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二虎挥动砍刀在前面开路,嘴里时不时地嘟囔几句,似乎一百个不乐意;小石双手平端着卡宾枪,心有余悸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柯山虽然也时刻加着小心,但有时也会放眼连绵的群山,有时会深吸一大口清爽的空气,甚至产生想长长地大喝一声的冲动。“歇会儿吧。”贺二虎扔掉手中的砍刀,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你这个山豹子连我这个北方佬都不如了?”柯山走到近前问道。贺二虎气哼哼地扭过头去,不做理会。“是不是一听说要走赶尸路,你就怕了?”柯山故意激了他一句。“我怕?我都走过好几次了,还是在晚上,我怕?!你别故意激我。”贺二虎依然气哼哼的,然后说道,“我觉得咱们这么干没有必要。这条路离粮库少说也有10里地,只要在显要位置设个卡子,发现情况放枪报信就可以了。再说,就算是有人想抢粮库,只要天一亮,他们绝对会找地方猫起来。咱们这么连砍带剁的,老远就会被人家发现了,这不是找死嘛。”柯山一愣,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在出发前布置任务时,看到他俩面露难色,便拉下脸来强调“执行命令”,并没有耐下心来听他们的意见,此时不由得心生自责。他也坐下来,尽量缓和着语气说道:“是我犯了简单粗暴的错误,我先做检讨。不过说实话,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在这条路上会出事。二虎,你能掐会算的,先说说你的想法。”“您就抬举我吧,我哪能跟你比呀。我算是真服你了。”贺二虎无奈地咧了咧嘴,“我看你是铁了心要探这条路,那我就豁出去了。”他一拍大腿,咬咬牙说道,“说实话,若是我要来抢粮库,也会走这条道,既省力还走得快,只要在前面放两个探子,就不怕卡子盘查。真遇到盘查的,就说家住在前面的双峰子,正往家赶呢,后面的人听到动静就可以绕过去。关键是咱们要在哪儿设卡子,怎么个设法。”“你先说说咱们怎么个走法?”“前面是不是有咱们的卡子?”贺二虎狡黠地看着柯山。“有。”柯山见已经没有再保密的必要,也就和盘托出,“说是在一个可以容两人通过的地方,山缝上方架着一块大石头。”“我知道在哪里了。”贺二虎打断他的话,自信地说道,“倒是一个险要处,而且从那里路就朝北拐了,看着像是离石田坳越来越远,不过转过两个山头,就又兜回来朝西南到花椒坨,反而离石田坳更近。路是没有,地势也比咱们现在走的要险要得多,关键是看从哪里下道。”“咱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柯山兴奋之余不禁有些忐忑,兴奋是因为自己的想法得到初步证实,忐忑是因为不知接下来的探路是否能够顺利。“那就走吧。”贺二虎无奈地站起身,抄砍刀挥舞起来,“反正前面有咱们的卡子,也就不怕闹出动静了。”柯山看看神情依然有些紧张的小石,“怎么,怕了吗?”“我怕什么!”小石梗了梗脖子,一抖手将卡宾枪挎到肩上,“只要你到哪里,我就跟着到哪里。”“我知道你不怕死,是不是怕遇到赶尸的呀?”小石抬头看着柯山,“听老人们说,赶尸的在沅陵、辰溪、麻阳这一片最多了。柯干事,咱们要是真遇到赶尸的怎么办?”“你说呢?”柯山笑着反问。“听老人们说,赶尸的会有一个人在前面打阴锣,遇到后就背脸不去看他们,要不跟死鬼对上眼,就把魂勾走了。”小石说着犹豫一下,“就怕赶上炸尸,听说有人阳气重,碰上就会炸尸。如果那样的话,用枪打肯定不行,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死鬼。听说他们怕雄鸡冠子上的血,不过现在也没法找了。要不咱们就学狗叫,它们也怕狗。听老人们说,有赶尸的过村子,村民一听到阴锣声,就赶紧把自家的狗圈起来。最有用的就是辰州符了,我们柑子坪的人赶夜路时,就会请一道辰砂符放在身上,能够避邪驱鬼……”柯山饶有兴趣地听着小石在那里絮絮叨叨,不过身上还是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对赶尸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信”是因为既然被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明无风不起浪;“疑”是因为这里面确实有很多蹊跷,贺二虎也说过,他曾因为生活所迫假扮僵尸贩运鸦片,还说过石达开的战败将士就是假扮僵尸回归故里的。而且他在东北时,就曾听一些闯关东的人说过其中的蹊跷处,到了湘西,又特意看了些书。