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间里,孙策感到背后有人开门进来,回头看去,发现是自己的母亲,不禁说了一声:“啊,母上大人……”随后,张大嘴巴呆了片刻,因为母亲很少出现在男人聚集的地方。孙策的母亲默默地来到儿子面前,开口问道:“这一次攻打会稽,你是怎样获胜的?”以前母亲从未问过这些事,孙策心中诧异,回道:“母上大人,这是叔父的功劳。叔父熟知会稽一带的地形,先取了查渎城,挫伤了敌军的战意……”孙策的母亲吴氏是钱塘人,熟知会稽的地理,叔父孙静打探到查渎是会稽的囤粮之地,于是先攻下了查渎。“竟然探听到我在查渎囤积粮草和武器,这本是机密之事……”后来投降的会稽太守王朗不无钦佩地说道。看到数十里外的查渎火起,会稽守军全都失去了斗志。“查渎囤积粮草和武器的消息,我并不知道,你叔父也不知道……是风姬的信徒透露的情报。”孙策的母亲说道。“啊,风姬……”孙策向来只把巫女风姬当作操纵士卒心理的手段。实际上她的信徒众多,情报网遍布四方。“你是得了各种人的帮助,才取得了胜利。你若以为单靠一己之力就能获胜,那可大错特错了。”“孩儿知道。”孙策低下了头。他心中知道,母亲在隔壁听到了自己的大话,才过来训斥自己的——想到这里,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就像被母亲批评的淘气包一样。“这一次攻打会稽,我军兵马众多,武器精良也是取胜的原因之一。这可都是由公路之处借来的。”“是。确实如此。”“你以为身为盟主,便该随便给手下诸将人马军需吗?”“啊,这个……”“并非如此。”孙策的母亲摇头道,“援助也是有个限度的。这一次他能给你这么多支援,是我用东西跟他换来的。”“什么?用什么东西?”“是你死去的父亲当年拿到的传国玉玺。”“原来……”孙策瞪大了眼睛。悲痛于父亲之死,当时孙策曾想把传国玉玺投进汉江,被周瑜劝阻下来。孙策将这枚白玉印章作为父亲的遗物交给了母亲。孙策的母亲用这枚玉玺作为交换条件,向袁术借了若干人马与军需。“我明白了。”孙策垂首说道。跻身乱世,并非易事。孙策终于知道,在自己的胜利中,还有别的力量起到了如此重要的作用。面对胜利,更要冷静谦虚,不可妄自尊大。袁术得了传国玉玺,终于决定正式实行自己的称帝计划。他将玉玺看作自己受命于天的“物证”。去年在黄河岸边偷袭献帝一行,最终兵败而逃的董卓旧部张济去了哪里?他先是回了关中,又重新率兵出现在荆州境内。然而,在穰城附近中流矢而死,他的侄子张绣接管了他的人马。这支人马也觊觎着中原。在这般激烈动荡之中,建安元年过去了。作者曰一九七二年,陕西省乾县发掘了唐朝章怀太子李贤(公元651—684年)之墓。章怀太子是武则天的次子,因为被母亲厌恶,三十岁时在流放地巴州被赐死,是一个有悲剧色彩的历史人物。弟弟李显(唐中宗)即位以后,把哥哥的棺木从巴州移到乾陵,给父母陪葬。墓道里的壁画十分出名,在日本也曾举办过壁画展。诸如《礼宾图》中哪个是日本来的使节,也曾是津津乐道的话题。除此之外,壁画中还有《狩猎出行图》《乐舞图》《宫女图》和《马球图》等,以至于人们误以为李贤生前是个花花公子。然而,章怀太子其实是个博闻强识,勤学好问的青年,这一点由他给《后汉书》作的注解也能看得出来。在撰写这部书的时候,章怀太子的注解也给了作者很多启示。那句让袁术兴奋不已的谶言——“代汉者当涂高”,章怀太子在注解中说其实指的是魏。后来曹操的儿子曹丕取代汉朝建立了魏朝。“魏”字通“巍”,《说文解字》中解释为“高也”。章怀太子便是根据这一点解释谶言的。到了唐代,还如此认真地对待神秘的谶言,更遑论五百年前的袁术是如何深信不疑了。另外,“代汉者当涂高”这句谶言古即有之。后汉初年,光武帝给公孙述的书信中曾将它解释为取代汉朝的是姓当涂名高的人物。红颜祸水一曹操从盘中拾起一粒杨梅抛入口中,这是江南的孙策前些日子送来的。“你也来一粒尝尝。”曹操对典韦说。典韦是他的亲卫队长,一直跟随在他的左右。“遵命。”典韦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捡起一粒杨梅,看了半晌,慢慢放进了嘴里。“味道如何?”“很好吃。”典韦答道。“果真如此美丽动人?”“是绝世美人。”曹操好像将杨梅的美味和美人搅和在一起了。曹操对部下要求严格,在听取报告的时候,常常训斥他们叙述不得要领。