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离开不少日子了,由长安动身的时候,貂蝉还是很好的……虽然想到将军时总会露出寂寞之色……”“是吗……我得想办法把貂蝉接到身边来。她喜欢洛阳……要是能和她一起住在洛阳,我也别无所求了。”吕布白皙的脸庞眼见着微微红了起来。“要住洛阳吗?住那座被将军烧了的城池……”少容虽然如此说,吕布却似乎没有听见。就算他听见了,也没有听出少容话中的讽刺意味。双颊绯红的吕布,真像个孩子一般。“对了!”吕布突然拍了一下大腿,仰头望天,“我去求河内张杨,他和长安有联系,我求他把貂蝉带到洛阳去……对了,还得建个宅子……唔,五原老家的人也都要接过来。”五原还有他的妻子和已经长大了的孩子,他开始想安家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愿望。“好,帮我写信吧,给河内太守张杨……”吕布当即便请陈潜给他写信。他一想到什么,立刻就会付诸实施。至于是不是会引起他人的不悦,吕布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元旦即发生日食的初平四年春,袁术因刘表断绝粮道,屯兵封丘。南匈奴于扶罗与黑山的一部人马前来投奔。封丘在河南省阳武县的东面。曹操大破袁术的军队,包围了封丘。袁术逃往襄邑,然后又败走宁陵。曹操紧追不舍,让袁术狼狈不堪。袁术一直逃到九江,扬州刺史陈瑀却不肯收留他。去年扬州刺史陈温病死,袁绍派袁遗接任,袁术出兵赶走了袁遗,命陈瑀接任扬州刺史。所以此时陈瑀属于恩将仇报,当初给自己争取地位的恩人受人追赶,却不出手相救。袁术退到阴陵才终于集结了兵力,重整人马,前往寿春。寿春是扬州刺史的驻地。忘恩负义的陈瑾听说袁术要来,吓得闻风而逃。就这样,袁术得了扬州与徐州。刘表自背后偷袭袁术,迫使他放弃了河南省南部的南阳,将大本营转移到了江苏省的北部。六与袁术交战,是曹操一个人的事,没有吕布出场的机会。不过,接下来袁绍讨伐小贼时,吕布却相当活跃。袁绍在朝歌县鹿肠山,将黑山贼于毒所率的数万人马围困了五日,随即将其歼灭,斩首万余。接着又在北方大破以左髭丈八为首的山贼,斩杀了其头目。依照袁绍的说法,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氏根之流的山贼也都被一一“剿灭”。据说也斩下了数万首级。就在此时,常山郡出现了很有实力的贼人。当然,袁绍看来是贼,对手也对袁绍以“贼”相称。常山郡位于今天的河北省正定县南,在石家庄市附近。“某乃平难中郎将张燕!”一身乌黑打扮的武将骑马纵声高喊的时候,吕布笑了。“终于来了,燕贼!温侯吕布在此,你若是不战而退,我就放你一马。”吕布断喝道。张燕军中除了黑山之众外,还有屠各(匈奴的一支)、乌桓(通古斯族)等兵马,相当强悍。虽然以前说过若是在战场相遇要手下留情的话,但真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两边都不会留任何余地。谁留情谁注定要失败。激战十余日。起初吕布还脸带冷笑,慢慢地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真难对付……张燕的人马比想象的能打啊。”袁绍也咂舌不已。张燕军的机动性很高。以为他会由右侧出击,第二天却到了左边,甚至还有小部自袁绍阵中直穿而过。“难搞的家伙!”袁绍脸上显出了焦躁的神色。不能在常山浪费太多时间,说不定什么时候幽州公孙瓒就会出兵。到了第十天,袁绍找来吕布,问道:“你在洛阳时,与张燕有交情,能不能帮我和他谈谈停战的事?”“对付不了了吗?”“敌人不只张燕一个……他是袁术一派的,恐怕和公孙瓒也有串通。幽州公孙瓒奸诈狡猾,看起来要等我军疲敝之时偷袭……你这就去联系吧。”“张燕不会空手退兵吧。”“给些军粮就是。”“给多少?”“二十万斛。”一斛约是现在的十九升。当时常有为争夺军粮而出兵的。或许是公孙瓒让张燕疲敝袁绍军的,这个目的已然达到了。“张燕大概也在找退兵的机会吧……”吕布相信自己的嗅觉。“若是不用这么多粮草就能让他退兵,剩下的能给我吗?”吕布问。“你这家伙……”袁绍笑道,随即又皱起眉头。扫荡诸贼的战斗中,吕布确有上佳的表现,可是吕布居功自傲,瞧不起袁绍的部将。