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中平六年。于扶罗想求见灵帝,却遇上灵帝驾崩,之后又发生了十常侍之乱,后来又有董卓入京,废立天子。南匈奴的单于究竟哪个才是正统,此时谁都无暇顾及。于扶罗不得不带着部下数千骑兵在洛阳城周围游荡。说不定哪天天子会下诏召见,所以不能离洛阳城太远,于是于扶罗便在龙门附近屯兵驻扎。然而,从董卓入京后的情况来看,想蒙天子召见,多半希望渺茫。当下,于扶罗最头疼的是部下的伙食问题。这样一支无法自给自足的大部队要想生存下去,只有掠夺一途。来景妹这里玩的正是于扶罗的儿子豹。景妹拿了一个球,和年幼的匈奴王子玩了起来。从她的神情动作中看不出半点遵照月氏族的方针故意做出来的模样,而是出于怜爱幼童的天性。“这就是佛教吧。”陈潜从白马寺的僧众处听来的佛教真髓,全都凝缩在眼前与匈奴王子豹玩耍的景妹身上。不知为何,陈潜的眼睛有些湿润。身居巴地的少容的美丽身影,隐约浮现在蒙胧的泪眼之中。真是久违了。三依照设计图纸将旧木材切割成适当的长度,再经过木工处理,给连接处加上榫卯,又在白马寺寺庵的庭院里打好一根根基石。只等木匠场翻新的木材运来,便可以轻松搭建尼姑的道场了。到了搬运的日子。尽管原则上不许外流一草一木,但有董卓的许可自然另当别论。白马寺搬运翻新的木材,当然有董卓的许可。白马寺准备了三辆大车。恐怕三辆大车也不够用。毕竟木材堆积如山。当然,木匠场中究竟有多少木材,“外人”陈潜无从知晓。支英又向董卓借来战马,用马拉车,后面再跟上十几个人。“你也跟着来吧。”支英招呼陈潜道。于是陈潜也加入了运送木材的队伍。每当支英招呼自己的时候,必然会有所收获。得到的这些知识,待日后自己回到巴地,将五斗米道传于乱世之时,多少会有所助益吧。洛阳城中街头巷尾议论不断。人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讨伐董卓!”的呼声正在山东一带传扬。这种话当然不能大声张扬。若是被董卓的手下听到,恐怕会绳之以法,弄不好还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这里说的山东,并不是今天的行政区划山东省,而是指太行山脉以东地区,大多泛指都城的东方。据说反董卓的联军势力极盛。当然,这也可能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臆测。无论如何,董卓做得实在过分,不单是财物,就连他人的妻子、女儿,不问贵贱,悉数占为己有。“若是有人能够早日诛灭此贼就好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这样暗暗祈祷。货车的车轮在道路的坑洼中颠簸,嘎吱嘎吱作响。伴着嘈杂声,陈潜与支英说起了反董卓联军的事。虽然那个年代没有报纸,董卓又严密封锁信息渠道,但洛阳城外的动静还是能意想不到地传到城中住民的耳朵里。“问题是能不能齐心合力啊。”陈潜说道。反对董卓的人不少。洛阳城中的人在董卓的恐怖统治下固然束手无策,但身在城外的人却可举兵征讨。东汉社会从二百年前开国初期开始,便一直处于地方豪族林立的状态。开国皇帝光武帝即位,也只是相当于坐上地方豪族盟主的位置。不过,尽管中央政府权力不强,但因为地方诸侯都各自为政,无法结成足以对抗朝廷的力量。东汉的王朝就是在这种平衡中建立起来的。然而,经过与黄巾军的战事,地方诸侯的武力得以强化。若是能将各地分散的兵力集中到一起,也许便可以把董卓赶出洛阳了。支英点头赞同道:“说不定已经集结在一起了。”月氏族人有自己独特的情报网,支英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那些舍我其谁、自命不凡的各路诸侯,会拥戴谁来统领全局呢?“盟主已经选定了吗?”陈潜问道。支英点点头。“谁?”“你不妨猜猜看。”支英笑道。“渤海袁绍?”“正是。”“冀州的韩馥能服他吗?”韩馥素来争强好胜,天下无人不知,是个典型的土匪般的人物。“他的部下有个了不起的人物,名字叫刘子惠,我听说……”根据支英的描述,刘子惠如此向主公进言——用兵之事,切不可为首。来日方长,若此时成为盟主,一旦有事之际撑不下去就没有退路了。言之有理——据说韩馥接受了刘子惠的建议,将讨董联军的盟主之位让于袁绍。各地诸侯集结在一起,起因乃是在京城辅佐天子的三公发出的密诏。——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其实,这份密诏并非出自洛阳的三公。洛阳城戒备森严,连一草一木都流不出去,更何况传密诏这种极度危险的事情。这份密诏是东郡太守桥瑁私自编造,再送给各地诸侯的。虽然是伪造的密诏,不过也确实写出了洛阳三公的心情。伪造的密诏终于让各地的诸侯联合在一起,至于盟主之位这一最大的难题,也因刘子惠劝说,韩馥让步袁绍而得到解决。“这是东西之间的决战啊。”陈潜长叹了一口气。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与权力之争毫无关系的百姓。“战争只不过刚要开始而已。