如果部下说话杂乱无章,曹操就会沉下脸来训斥道:“到底想说什么?”但是,曹操在同典韦说话的时候,常常会离题万里乃至东拉西扯。“我很期待下次交战啊。”曹操说道。典韦闭嘴嚼了一会儿,咽下杨梅后开口说道:“我也很期待……不过还是不要太多的好。”“若真是我喜欢的女子就好了……”曹操又捡起了一粒杨梅。两个人谈论的是张济的遗孀。董卓死后,旧部李傕、郭汜在长安争斗不休。两人相持不下之时,张济来到长安给他们调停。他接替了死去的樊稠的位置,与李傕、郭汜再度鼎立于长安。献帝由长安东归洛阳,三人紧随其后。可献帝身边有了白波诸将与南匈奴的铁骑,三人兵败,退回长安。不久,张济再度率兵东进。这次张济来到了荆州,要攻打穰城。这里是刘表的势力范围,张济在这里中了流矢战死。他的人马由侄子建忠将军张绣接管。张绣率领人马出现在淯水附近,曹操想要出兵讨伐。当时,大将出征时都会携带家眷,因此张济的妻子当然也应该随在军中。传言说她是闻名关中的绝世美女。“主公的喜好再怎么苛刻,张济之妻也一定会让主公喜欢的。”典韦说道。这个大汉的额头渗出了汗滴。他有一个很麻烦的习惯,每逢谈论战争以外的话题时,总会不停地流汗。“报!”帐外有人大声喊道。这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响亮而充满活力。这种声音常常是用来通报紧急消息的。若是普通报告,则是别的声音。“什么事?”曹操问道。“张绣遣使来营,说要降于主公。”那个朝气蓬勃的声音答道。“什么,张绣来降?”曹操与典韦交换了一下眼神——能把降军之中的女人带过来吗?曹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典韦点了点头。“好!我去见来使,你可以退下了。”曹操说道。“遵命!”那声音答道,随后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迅速远去。“不能太过惹眼,有什么好方法吗?”曹操问道。“据说张济之妻是五斗米道的信徒。”“哦!然后呢……”“世人皆知五斗米道的教母正在我们军中。不如请她来营,就说要让她聆听教母的教诲,主公以为如何?”“嗯!是个好主意。”曹操舔舔嘴唇。他的人马此时也正在向淯水附近前进。那绝世的美女,明日便可以见到了。这样一想,曹操便兴奋不已。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曹操四十二岁,正值壮年。“那我这便去安排。”“不必如此着急。”曹操说完,沉默了片刻,又捡起两粒杨梅抛入口中。“报!”刚才的那个声音又在帐外响了起来。“又有什么事?”“袁术在寿春称帝,举行了即位之礼。”“知道了,退下吧。”曹操站起身来。接下来便要去会见张绣的来使了。“僭越帝号,胆大包天。”典韦睁大眼睛说道。“呵!呵……”曹操笑了,“用不了多久便会听到诸将背弃袁术的消息了吧。第一个应该是……江东的孙策吧。袁术已经是冢中枯骨,众叛亲离了……”走出去之前,曹操又捡起了两粒杨梅,放在手心端详了半晌。这是孙策送来的东西,但显然不会只是单纯的问候,其中还有“日后还请多多关照”这层意思在内。孙策自父亲那一代以来便一直被视为袁术一派的人马。这一次向许都的曹操送礼物,恐怕想表达不想继续臣服袁术的意思。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袁术僭越帝位之举,对孙策而言正是脱离袁术的绝好借口。“众叛亲离的人啊。”曹操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走了出去。护卫典韦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二张济领兵东进,实乃关中饥馑的缘故,并非为了攻城略地,只是为了求得粮食。为了粮食,有时候不得不打仗,若能不打仗就得到粮食当然好,投降是个办法,何况曹操是个再好不过的对象。曹操去年创设了屯田制。农民辛苦从事耕作,到了收获季节却往往被流寇或者军阀袭击,一年的收获被洗劫一空。不过耕地者若是武装起来,有了组织,掠夺者就不敢轻易靠近了。为了管理屯田兵,曹操设立了屯田都尉与典农中郎将这些新官职,地方上也设置了田官。这一举措非常成功,仅在许都周边一带,便收获了百万石的谷物,粮仓都满了。