这些世代尽忠的武将,对吕布很不满。“主公是要吕布,还是要效力袁家三代的我?”甚至有人当面诘问。吕布确实是个相当大的助力,然而也不得不顾虑他留在军中,于自己的人有莫大的损害。“只有杀了他……”袁绍开始生出这样的想法。吕布本来也不属于袁绍的阵营。这股“助力”若是去了别处,对自己相当不利。不能放他走。当然,也不能让他察觉自己想杀他。“好吧!剩下的全都给你,但你也别太小气了,重要的是能让张燕退兵,知道吗?”袁绍紧绷的表情又显出了微笑。若是太过显露不快的神色,吕布也许会心生警惕。吕布派自己手下蒙古族的将校去和张燕军中的蒙古军人交涉。当然,最后是首脑会谈。双方约定,不带部下,在常山城外三里处一个开阔的小山丘上见面。“又是同样的场面了……当年在颍水岸边,我们两人也是背靠各自的军队,就这样相向而立的。”张燕说道。“守约吧。当年也是如此。”吕布应道。双方共同退兵的条件已经由部下交涉谈妥了,两人的会面只是个形式而已,没什么需要商议的事情,仅仅是确认几个问题。“难得朋友一场,想给你个忠告。想听吗?吕布!”张燕说道。“嗯!忠告当然想听,这可是我的做派。”吕布在赤兔马上挺了挺身。“我若是袁绍,”张燕说到这里,吸了一口气,“必然杀你。”“为何?”“袁绍的部将曾经探过我的口气,说与我军休战,一起攻杀吕布如何。”“什么!”吕布大声道。“袁绍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但是部下的不满肯定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诸如吕布太狂妄之类的。”“我做了这许多事,难道还没有狂妄的资本?”“那又如何……算了,跟你说了也无济于事……好了,后会有期。”张燕拨马回去了。吕布望着张燕的身影,这一幕也和当初颍水岸边时一样。撤兵的条件是给张燕十五万斛军粮。剩了五万斛。“用这五万斛做什么?”袁绍询问时,吕布答道:“有这五万斛军粮,我想在洛阳建个府邸,把家人都接来。”“嚯!想不到你也是顾家的人啊!”“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这就去洛阳如何?”吕布问道。“好啊……这样吧,我派些人送你去。正好那两位客人也要去洛阳,一起走吧。”袁绍说道。两位客人指的是从曹操那里来的少容和陈潜。他们打算去拜访洛阳城西的白马寺。因为世道纷乱,袁绍决定派三十几个士卒护送他们西去。七吕布带着三十人的护卫,与少容、陈潜一起前往洛阳。“白马寺的工匠手艺不凡。若要建府邸,有了白马寺的熟人陈潜介绍,一定会方便许多。”袁绍如此一说,吕布也觉得不错。第三日,一行人在邯郸歇脚。吕布整日沉思,他很在意张燕说的话。对方虽然是个流寇,但迄今为止的交往中,留给吕布的印象是他言语谨慎,不会随便说话。然而,他却给了自己那样的忠告。而且,从今天早上开始,三十人的护卫之中,有几人的态度显得很奇怪。给自己递东西的时候,有一个人手指尖都在发颤。“怕什么?”吕布问道。护卫将头垂得很低,答道:“哎,听说将军很了不起,看到大人近在眼前才觉得紧张……哎……”此时,他向同伴处偷偷望去。与护卫队长视线相对时,队长的眼神中仿佛带着几分责备。“抖什么抖,你非露馅不可!”那眼神仿佛在这样说。一旦起疑,吕布便意识到疑点很多。“我闻到了……”房间里吕布低声自语。他敏锐的嗅觉闻到了异变的气息。张燕的话一点不假——吕布感觉所有现象都与张燕的忠告联系上了。三十名护卫,每个都是体格健壮的年轻士卒,岂不正印证了张燕的话?解决吕布这样英勇善战的武将,没有几十名相当健壮之士,自然不行。用过晚饭,还有不少时间。“将军是否无聊?”少容与陈潜这样说着,走了进来。陈潜抱着筝。“将军愿意的话,我来弹奏一曲如何……技艺不高,聊解旅途疲劳……”少容说道。“那可太好了。就请弹奏一曲吧。”吕布刚才一直在想心事,此刻正想换个心情。古筝有十三弦。传说“瑟”本来有五十弦,但因为音色太过哀婉,造瑟的伏羲便将它一分为二,成了二十五弦。后来秦的一对父子争抢这二十五弦的瑟,最后又分成了两半。所以这乐器在竹字头之下用了一个“争”字,成了十三弦。再分两半则是七弦,那就是琴了。少容拨动古筝。“音色清越啊……”吕布虽然不通音律,这种程度的感受还是有的。一曲终了,吕布提了个要求。“能不能再热烈一些?嗯,像西域的……”吕布想起了自己在长安蔡府听到的西域音乐。