见小石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便说:“这种事你也信?你没听贺二虎说他也扮过僵尸嘛。”“他是他,为了钱他什么不敢干?”“我倒是听说赶尸并没有那么邪乎。”“你也听说过赶尸?你们东北也有?”小石仰头看着他。“我们那里没有,全中国只有湘西这一带有。”见小石又是一脸的失望,柯山连忙说,“我不仅听说过赶尸的事,还看了一些书。”柯山将“书”字咬得很重。“书上怎么说的?”小石重燃兴趣,因为对于一个山里孩子来说,书是很神圣的。“有的说,是赶尸人用4根长竹竿将尸体们串着在一起,就是绑在胳膊肘和膝盖处,推动竹竿子就能走了;有的说,赶尸人直接将尸体背在身上,然后罩上大黑袍子,从外边看就像一个人似的;还有的说,干脆就将尸体的头和胳膊、小腿砍下来,用竹篓子背回家,入殓时又不让死者家人在场,赶尸人就做个假身子,然后穿上衣服,露出脸和手脚就行了。”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小石,柯山笑着说,“你看,不论用哪种方法,都没有鬼呀怪呀的吧?说有鬼怪,那不过是赶尸人为了掩人耳目的虚招法。”“噢。”小石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柯干事,你说写书的人都写全了吗?”见小石仍然是半信半疑,柯山知道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时也难以消除他的顾虑,便说:“就算是有鬼怪,咱们解放军也有避邪驱鬼的办法。”“真的?”小石紧紧抓住柯山的胳膊,好像抓住一个大希望似的,“什么办法?”“你说,咱们解放军打遍东西南北凭的是什么?”“什么呀?”小石使劲摇晃一下柯山的胳膊。“就是这个。”柯山指了指头上的帽徽,“国民党蒋匪兵土豪劣绅吴显贵他们,见到它是不是都吓得要死?你见哪个神呀鬼呀的保佑他们了?”小石伸手摸摸自己头上的帽徽,满脸的兴奋。“不过,咱们解放军靠的可不全是它。”“还有什么宝贝?”“这个宝贝嘛,就是——信念。还有,解放军从来就不信神鬼。”“信——念?不信鬼神。柯干事,那‘念’是什么东西。”柯山一下就被逗得笑出声,“不是‘信——念’,是‘信念’,就是说咱们解放军只信让天下的老百姓都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都过上好日子,谁敢拦着,就跟他拼命。有了这种信念,神鬼也要敬三分。”一边说着,柯山心中随之一动,浑身也被自己的话感动得一阵阵发紧。他刚才说的话,有许多内容是在南工团上政治课时听来的,当时听到这些新鲜词汇和理念,很是兴奋乃至振奋,不过依然在内心深处有些不理解,如今有了一路南下的见闻,又面对着曾经与自己生死与共的苦孩子,再讲起这些道理,他的心底里瞬间产生了共鸣!这便是中国青年知识分子的共性,一旦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紧密结合起来,便会迅速成为一个信念的忠实信仰者。“噢,原来是这样。”小石将卡宾枪一把抄在手里,“柯干事,我听你的,谁敢拦着咱们,我就跟他拼命,就算是打到阴曹地府,也要跟他拼到底,大不了再投胎走一回。”柯山笑着拍了下小石的肩膀。三人走走停停,山势也越来越陡峭了。突然,侧前方传来一声低沉且威严的问话声:“口令?”柯山还沉浸在与小石的谈话中,不由得一愣,在前面开路的贺二虎连忙停下砍刀回头看着他。清醒过来的柯山立即答道:“长剑。”“出击。”随着话音刚落,一名战士从树丛中走出来,同时扬起胳膊在头顶上挥动几下,显然是在给其他的潜伏战士发出信号。“柯干事?你怎么来了?”他疑惑地看着柯山。“是我。”显然对方是刚换岗的,所以柯山对他认识自己并没有感到惊讶,“我们想看看这条路的情况,已经跟史连长说过了。”柯山迎上去,“你们的哨卡就设在这里吗?”“还在前面,我们是游动哨。”此时,50多米外有一名战士探出头,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还有多远?”“再过去300多米就到了。”柯山抬手看了看手表,11点半,不知不觉已经走了4个多小时。走上山路,三人感觉轻松了许多。“听说你们苗家人都会唱山歌。”柯山笑着问贺二虎。“那当然喽。”“听说,讨堂客也要唱歌?”“嘿嘿,苗家汉个个都有好嗓子,不过姑娘们只围着那些竹雀转。”“竹雀?”“竹雀就是唱得最好听的人。”小石在一旁插嘴道,“贺大哥,你就给我们唱一个吧。”“去去去,小孩子家瞎掺乎什么。在这里唱,你不怕招来枪子儿?”“二虎,那你一定是竹雀了?”柯山问道。“那当然喽。”贺二虎一副自得的样子。“是不是赢得了不少姑娘的芳心?”