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郭汜再度袭击天子一行。郭汜的部将夏育、高硕率兵在宿营地放火,遭到杨奉、董承人马奋力抵抗,未能抢走天子。之后,天子一行内部又起了纷争,负责后勤补给的宁辑将军段煨,与杨奉和董承发生了摩擦。天子东归路上缺衣少食,随行的朝臣又全都是娇生惯养的人物。段煨把这些人的衣食都供应得妥妥帖帖,受到众人交口称赞,变得飘飘然起来。“哎呀!有这么多吃白饭的士卒,我养活不起了。能不能减些人数哪……”段煨这番话传到了杨奉与董承的耳朵里。被说成吃白饭的,他们发怒也理所当然了。双方最终发生了冲突,相互争执了足有十余日。少年天子尽力在两边斡旋,终于使双方和解,得以再度东行。行进迟缓是因为筹措粮食颇费时日,加之内部起了争执,好不容易抵达渭水与黄河的汇合点上。献帝一行抵达弘农郡时,已经十一月了。内争的消息给驻留长安的三个实权人物带来了希望。虽然半路杀出意料外的护卫人马,没办法插手,但既然有内争,便说明护卫的人马也不是铁板一块。话虽如此,杨奉与董承坚守的阵地也不是轻易可以攻破的。若是长安这边聚集全力,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这一点上,三个人利害相通。必须把天子夺回西边。若是天子一行在洛阳坐稳,难保不会诏谕关东诸将讨伐西边的三人。毕竟李傕、郭汜诸人之前欺压天子太过分了。“已有密旨传至兖州曹操处,请其迎天子巡幸洛阳。”坊间有了这样的传言。李傕、郭汜和张济——这三个狼狈为奸的人终于结盟,决心追赶献帝一行。三人将所有人马集结到一起,把老弱残兵留在第二线,急追献帝。这一支追击的队伍在弘农郡东涧追上了皇帝的车驾。有过内争的队伍果然不堪一击。后面追来的三方联军轻易击溃了献帝的护卫队。“弃了辎重!轻装疾行!”杨奉急命献帝的随从。这些随从带着一堆东西,全都当宝贝一样小心捧着。“为何不扔了这些东西?”杨奉晃着手里的刀。“这是天子的用具。”朝臣回答道。皇帝所用的各种物品都装在箱子里,箱子又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车上。箱子很重,车的速度自然也快不了。“什么天子用具,要是被追上了,谁还管你是不是天子用具……快点!把这些东西都扔到路上!”杨奉从车上拖下箱子,撬开箱盖,里面都是衣服饰品之类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全都撒到路上。根据当年他在白波黄巾军中的经验,逃亡的时候若是扔下值钱的东西,可以延缓对手的追击。敌人的士卒免不了要争夺这些财物,自然会阻碍追击的速度。杨奉的计策起了效果。这一战中朝臣与护卫队伍损失惨重,死了不少人。但献帝和朝中重臣还是逃脱了三方联军的追击,一路逃到了一个名叫曹阳的地方。杨奉与董承终于得以收拾人马,重整态势。少年天子汉献帝到底不过十四岁,经此一战,也不免惊慌失措,声音哽咽:“朕若是西归,应该不会再有流血了吧……朕想下休战的诏书,但不知谁能出任使臣?”“陛下可选一个信任之人去做使臣。”杨奉答道,但他自己并无此打算。献帝向三方联军派去了使臣,杨奉却另外派出了信史——奔赴白波谷的盟友。他自藏匿于终南山的时候开始,便与白波谷保持着联系,请他们在紧要之时派兵相助。当然,白波黄巾军与南匈奴军之间也有紧密的联系。此时此刻正是需要援助的时候。献帝的停战谈判对于杨奉而言不过是争取时间而已。适时白波黄巾军的将领是胡才、李乐和韩暹等人,他们一直保持着随时都可出兵的状态。杨奉的使者一到白波谷,便立刻向平阳城派出了急使。平阳城的南匈奴铁骑也早已做好了出击的准备。白波黄巾军与南匈奴的联军一路南下,渡过黄河,直逼朝阳附近,偷袭了同献帝谈判、顺便休整士卒的三方联军。追击天子的人马都只注意前方动静,根本没想到会有敌人从背后杀来。