若是投降了曹操,便不用操心粮草问题了——这支失去了张济、拥戴张绣为新主帅的人马迅速投降了,而且是满怀欢欣地投降了,没有丝毫的悲愤。“五斗米道的教母也在曹操军中。”听到这个消息,张济的遗孀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使者的请求,前去拜访曹操。但其实少容身在许都,并不在曹操军中。“请诸位在此稍作休息。”负责接待的人将张济遗孀邹氏的随从领去了另一个房间,只将她一个人带进了里面的房间。邹氏等了片刻,听到开门的声音,只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前,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这就是曹操……”虽然从未见过面,但直觉告诉她这是曹操。她听说曹操是个风采欠佳的中年男子,而进来的男子虽然身材矮小,周身却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震慑力。这样一个怪异的人物,不是曹操,又能是谁?邹氏的直觉是对的。她不单猜中了来者是谁,也猜中了来者的目的。看到那双眼睛,她就明白了一切。在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这个男子烈焰般的欲望。邹氏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她的美貌令众多男人垂涎三尺。男人的欲望是何物,她早有亲身体验。她闭上了眼睛。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不可忤逆的命运。“骠骑将军真是令人遗憾啊……夫人也不要太过悲伤了。”男子说着,慢慢靠过来。骠骑将军是张济死前的官职。邹氏闭着眼睛,垂下头。曹操眯起眼,仿佛被耀眼的光芒刺到了一样。“让人忍不住了……这白皙……”他没有径直去看邹氏白皙的颈项,那是引燃欲望的火种,他不是害怕欲火被点燃,而是想要延长欲火燃烧的时间。“年轻的时候,我立刻就会跳进火里,任凭熊熊火焰直冲云霄,在狂舞的火焰之中……”男人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邹氏感觉到这个男人慢慢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屏住了呼吸,揣测着男人的呼吸。她丝毫没有惧怕,而是要把自己融入命运之中。她闭上双眼,也是要让自己完全融入命运之中。在穰城,失去丈夫五天之后,也有一个男人如同现在这样靠近过她的身体。那是丈夫的侄儿张绣。“叔父的一切都由我来继承,包括你……天下腐儒或许会有议论责难,我们暂且隐瞒一段时间,你看如何?”张绣这样说着,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瞬间将她抱起,疯狂得令她无法抵抗。然而,她所遗憾的并不是自己被拥抱,而是两人的呼吸节奏无法协调。此时,邹氏揣测着曹操的呼吸,并使自己的呼吸与之协调——两人的呼吸有着很大的差距。“年轻的时候?那如今呢?”邹氏依旧垂着头,轻声问道。曹操眉头微微一跳。这样的场合还能回答男子问话的女人非常少见,至少他从未见过。“投身火焰之前,先仔细欣赏一番。火焰这么美丽,可能够领略这种美的人却很少,年轻时更是一点儿不懂。”“真有那么美吗?”邹氏轻声问。“非常美。面对这种美,我都不知所措,却觉得有趣……我已经年过四十了。孔子曰四十不惑,我却好像越来越疑惑了。”曹操从来没有在想要拥抱的女人面前如此饶舌过。难道这是在说服对方吗?“说得这么深奥啊。”这样说着,邹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时的曹操仿佛被她的丝线牵住了一般,也深深吸了口气。邹氏抬起头。“好可爱的女人。”曹操发现声音嘶哑,不禁吃了一惊。三胡车儿长着一头红发,因为太过惹眼,平日里总用白巾裹头。红发虽然可以遮盖,碧眼却无法隐藏。这般的相貌,表明他是一个波斯人。最像波斯人的地方还是他的名字,不过张绣军中都将他唤作胡车儿。胡是“蛮夷”的意思,也就是指外国人。车儿是他波斯本名的谐音。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车儿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本是车夫出身。