这一次的战争……大概会持续很久吧。”支英仰天长望。“兵力支撑得了吗?”“军队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吧……好像雨要停了呀。”这一年从六月开始直到九月,雨几乎没有停过。何进杀宦官,皇帝兄弟落难出逃,董卓入住京城,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淅淅沥沥的阴雨之中。农历九月正是最需要日照的时候,然而收获的关键时期却总是秋雨连绵。也就是说,这是天下凶年的恶兆了。连吃饭都没有着落的人们,最简单的生存之路便是参军。凶作之年,征兵最为容易。“曹操那边的消息呢?”提到曹操这个名字之前,陈潜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好像已经募集了五千人马……”车轮嘎吱一响,拉车的战马停住了脚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城门处。支英从怀里拿出通行证,不紧不慢地向守城的士兵走去。“这是董大人亲笔写的通行证。”支英将书状打开给士兵查验。“啊,原来是白马寺的……好,请……”将校恭敬地说。一行人未受盘查便通过了上西门。四出了上西门,便是城外了。三百年后北魏太和年间,洛阳城本来的城墙外面又建起了一道城墙,因此自北魏之后,出了上西门(后改名为昌阖门)依然在城内。东汉三国时代,白马寺在城外,到了北魏时变成了城内。走出上西门不远,有条叫谷水的河。据说,东汉时的洛阳以这条河为护城河。走过谷水桥后,才终于有了出城的感觉。有一种解脱之感。洛阳城中,董卓的压迫如此苛刻,甚至让人感到窒息。一行人中传出了歌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啊!”陈潜说道。“明明都是些跟政治和权力毫无关系的人……可只要待在城里,谁都喘不上气啊。”支英摇头叹息道。他考虑到董卓也有夺取天下的可能,这才为了月氏族人而为董卓出谋划策。也因为他有功于董卓,这时候才能顺利通过城门。但是,已经不能再对董卓有所期望了——对于此刻支英的神情,陈潜心中作了如此解释。过了谷水,一行人便折向北面的白马寺,走到西北两个方向的岔路口上,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蹿出一群拿着兵器的男人。“啊!”牵马走在最前面的人大声惊叫。从路两旁蹿出的足有百余人,全都用黄色包巾裹着头。黄巾军——如此众多的叛军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紧邻都城城门不远的地方,简直胆大包天。“啊!是韩暹……”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三个骑马的男子,横在装载着木材的货车前。当中一人正是韩暹。“别等我说要取尔等性命!赶快把三辆车留下!”韩暹叫道。其余两匹马上的二人,一个手里拿着长枪,另一个蓄着胡须的男子腰间别着长柄大斧。押送木材的队伍一共只有十几人,而且都没有武装。“贫僧这厢有礼了……”支英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少废话,快把车留下,赶紧走人!”“只得如此。”“唔,算你识相!”“话虽如此,我们运的只不过是些木材……将军想要的只是这三匹战马吧?若是如此,战马就请施主牵去,我们自行把车拖走。”“不行!马和车我都要。”“可这些木材只不过是些用过的旧木材,只经过了一些加工,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支英稍稍显出困惑之色。陈潜也有同样的疑问。虽说拉车的战马是从相国董卓处借的,但也并非什么好马。陈潜相马是个外行,不过也能看出这三匹都是腿短的劣马。为了这三匹劣马,至于出动百人以上全副武装的士兵吗?黄巾军的做法真让人捉摸不透。更何况运送的货物都是些近似破烂的旧材料,只是做了一些翻新的处理而已。韩暹这样的首领亲自出马,到底有什么企图?“嘿嘿,我要的就是这些用过的材料,”骑在马上的韩暹说道,“这些木头不都是宫殿的柱子吗?都过了一二百年了,相当干燥,马上就能派上用场。”“是的……将军是要在山上筑城搭寨吗?”“哈哈哈……筑城搭寨,用没干透的木头就够了。咱们要造的是宫殿,在白波谷造个金碧辉煌的大宫殿。哈哈哈……”韩暹放声大笑。“白波谷?”支英皱着眉头问道。“别说废话了!”韩暹喷着唾沫大声喝道,“还不快给我动手!”听到他这一声喊,白马寺的十几个男丁慌慌张张从大车旁边跑开,躲到了路边。只有牵着第三匹马缰绳的男丁左右张望,不知该如何是好。冲过来的黄巾军男子喝了一声“滚”,一把将他推了一个跟头。百余号黄巾军一起从草丛中蹿出来,将三辆马车团团围住。“嗷——嗷——嗷——”黄巾军高举手中的兵器,放声高呼胜利。“走!”一直等到欢呼的声音消失,韩暹方才吼了一句。驾!扬鞭驱赶马车的声响,连同车轮碾压路上沙土的声音,慢慢消逝在道路的远方。