突然发现身后尘埃四起,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还以为是狂风大作。“难道是敌军?”三方联军惊魂未定,已经被后方和两侧的沙尘包围。等他们开始反应过来的时候,南匈奴铁骑的弓箭已经如雨点一般射进营帐之中了。“有敌人!”士卒只知道大喊大叫,四散奔逃,全然顾不上抵抗。眨眼之间,三方联军便被杀得落花流水。“好一个奸诈的皇帝!竟敢暗算我等!呸!”张济骑在马上,一边逃一边恨恨地唾骂。曹阳一战,三方联军损失了数千人马,不得不退回西边去了。六随献帝出行的宫女畏惧眼前血腥的战斗场面。“都打起精神来。大家在长安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打仗。我们命中注定生于这样的乱世。要是心中恐惧,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西域的浮屠信徒告诉过我,这样可以平静下来……不要去想任何事情,尤其是那些悲惨的话。”宫女的队伍中,也有女子在劝慰大家。那是蔡文姬。父亲死在狱中之后,蔡文姬便在家中闭门不出。天子成婚之时,将她召进了宫里,由她负责教育年幼的皇后。然而她却没有时间教导皇后诗文,刚被召去皇后身侧,便遇上了连绵不断的战争。天子东归之际,她身为宫女之首,虽然年纪尚轻,可是先有丈夫死别,后有父亲投狱而死,可以说饱受磨炼了。“经受了如此的不幸,往后不管再经历什么悲惨的事情,我都不会害怕了。是的,没有什么可怕的。睁大眼睛,接受命运吧……”她常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得到了白波黄巾与南匈奴军的援助,天子一行终于脱离苦海,愁眉也得以舒展。这也算是奇事一件。白波黄巾军当年屡遭朝廷征讨,董承所率的牛辅旧部,也参加过讨伐白波谷的战役。现如今双方却成了友军,转而并肩作战了。“好了,打起精神来,还不能大意。”事态暂时安定下来,宫女们也开始松懈下来,蔡文姬便以言语鼓励众人。其实,这些话更应该对士卒们说。这些士卒经过曹阳一战的大胜,全都变得轻佻起来。虽然三方联军遭遇惨败,向西退去,但由长安来的后援部队正在不断加入其中。那是当初来不及备齐军需的第二线、第三线部队。“他们遭遇了如此重创,短期之内不敢再来进犯了。”护卫天子的诸将都这样考虑。他们不知道,敌军的新锐部队正源源不断抵达。由长安至洛阳的行程已经走了三分之二,距离令人怀念的洛阳不远了。比起陕县这样的偏僻之地,献帝连做梦都想早日回到洛阳。同样出生在洛阳的伏皇后也是这样的心情。然而,洛阳城被董卓一把火烧了之后,已经没有人在城中居住了。旅途中野营倒也罢了,若是回了旧都,天子还要在都城野营,朝廷的威信何在?无论如何,哪怕是造个临时的宫殿也行。待宫殿造好之后再将天子隆重迎入洛阳——朝臣多数都是这种意见。那么,谁来造这个宫殿?关东诸将,靠近洛阳的是兖州曹操。于是天子遣使去召曹操。河内太守张杨当初便与长安朝廷亲近,又与关东诸将声气相通,就由他来担任使者。曹阳本是个山谷的名字,别名“七里涧”,四周没有城墙环绕。后来曹操称霸天下,不喜欢这个地名与自己的姓相同,把它改作了好阳。无论如何,进入洛阳之前,天子一行至少要先去一个有城墙的地方才对。陕县城恰好距离这里不远,于是滞留曹阳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护卫军终于起身再度向东面出发了。一般人在由静转动的时候总会有些疏忽的地方。剑术之中也有引诱对手出击,趁对手刚要动作的时候,瞅准破绽予以一击的诀窍。大军行动的时候自然也一样。董承与李乐围在献帝辇车的左右,胡才、杨奉、韩暹和去卑等人紧随其后。“好,出发……”董承懒懒地举手示意。这支人马,相当于人刚要起身的时候,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李傕等人的联军,瞄准的就是这个时机。