慢。若是运送普通物资的话,当然没有问题,但在运送武器盔甲一类急需物资时,木牛就比较慢了。孔明设计了木牛之后,又以此为基础,设计出减少载重量但提高速度的辎重车。这就是为人称道的“流马”。六“场面如此盛大!东吴究竟拥有多少精兵良将,非我等常人所能揣测。”蜀国的贺使陈震不无赞叹地说道。“我也听说蜀国百姓众多,兵力也不少啊!”吴国丞相顾雍满足地点头应道。这里是吴国的大本营武昌。四月孙权称帝,改年号为黄龙元年。新年伊始,传说夏口和武昌两地出现了黄龙的身影。这是天子出现的瑞兆,孙权应此征兆登基做了皇帝。“蜀国会有什么反应?”顾雍曾经担心地问道。孙权大笑道:“蜀国能做什么?孔明这家伙,即使心中不快,也不能不承认我东吴皇帝。倘若不与我东吴交好,蜀国什么都做不了。”收到蜀国派来使者的消息时,人们起初误以为是问罪使。吴国妄自称帝,触怒了身为汉室正统的蜀国,所以蜀国派使者前来问罪。吴国的人们都如此认为,唯独孙权毫不担心——蜀国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很快事情就清楚了,使者果然不是来问罪的,而是来祝贺的。吴国迎接蜀国的祝贺使者陈震,并在武昌蛇山上的宫殿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宴会之时还在宫殿前的广场上举行了阅兵仪式。这当然是特意展示给蜀国使者看的。蜀国使者陈震嘴上赞叹,心中却想着从成都出发之前孔明丞相对他的嘱托:“回来之后,要向我汇报孙权最想让你看到什么。请用心观察。”“孙权应该会向你展示东吴的弱点。”孔明说。“展示弱点?孙权怎么可能……”陈震难以置信。孔明笑道:“他当然不会直接把弱点展示给你看,他一定会将弱点掩饰成强大的模样来给你看。他会极力粉饰。你要看仔细。”蛇山宫殿之中,在高高在上的皇帝孙权以下,吴国的重臣们分列两旁。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和大将军诸葛瑾——这三人是吴国的中流砥柱。三朝元老张昭是侍奉先王的重臣,一来属于亲魏派,二来年事已高,虽然以辅吴将军的身份出席了宴会,实际上却已经隐退。在宫殿前的广场上,持枪拿戟的步兵与骑兵相继亮相。刚才,阅兵式开始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虽然嘴上夸赞东吴人马数不胜数,但是陈震从刚才开始就在心底默默地计算着——士兵的数量应该已经超过十万了,而且个个装备精良。因为是仪式表演,士兵们身着华服,装扮得十分漂亮。队伍中间连一丝空隙都没有,由于排列得过于紧密,只要有一点错位,马上就能看出来。有一面军旗的流苏不见了。骑在马上举旗的士兵撅着下巴,突出的下巴上长满了细密的胡须,胡须随着军旗一起摆动。这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情景了,给陈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权到底想要向我展示什么?”陈震一边观看阅兵式,一边不停地思考着。他表面上代表蜀国来祝贺孙权即位,实际的任务却是刺探吴国的机密。“啊!”陈震差一点叫出声来。又有一面军旗上没有流苏——若是仅仅如此,陈震也不会如此大惊小怪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那个举军旗的士兵下颌也很突出,看上去与刚才胡须随旗飘动的士兵是同一个人。这么说来,他至少已经出场两次了,说不定有三四次了,只不过之前没有注意到他。站在蛇山楼阁的露台上,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后面的景象。穿过广场的军队似乎绕到了宫殿后面,然后又原封不动地再次绕回宫殿前面。数来有十万之众的大军,若是同一个人出现两次,实际就只有五万人了。若是三次的话,就只有三万多人了。“原来是人数……”陈震明白过来了。吴帝孙权最想让他看的其实是士兵的数量,这才是吴国真正的弱点。孙权让部队来回兜圈子,装出实力强大的模样,可惜却被陈震识破了。那个下颌突出的士兵让他揭开了事情的真相。“听说东吴的人马数不胜数,今日一见,的确如此啊——”陈震大声赞叹道,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丞相顾雍仿佛心满意足般地应道:“人马倒也不是光多就可以了,训练才是最重要的。还要加强训练啊……”不过,陈震听出顾雍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吴国的丞相是想说:“训练固然重要,然而兵力不足,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顾雍要说的真心话吧。陈震不愧是孔明选中的贺使,他从吴国丞相的这番话中听出了隐含的意思。耗时很久的阅兵式终于结束了。陈震木然地咧着嘴——这当然是在表演。他装出一副完全被东吴骇人的兵力震慑住的样子。丞相顾雍心中暗笑:“好像瞒过此人了”。