胡车儿是张绣的心腹。张济的遗孀拜访曹营时,胡车儿以马车夫的身份随行。他以照料马匹为借口,在曹军营中走动。他虽身躯魁梧,动作却颇敏捷。张绣很赏识他的这个特技,经常派给他一些打探消息的任务。曹操与邹氏在里屋调情的场面,都被胡车儿看在眼里。曹操的人对邹氏的随从道:“张夫人要与教母大人仔细交谈,还要在此盘桓几日,你等就先回去吧。等夫人回去的时候再和各位联系。”张绣问回到营中的胡车儿:“教母有许多话要说?”胡车儿摇了摇头说:“我在曹军营中走动时,问过不少人,都说教母此时正在许都,不在淯水军中。”“什么?那叔母呢?”邹氏虽然是叔父的妻子,不过她的年纪比张绣还小。即便如此,公开场合张绣还是要称她叔母。“夫人一个人进了房间,曹操也一个人进去了。”“那,曹操只是寒暄几句,随后便离开了?”张绣声音有些颤抖。“没有。一直在……直到第二天早上……”“什么!”张绣的脸色煞白,“那,那你……”夫人与曹操在一起过了一夜,你就那么看着吗?难道你不知道我与夫人的关系吗!张绣本想怒喝,但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有一个名叫典韦的勇士,一整夜都抱着大戟守在门外。”胡车儿答道。“典韦吗……”张绣咬紧了嘴唇。典韦在,那就没办法了,何况他手中还有大戟。戟这种兵器,柄的两侧各有一片锋刃。典韦使戟,能抡得直如风车一般,战场上所向披靡。当今之世,使戟者无人能出其右。胡车儿虽然强悍,也抵不过手中有戟的典韦,况且又是在曹营,劣势显而易见。“是典韦。曹军数以万计,我害怕的只有典韦一人。”胡车儿说道。“其他人如何?”“我军既然已经投降,便没有心思再打仗了。”“是吗……”张绣盯着胡车儿的眼睛,抱起胳膊。既然让人如此愤怒,不如偷袭曹军——胡车儿的眼神,似乎在劝说自己这样做。“典韦虽然是个问题……但我会想办法解决。”胡车儿说道。“能行吗?”张绣追问了一句。波斯人胡车儿本来就是张绣的细作,头脑很清醒、灵活。既然说了他来想办法,应该很有信心。不过,对手毕竟是曹操,不可小觑,所以张绣叮嘱了一句。“上次去曹军,我跟典韦搭上了话,已交了朋友。”胡车儿早就谋划好了。“有什么计策吗?”“嗯!有些计策。”“好,先让我想想我军的后路,然后再动手。”张绣说。他本打算拜托曹操给自己的人马提供军需粮草。可是,曹操竟然抢了自己的女人。向这种人投降,实在心有不甘。既然如此,不如趁着自己提出投降,曹军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袭。偷袭之后,该向谁讨兵粮才好?胡车儿退下之后,张绣又想了半晌。“对,就投靠刘表。”他自言自语道,重重点了点头。荆州牧刘表乃汉室宗亲,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也是极富名望的雅士。刘表与北方的袁绍结盟,牵制与袁绍反目成仇的袁术。为此,袁术曾派部将孙坚攻打刘表,然而战斗中孙坚死在岘山。这事已经过了六年,曹操势力不断扩大。刘表与袁绍的同盟此时依旧有效,只不过同盟的敌对目标已经成了曹操。怨恨曹操的张绣想投靠刘表,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张绣的叔父张济率领缺粮的军队所攻打的,恰好是刘表的领地穰城。张济在穰城战死,张绣才退到了现在的淯水一线。向几天前攻袭的对手低头,不但有失体面,而且还有白送上门任人宰割之虞。不过张绣对此很有自信。首先,曹操是刘表的敌人。如果能够击溃曹操,刘表一定会很高兴,想必也会谅解之前攻打穰城之举吧。其次,刘表是贵公子脾气,说得难听些是爱慕虚荣,谅解旧敌便能显示他大度。其实,张绣近日来也听过这样的传闻——攻打穰城的张济中箭而死,消息传到刘表军中,部将家臣纷纷祝贺,他却显出不耐烦的神色道:“济以穷而来,主人无礼,至于交锋。”史书中则记载刘表如是说:“此非牧意,牧受吊,不受贺也。”这确实是刘表的作风。若是张绣抓住机会,向他请求说:“叔父之死,将军受吊而不受贺,绣感激备至。请附将军。”这样一来,就能得到刘表的原谅,自己这些人马就有了出路。接下来,张绣便开始筹划奇袭曹操。四“碧眼之人,不管再怎么苦练,也没办法用好大戟。”胡车儿求典韦教自己使戟的方法,典韦如此说道,语气半带戏谑。