柯山对这里的风俗有所耳闻,听说小伙姑娘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可以试婚,双方父母对此并无过多约束,等姑娘怀上身孕才开始谈婚论嫁,新娘挺着大肚子上花轿以证明自己的生育能力,反而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男人对首胎的血统并不会深究,不过在婚后,女子必然被要求恪尽妇道,一旦发生越轨的事情,不论对方有多么强壮,丈夫多是选择以流血事件作为最终的解决方式。这对于从北方来的柯山来说,无疑充满着强悍野性下的无限浪漫,也生出许多好奇。“芳心?”贺二虎疑惑地看着柯山。“就是姑娘的心。”“那当然喽!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我贺二虎有一个让黄鸟、杜鹃都吐血的好嗓子。”“那我们的二虎肯定有一个方圆几十里最漂亮的相好妹子喽?”柯山调侃起来。贺二虎的情绪一下子跌到谷底,低下头没有回应。“贺大哥,你怎么了?”小石关切地问。贺二虎没有回应,依然低着头看也不看二人。“口令!”前方又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声。_“长剑。”柯山答道。“出击。”一名战士从巨石后面转出来,“柯干事,你这是去哪里?”“我们想看看这条路的情况,已经跟史连长说过了。”柯山迎了上去,“这里是主哨卡吗?”“是。”“是怎么安排的?”柯山知道这样问已经超出自己的职权范围,但还是问了出来。那名战士犹豫一下,看了看小石和贺二虎,又见柯山的表情很坚决,便说:“本哨卡共有7名战士,分为3个战斗小组,主哨卡3名,后方300米游动哨两名,前方500米潜伏哨两名。”柯山看向贺二虎,见对方点点头,便对那名战士说:“目前敌情非常紧急,一定要提高警惕。”“是。”柯山他们席地吃了午饭,然后离开主哨卡,又经过潜伏哨的盘问,一直向前走去。路曲折延伸,一边是深渊,一面是峭壁或是陡峭的山坡,大部分路段被树木掩映着,路面被常年积累的腐叶覆盖,走在上面感到有些软软的,没有任何声音。三人知道前面已经没有我军哨卡,所以一直保持着静默,漫无尽头的群山因寂静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草丛中偶尔被惊走的什么动物发出的窸窣声,时不时令三人瞬间惊心。不知走了多久,贺二虎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有些担心地回头说:“柯干事,再走下去,恐怕在天黑前就赶不回去了。”柯山看了看手表,反问道:“二虎,你过卡子的经验多,你说刚才咱们过的那个哨卡设得怎样呀?”“挺严实的,绝对是一道死卡子。”“死卡子?”“就是那种下了死心不让人过的卡子。”贺二虎说道。“有对付死卡子的方法吗?”“当然有喽。”贺二虎突然醒悟过来,“你是说……”“对。”柯山对贺二虎的反应能力已经非常认可了,“敌人的目标是石田坳的秘密粮库,如果他们选择走这条路,那么肯定会想办法躲过哨卡。咱们就要找到他们有可能从哪里下道,提前设下埋伏,将其歼灭。”“如果找不到他们下道的地方,那咱们就不回去了?”贺二胡担心地试探着问道。“咱们至少要首先确认从哪里就不可能下道了,然后就将秘密哨卡设在那里,以便及时联络设伏。你估计咱们大概需要多少天?”贺二虎想了想,“要是像咱们这样走,再加上还要察看,至少得3天。”“那咱们就用两天时间,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柯山坚定地说。“嗨,我说你为什么让我们多带干粮呢。”“当时,我按地图比例估算最多需要1天半时间,而且可以在天黑前回到哨卡的位置,第二天中午之前就能返回石田坳。谁知后面的路会这么长。”“你倒是先问问我呀。”贺二虎将头扭向了一边,明显带着不满情绪,“那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吧!”小石也将头扭向一边,没有吭声。柯山此时也有些懊恼。在早晨布置任务时,他见他们听说要走赶尸路后出现畏难情绪,便强行下了命令,也就没有对自己的判断做一下印证。再者,他在史克强绘制的地图上看到,那条赶尸路的延长线一直朝着西北方向,就主观判断会离石田坳越来越远。事实上,依照贺二虎的说法,这条路后来又折向西南,反而会离石田坳更近。这样看来,就更不能半途而废了。“咱们必须继续向前走,一直到不能下道的地方,这是命令!”柯山毋庸置疑地说。贺二虎二话没说,气哼哼地向前走去。小石看看贺二虎,又看看柯山,低头跟了上去。“等一下。”柯山叫住他们,“先把军服脱下来。”说着,自己先解开军衣的扣子。贺二虎三下五除二脱掉军服,麻利地用军服上衣将裤子裹起来,形成一个小包裹状,然后绕在腰间,将军服上衣袖子系在一起,再放下身上的衣摆遮盖住,也没管柯山、小石,提起枪就走了。