上大将军陆逊也望了丞相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唯有大将军诸葛瑾在旁边默默摇头:“弟弟孔明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一个废物出使东吴的。此人肯定观察力很强,恐怕蜀国鲜有人能与之匹敌。我东吴人马的演技,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瞒过他……”诸葛瑾是孔明的胞兄,比孔明年长七岁。他也是个颇有见识的人物,尤其是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弟弟。蜀国的贺使不断赞叹说:“人马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啊。”诸葛瑾心中的疑虑更强了:“这个使者是在故意演戏吧?”七吴国最大的烦恼就是兵力不足。士兵要从平民中征集,吴国虽然领土辽阔,但是居民却不多。黄河流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中原之地,自古以来人口众多。中华文明就是在这块土地上孕育的,其他地方只不过是没有开化的蛮夷之地。文明的中心也是政治权力的中心。随着国家政治逐渐衰弱,动乱就经常在中原的边缘地带发生。中原发生动乱,身处文明圈的居民为躲避动乱,就会向非文明圈移动,这也是中华文明扩展的一种方式。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使中原周围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冀州、幽州和青州等地成了黄巾起义的舞台,居住在这里的居民纷纷向东、向南逃亡。向东逃亡的人定居在辽西和辽东等地,逃往南方的人们则在淮河和长江沿岸定居下来。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迁徙。迁徙者甚至看见淮河、长江中倒映的月影,也会怀念中原的故土。明月何时照我还——这是难民们的心情。由于长期动乱,难民在新土地上渐渐孕育了第二代、第三代,思乡的心情自然也就变淡了。不过,东汉末年中原出现了曹操这样的英雄,所以局部地区很早就恢复了秩序。孔明所说的“天下三分之计”,并不是说天下不再有动乱,而是说维持天下三分,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自从天下三分之后,从北方迁徙到吴国的百姓便纷纷举家返回了北方,这也说明曹魏的统治某种程度上得了人心。“回去吧,听说家乡也能安居乐业了……也有田可耕了。官吏们也不像董卓活着的时候那么飞扬跋扈了。南方太潮湿,真不想再住下去了……”人们互相规劝着回到了故乡中原。吴国人口剧减。当东吴注意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已经晚了。孙权虽然急忙下令禁止居民迁徙,但是收效甚微,就连阻止人口移动的官吏数量也在减少。“没有及时关注移民的动向,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贺使陈震回到成都之后,立刻将吴国兵力不足的情况汇报给了诸葛孔明。“所谓没有注意到,实际上就是没有真正爱护百姓啊……这一点蜀国也要注意才行。”孔明说道。蜀国的居民当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原来的难民。不过,他们是历尽千难万险才逃来这里的。他们首先要穿过羌族的居住地,还要提心吊胆地跨越蜀道天险,最后才能平安到达,安下心来。即使中原秩序恢复了,回去也不会那么容易。归途的困难渐渐冲淡了他们的回乡之心。但是,吴国的情形则大不相同。虽然归途中也有山水阻隔,但并非蜀道那样艰险的道路。他们逃难来此不算困难,返回家乡时也会很轻松。“居民和士兵数量太少,这大概是吴国想要隐瞒的东西。”陈震向孔明汇报了这次出使东吴的感想。孔明抱起胳膊,说道:“终究不会隐瞒多久的。”“那么,接下来……”“吴国也许会为了夺取农民和士兵而发动战争。”“是要抓人吧。”“是的。不过若是随意发动不合情理的战争,就很容易被人看出他们的目的是抓人,这样一来苦苦隐瞒的居民不足的弱点,也就暴露在众人眼前了。”“所以东吴正在苦思对策吧。”“若是有什么好办法,他们立刻就会施行吧……立刻就会……”孔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那是一个说客,他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便可以撼动人心。倘若让他去游说东吴的孙权,告诉他“我有不被他国发现、便可增加兵员的方法”,结果会怎样?“孙权应该会感兴趣吧?”孔明认为,孙权是一个只要有实现的可能性就敢于去尝试的人。孔明随即将那个说客——南中孟获身边的李丛招至成都。