“那需要许多人一起弹奏,还要有人伴唱才行,我一个人……”少容笑道。“不用。音色再丰富些就行了。我也不是要听那种纯粹的西域音乐。”吕布说。少容将戴在手指上的银甲调了调,轻轻触到筝弦上,忽又将手抽了回来。“怎么了?”吕布惊讶地问。“忽然觉得空气有些颤动,呼吸没有调整好。容我再试一次。”少容答道。“空气如何颤动?”“像是一种杀气般的东西……由屋外传来的。”“杀气吗……”吕布皱起眉头。杀气越来越浓了。跳动的眉毛突然停住——此时他已经下了决定。不管是不是决定,都要立即实行了。此刻已间不容发。“少容夫人,”吕布端坐着,说道,“今夜整晚,能请夫人在此弹筝吗?”少容凝视着吕布,问道:“那么,将军是要外出?”“唔……”吕布点头应道。“知道了。我会一直弹下去,就好像将军在房间里一般,尽力弹些热闹的曲子……”少容开始弹奏起来。吕布留心着周围的动静,悄悄出了房间。八这年六月雨水很多。吕布由邯郸投宿之处脱逃的那一夜,也下了很大的雨。平日涓涓流淌的小溪,这一夜也如发狂了一般,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奔腾起来。泥泞的路上大雨如注。树叶与枝条被雨水不断抽打着,发出巨大的声响。吕布自马厩牵出赤兔,骑马向西而去。马蹄声被雨声掩盖,没有一个护卫发觉。袁绍派来的三十名护卫,果然都是刺客,而且决定在邯郸刺杀吕布,因为过了邯郸,吕布就会与直属的数百骑会合,他们正沿太行山脉扫荡山贼。“还在听筝。”到了约定动手的时刻,吕布好像还在听筝。虽然有三十名精兵,然而每个人都畏惧吕布的勇猛,想等他入睡了再动手。还能听见筝声,说明吕布应该还没睡觉。“等筝停了吧……恐怕吕布是躺着听的。他若是睡着了,弹筝的人自然会退下。”护卫队长对部下说道。然而到了深夜,筝声依旧未停。房间里也点着灯。那时候灯油属于奢侈品,如此深夜还点着灯,实在是奢侈得很。“筝声要到什么时候才停啊,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队长心想。他接受的命令是等吕布入睡之后再行偷袭。然而若是对方彻夜不眠,岂不是无法偷袭了?此时的情况与作战时相同,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给他的指示中最根本的是“偷袭”,诸如“入睡之后”只是枝节而已。执著细枝末节,便有偏离根本之虞。况且队长也非等闲之辈。再以武勇驰名天下的猛将,难道合三十人之力还杀不了吗?主公下的入睡之后再行偷袭的命令,仔细想来,实在太过轻视我们的能力了——好!就让我们趁着吕布清醒的时候杀了他,给主公看看!“不等了,冲进去!”队长下定决心动手。他们预先就在门上动过手脚。虽然在里面插上门闩,但只要在门的下方一用力,门上的铰链就会应声而落。“冲啊!”随着一声低喝,队长猛踹了门一脚。门上并没有插着门闩,轻推就能打开。队长用力过猛,一头栽了进去,摔在房间的地上。周围灯火都跟着摇曳起来。“什么事?”坐在房间中央弹筝的少容停下了手,语气严厉地问道。她的身姿中透出一股威严。陈潜在旁边盘膝坐在席(蒲团)上。屋内再无他人。队长拔刀出鞘,在灯火的映照下,刀刃寒光闪闪。“将军何在?”队长喘息着问道。“说是雨声太大,放心不下,出去看看。我在此等候,不知将军何时回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少容静静答道。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谨慎起见,队长还是指挥手下搜了一番,当然,哪里都没有吕将军的身影。“队长!马厩里赤兔马也不见了!”去马厩查看的士卒报告,队长脸上显出懊悔的神色。他横眉立目,咬牙切齿地说道:“被这小子发现了!追!”追也没用。队长虽然下了命令,自己心中也清楚得很。吕布已经脱身很久了,骑的又是名马赤兔,根本追不上了。来到安阳附近的时候,天色渐明。吕布骑着赤兔马走了一夜。雨已经停了。“看来是个难得的晴天啊……”东方渐白,吕布放眼望向东边的天空,情不自禁地自语起来。他心情很好,然而为何心情如此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要是剧烈运动之后,他往往就会变得很高兴。