小石也学着贺二虎的样子,收拾利索,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柯山让脱掉军服自有他的想法,因为已经确认前方已经没有我军人员,换上便装就可以迷惑可能遭遇的敌人,这样至少能够尽量争取反应时间。柯山追上小石,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你带的干粮没问题吧?”小石将头扭向一边,闷声闷气地说:“没问题。”“怎么了,小石?”其实,柯山刚才就感觉到他和贺二虎的情绪变化,“对我有意见就尽管直说。”小石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地小声说道:“柯干事,我觉得你变了。”“我?我变什么了?”柯山一愣,原本以为他们因为害怕走赶尸路,而产生了消极情绪,可万万没有想到小石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也说不好,反正我觉得你变了。”“没事,你尽管说,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柯山将手搭在小石的肩上,诚恳地说。“我真的说不好。”小石依然低着头。“今天早晨出发时,我没有给你们讲明情况,是不是因此认为我防着你们了?”“不是。上级自有上级的想法,我们当兵的当然要听命令了。”小石将“命令”两字咬得很重。柯山随即敏感地发觉了一丝苗头,反思自己,最近确实有些独断专行,想必是永绥、古丈之行,激发出了内心深处的那带有原始野性的自信,随后是郑排长的尊重、史克强的谦让,更令自己不禁膨胀了那份自信。“最近我的态度是有些生硬,我做检讨。”柯山确实在认真地自责。“不是。干部下命令哪有商量的。”柯山又是一愣,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这么吞吞吐吐的。我有错误,你不说,我怎么能改正?”“柯干事。”小石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湘西人?”柯山猛地停住脚步,疑惑地问:“你怎么有这种想法?”“我和贺二虎虽然跟着你的时间不长,不过在围城抓吴显贵、吴刚,然后一直追到古丈,又到了这里,你说我们怕过什么?这两天你又是命令这又是命令那的,好像我们湘西人多怕死似的。”小石气鼓鼓地说着,眼睛偷偷打量着柯山的表情,“我不管贺二虎怎么样,我可是死了心要跟着你的,只要你敢去的地方,我绝不说二话,不用你下命令。”“原来是为这个呀。”柯山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由,紧绷着的脸一下子放松下来,笑着一拍小石的肩膀,“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还看不起湘西人了,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和贺二虎了?这两天我做事是有些简单粗暴,那也是因为军情紧急闹得。要是看不起你们湘西人,我还偏偏带着你和贺二虎干吗?史连长有那么多兵呢。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柯山故意顿了一下,“就是怕死人。一听到‘赶尸’这俩字,是不是腿肚子就有些转筋了?”小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早就不怕了。如果遇到僵尸敢挡咱们的道,我就让它死第二回。”说着,用力地晃了晃手中的卡宾枪。柯山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暗暗埋怨自己,觉得非常有必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和工作作风。贺二虎在前面停住,侧身觑视着他们。柯山拉着小石走到他近前,“二虎,休息会儿吧,也商量商量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贺二虎的脸色一下子平缓了许多,但语气中仍然带着挑衅的味道,“你说了算,还商量什么?我们湘西人都怕死,都见风使舵不能信。”柯山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你怎么阴阳怪气的,要是觉得你怕死,不信任你,那还带着你干吗?在古丈的时候就让你回去了。