“杀!”李傕举手示意,却与董承举手的模样不同,动作之中充满了力量,一直传到了指尖。喊杀之声响彻天地,以彪悍的西凉兵为主力,董卓旧部的联军杀向了护卫军。“死者甚于东涧(之役)。”史书如此记载这场战役。护卫军中,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战死。九卿之中死了四卿。位列三公之一的司徒赵温,与九卿之中的太常王绛做了俘虏。由此也可看出战斗的激烈。“事急矣,陛下请上马。”李乐向献帝说道。少年天子泪流满面,摇头道:“朕岂可弃百官而独行!”“陛下,请上马。”蔡文姬也一同进谏,然而献帝依然摇头不允,说道:“羸弱宫女身赴险地,朕岂有独活之理。”就在此时,匈奴军的主帅去卑将蔡文姬叫到营后,说道:“我有一法,可劝陛下。”“什么方法?”“宫女若是先行逃离,陛下必然上马。”去卑答道。蔡文姬望着去卑的脸。百官会想办法自顾逃跑,武将准备出战乃其本分。这些都不用操心,那么在献帝学的帝王之学当中,最需要他关心的便是那些柔弱的宫女了吧。的确,若是宫女先逃了,献帝应该也会动身了。“可是,车马……”蔡文姬理解去卑的意思,然而要想由乱军中救出行动迟缓的宫女,车马一类的代步工具必不可少。蔡文姬觉得,一时间根本筹措不到那么多车马。“我匈奴军这就去准备车马,两百多宫女,应该能容得下。”去卑的语气中洋溢着自信。单于于扶罗交给他的任务,表面上是护卫天子,更重要的是掳掠一大批“最有文化的女子”。“真的?”蔡文姬惊讶地问道。“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这里……”去卑在心中暗暗回答,嘴上却说:“骗你作甚!车马这就备齐,你快去把宫女都集中到这里来。”两人说话的时候,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七天子护卫军身处狭长的山谷窄道,敌人无法团团包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逃跑只有一条路可走,追击也只有同样的一条路。只要砍下树木堵在路上,后面攻击的人马就得先清理道路,这样便可争取到逃跑的时间了。但是毕竟不能沿着河岸一直向东逃,还要找准时机渡河到北岸才安全。附近并没有能供大军渡河的船只,追击的人马要想过河,至少要花费几天的时间调度船只。扈从天子的人此时只剩下不到百人,想要过河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有一条小船,仅能容下三十人。”在河岸打探情况的李乐部下如此禀报。“三十人吗……”董承仰望长空。天色渐晚,已经是农历的二十四日了,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月光。他垂下目光,转头望向身后——身后站的是符节令孙徽。“孙徽,你的剑法不错吧。”董承说。“略知一二。”孙徽答道。符节令是负责管理重要文书的职务,归九卿之一的少府之下,俸禄六百石。“船上只能容下三十人。”董承压低了声音,“天子身边却有近百人,若是一齐争抢上船,必然混乱不堪。上船之前,先减些人数才行……就靠你的剑了。你领天子先走,尽量多杀下贱之人。”“是!遵命。”孙徽将手按在剑柄上答道。不久,一行人靠近了河岸,舍弃了马车徒步而行。献帝也自己下车行走,只有伏皇后由兄长伏德背在身上。孙徽高举长剑在前领路,高声呼喝:“闪开!切勿靠近至尊!”同时挥舞手中的长剑砍杀。挥舞之时,他也留心观察两边的人——判断对方是不是下贱之人。白刃挥过之处,鲜血飞溅,都溅到了皇后的衣裳上。“杀旁侍者,血溅后衣。”史书中以这八个字描写出一幅凄惨的地狱图景。在狭窄的路上,就算不想接近至尊,也没有别的地方可让。况且有人本来便是在天子身旁随侍的。