五此时,谷水另一侧,前方一座不高的小山——好像是北芒山脉的余脉——山脚下扬起了沙尘。是骑兵队。队伍中旗帜飘扬。看起来有一二百人之多。“真是愚蠢啊……如此大声张扬,是为了引起官军注意的吧?韩暹也太得意忘形了。”陈潜有些替黄巾军担心。同是道教的团体,他自己也曾经滞留过太平道的本部,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况且现在被抢的不过是些翻新的旧木材而已,用不着大动肝火。反而是官军——董卓的军队,实在令人厌恶。官军蜂拥而至,而且数量远多于黄巾军,又是清一色的骑兵。从白波谷出来的韩暹等人,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要么逃走,要么被杀,总之免不了落荒而逃的下场。如此一来这些旧木材又可以交还给白马寺,然而,陈潜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沙尘越扬越多,此时骑兵已将白马寺的众人和黄巾军团团围住。还没有被完全包围住时,倘若从后面突围,未必不能逃脱,不过能够逃走的或许只有韩暹三个骑马的首领,其余的都是徒步,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对面的骑兵。况且,韩暹也并不想逃。“不好!啊——呀。”韩暹低低叹了一声。黄巾军为了百姓揭竿而起,自称“义军”。义军的首领,又岂有舍弃部下自己逃生的道理。“蠢猪!”马上的韩暹恶狠狠骂了一句。“蠢猪”是给体态臃肿的董卓起的绰号。若是在都城内说起这个词,一旦传到官差的耳朵里,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对,好像不是董卓的官军……旗号好像不一样……”支英伸手指着说。“你是说,对面并非蠢猪的军队?”韩暹坐在马上,探身问道。沙尘之中旗帜招展。旗上画的好像是“马”字。“哦,是文马……”韩暹自语道。文马指的是画有马匹图案的布,当时臣属汉朝的南匈奴经常用它作为旗帜。黄巾军也知道,南匈奴的单于于扶罗为了争夺正统滞留京城求见天子,只因董卓不予理睬,不得不率领部下在洛阳城外游荡。韩暹催马一个人来到匈奴军面前,大声断喝:“于扶罗大人何在?我等是白波谷的黄巾军,同大人并无过节,为何要将我军包围?”这时候匈奴军扬起的沙尘向左右散开,队伍围成圆形。从队伍的前面跃出十骑战马,像是前来应战。文马的大旗迎风飘扬。十骑之中又有一名武将跨马向前,他身穿端玄红色絮衣,头戴朱红色盔甲,来到韩暹面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勒住了马。所谓端玄,是衣服的襟口或袖口处衬上黑边,絮衣以结实的麻布制成,一般刀箭无法刺透,是可兼做铠甲的衣服。“我乃单于于扶罗。”来将通名道。他将红色絮衣右臂的袖子脱掉,俨然汉朝的武将作风。虽说是匈奴一族,此时的南匈奴基本上都已经汉化了,军人的服装更是如此。他们拿着汉朝的俸禄,自然也该依汉朝的习惯。“我们无意与黄巾军为敌。”于扶罗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下令让一条路吧。”韩暹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喝道。两人相隔不过十几米,用不着大声喊叫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且慢,且慢……”于扶罗也不肯示弱,大声喝了回去,“人马既出,便没有轻易退兵的道理。若是留下这三辆马车,我军倒可以考虑考虑。”“马车上装的只不过是些旧木头,只是经过了一些加工而已……”韩暹把刚才支英对自己说过的话说给了于扶罗。“旧木头也没关系。难得来到这里,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于扶罗边笑边说。“你是欺负我军势单力孤,想以强凌弱不成?”“你不也是欺负搬运之人势单力孤,以强凌弱的吗?我们在山脚下的时候都看见了。”于扶罗这么一说,韩暹顿时哑口无言。他支吾了半晌,又大声说道:“要是在这里空手而回,岂不是堕了黄巾军的名声。哪怕战到刀断弓折,也要拼死力战到底。就算我等于此全军覆没,我们还有十万友军,他们也会不遗余力,找到你于扶罗的乞食军,给我们报仇雪恨。”“十万友军吗?呵呵,我倒是听说白波谷的人口不过两万而已。好了,闲话少说,且让我领教领教你的本事吧。”于扶罗嘲笑道,随即唤了一声,“豹儿,上前来。”一个白须老将从十骑骑兵中纵马出来。他的身前坐着一名少年,那少年七八岁的模样,眼睛溜圆,是个圆脸的男孩。“啊,这孩子是……”陈潜一眼认出他就是在白马寺庵舍里与景妹一起玩耍的那个孩子。“豹儿,打你出生以来,还没见过真正的战斗。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匈奴铁骑战斗的威力。”于扶罗说道。“是,我一定认真看。”豹儿用稚气的声音答道。于扶罗右手的马鞭高高举起。鞭子一抽下去,便意味着战斗就要开始。