别说废话了,你熟悉这里的情况,先说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贺二虎对这种直截了当的对话方式反而觉得熟悉且亲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了。“贺大哥,你就快说吧。”小石担心地看了看偏西的太阳。贺二虎也抬头看了看,说:“咱们尽量往前赶吧,我知道花椒坨有个山洞,今晚就住在那里。明天看完地形就往回赶,这样还能快点些。”柯上会心地一笑,看来贺二虎对这条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二十一、反被敌擒贺二虎在前,柯山居中,小石殿后,三人急匆匆地走着,有时贺二虎会停下来指着山势给柯山进行讲解。太阳隐入西山,鸟儿也已归巢,群山似乎一下子就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二虎,快到了吧?”柯山担心地问。“就在前面不远了。”贺二虎低声说道。突然,他一把拉住柯山,迅速蹲下来,并且向后面的小石连连摆手。“怎么了?”柯山疑惑地问。贺二虎吸了吸鼻子,“有人味儿。”就在这时,他们侧后方传来低沉的问话声:“口令?”对方是北方口音,柯山不假思索地扭头答道:“长剑。”对方却没有回应口令。突然,侧前方一块巨石后面有人严厉地命令道:“举起手来!”随即,分别从3个不同方向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柯山扭头看去,只见有人从巨石后面探出头正在观察他们,头上戴的是解放军军帽,也就对对方没有回应口令而产生怀疑,因为那口令是史克强在昨晚确定的,仅限于保卫秘密粮库的部队,因此可能是遇到了进山剿匪的部队,最有可能是军直警卫营张排长他们,继而问道:“是张排长吗?”“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对方确实是北方话,但绝对不是东北口音。“我是保卫部的柯山,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柯山仍然没有在意。“你们怎么没穿军服?谁知道是不是土匪,先缴枪再说!”柯山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当地服装,随即心头一紧,对方刚才为什么直接就问出了正规军队的口令?“听到没有?要不就开枪了!”对方的声音愈加严厉。“别开枪,是自己人。”贺二虎将枪扔在一旁,举起了双手。小石也跟着将卡宾枪和腰中的左轮枪放到地上。柯山犹豫一下,取下肩上的汤姆森冲锋枪,放在自己的脚边。“举起手向前走,过来!”那个在巨石后面的人走了出来,确实是一身解放军军服,手中端着冲锋枪,做着随时射击的姿态。柯山慢慢转身面向对方,说道:“别误会,是自己人,我们的军服在这儿呢。”说着,撩起衣襟将围在腰间的军服解下来,同时悄悄将柯尔特手枪推到了裤裆中,然后扬起军服,“你看这不是嘛。”“少废话,先过来再说!”三人举着手走过去,到了近前,在那人的枪口示意下站定。后面赶上来一名战士,除去他们肩上的挎包和子弹袋,然后先后对小石、贺二虎进行搜身。当搜到柯山时,他任其搜了上身,然后不耐烦地推了对方一把,说道:“都是自己人,你们这是干什么?装备都在这里了,还搜什么搜!你看看,还能有什么?”说着,双手撩起上衣,又拍拍双胯,再提起裤腿,“没有吧?”不过,双腿微微紧了裆中的手枪。“怎么回事?”此时,从山坡上走过来几个人,均穿着解放军军服,其中一个干部模样带有当地口音的人问道。“报告,抓了3名俘虏。其中一人说他是什么保卫部的柯山。”“柯山?”那人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柯山,“呵呵,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柯山疑惑地打量着那人,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人摘下军帽,笑着问道:“不认识了?”邓德乾!柯山心中一紧,真是冤家路窄!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惊愕情绪,笑着说:“原来是你呀。”旁边的小石、贺二虎见状,都轻松地笑了。“走,到里面去说。”邓德乾热情地走前紧紧抓住柯山的胳膊,向山坡上走去。小石和贺二虎想取回自己的武器,却被挡了回来,满脸不解地跟在后面。上了山坡,转到后面,拨开树丛杂草,一行人钻进山洞。洞中燃着一小堆篝火,散坐在四周的人见到他们,都抄枪站了起来,动作干净利索,没有半点声响。显然,这些人是邓德乾带领的突击队员。应该是怕暴露目标,因此篝火并不大,借着火苗的光亮,仅仅能够看到周围的大致轮廓。