一行人徒步来到河岸边,然而岸边距离水面却有十余丈,河岸很陡。当时的一丈相当于今天的二百三十厘米左右。众人用绢编成网,从河岸垂到河边,再一个个拽着网爬下去。不过也有人沿着河岸爬下去。孙徽虽然已经斩了不少人,但到达河岸小船处的还有五六十人,差不多是承载数量的一倍。“还是要杀啊。”孙徽立于船舷,手中擎着长剑。拉拽缆绳者斩手臂,手搭船舷者剁掉手指。农历十二月正是严寒时节,落在水中的人,即使没有负什么伤,也得活活冻死。终于只剩下差不多三十人了。伏皇后恐慌至极,一直掩面哭泣。衣裳之上满是鲜血与污泥。献帝抬头仰望夜空,低声自语:“不知宫女们怎么样了?”“开船了!”李乐大声喊道。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孙徽将沾满鲜血的剑刃浸在水里用力擦洗,忽然间感到背后有一股杀气,他急忙回过头来。同时,他的背上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掉进了水里——落入了严冬时节的黄河,命是保不住了。“你,你干什么!”董承向踢孙徽下船的人厉声问道。“这小子杀了我不少手下,反正到了北岸也会被剩下的人寻仇,小命肯定保不住了,还不如趁现在浮水逃走为好,哈!哈!哈……”怪笑的人是白波黄巾军的猛将胡才。献帝一行终于渡过了黄河,对岸是个叫作大阳的地方。河内太守张杨派数千民夫献上了大米。这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献帝一行继续北上,到了安邑,暂且安定下来。河东太守王邑献上了绢棉之类的衣物。献帝在安邑的行宫封赏了有功的诸臣。白波黄巾军诸将中表现最为出色的胡才被封作征东将军。“宫女们都怎么样了?”献帝时而会想起那些消失不见的宫女。可是,他从没有说出口。若是被董承听到,只怕他又会进谏说:“死的并非只有宫女,不是还有许多大臣与士卒都战死了吗?”八一百五十余名宫女,忽然消失在黄河岸边。那是混战正酣的时候,大家都只顾着保住自己的性命,没有心思去管宫女的死活——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不管在怎样的混战之中,对于某个女子都比自己的性命更加在意——卫尉士孙瑞。卫尉是守备宫门以内安全的官职,位列九卿之一。整顿宫门外街市秩序的执金吾虽然与九卿待遇相同,却并不属于九卿之列。封建专制时代,负责皇室安全的人总要比维护一般平民秩序的人地位更高。董卓君临长安的时候,士孙瑞官居执金吾。后来他与王允合谋,成为诛杀董卓的政变集团中的重要成员。再后来王允诸人因为谋杀董卓被攻入长安的李傕等人杀害,但士孙瑞之前就借口与王允诸人意见不合主动辞官下野,因此免遭李傕等人的复仇。士孙瑞预见到董卓的部将必然前来复仇,他寻找的下野的借口,是蔡邕投狱——他也算是个明哲保身的人物。恰是这位士孙瑞,对蔡邕的女儿蔡文姬寄托了满心的爱恋。这份爱恋当中,又有一份内疚——当初若有人能救蔡邕,非士孙瑞莫属。所以,蔡邕死在狱中之后,士孙瑞的爱恋愈发强烈——即使身在混战之中,也总是想着蔡文姬如何了,经常去寻找她的身影。因此,士孙瑞看到宫女们上了匈奴军的马车,便纵马追在队伍的后面。“陛下在那里。”去卑看见有人追在宫女的后面,便向他喊道,想让这人离开。去卑要诱拐宫女,当然不能走漏消息,必须尽力掩人耳目。若是被这个位列九卿之一的人物看到,可就不好办了。“不,人太多反而碍手碍脚。陛下就交给董承大人与白波诸将了,我与匈奴人马一起行动。”士孙瑞答道。匈奴军在距离献帝一行渡河地点不远的地方事先藏下了十余条船。登船的时候,去卑也没办法拒绝士孙瑞,船上的空间绰绰有余。一百五十多名宫女都能上船,却单单拒绝一位公卿,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渡河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去卑与士孙瑞同乘第一条船,身为宫女之首的蔡文姬也在这条船上。