六“且慢,且慢……”白马寺的支英双手合十,赶到韩暹和于扶罗父子的中间。“哦,你有什么事?看来你是月氏族的人?”于扶罗将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大圈,然后放了下来。这是取消作战的手势。月氏族人长着蓝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很容易同汉人区分出来。四百年前,匈奴和月氏族是仇敌。月氏族在与匈奴的战斗中落败,逃到西面。汉武帝为打击匈奴,想与月氏族联合,从东西两面夹击匈奴,于是派遣张骞出使月氏族。只是这时的月氏族已在中亚富饶的绿洲定居,对匈奴全然没有了敌意。月氏与匈奴的战争过去了三百年,已经没有了怨恨。而且双方都是塞外民族,他们彼此之间更应有一种亲切感才对。“我是白马寺月氏族的支英。我们月氏族人信奉佛教,不想看见争斗杀戮。现在若是因为我们的货物而血光四溅,实在让我们于心不安。无论如何,请各位不要动手。”支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韩暹问。“这三辆马车本来是我们白马寺的东西,现在当然不归我们所有了,但作为佛家的弟子,如果这些马车成了争斗的根源,我就不得不说上一句话了。黄巾军和单于大人,你们一起分了这三辆马车吧。这里的黄巾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白波谷尚有数万民众。我看,把其中两辆马车分与黄巾军,剩下一辆分与单于,两位意下如何?”支英说完,来回打量着韩暹和于扶罗。两个人在马鞍上盘算着。在此斩杀黄巾军,然后等着黄巾友军复仇?就算能在此处全歼黄巾军,过后再遭报复也没关系吗?其实,双方都想避免流血。两边都想有个台阶下。支英来到两人中间,提出这样的分配方案,不正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吗?恰在此时,从后面又驰来一匹马,骑手头上裹着白巾,白巾随风飘扬。他从匈奴军包围圈的空隙中闯了进来。“急报,急报!”这人一边策马一边叫,在韩暹等人身后不远处,才将马勒住。陈潜记得自己见过这个男子,他经常出入白马寺,是汉人信徒。“皇太后的殡葬队要由此处经过,队伍就要从皇宫出发了。”男子跳下马,喘着粗气说道。他所说的皇太后,指的是已经驾崩的灵帝的皇后何氏,也就是废帝刘辩的母亲。——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董卓以此理由毒杀了何太后。何太后与婆婆董太后一直关系不和,董太后终于在前一年忧郁而死。董太后之侄董重与何皇后的兄长何进争权夺势,何进偷袭董重迫其自杀,董太后得知此事后一直悲伤不已,最后忧郁而死。——民闲归咎何氏。如《后汉书》所写,世人都很同情董太后,责难何皇后。董卓毒杀何氏,便是想伪装成正义的化身。如此既可以赚取世人的同情,也可以将何进的余党一网打尽。然而,这一次世人却又开始同情起何太后,董卓的名望愈发低落。董卓虽然向来不太看重人心向背,这一次却也难得说了一句:“将其与先帝合葬。”何太后死于九月三日,入殓后又在宫中放了很久,世人都以为何太后的尸首会被草草埋葬。可是,不知董卓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忽然下令将其与灵帝合葬。何皇后之前,灵帝还有一位宋皇后,因受谗言诬陷被废,死在暴室(宫女的监牢)中。她的尸首一直被弃之不顾,是宦官怜其可哀,共同出钱把她埋葬在宋家的坟地。后来虽然洗清了宋氏的罪名,却也终于没有改葬。而这一次的何皇后,尽管是获罪而亡,却被合葬在先帝的陵墓中。安葬灵帝的文昭陵坐落于洛阳城外西北约十公里的地方。何皇后的灵柩既然要运去那里,必定会有大批人马跟随。因为与先帝合葬,必须依皇后礼节而行。皇后的灵柩须由三百名宫女拉曳,这是东汉之初便定下的规矩。灵柩之后有数千人送葬。此外还须众多士兵随行护卫。在这种时候,若是还要再为这三辆马车混战一场,结果很危险。如果葬仪的队伍即将从皇宫出发,那么护卫的部队此刻恐怕已经上路了。“结盟如何?”突然之间,于扶罗抛出了这句话。或许并不突然吧。何太后下葬的消息大约只是个契机,于扶罗在此之前就已经拿定主意了吧。七于扶罗所说的“结盟”,并不只是分了这几车木头这么简单。“我们这三千五百铁骑自西河长途跋涉而来,却受董卓这厮轻视,别说是朝拜天子,就连洛阳城都不让我们进,我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靠武力遂愿的好。我想与你们黄巾军结盟,让天下看看谁才是匈奴正统。”于扶罗说道。“求之不得。”韩暹答道。白波谷的两万黄巾军自身也并不安定,随时会遭官军讨伐。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武力。三千五百。数量虽然不多,但这些都是在朔北大漠锻炼出来的精锐骑兵,看起来很有实力。“白波谷的其他将军不知有何想法?”支英问道。“白波谷还有胡才、李乐这些人,不过都是我的副将。我的意思就是白波谷的意思。”