“为何不行?”胡车儿噘着嘴问道。“碧眼不如黑眼看得清楚。”典韦笑着说。不管怎样笑,也仍旧一副如史书上说的“形容魁梧”的严肃表情,看起来并不随和,笑起来的时候更加可怕。“不对吧!不论碧眼黑眼,看东西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不可能一样,眼睛的颜色不一样,看什么都不一样。”同胡车儿说话,典韦感到很快活。他身为勇猛的校尉,肩负护卫主公曹操之职,同时又无聊至极。这一日,前些日来过的这个碧眼儿又驾车载了上缴的军需物品来到营中,办过交接手续后和典韦说起了武艺的话题。胡车儿开口说道:“将军是天下使戟第一人,务必指点一二。”典韦以为他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可胡车儿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实话,其实我会使大戟,并非初学。只是想求将军再指点一些更深的技巧。”“噢!更深的技巧……好吧,那就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来,拿着这个,摆几个基本动作看看……等我看过之后再来教你。要是我看不上眼,就不会教你了。”典韦说着,将手中的大戟靠在了旁边的墙上。“哎呀!看起来很重啊……”胡车儿没有立刻拿起大戟,仔细端详了它一番。其实他的视线注意着西面。西面山上升起烟火,便是张绣人马奇袭的信号。“有八十斤重。”典韦说道。当时的一斤虽然比现在轻许多,但八十斤至少也相当于二十公斤,在枪戟之中相当重了。“哎——”胡车儿耸了耸肩。此时,他扭头看到西面山上飘起了袅袅细烟。“单手举起来,在头上转几圈看看。”典韦说道。“要是轻一点的话我还能行……”“轻的戟谁都能行。战场之上,还是这种重戟好用。”“是吗……那,让我试试看吧……”胡车儿一猫腰,身子往前一倾,仿佛要躲什么东西似的。“瞧你这副模样,好像戟上生了虎牙,会来咬你一口一样。”典韦嘲讽道。“哎,是啊。虽然戟是死的,不会咬人……哎……”胡车儿之所以这样磨蹭,为的是拖延时间。“再等一会儿……”他心中盘算着,手上还是继续演戏。护卫队长典韦站着的地方就在曹操营帐的旁边。现在典韦靠戟的墙壁里面,曹操正和邹氏在一起。邹氏甚合曹操口味。美貌自不必说,那种精神上与他融为一体的感觉,更让曹操无法抵抗。“竟然连呼吸都如此协调……”曹操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有过的女人很多,但像邹氏那样的女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曹操的正妻丁氏是个烈性子,五官虽然端正,但线条却不够柔美。曹操有许多侧室,其中能与邹氏相比的,大约只有卞氏。此时,曹操怀中搂着邹氏,心中却想起了卞氏。能让男人在抱着其他女人的时候想起的,一定不是寻常的女人。卞氏是歌妓,与出身名门的正妻丁氏相比,算是庶民出身,很同情生活贫穷与不得志的人。卞氏长得漂亮,歌声也婉转动听。不过曹操最爱的还是她本性中的善良温柔。“这个女子的内心又是如何?”曹操一边感受着邹氏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一边心中暗想。墙壁之外,胡车儿终于用一只手提起了大戟。“嗨!”的一声,胡车儿将大戟举过头顶,然后转了起来。开始时速度还比较慢,逐渐越来越快。“哟!用得不错吗。”典韦身为使戟的高手,一看胡车儿转戟的手法,便知道他也是使戟的能人,确实不是初学,技艺颇为精湛。论到使戟,胡车儿虽然比不上典韦,但在张绣军中也算屈指可数了。只不过此刻他有意表现得很差。若是使得太好,难免会让典韦起疑。然而不管他怎么掩饰,基本的技艺还是掩盖不住。“不行了,我的胳膊停不住了……哎呀呀!完了,脚也站不稳了……”胡车儿一边转动长戟,一边装出摇摇晃晃的样子,渐渐离开典韦之处。“喂!喂!你这是要去哪里?”典韦喊道。“我的腿不听使唤,想停也停不下来。停不住了……”胡车儿已经跑起来。“开什么玩笑!”典韦开始追赶。他也察觉出胡车儿是故意装作不会用戟,然而他还没猜到这是胡车儿的计谋,只以为是在开玩笑。“简直像坐在车上一样!”胡车儿一边叫一边如风车般左右摇晃大戟,脚下还在不停奔跑,他要把典韦从曹操的居所引到远处。