船离岸之后刚过一会儿,去卑突然大喊一声:“快趴下!被敌军发现了,有箭!快趴下!”宫女们一阵慌乱,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哎呀,卫尉大人中箭了……”去卑依旧是蹲着的姿势,抱住士孙瑞的身躯。虽然天色已晚,但还是可以看见物体的轮廓。旁边的蔡文姬探过头来,清楚地看见士孙瑞的背上有一支箭矢一样的东西。渡河到北岸之后,匈奴一行迂回向西,返回了平阳城。一路上,去卑和匈奴的将校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话。宫女们暗中窃窃私语:“难道要用我们做人质,勒索赎金?”只有蔡文姬向宫女们说:“看来不像。不管什么事,都不要惊慌。”后背中箭而死的士孙瑞,被埋在夏县东南。一到平阳城,宫女们便被带进了石壁高垒的家中。第二天,文姬一个人被传了出去。“单于传见。”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士卒板着脸说。自从来到这座被匈奴占据的平阳城后,文姬很快明白了匈奴全军了无士气的缘由。南匈奴单于于扶罗,不日就要病故了,文姬是被传去见他最后一面的。“坐到前面来。”去卑说。房间里只有大约十个人,都是南匈奴的最高首领。十三岁的豹儿也在场。文姬来到单于的枕边跪坐下来。不知怎的,她的心中异常平静,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是伯喈的女儿吧……”于扶罗睁开细长的双眼,用微弱的声音说,看到文姬点头,又接下去说,“听说你擅长弹琴,就教豹儿弹琴吧……一起过吧……我们也不住蒙古包了,改住有城墙的地方了……到了下一代,我们匈奴也能弹琴了……”文姬点头不语。除了点头,她什么都做不了。于扶罗话中的意思,她理解得非常清楚。这是要她去做这个十三岁少年的妻子或侍妾,是为了将文明传播到这个草原民族之中。退下之前,在前面领路的去卑,到了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身说道:“看上去你竟然半点都不惊讶啊。”“是不惊讶。我已是一个死过一次的女子,哪里还会有惊讶。”文姬答道。“死过一次?”“在船上的时候,有箭穿过了我的胸口。”“什么!在船上的时候?”“士孙瑞大人的背上,不是中箭了吗?我当时坐在他的身后,若不是有箭穿过了我的胸口,又怎么会落到他的背上?”“是吗……”去卑也不想再作什么分辩。正是他偷偷将毒箭插在了碍事的士孙瑞背上。虽然他的手法很快,但还是被文姬识破了。第二天于扶罗病故,弟弟呼厨泉接任单于。去卑为右贤王,少年豹儿为左贤王。作者曰关于献帝东归的几场战役,其进度很难切实把握。根据《后汉书》记载,因白波黄巾与匈奴的援助而大胜的“曹阳之战”,发生在十一月的壬申日。正是冬至的前一日,即农历十一月五日。而献帝一行战败之后离开曹阳是在十二月的庚辰日。但是,不管怎么计算,都不应该是十二月的庚辰日。庚辰是壬申的八日之后,应该是十一月十三日才对。也就是说,十一月可能被误写作了十二月。《资治通鉴》中写的是十二月庚辰自曹阳出发,如此算来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了。在曹阳这样一个狭窄的山间谷道宿营四十八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如果非要说是十二月的话,那一定是将辰误写为申了。(译者按:《资治通鉴》中没有“十二月庚辰自曹阳出发”的记载,倒是《后汉书》中写到“十二月庚辰,车驾乃进”。怀疑作者将《后汉书》误写为《资治通鉴》了。)《后汉书》中,有不少历法记载错误的地方。