韩暹挺胸答道。“既然如此,西面有一座无人的寺庙,不如在那里歃血为盟……不过我等本是浮屠信者,不便担任结盟的主持……”支英回头望着陈潜,说道,“此事只有劳烦陈潜先生了。”中国古代结盟,要杀牛歃血,立誓永不弃约。支英是佛教徒,戒律上不允许沾染血腥之事。而陈潜只是白马寺的门客,并非佛家弟子,所以支英请他主持盟约。三千五百匈奴铁骑,百余名黄巾军,再加上白马寺的一行十几人,急匆匆赶到支英所说的寺庙。时间紧迫,董卓军的送葬队伍恐怕已经从洛阳城出发了。匈奴士兵杀了一头牛,把牛头拿到庙内供上。韩暹和于扶罗相对而立。主盟的陈潜手拿小刀切下牛的左耳。他的手微微发抖,却也将牛耳血一点不差地滴到下面的盘子里。歃血只是个形式,不需要太多的牛血。“请按年龄排辈分。”陈潜说道。结盟时如何排序总是会争吵不休,不过依照年龄排序一般都没什么异议。“那么我先来。”韩暹啜了一口盘中的血。陈潜接过盘子,又递给于扶罗。于扶罗也啜了一口剩下的血。于是,陈潜手攥牛的左耳,低声吟诵誓言:“白波谷统帅韩暹,南匈奴单于于扶罗,对天盟誓结为兄弟。旗下各众,皆为兄弟。既为兄弟,必将同心协力,共举大义。若有背信弃义之举,人神共戮……”庙门大敞,外面三千六百多人都在注视着结盟的仪式。仪式结束。陈潜将牛耳放回桌案上。这类结盟的仪式在古代很是盛行,当然细节上多少有些差异。主持结盟的人,称为“执牛耳”,所以人们会将获得领导地位称为“执牛耳”。这句话也传到了日本。从庙里出来,于扶罗立刻跨上战马,放声大呼:“将备马借给黄巾兄弟,咱们这就出发!不回龙门了,去白波谷!”陈潜跟随于扶罗和韩暹从庙里出来。他看见搂着皮球的豹儿站在门边。“这个球很不错呀。”陈潜道。豹儿看了看陈潜,从表情上看,他好像还记得陈潜,但开始的时候还是板着脸,过了一会儿便露出了笑容。“是姐姐给我的。”他说。“是吗,真可爱。”陈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摸豹儿戴着毡帽的脑袋,但是立刻又缩了回去。他看到自己手上还留着切牛耳时沾上的血。结盟的匈奴与黄巾军西奔而去,卷起满地黄沙。三辆马车也被他们带走了。“终于走了啊。”陈潜向支英说道。支英一动不动,目送两军离去,直到陈潜和他说话才终于回过神。“合二为一,也就变大变强了啊。总有一天,东方的诸将大概也会如此。”“被带走了呀。”“啊?”支英好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稍稍怔了一下,“啊,你是说那些木头啊。”他说完笑了起来。“只是些不值钱的木材,为何还心情不痛快呢?”陈潜问道。“唔……”支英仍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然后换了一个话题,“董公为什么要将何太后与先帝合葬,你知道吗?”“咳!那个人性情不定,说不准啊。”“他是为了盗取在文昭陵里陪葬的金银珠宝。”“什么?”陈潜惊得目瞪口呆。其实,董卓若是没有这样的想法,才是不合情理的。据记载,灵帝的文昭陵是个方形的陵墓,长三百步,也就是四百多米,高约十二丈,也就是二十七米。灵帝的灵柩入葬时,陪葬了许多财宝,最后盖上封土。若是与何氏合葬的话,必然要将封土除去,打开陵墓。这时候取出里面的财宝,可以说易如反掌。八各地群盗猖獗。皇帝驾崩,继位的皇帝被权臣恣意废立。太后先被软禁,后遭鸩杀。宦官又遭到虐杀。异变接连不断,加之大雨连绵,颗粒无收。如此不安之年,又怎么会有太平之日?“先生可以去趟陈留吗?”白马寺的支英拜托陈潜道。陈留位于洛阳的东侧,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开封一带。据说从洛阳逃走的曹操,已经在那里集结了五千人马。以桥瑁伪造的密函为契机,各地诸侯逐渐联合起来。在诸侯的联军中占据怎样的地位,取决于各自的兵力。召集人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必须增强人马的战斗力。由此,又需要有优良的兵器和充裕的军粮,当然也不能少了士兵的军饷。这都是些耗费钱粮的事。“是送东西吧?”陈潜问道。支英点头。“到处都是盗匪啊。”陈潜说着,向窗外望去。对面的仓库大门紧闭,里面堆着由董卓处领来的木材。何太后下葬当日被匈奴和黄巾军夺走的木材,只不过是受领木材中的一部分。所有木材加起来一共装了十五辆马车,白波谷劫去的只是其中三辆。剩下的十二辆已于当日从广阳门出城,安全送抵了白马寺。尼姑庵目前还是铺设基石的阶段,没到用木头的时候。“盗匪嫌有些东西太麻烦,又不值钱,抢了也没意思。”“是木材吗?”“哈哈,果然明察秋毫啊。”“洛阳陶固来了这许多次,我总该注意到了。”陶固是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富翁,近日却不断出入白马寺。每次只有在他来的时候,仓库的大门才会临时打开。“不愧是陈潜先生……”“上西门里的木匠场不让我进啊……说是要保守建造寺院的秘密,不过看起来不是这回事……是把木材掏空了吧?”“哈哈哈,确实如此。”洛阳城门的盘查相当严格,但凡值钱的东西,半点都拿不出去。