胡车儿跑得飞快。典韦终于发怒了。“够了,站住!”他瞪起眼睛。可是胡车儿听了之后跑得更快了。他也不再转戟了,把它夹在腋下,一溜烟似的跑掉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胡车儿大声叫道。“什么可怕?”典韦一边在后面追,一边问。“你的脸好可怕。”“我的脸?哪里可怕了?我刚才在笑啊。好了,别闹了,停下来,把戟还我。”两个大汉赛起跑来,军营里的将校看了都觉得有趣,后面跟了很多人。快到淯水岸边的时候,胡车儿终于停了下来——曹操的军中也已经沙尘四起了。“奇袭的先锋队已经杀过来了。”胡车儿心中暗想,笑了起来。“典韦大人,我把这个重得跟怪物一样的戟还你了,接好了!”他就像后世的标枪选手一样,单手举戟,助跑了一小段,将戟投向河中。本是很重的大戟,在胡车儿的手中宛如竹竿一般,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进河里。“你开什么玩笑!”典韦怒不可遏。就算是开玩笑,这也太过分了。我最爱惜的戟——不亚于我的生命,竟然就这样被扔进了河里!我要杀了这个碧眼的马夫——典韦向胡车儿猛扑过去。恰在此时,背后骤然鼓声震天。“敌军来袭!敌军来袭!”随后叫喊声四起。五“遭暗算了!”曹操咬牙切齿道。他想用力推开张济遗孀邹氏,但随即打消了念头。这个女子不是张绣送来的,而是曹操自己听说她容貌美艳,骗来军中的。这个女人不可能参与张绣的阴谋,况且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女子。“带她一起逃!”曹操下令道,随即起身拿起宝剑佩在腰间,亲随都护在他的左右。遭遇突袭,自己的人马毫无战斗准备。因为对方是饥馑的军队,说要来投降,所以本来是坐等接收的。然而此时却遭到这些腹中空空的人马突袭,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典韦不在吗?”曹操看看身边,问道。一向都寸步不离的典韦竟然不在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作为护卫,典韦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他一人可以敌过千人。为何偏偏这种时候不在场?身为乱世之中的将军,曹操甚至想到典韦是不是谋反了……绝不会有这个可能。他从未离开过曹操片刻,哪里有时间被人策反?如此说来,难道是敌军的阴谋祸及典韦了……火箭射中柱子,曹操的军中火光冲天。“曹操在那里!抓住他!不要管那些小兵!”张绣的军中有人大声叫喊。四处乱放的箭仿佛终于找到了目标一般,集中到曹操的周围。曹操的亲随手持盾牌围住曹操,想要向外突围。箭追着这群人不断射来,曹操的亲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散开!散开!这样都成了活靶子!散开!”曹操听到一个声音大喊。“啊,典韦……”曹操终于放心了。典韦一手持盾,一手握戟。不过那支戟并非他那八十多斤重的武器,而是从一个小兵手中抢来的东西,对他来说就跟玩具一样。虽然如此,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典韦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曹操,向树林中跑去。只要到了那里,就多多少少可以避开箭矢。曹操的身边还有长子曹昂与侄子曹安民。由树林里出来的时候,三匹战马正等在那里。马夫看准了时机,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战马。“啊!绝影!”曹操高兴地大声喊道。这是曹操的爱马,产自大宛。大宛位于中亚的费尔干纳一带,盛产名马。这是阿拉伯的马,名为绝影。“少主请上马,典韦在此垫后!”典韦岿然不动,嘶声大喊。曹操父子与侄儿三人翻身上马,直奔淯水岸边。典韦与剩下的十几名亲卫队员一起留在原处,抵挡敌军,阻止张绣军向前推进。张绣军也在奋力追击,想尽快追上曹操一行,让他们到箭矢射程之内。双方展开了激战。典韦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想多拖延一些时间,让主公能够逃远一些。