同样在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也有将十二月一日写成庚辰的地方。曹阳大胜之后的长时滞留,看起来应该只有八日左右吧。渡河抵达安邑的日子,《后汉书》记为十二月乙亥,然而这一年的十二月没有乙亥日。不管怎么说,乙亥已经是第二年了,而次年正月,献帝已经在安邑举行祭祀仪式了。考虑到乙字与己字很容易混淆,笔者以为,这里有可能是己亥写作了乙亥。若是己亥的话,那就是十二月三日了。当初遣数千民夫献上米粮的勤皇太守张杨,到达安邑的时候是乙卯,即十二月十九日。依照己亥推算,应该讲得通了。曹阳大胜——十一月五日。大败——十一月十三日。达到安邑——十二月三日。《后汉书》中的错漏不单是历法,其他地方也有不少问题。《本纪》中称去卑是左贤王,到了列传里却又说是右贤王。右贤王是正确的,左贤王是豹。蔡文姬成为左贤王的妾,十二年后由曹操出钱赎回。文姬在匈奴生了两个儿子。南匈奴出了刘元海这样的大文人,据传是豹之子,或许是受了文姬的影响吧。《三国演义》中,关于驰援献帝的人马,只写到了白波黄巾军,并没有提南匈奴去卑的名字。讲谈本中对于黄巾军的记载也有轻描淡写的地方。譬如书中写到,白波黄巾军的猛将胡才在与李傕等人的联军混战中战死。然而前文已经说过,胡才到安邑的时候依然活着,还被天子封为征东将军。胡才是之后因遭人怨恨被杀的,并非战死。在封建思想之中,曾经造反的人不能被封为征东将军吧。讲谈本的作者考虑,还是让胡才在受封征东将军之前被杀的好,反正过后不久他就死了。混战再起一年少的伏皇后紧锁双眉说:“这座城里总有些奇怪的味道,是什么?”“是铁的气味吧,或者盐……”献帝答道。安邑是产铁和盐的城镇。只是临时驻扎,将这里称作都城,确实太煞风景了。献帝一行在安邑度过了新年,年号改为“建安”。之前使用的“兴平”年号只持续了两年,之前的“初平”也不过四年。“建安真是一个好年号。要是能长久延续下去就好了……”伏皇后说。“一定要延续下去。”献帝轻咬嘴唇说。然而,即使他想让这个年号长久延续下去,又真能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吗?岂不是全都由权臣恣意妄为?董卓如此,李傕、郭汜也不例外。“从今往后,再不能如此了!”献帝暗自下了决心。此时他最盼望的是回到洛阳。比起其他的事情,此刻最需要将返回洛阳的意思贯彻下去。“回洛阳。”献帝坚定地说道。然而,对于回洛阳的问题,献帝身边的诸将却意见不一。李乐、韩暹、胡才、杨奉白波谷诸将,都反对迁都洛阳。理由很简单,这座安邑城离他们的领地较近。赞成迁都的是河内太守张杨与安集将军董承这些朝臣。两派因此发生了争执。韩暹攻击董承,董承逃往张杨所在的野王。然而,接下来白波派系内部又出现了不和,胡才与韩暹相互对立,闹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献帝派使者两相斡旋,终于使双方放下了刀枪,避免了流血事件。“贯彻自己的意见竟然如此难吗……”献帝想放弃了。若是就此放弃,那就彻底完了。他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撤回迁都洛阳的旨意。白波诸将终于不得不尊重皇帝的意见。但此时的洛阳城一片荒凉,最少也要先做些应急的准备才行,譬如修缮皇宫。三月之后,董承得了张杨的援助,开始修缮洛阳的宫殿。南方的刘表也为建设都城提供了人员和材料。东方的曹操虽然最受期待,但他在定陶击败吕布之后,又围困了雍丘的张超很久,直到去年十二月才迫使他投降,腾不出手援助洛阳。实际上曹操暗地里正在筹划另一个计划,故意对洛阳的建设视而不见。另一个计划,便是将天子迎去自己的居城许地。曹操一直等待这样的机会,他不动声色地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皇帝身在安邑,却热切盼望回归洛阳。