无论战胜战败,抑或像刚才这样连夜脱逃,只要倾尽了全力,心中就会充满喜悦。骑在马上的吕布绝不会叹息自己背运。对于这次的事件,吕布甚至根本没有往背运之处想。这样一个群雄割据的时代,像吕布这种具有实力的武将,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昨夜险些被杀的事,也证明了吕布是个有价值的武将。若是不管在哪里都起不到作用,根本没有刺杀的必要。“其他人不知道怎样了。”吕布想起了同自己一样依靠自身的力量在各地流浪的武将们。南匈奴的于扶罗,由封丘去了何处?恐怕不会追随败走的袁术吧。此刻说不定回白波谷休养生息去了。退兵之后的张燕又如何了?一定是带着黑山之众最精锐的士兵流浪中原了吧。“眼下要在途中找个去处……”吕布目的地是河内太守张杨那里。吕布打算在那里跟长安联系,不过用不着直接过去。就像张杨所说,吕布这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会为天下瞩目。如此一来,旧部自然也会陆续聚拢过来。只要一路上慢慢将去往洛阳的风声传扬出去就行了。为此绕些道也不是坏事。“去会会陈留太守张邈吧……”吕布自语道。张邈也是反董卓联军的一员,酸枣诸将之一。他曾经借兵给兵力不足的曹操,应该是个有侠义之气的人物。虽然当年两人是敌我关系,对峙沙场,不过如今过去打个招呼也没什么损失。吕布的嗅觉对于利害得失非常敏感。既然是侠义之士,应该不会拒绝失意之人。如果张邈热情迎接吕布的消息传扬开来,袁绍必然生气,吕布的身价也会上升了吧。“袁绍这厮!”过了整整一晚,吕布才终于想起袁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相比他敏锐的嗅觉,感情的琴弦就要迟钝得多了。吕布深吸了一口气,嘟囔着说:“夏天已经过去了啊。”他的鼻子已经捕捉到了秋天的气息。作者曰直到这个时期为止,争夺天下的主要人物是袁绍和袁术两兄弟。不过,从初平三年、四年开始,势力划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曹操的势力抬头,从袁绍的阵营独立了出去。曹操在想方设法将敌人的力量归并到自己的阵营,而袁绍却只想着消灭对手,就像他在鹿肠山之战时一样。然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歼灭了对手,自己的实力也免不了受损。鹿肠山之战,史书中记载:“绍与吕布共击(张)燕,连战十余日,燕兵死伤虽多,绍军亦疲,遂俱退。”第三卷邺则邺城水漳水,定有异人从此起。雄谋韵事与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没岂随人眼底?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明钟惺《邺中歌》(节选)泰山鸣动一泰山自古以来便是名山。在山东省济南市以南的群山之中,最高的便是泰山。平原相刘备悄然登上了这座山。与他同行的除了结义兄弟关羽、张飞外还有一人。此人身材魁梧,丝毫不亚于关羽,只是脸色异常苍白。刘备站在山顶,对着脸色苍白的巨汉说道:“阙宣大人,请封土。”被称作阙宣的巨汉,便在原地弯下腰去,做出抚土的姿势。“不要犹豫,走走形式就行了。”刘备说道。巨汉终于勉强伸出三根手指,撮了一撮土,却还是抬头望向刘备,心怀不安地问了一句:“你们一定会帮我的,对吧?”“这还用说吗。我不是连陶谦大人的重臣都介绍给您了吗。”刘备勉励巨汉。巨汉把撮起来的土放在眼前的地面上,用手指团在一起,在地上堆出了一个尖尖的黄色小土堆。然后,他毕恭毕敬地松开手。“请起立。”刘备吩咐。巨汉站起身来。“祈拜天地。”刘备以庄严的声音说道。巨汉垂首闭目,口中似乎在念诵祷告之词。巨汉嘴唇的嚅动停了下来。“结束了吗?”刘备问道。“是。”巨汉又深深低下头去,长长叹了一口气。“恭喜恭喜。我们三兄弟都是这场仪式的见证……如此说来,我们也该称您为陛下了吧。”刘备说完,微微努了努嘴。“比形式更重要的是诚心。天地也都是靠诚心打动的。”红脸的关羽说。他的面色,同唉声叹气的巨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恭喜啦。”张飞粗鲁地说。