邓德乾摆了摆手,让那些人坐下,然后领着柯山走到里面,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又向柯山摆了摆手,让他也坐下。小石和贺二虎被推到角落,被枪逼住。此时,一个席地而卧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动静,翻身起来,向这边走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怎么回事?”正是向老爹!这倒是柯山预料到的,不过小石和贺二虎都愣住了,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是个老朋友,47军保卫部的柯山,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狱友,曾经在东北干过国民政府的派出所副所长。”邓德乾轻松地对向老爹说道,然后转向柯山,“我说得没错吧?哈哈哈。”向老爹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柯山,“是你?”“哦?你们也认识?”邓德乾饶有兴致地问。“在阮陵邮政所有过一面之交。之后,刘忠教老弟就被抓了。”向老爹警觉地打量着柯山。“你说的就是他?”邓德乾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将手放在枪套上。柯山并未对邓德乾的反应做过多理会,而是笑着对向老爹说道:“恐怕不止有一面之交,在沅陵城外的山上,还有前几天在围城不能算是失之交臂吧?呵呵,你家中的急事办完了吗?”柯山说的,正是他和小石在沅陵城外试枪险些抓到向老爹和向妹子的事,以及他带队二进围城时与向老爹的不期遭遇。在围城时,向老爹自称“家中有急事”,要“借路”通过,柯山因为要抓蒋特吴刚、杨文华,怕提前暴露目标,因此就让贺二虎、冯永年冒充匪首周兴的部下,出面放走向老爹,而邓德乾则趁机带队绕了过去,避免了一场遭遇战。经柯山的“提示”,向老爹愣了一下,随即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没有必要让你知道。”柯山故意用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至少我有能力让你活到现在。”向老爹看向邓德乾,似乎在征询着什么。邓德乾回应的只是一脸的面无表情,而右手一直不离枪套。“围城的那次先不说,至少在沅陵城外的山上,我若想让你‘躺’在那里,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脱。不信,我就让你看看。”柯山说着,走到一个突击队员跟前,伸手抓住小石的卡宾枪,回头看着邓德乾。其他队员迅速起身,持枪指向柯山,斜视着邓德乾,等待命令。邓德乾依然面无表情,不做任何动作。柯山见状,稍一用力将枪拿过来,推弹上膛,随手扔给小石,然后走到篝火旁,拿起一根燃火的木柴,叫了声“小石”,随即将木柴向山洞深处扔去。“砰!”远处火星四溅,同时,枪口中迸出的火舌一下子模糊了人们的视线。当重新适应后,只见柯山已经一手搂住向老爹的脖子,另一只手持柯尔特手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而邓德乾的枪口正指向柯山,机头大张,不过中间隔着向老爹。此时,洞内依然回荡着枪声的余音。其他队员见此,这才纷纷举枪指向柯山和向老爹。僵持不过两秒钟,柯山一笑,将枪口垂下,说道:“没有上膛。”挥手抛给邓德乾,然后斜视着向老爹,“还是省些力气想想怎么端掉那个秘密粮库吧。”向老爹后退两步,紧紧盯着柯山的脸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语气依然严厉,但已然有了些许缓和。“我给你说过了,我是干什么的,没有必要让你知道。”柯山微微一笑,“到时候,张冕……对了,应该是吴刚,他会告诉你的。”“龟儿子!”只听一声厉喝,小石挺枪向柯山扣动了扳机。两名突击队员见状随即扑倒小石,麻利地将他捆绑起来。小石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柯山,龟儿子,你骗我,你和吴刚是一条道上的,我要杀了你!我……”随后被突击队员用毛巾堵住了嘴。贺二虎“咕咚”一声跪到地上,举起双手,用当地话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显然是在求饶。一名突击队员上前将贺二虎踹倒,用枪抵住,他才住了口。在小石扣动扳机后,却没有听到枪声。