以前,李丛是从交州去南中供职的。不过他并非交州人士,他流落到交州也有二十年了。“你是从哪里流落来的?”每当有人询问的时候,他便先摇摇头,之后露出悲伤的神色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然而,李丛自己也不知道别人是否会相信他的话。起初十个人里只有一两个人相信他的话。后来他的中国话说得越来越好,慢慢地也就有三四个人相信了。李丛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相信他,哪怕只多一个人也是好的。就算只为了这个目的,他也在不停锻炼自己的讲话技巧。如今,十个人之中已经有九个相信他了。“因为我从不说谎话。”有人问他为何能以三寸不烂之舌打动人心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李丛将他的家乡称为“倭”。沿着会稽边上的大海一直向东,就能到达他出生的地方。倭人偶尔也会出现在会稽,同汉人做些交易,李丛也曾经去过会稽一次。然而,第二次去的途中,在海上遭遇风暴,漂流到了交州(越南)。倭国的土地上有很多铜和铁。人们以鹿骨为武器。各部族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每个人都是勇敢的战士。而且,这个国家人口众多。孔明曾经听李丛说过这些事情。倘若李丛将倭国的事情说给孙权听,又会怎么样?孔明向来到成都的李丛详细地传授了自己的计策,之后通过五斗米道的渠道把李丛送去了吴国。八“出兵。”孙权说道。当他确认了精通地理的学者所说的夷州和亶州就是李丛口中的倭国的时候,孙权立刻坐不住了。只要自己手中有足够的人马,还愁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吗?刚刚当上皇帝的孙权意气风发,将居城由武昌迁到建业,心情也为之焕然一新。欠缺的只是兵力。据说倭国有数万,不,是数十万的战士,而且都以勇猛著称。这些人的手中只有鹿角这样的东西作武器,若是派去全副武装的士卒,应该可以轻松俘虏他们。若能将他们大批大批地由东海带回来,加以训练,“天下就是我的了!”孙权甚至打算夺取一半的天下了。“要有船才行。”上大将军陆逊进谏。“船?我们东吴的水军天下闻名,怎么会没有船?”“江上的船不能用于海上,这一点陛下也知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也知道只要将江上的船改装一下,便可用于航海了。快去建造用于航海的船吧。”“陛下且慢。微臣也知道,对于国家来说,没有比兵力强盛更重要的事了。不过,桓王当年刚开国的时候,人马也不过五百人,更何况我们江东的兵力并不少。”“要治理现在的版图,兵力固然不少,但若是要治理天下,眼下的兵力远远不够。我是为了治理天下……天下……”孙权不想放弃出兵东海,征集倭国兵力的计划。卫将军全琮劝谏道:“即使能将倭民移居到这里来,也恐怕他们会水土不服,多生疾病。陛下想要增加兵力,却有可能适得其反。”“此言差矣。倭国乃是瘴疠之地,将倭民带到江东,对他们来说岂不是相当于那些佛教徒所说的极乐世界一般?从地狱来到极乐世界,岂有生病的道理?”孙权坚持自己的想法。“倭民犹如禽兽。就算带了他们回来,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若真有禽兽一般的士卒,反而比常人更靠得住,不是吗?”孙权亲自下令,拨给将军卫温和诸葛直一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让他们去东海抢夺倭民。在成都接到消息的诸葛孔明高兴地笑了。同魏国司马仲达之间的战争,是双方约定好的伪装作战,因此魏国对于蜀国来说就不是什么可怕的威胁了。若是能由五丈原的持久战观察民心所向,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真正让人不安的其实还是吴国。碧眼儿孙权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他也许一直在伺机攻打蜀国。如今吴国热心于征兵的计划,在这段时间里,蜀国就不必担心背后遭袭了。去东海征兵的计划一定会失败,孙权听到的不是倭国的实情,孔明从李丛处了解的才是实情。吴国按照孔明编造的消息行事,自然没有成功的道理。吴国黄龙二年(公元230年)春,卫温与诸葛直率领一万精兵,前往东海。第二年,两位将军返回东吴,带来了征兵计划受挫的结果——亶州极远,吴军无法到达。他们好不容易到了夷州,抓到当地数千人带了回来。然而,军中疫病流行,所带去的一万将士死了十之八九。精锐的一万士兵死了八九千人,只带回了数千名连语言都不通的奇怪的岛国蛮夷。损益一目了然。皇帝孙权勃然大怒。卫温和诸葛直下狱,随即被诛杀。这二位将军可以说抽到了下下签。同年,孔明出兵北伐,围攻祁山。不过他并没有真正同魏国开战,只是试探一下而已。这一期间,孔明第一次使用了自己设计的木牛,效果很好。出兵半年之后,孔明宣称粮草耗尽,撤兵回蜀。