曹操一面冷眼注视着这一切,一面也在观察自己搅动的波澜。被他赶走的吕布去了何处?吕布去了徐州刘备那里。陶谦临死之前将徐州让给了刘备。对于曹操而言,陶谦是杀父仇人,曹操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然而却让他死在了病床上,真令曹操又气又恨。早在攻打吕布之前,曹操就打算先取了徐州,却因荀彧进谏而搁浅。“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目前以固兖州为要,为此须讨吕布、取定陶……徐州未必易取。”荀彧说道。他所说的“徐州未必易取”,并非指徐州的刘备很强,而是因为当初曹操讨父仇、攻徐州之时,人马所过之处皆烧杀抢掠。这一次若是再攻徐州,徐州百姓必然誓死抵抗。因此,曹操放弃了进攻徐州的计划,刘备这才顺利当上了徐州牧。然后,被曹操击溃的吕布也逃到了那里。“我搅动的波澜还在扩大啊……接下来便是将天子由洛阳接到我的许都,随后便可号令天下了。”曹操笑了起来。接下来的一瞬间,曹操来了闲心,想看看自己脸上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样子。“恐怕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吧。”曹操这样想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在这样的时代,还是身上带着邪气的人物更强大。二“太忙了。说是隐居,反倒更加忙了,真是的。”少容说。少容将五斗米道的权力移交给儿子张鲁之后,本应该过起逍遥自在的隐居日子,然而反倒更加忙碌了。看过南匈奴单于于扶罗的病情之后,她刚回到白马寺与陈潜会合,又不得不赶往徐州。因为陈潜从长安带来了吕布的爱妾貂蝉。吕布寄身在徐州牧刘备处,刘备借了小沛供他落脚。小沛这个地方,时而为国时而为县,为县的时候通称小沛。少容受了吕布的委托,只得将貂蝉送去。“我也忙啊。”白马寺的支英也苦笑着说。他与少容一起自南匈奴的平阳城回到白马寺,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接到了建浮屠寺的笮融邀请,不得不准备南下长江。笮融本是陶谦的手下,曹操攻打陶谦的时候,徐州全境动荡不安,他便率领数万平民去南面的广陵避难。这一次他要在长江沿岸建造更大的浮屠寺,所以又来邀请支英。“虽然不是很想去……”支英说。他早已看出笮融不是真心的佛教信徒,信仰之中大半还是对异国风味的向往,实在算不得纯净。“是啊,这人虽然号称自己信奉浮屠,却有不少不好的传闻啊。”少容不无同情地说。陶谦既无政治手腕,也无军事能力,之所以能将徐州一直维持下去,靠的正是糜竺与笮融这两根顶梁柱。糜竺是徐州的大富豪,笮融是掌握连接中原与江南的运输网的人物。这两个经济幕僚一直支持着陶谦。当然,糜竺与笮融都不单单是经济方面的人才。只是以逐鹿天下的要求来看,两个人都差了一点,无法作为领军人物。陶谦手下虽然也有不少武将,却没有足以继续统领徐州的优秀人物。譬如曹豹,刚猛有余,谋略不足,更不会洞察人心,只是一介武夫。因此,不得不请来刘备这样的领袖人物。糜竺决定继续为新的领袖工作,去迎刘备的也是他。他是当地的富豪,当然不愿意离开故土。相比之下,自称佛教徒的笮融,本来便是行走四方的运输业者,很有自信:“到哪儿都能过好。”他受陶谦的委托,负责下邳、彭城、广陵三郡的粮食运输。然而,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腰包。兴建巨大的浮屠寺,举办大型的水陆道场,资金也来自这里。徐州动荡以来,他携数万平民南下,因为他身为运输业的经营者,需要大量的人力。当然,作为经营者,笮融有优异的才能。经营,特别是运输业的经营,最要紧的是善用人力。