柯山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只见他一挥手,将一个弹匣抛到小石的面前,“省省力气吧。连弹匣被卸掉了都不知道,还怎么杀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贺二虎的近前,抬腿踹了他一脚,说道,“留着他还能带路。”柯山用手指了下小石,“留着你……哼哼,”又冷笑一声,“就看你小子识不识相了。”在柯山的话中,除了以“带路”为名,保护了小石,同时也暗藏着杀机——对贺二虎发出了警告。邓德乾走上前,看看小石、贺二虎,又看看柯山,“柯老弟,既然你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现在是非常时期,那也只能委屈你一下了。”说着,向一名突击队员一摆头。那名队员上前对柯山进行了全身搜查,只摸出两块断裂的石头,随手就要扔掉。柯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看着邓德乾,“是一个朋友送的纪念品。”邓德乾将自己的枪放回枪套,将柯山的枪插到后腰,伸手接过那两块石头,对在一起,那是一块扁圆形的鹅卵石,上面有一个类似人头剪影的图形。他迟疑了下,看向向老爹。向老爹凑上前探头看看,又疑惑地看向柯山。“别那么疑神疑鬼的,只是朋友送的一个纪念品而已。”柯山对向老爹说道,嘴角露出一丝嘲笑。邓德乾将石块递还给柯山,说道:“柯老弟,还是那句话,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让你多受委屈了,请多多包涵。”然后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一名突击队员上前一步,向柯山笑了笑。柯山也笑了笑,转身走到一旁,靠着洞壁坐下来。那名突击队员在不远处也坐下,看似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不离柯山。邓德乾和向老爹走到火堆旁蹲下,一人捡起一个小树枝,画着什么,还指指点点的,显然是在做着行动计划。柯山将头后仰靠着洞壁,这样可以尽量挺直腰、伸长脖子,又眯起眼睛,这样看似在假寐休息,却将视线聚在邓德乾和向老爹的身上。可是,除了他们毫无价值的动作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心中一阵焦急,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安危,因为就目前情况来看,对方并未有意图要除掉自己,因此一旦随队行动起来,这里山高林密夜黑,很容易脱身。问题是敌人行动起来后,应该就会直奔目的地——我军的秘密粮库,即便是自己在中途脱身,即便是现在也能强行突出去,也不可能及时通知到史克强……他将视线移向小石和贺二虎。小石被捆绑着趴在地上,贺二虎愁眉苦脸地蜷曲蹲坐在一旁,两名突击队员持枪看守着他们。柯山绝望之余,猛然想起侦察科聂科长在给自己布置任务时,曾经提到过“咱们的情报员目前极有可能正在跟随邓德乾一起行动”。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线希望,并隐隐地夹杂着一股“听天由命”的情绪,反而全身放松下来。他干脆拉下帽檐将眼睛遮住,准备小睡片刻,最近真的有些太疲劳了。洞中也恢复了平静。此时,洞外急匆匆闪进一个人影。脚步声引起柯山的警觉,他趁守卫分神的时候,将帽檐向上推了推,偷眼看去,只见那人走到篝火旁,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下,将手中的一把东西扔到邓德乾的脚边,然后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邓德乾一愣,伸手将脚边的那把东西塞到向老爹的屁股下面,然后站起身向一名和衣而卧的突击队员走去,右手背在后腰,那里插着柯山的那把柯尔特手枪。“麻三。”邓德乾用脚碰了碰那名突击队员。麻三猛地翻身起来,身旁的枪却定在地上没有拖动,他看了眼踩在枪托上的邓德乾的脚,又看了看另一侧持枪对着自己的那名报信的队员,低着头默默地站起来,向篝火走去。快到近前时,向老爹从屁股下拿出那把东西扬了扬,扔在麻三的脚下。麻三低下头一言不发。柯山借着微弱的篝火,隐约能够看清楚那把东西是一些特殊形状的野草编制物,他知道那是当地人经常使用的路标,虽然粗糙但取材方便且非常实用。“贺玉宝!”邓德乾大喝一声,眼睛觑视着一个角落。黑暗中,慢悠悠地站起一个身影,“怎么了?”懒洋洋的声音,似乎是刚刚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