而且,有着病态占有欲的董卓已经将敛财的魔手伸进了富户家里。这些富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产被董卓掠走,却找不到转移出城的办法。不过,凡事皆有例外,那就是董卓下达亲令的时候。白马寺受领木材,便是董卓的亲令。不受盘查便能搬出城外,为什么不利用?哪怕只运出极小的一部分也好。掏空木材,将里面装上珠宝。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外面还要封上盖子。这种方法虽然装不了太大的东西,至少像黄金、白银、珠宝之类的小东西还是可以装上不少的。许多人都想把财宝运出城外。客户太多,白马寺自然要严加筛选。第一要求便是守口如瓶,为白马寺的支英保密。另外,支英当然也会提出附加条件。“寺里能得多少?”陈潜只问了这一句,支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三成。”“唔,真不少啊。”“放在洛阳城里,可就连一成都剩不下了。”“就是拿寺里的分成做诱饵,引诱了白波谷的黄巾军吗?”陈潜道。白波谷的黄巾军自称数以万计,而且临近都城,是不可忽视的势力。对于白马寺而言,无论如何都要设法与这样的势力搭上关系。若是把钱一一奉上,未免太过轻易了。与其如此,不如将财宝的所在和运送的消息密报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过来抢夺。这样一来,就会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也使黄巾军与密报者之间产生同舟共济般的亲密感。前几日的事件,大约便是支英一手导演的“送钱”好戏吧。因为事先得到了密报,韩暹才会亲自潜入洛阳城内探查消息,而且一直在木匠场周围徘徊。“看起来我真是瞒不过你啊。”支英的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陈潜提出的疑问。“哪里哪里,我也是事后才明白,之前一直蒙在鼓里……对了,匈奴军又是怎么回事?”“联系于扶罗的事,是景妹想出来的。那个叫豹儿的孩子来玩的时候,她觉得有必要在这次计划中增加这个环节。浮屠教义就是为了四海的同胞。我们也一直想着与匈奴取得联系。于扶罗身处异乡,带着大军四处徘徊,此时的帮助更能让他们铭记于心吧。”“黄巾军和匈奴既然结盟,日后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不会觉察出异样吗?”“不会不会。韩暹是我暗中联系的,于扶罗是景妹去见的。联络渠道完全不同……”“何时去陈留?”陈潜问道。“越快越好。最好马上动身……局势动荡,早一刻也好。但是不能用马拉车,要用人拉,多带些人,轮流换班。”“用人拉车,恐怕很晚才能到达。”“用马拉会引起盗匪的注意。虽然没什么人会对笨重的木材感兴趣,但是马匹本身比较危险。还是谨慎行事吧。”“好,我这就去准备。”陈潜站起身来。动荡不安的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终于要结束了。街头巷尾流传着董卓派部下牛辅征讨白波谷黄巾军的消息。然而,黄巾军实力强盛,连番苦战,牛辅占不到半点便宜,最终只能退兵。以前没有听说黄巾军中混有匈奴铁骑,因此,传言说董卓军损失惨重。西北白波谷的黄巾军固然无法降服,另一方面,东边的反董卓联合军的声势也日益壮大。董卓开始愈发焦躁。他的焦躁通过加快掠夺财产这种形式表现出来。“局势果然动荡不安啊……”陈潜一边自语,一边开始做出行的准备。作者曰日语中有“白波五人男”一词,其中的“白波”就是盗匪的意思。这个典故便出自白波谷的黄巾军。中国一般会将“谷”字省略掉,直接称为“白波贼”。同于扶罗争夺正统的须卜骨一年后死去,但是南匈奴的民众依然不愿于扶罗回来,单于的位置也就一直空在那里,由长老主持族内事务。在异地自封单于的于扶罗七年后死去,其弟呼厨泉继位。然而,故国的族人依旧不肯接受这支血统的单于。在呼厨泉任单于的时代,于扶罗的儿子豹被任命为左贤王。西晋末年,刘元海建立赵国,史称前赵,揭开了五胡十六国的序幕。这个刘元海,便是豹的儿子,也就是于扶罗的孙子。前赵建国距离于扶罗游荡的时代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多年。依常理而言,刘元海应该是于扶罗的曾孙才对。不过假如豹是在七十岁左右才生的孩子,年龄上倒也能说得通。据说刘元海称帝时已经六十多岁了。匈奴人改作汉人姓名的时候,以刘姓居多。这是因为当年汉高祖刘邦与匈奴的单于结为兄弟,刘姓的公主(内亲王)常常被许配给匈奴王。中国北部五胡十六国中出现的民族大迁移现象,早在一个世纪前的三国时代,便已经有了一些端倪。我们也能从《三国志》中窥见一二。匈奴于扶罗与白波谷的黄巾军结盟一事,作为民族迁移的一例,也值得大书特书吧。唯余白马寺一“我最爱的是洛阳城。”大富豪陶固常说。“一提到洛阳,陶固的眼睛都会发亮。”白马寺的长老支英,对月氏族的信徒们边笑边说。