为此,必须将大量平民团结在自己周围。不过,光有平民也不行。作为首领,笮融需要借助某种特殊的关系,将这些平民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因此,笮融想利用浮屠的教义。从事运输业的人成为佛教信徒,他们之间便能互相团结。他作为信徒的代表,更是不遗余力兴建寺院,举行各种仪式。由此一来,平民们便不会离开他了。笮融对佛教的兴趣,虽然也有附庸异国情调的原因,不过作为商人,他很快便想到了如何利用佛教。带这些平民南下,即便可以依靠佛教团结他们,但如何养活,还是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笮融诈称商讨运粮事宜,与广陵太守赵昱会面。赵昱盛情款待笮融,宴席之上,酒意正浓之时,笮融引兵杀了主人。赵昱死得相当可怜。他手执酒杯,问笮融,所谓“浮屠教义”,究竟为何物。“……一言以蔽之,慈悲而已。四海之内皆兄弟。不争不夺。为天下诸人,将世间化作极乐净土,便是我浮屠教义的精髓……”笮融这样回答的时候,举起了左手,给事先埋伏的士卒发去动手的信号,右手依旧举着酒杯。笮融劫掠了广陵,以养活自己所率的平民。此后他又去了秣陵,投身在曾为彭城相的薛礼之处。没过多久,他又故技重施,杀了薛礼。实在是个残酷无情的佛教徒。“正是这样的人物,才要最先救赎啊。”支英说道。“这一点我很理解。”少容点头道。道教与佛教,虽然教派不同,但同样都以拯救人的灵魂为己任,相互之间都很理解。“据说入教者已有数万,然而其中却没有能讲佛法的人。若是入了邪道可就糟了。比起建寺,更加重要的还是将他们引上正途。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的……说实话,我实在不愿与笮融见面啊……”三在任意杀人越货的时代,只要哪块土地稍显弱小,就会被临近的豪强进攻。“徐州薄弱。”陶谦让给刘备的徐州,被人虎视眈眈也是理所当然的。领袖的更替不管做得如何完美,终究还是会生出少许嫌隙。刘备虽然将自己的党羽都带到了徐州,然而徐州城中还有陶谦一族的势力。这两股势力若不生嫌隙,倒可以说是奇迹了。更成问题的是,刘备接纳了吕布这样一个麻烦的人物。吕布两次谋杀了自己的主公。第二次杀的董卓不但是主公,也是他的义父。不管怎样的乱世,这种事都足以使他声名狼藉。为何刘备要收留这样的人?刘备的亲信关羽、张飞极力反对,刘备却笑道:“天下畏惧的人物,总能派得上用场。我有信心驾驭吕布。”他太过自信了,也有些虚荣。并非出身豪门的刘备,容易被世间的喝彩冲昏头脑。“吕布投靠在刘备处。”只要想象一下这样的传言在天下流布的情景,刘备的心中便激动不已。“吕布这厮,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张飞说。“哈!哈!哈……张飞也这么说吗……太有意思了。”刘备大笑起来,心情很是畅快。其实,经常突然就惹出事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这个张飞。“瞧,就连张飞这样的问题人物我不也用得很不错吗?”刘备很想这么说。张飞确实让人很不省心。自从进入徐州以来,和陶谦的旧部最常发生冲突的也是他。“我们该尽力避免内忧外患。此时外患一日紧似一日,为何偏偏还要收留吕布这样的内忧?”关羽如此说。“外患是什么?”“北有曹操,南有袁术,徐州附近强敌环伺啊。”“都是很危险的对手。”“所以说,像吕布这样的……”“等等,”刘备不等关羽把话说完,“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收留吕布。”“此话怎讲?”“吕布虽然勇猛,但依他的性格,打下的城池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