典韦扔下盾牌,舞起大戟,扑向敌军。可惜在他要去砍第三个人的脑袋的时候,戟咔嚓一声折断了。“哼!要是有我那支戟……”典韦心中叫苦不迭。他扔掉断戟,拔出腰刀,在敌军中乱砍。他勇猛的势头逼得张绣军连连后退。典韦向左右一望,己方站着的只有他一人了。周围已经血流遍地。有人屈膝在地,想要站起身来,但最终还是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嗖!典韦听到箭矢刺入自己身体的声音。起初是左肩中箭,随后又有多少箭矢射在身上,他已经无从知晓了。要躲开箭矢,唯一的方法只有逼近敌军。他向前猛冲,敌军纷纷后退。敌军后退的缝隙中,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人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典韦只要一挥手臂,旁人都会忙不迭地后退,唯有这个人向自己走近。典韦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流到他的眼睛里,让他难以看清来人的长相。他不住地眨眼,终于看清了来者是谁。“原来是你啊!”典韦低声道。他本想大声呼喝,却变成了轻声低语。这个人正是张绣军中的马夫,那个将典韦的大戟投入河中的碧眼男子。他此时正面带轻笑一路走来,手中提着一支闪闪发光的大戟。“在下人称胡车儿。”来人报上了名号。“本事不错啊。本以为你只是一介鼠辈。”“我乃建忠将军张绣阁下的骁将。”胡车儿说道,将大戟递了过来,刃口朝着自己的方向。“这是什么?”典韦问道。“就算没有八十斤,也有六十斤重。用它给你的今生留下最后一个纪念。我拿剑和你比试比试。”“好。”典韦接过戟,说了一声,“是个好对手。”接着摆出了架势。他浑身负伤十余处,连站着都很困难。即便如此,他还是使出最后的气力,战斗到底。交战了两三回合。到了第四个回合,典韦大声喊道:“胡车儿,你真是别有用心!刚才故意装出不会用戟,真是卑鄙!”“少啰唆!”胡车儿一剑砍中了典韦的眉间。即使如此,典韦还是支撑了片刻。胡车儿向后退了一两步,典韦的身躯终于向前倒了下去,仿佛要去追胡车儿一般。六张绣的人马打倒了横在眼前的典韦,急追曹操一行。曹操与曹昂几乎并马急奔,但曹安民却远远落在后面,因为他骑了一匹劣马。他首先落到了张绣军队的射程之内。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曹操回头一看,只见曹安民的马前蹄高高扬起,紧跟着便看见曹安民滚落在地,地上尘土飞扬。“昂儿,快跑!”曹操对着儿子大喊。“是!”曹昂是武将,年方二十,字子修。他的母亲刘氏早早过世,由曹操的正室丁氏抚养成人。丁氏不能生育,将曹昂视为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甚至比亲生的孩子还亲。“来不及了!敌军之中也有强弓手吧。过了淯水,就有我军来迎了。敌军也不会追过河来。再快一些!”曹操扬起马鞭说道。他胯下的是传说中会流血汗的大宛名马——汗血宝马。曹昂的马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曹操的绝影却丝毫没有疲惫的模样,眼看就拉开两个马身的距离。张绣军中也有名马,而且骑马的还是名马产地波斯的武将——胡车儿。他身上背的弓,是汉人中不曾有的“弯弓”。这种弓比一般的弓射程远将近一倍。弓的弯曲部分很深,小而强韧。胡车儿在马背上拉开了弓。胡人之中,多有马术高手,身在马上,也可以空出双手做其他事。胡车儿弯弓搭箭,一箭射去,箭没有落在后面的曹昂身上,而是射中了跑在前头的曹操的马——绝影的马蹄。虽然中箭,绝影依然继续飞奔。然而第二支箭射在了马的后臀上,绝影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昂起,随即滚倒在草丛之中,将曹操甩到了地上。“父上!”曹昂赶紧翻身下马,抱起了倒在地上的父亲。“没事,我没受伤。不过绝影伤了!”曹操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站起来说道。“父上请骑我的马。”曹昂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