“好了,该下山了。”刘备说着,看了看四周。受命于天的统治者,必须在这座圣山上以封土的仪式祭拜天地。这便是所谓“封禅”。不过,并非哪个天子都能随便封禅。只有真正一统天下、靖平寰宇的圣天子,才有举行封禅仪式的资格。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便在这里祭拜天地。就连汉王朝的创建者高祖刘邦,也未敢于此封禅。百年之后的武帝,才第一次封禅。在泰山山顶封土是一件如何了得的事情,当时无人不知。被称作阙宣的巨汉却像是听命于刘备一般,在这里做出了封禅的行为。四个人匆匆赶下山去。地上最高乃是泰山,天上最高则是北斗。称呼最高权威的“泰斗”一词,便是泰山与北斗的略称。其实,泰山海拔一千五百二十四米,不算太高。只是华北平原地势低洼,唯有泰山陡然耸立,姿态壮美,令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感。泰山上树木不多,山石嶙峋,随处可见花岗岩。四个人左依独秀峰,右傍红叶岭,默默前行。阙宣虽然体格健壮,眼睛却只有一条缝。那双眼睛偶尔也会瞪大,但视线游移不定,眼神中透着恍惚。临近山脚,将要踏入桃花涧山谷小道的时候,关羽说道:“咱们在此分散开吧。还是一个一个单独下山为好。”东汉天子献帝还在西面的长安城,在此妄行封禅之礼,随意使用“陛下”的称呼,都是大不敬之罪。因此,理当避开众人耳目。泰山郡地属兖州,是曹操的势力范围。泰山太守应劭,自然要仰曹操的鼻息了。刘备凭借同窗之谊,加入公孙瓒的阵营。袁绍、袁术兄弟同室操戈,动乱中原。公孙瓒受袁术之邀牵制袁绍,却于界桥尝到了大败的滋味。曹操是袁绍一派的武将,因此,与刘备是敌对关系。在敌方的势力范围内逡巡,相当危险。然而,乱世之中,难免聚散离合。刘备与曹操的关系,同一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公孙瓒与袁绍于初平四年(公元193年)正月讲和。“粮食并尽,士卒疲困,互掠百姓,野无青草。”战事如此惨烈,算是两败俱伤。恰在此时,长安派出了皇帝的使臣赵岐,抚慰东方诸将,公孙瓒与袁绍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很快便和解了。两派的头领已经议和,刘备就用不着怕曹操了。而且,得了三十万青州黄巾军的曹操,也终于开始脱离袁绍阵营,图谋自立。既然如此,为何刘备还要如此掩饰这一次泰山之行呢?这是刘备与同僚陶谦二人合伙的计谋——不,这只是表面上与陶谦合谋,实际上刘备要借此陷害陶谦。二刘备一行人由泰山南麓绕道折回平原郡。说起平原,总会联想起战国末期赵王的叔父,官至赵国宰相的平原君。平原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以蓄养大量门客而知名。东汉二百年间,平原有时为郡,有时为国。不过,郡也好,国也罢,结果都一样。郡太守须由皇帝任命,而国虽然以皇族为王,也只是名义而已,甚至禁止这个皇族到该国去,最终还是由皇帝任命的国相来治理。郡太守与国相同级。东汉第四代皇帝和帝之子延平元年(公元106年)受封平原王,当年平原由郡变为国。到了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又废除国制恢复为郡制。东汉末年的乱世,各州刺史、郡太守及国相由具备实力的人物随意任命。此前提及的公孙瓒与袁绍的战争中也有两个青州刺史之间的交战。公孙瓒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与袁绍任命的青州刺史袁谭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两年之久。袁谭是袁绍的儿子。公孙瓒任命刘备为平原相,袁绍与袁术各自也都任命了平原相。不过,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平原相,还是要看谁能实际掌握平原国。刘备是真正的平原相。回到平原的府邸,他抱起双臂。刘备手臂很长,可以够到后背,站着的时候伸直可以垂至膝盖。可谓相貌不凡。刘备的双耳也异常大,侧目便可望见自己的耳朵。刘备这一年三十二岁。他自称中山王刘胜的后裔。