陶家虽然拥有几代人都享用不尽的财富,但因家事纷繁复杂,家庭关系又欠圆满。“除了家人,陶固发自内心最爱的是什么?”支英解释道,洛阳首富陶固最爱的是“洛阳”。陶固来白马寺后潜心学习佛法,热衷于西域异国的故事。虽然还没有成为正式信徒,但从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陶固是在认真地追寻着什么东西。“先生引以为荣的洛阳城,似乎也要有所变故了呀。”支英对前来白马寺祝贺新年的陶固说道。的确,自从董卓掌权以来,洛阳城中发生了许多可怕的事情。董卓认为洛阳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陶固不愧为精明的商人,他早就通过白马寺把自己的财产秘密从洛阳转移了出去。不管再怎么热爱洛阳,也没有为这座城市殉葬的必要吧。“这并不是抛弃洛阳。洛阳总有劫后余生之时,到那时候,我好助它一臂之力。”陶固对自己的行为如此辩解。但这一次要转移的却不是财产了。他来拜年之后,便再没有回城里的打算。连人一起逃了出来。“相国答应吗?”支英问道。相国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被称为洛阳城主的董卓。城内的所有富豪都是他的财产,任其随意榨取。因此,出城绝对不许可。即便因拜年或有事临时出城,若是不马上回来,不知道他又要找什么借口生事了。“我说要改造府邸,所以暂时借住在城外的亲戚家。”陶固答道。“他准了吗?”“花了很多银子。”陶固苦笑着,慢慢地点了点头。“那也好。再稍稍忍一忍吧。其实我也正想劝先生设法离开洛阳。”“有什么变故吗?”“变故倒没有……不过依我之见,洛阳乃是危险之地……特别是对于富人来说。”支英回答道。实际上,他确实得到了一点消息。世人对月氏族的挖掘技术评价颇高,董卓也向支英提出借二十个挖洞工匠的要求。挖洞干什么?说是要借二十人,那就是要挖个很大的洞了。要在洞里埋藏财宝吧——无论怎么想,都只有这种解释最合理。若真如此,显然接下来的掠夺会变本加厉。借人挖洞是不久前的事,支英并不打算对陶固明言,毕竟董卓曾经叮嘱过他:“此乃机密。”不过陶固已经知道了。“我听说你们曾在西域大漠挖井取水……相国似乎很欣赏此种技艺啊……”洛阳的大富豪说道。“呀,先生连这个也知道啊。”“我也在努力搜集信息啊,哈哈哈……”陶固无奈地笑道。月氏族的故乡在西域的沙漠地区,不能解决饮水问题就无法生存,所以他们尤其擅长汲水之术,这点很少有别的民族比得上。沙漠上除了绿洲,唯一的水源只有天山和昆仑山的冰山融雪。不过不能在地表挖水道引水,因为炎热的沙漠瞬间就会将水蒸干,最多只能剩下一些盐分很高无法饮用的咸水。所以只能通过挖掘地下水道来引水。他们还发明了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每隔一定的距离就竖着挖一口井,每口井都能连接到地下水。阿拉伯语中这种井称为“卡纳特”,波斯语中称为“坎纳孜”,中国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则称为“坎儿井”。居住在沙漠地带的月氏族人都是挖井的能手,曾在西域任职的董卓很清楚这点。过了年,便是东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的春天了。上一年灵帝驾崩,继位的皇帝又有废立之事,但依照汉朝的惯例,新帝继位更改年号要在第二年进行。“未过正月就和先生商谈工事,甚是抱歉。先生适才提起改造府第之事,单靠这一个借口恐怕也难以掩人耳目吧,无论如何总要实际动工才是。所以我想和先生商议,改造之事是否能让月氏的工匠来做呢?”支英说。“如此甚好,我也正想请一些靠得住的人过来帮忙。总之,所谓改造,只是个托词而已,也不用过于认真。”说着,陶固垂首施了一礼。二乌合之众。《史记》中未曾出现过这个词,然而东汉的著作中却频繁出现。看来这个词算是东汉时期的流行语了。东方诸侯举兵讨伐董卓,董卓得知大为震怒,立刻就要下令出兵。此时,却有尚书郑泰进谏道:“尽是些公卿子弟,纨绔儿男,高谈阔论倒是可以,哪能大有作为?我们用不着出兵。”常言道,山东出相,山西出将。这里所说的“山”,指的是位于洛阳和长安之间的圣地华山,而非今天的山东省和山西省。大致说来,都城以东称为山东,都城以西则称山西。山东出相,就是说东部多出文官政治家;山西出将,则是说西部是军官武将辈出的地方。董卓出身陇西,和大战匈奴的悲剧式将军李陵同乡,骨子里就是武将。相比之下,自东方起兵的人,比起征战,更擅长谋略。“不过,对方兵力甚众……”董卓颇为不悦。郑泰连忙解释:“没有别的工作可做,才有很多年轻人来当兵,他们的战斗力强不到哪里去。山东一带太平已久,兵卒几乎没有受过军事训练。跟这些部队相比,您的军队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如果派兵前去征讨,无异于虎入羊群,仗是打不起来的。与其令百姓受战争之苦,莫如以德服人。”这番话并不单是对董卓谄媚。出生于开封的郑泰,在当地拥有四百顷田地,自然不想让中原变成战场。