“追击!”司马仲达下令道。“按照兵法常理,不应该于此时追击啊……”魏国大将张郃心中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遵守命令,由后面追击蜀军。结果他遭遇了蜀国的伏兵,中箭身亡。在孔明看来,杀死攻击街亭的大将张郃,也算是为马谡报仇了。不过,孔明并不觉得真是靠自己的力量报仇雪恨的。“张郃是被仲达送来赴死的吧?”孔明如此认为。自从曹丕即位以来,张郃就一直身居左将军的要职。两年前升为征西将军,去年又被封作车骑将军,与骠骑将军司马仲达荣升大将军几乎在同一时间。对于仲达而言,张郃可以说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孔明深切地感受到了仲达冷酷的一面。与仲达的约定可信吗?进逼祁山三年之后,诸葛孔明率领十万大军,越过秦岭,到达渭水南岸,在五丈原布下阵来。当年是蜀国的建兴十二年,魏国的青龙二年,吴国的嘉禾三年,即公元234年。作者曰正史《三国志·倭人传》中,有关于邪马台国和卑弥呼等的记述。这大约是日本读得最多的内容了。与之相比,同样是《三国志》,《吴志·吴主传》里记载的黄龙二年正月所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引起广泛关注:“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于夷州、亶州。”《资治通鉴》的注释中,将夷州和亶州称为倭国。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是琉球和台湾。到底是哪里?关于这个问题,遗憾的是史学界还没有什么研究。梦断五丈原一位于渭水北岸的魏军大本营时刻关注着蜀军的动向。就在十万蜀军穿过秦岭的斜谷即将到达渭水南岸的时,魏军的主帅、大将军司马仲达对幕僚和将官们预言说:“蜀军若出斜谷向渭水南岸进发,诸葛孔明便要速战速决;若是西进,则将是一场持久战了。”到目前为止,蜀军已经三次跨越秦岭北上,这是第四次北伐。过去的远征是为了平定西部靠近甘肃的地区。若是好不容易北上到达渭水,攻击东面的长安,却遭到背后偷袭,那将是一场悲剧。不仅仅是战败而已,而是意味着全军覆灭,因为敌人从背后切断了退路。所以,要想向东面进攻,必须先巩固西面。只有西面的局势安定了,才能从这里得到充分的补给。西面以羌人居多,诸葛孔明打算恩威并重,设法使其成为蜀国的同盟。如果西面的局势完全稳定下来,蜀军就会毫无顾忌地向东面发兵。然而蜀军若向西面进军,就说明西面的形势尚未稳定,还有继续展示军威的必要。在这种情况下,蜀军与魏军遭遇时,一定会尽可能避开速战。“北上的蜀军到达渭水岸边之后,改变方向向西进发。”探马汇报道。“原来是向西……是要和我比耐力吗?大家都做好准备了吗?”司马仲达告诉部下要打持久战。蜀军越过秦岭,在武功县附近向西折去。今天的武功县位于渭水北岸,而在当时则在渭水南岸,十万蜀军就是从那里前往五丈原的。“魏军的主力已经渡过渭水。”丞相诸葛孔明刚来到五丈原便收到了这条情报。处于渭水北岸的魏军渡河来到了南岸。“仲达是在背水布阵啊。”孔明说道。为了迎击北上的蜀军,魏军渡过渭水,确实摆出一副背水一战的架势。这也许是一次抱着誓死一战的决心而进行的渡河作战。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魏军如此布阵,说不定只是在蔑视蜀军,故意摆出不利的阵势。总而言之,蜀军西进并没有引发两军激战的场面。“仲达着急了。”孔明又说了一句。不过,他心里清楚,真正着急的是自己这一方。时间不够啊。孔明身负疾患,他自己感觉病得比看上去的重得多。自己身体的状况,自己当然最清楚。以前在襄阳赋闲的时候,他读过很多医书,也掌握了相当多的健康知识。如果没有先帝刘备的知遇之恩,他也许已经成为一名医生了。能熬过百天吗?孔明甚至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剩余的时间如此之少,要做的事情却数都数不过来,这怎能不令人心急?“琐碎的工作交给属下处理如何?至少百杖刑以下的审判应该交给属下吧。”五丈原的大营里还保留着康国人的玻璃工坊。五斗米道的教母少容在孔明到达的三天前就已经来到这里,她规劝孔明适当减少工作量。“我也想那么做,可是……还是性格如此吧。”孔明无力地笑道。以前杖刑二十以上的罪行都是由他亲自来审的。剩余的时间非常宝贵,实在没有余地再去为士兵打架斗殴这样的小事烦扰了。其实,用不着少容提醒,孔明自己也已经决定此后要把不重要的事情交给属下处理。“人的性格,如果真想改变的话,也不是不能改变的。况且……”少容说到后一半,便不再言语了。“教母想说的是,更何况时间已经不多了吧。”孔明知道少容在想什么。五斗米道的祈祷其实也是一种医术。教团的首脑当然要了解有关疾病的知识。身为教母的少容,更是对医学作了深入的研究。她非常清楚孔明的病情。“确实如此。”已经没什么要隐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