刘胜是西汉景帝的十四子,是汉武帝的弟弟。因为已是三百年前的人物,刘备是否真是他的后裔,其实也有可疑。即使真与汉王室有因缘,有此种程度“因缘”的人成千上万,也算不得什么显赫的家世。刘备的祖父做过县令,不过刘备的父亲死得早,穷得只能靠母亲贩鞋织席来维持生计。多亏了亲戚的帮助,刘备才得以拜在时任九江太守的卢植门下,卢植是他的同乡前辈。“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由此记载可以看出刘备不爱学习。同在卢植门下的还有公孙瓒,可以说他是决定刘备命运的人物。话虽如此,刘备的成功也不能说纯属侥幸。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给世人瞧瞧——正因为有这种执念,刘备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往日的情谊,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公孙瓒也不会仅仅因为同窗之谊便提拔他。在这样的乱世,若将重任轻易委托给沾亲带故却毫无才能之人,只会导致自己的没落。公孙瓒先让刘备做了县令,然后才根据他的表现升为平原相。自从二十三岁与关羽、张飞相识,投身于黄巾之乱以来,刘备经历的道路绝非坦途。他舍生忘死为朝廷作战,换来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尉。这官职充其量只能算是县衙的助理。刘备心怀不满,整日借酒消愁。后来怒鞭前来监察的督邮,弃官而逃,一度成为通缉的对象。走着瞧!一定大干一番,扬名天下!刘备还经历过山贼般的生活,但他也咬牙忍了过来。他心中总是怀着一股出人头地的自信。有预言者看过他的相貌,断言他会成就一番伟业。这也增强了他的自信——而且,不止一个人这么说。洛阳白马寺的西域僧人也悄悄对他说过:“玄德公乃天下英雄,请迎娶我月氏美女,希望助我族人一臂之力。”只不过去抢亲的时候,另一个预言者占卜说,娶了月氏美女会有兄弟背盟之类的不祥之事,才中途放弃了抢亲的念头……刘备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走廊传来了下人的声音。“洛阳白马寺支敬先生求见。”“哦!我正在等他,这就过去。”刘备站起身来。身负重任而来的客人,被请到高大槐树掩映的房间里。支敬如今已被视作白马寺长老支英的接班人。而且,对于刘备来说,他总会带来许多消息,对观察天下形势很有帮助,是个极其难得的人物。“情况如何?”刘备草草问候之后便问道。“建了一座大寺。还有金灿灿的浮屠之像……庄严非凡,不过……”支敬说到最后,语气却有些含混。“有什么不足之处吗?”刘备问道。“最热心的施主实际上并不理解佛家的教义。”“一无所知还这么热心,这倒是奇怪了。”“是啊……也可能正因为不能理解,才想起来要建一座寺院吧。”“这么说来确实奇怪……那么,这个最热心的人是谁?”“笮融大人。”支敬答道。“哎呀,原来是那个混蛋……”刘备笑了。三“我需要谋臣啊……”一直在心中反复回荡的话,刘备终于说了出来——此时支敬已经回去了,他身边再无旁人。虽然关羽和张飞都是可以信赖的家臣,却不是能够出谋划策的人物。“连这种事情都要我自己来做……到哪里去找个谋士呢……”刘备自言自语。名为主从关系,实则为兄弟——三个人是结义的兄弟,不论什么事情,刘备都不隐瞒关羽和张飞。自己想的谋略,也都说给他们听。然而,刘备总觉得应该反过来才对,手下专门的谋士,想出各种计策,逐一向主公说明,再由主公最终定夺。一般不都是这样的吗?刚才刘备也曾邀支敬说:“怎么样?离开寺院,来做我的谋臣如何?这样的话我会全力守护月氏族人与佛教教义。”碧眼的西域僧人支敬确实具备谋士的出色才干,然而他却怎么也不肯答应。“不可不可,我胜任不了。”“先生莫要谦虚。你为了族人与佛教出谋划策,本就是当之无愧的军师啊。”刘备想要逢迎支敬几句,然而支敬不紧不慢地拒绝道:“谋略也是为了佛教的教义,不能用在现世的名利之上。我若是做了玄德公的幕僚,也就再无用处了。像现在这样,偶尔见上一面,谈谈世间万象,岂不更好?无论如何,还请玄德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