已经遭遇过黄巾军的劫掠,再也不能把这里变成争权夺利的战场了。据说当初何进计划清剿宦官,召董卓入京的时候,反对最坚决的便是郑泰。后来他又成了反董卓运动的首谋。所以此时他说的一席话,不过是阿谀奉承的苦肉之计而已。“以德服人……”董卓嘟囔着。在董卓看来,慑服别人就是要除掉憎恶自己的对头。纵观当今天下,最恨自己的是谁呢?董卓以为,自己废了刘辩,贬其为弘农王,普天之下恐怕再没有比他更恨自己的人了。他招来郎中令李儒,命其鸩杀弘农王。李儒道:“请服药。”将酒杯递给刘辩。刘辩马上明白酒里有毒,他拼命摇头,大喊道:“不喝不喝!我没病,你们是要杀我吗?”“不想喝也得喝。”李儒冷冷地道。刘辩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我想与亲人摆一桌离别宴。”刘辩说道。他已经有了妻室,妻子是会稽太守唐瑁的女儿。他将毒酒一饮而尽,眼望娇妻,大恸作歌——天地易兮日月翻,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逼兮命不久,大势去兮空泪潸。十常侍之乱的时候,刘辩逃至北邙山,由于过度惊恐,惶惶然口不能言,董卓因此觉得他难成大器,于是逼他逊位。然而,此刻他却在死前把酒吟歌,也可以说出乎意料。唐姬乃豆蔻少女,翩翩起舞,作歌对曰——天将崩兮地欲裂,身为姬兮恨不随。生死别兮从此至,奈何茕兮心中悲。刘辩入葬,谥号怀王,唐姬则被送回了故乡颍川。因为没有被授予皇帝的封谥,也就意味着他的帝位不受承认。在顺帝之前也有一位同样未受承认的少帝。除去这两个人,现在的皇帝刘协(汉献帝)也就成了东汉的第十二代皇帝。——帝京十一世,迁都则可续。当时,市井之间悄悄流传起这样的传言。据说这是一本叫《石包室谶》的预言书中写的谶语。乱世中总会流传一些预言,无论古今,俱是如此。大约因为世人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才更加依赖于预言吧。上面那句预言是说,帝都将会于第十一世皇帝时终结,需要迁都才能延续王朝。说起来,西汉是在惠帝时灭亡的。除去吕后立的两个不成事的幼帝,算起来刚好是第十二代。“不能不考虑迁都了……”董卓在重臣的会议上说道。“市井流传的预言不可不信啊,有时候越是老话越灵验。”董卓的心腹立即随声附和。其余人等则默不作声。大部分朝臣都是久居洛阳,早已习惯了这繁花似锦的都城,谁都不想搬去别的地方。董卓想将都城迁至西面的长安。华山以西才是他的根据地。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都在那里。只要到了那里,他就安全了。“目下正是四面受敌的时候,朝中诸朝臣也不服我。倘若形势对我稍有不利,这些人必然群起而攻……”董卓虽然掌控了整个洛阳城,但还是丝毫不敢大意。此刻,他的处境确实也不安定。军队的核心不是他的直属亲兵,而是吕布率领的金吾卫的部队。董卓费尽心机,伪装出手下人马众多的模样。他夜晚遣队出城,早上再大张旗鼓地入城,让人以为他的亲兵源源不断自西而来。当然,确实也有他的人马来到京城,不过数量远没有伪装出来的那么多。一旦洛阳城知道他部下人马的真相,他没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白马寺支英想出的计策,暂时还可以蒙混过关,但是一直蒙混下去是不可能的。“聪明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识破这个计策吧。”不能再犹豫了。“可是长安城早在两百年前便因王莽篡位与赤眉之乱化为了废墟。用它做大汉的都城,恐怕不大适合。”反对者中态度最强硬的要数城门校尉伍琼和督军校尉周毖。他们二人手中也有颇具实力的人马。“难道说,这两个人发现我的人马有什么不对?”董卓心中暗惊。其余的朝臣畏惧董卓,不敢当面反对。“二位所言极是……”有人含糊应道,“不过这预言之事,也不能不加考虑。我听说,不单有《石包室谶》,还有雍门贤者也主张迁都啊……”“雍门贤者是谁?”董卓问道。“到底是贤者还是狂人,至今还没有一个定论。不过近日确实有人经常在雍门附近聚集民众,宣称自己传达上天旨意,谏言迁都。”郑泰解释道。“速将此人带来,我要亲自问问。”董卓说。三《石包室谶》是一本高深莫测的预言书,据说本来藏在一间用石头围起来的密室中,其中有关于迁都的记载。但是,这本预言书,原来是董卓命人撰写的。董卓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迁都制造舆论。“谶”在汉代十分盛行,有无数预言书流布于世。为了让书中的预言显得神秘,许多时候都会说这些书秘藏于山中的石室。因此可以说,“石包室谶”这个词既是专指,又是泛指。人们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真正读过的人却很少。而且应该存在多种同名的书,所以就算是读过的人,各自的说法也常常千差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