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远自以为了不起,真的闹起来了,手下各路部队跟着他造反的没几个,老杨一上来差点就当了光杆司令,只好向耶律德光求助。 耶律德光本来指望着他这个内应能发挥作用呢,看他如此包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可毕竟老杨投靠有功,真要是不管他,耶律德光又怕伤了未来有志于汉奸事业之人的心,只好派部将麻答领步、骑兵各一万,去救援老杨。结果这支部队在马家口渡河的时候,刚好赶上后晋将领李守贞、皇甫遇领兵水陆并进,也要去进攻老杨。 怎么那么巧,契丹兵前部刚刚过河在河东边布防,剩下部队正在陆续渡河的当口,后晋兵就到了。 李守贞和皇甫遇一看,呦嗬,这可是个便宜啊,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老哥儿俩不愿意当王八蛋,当然要奋勇上前。他们俩有水军啊,欺负水里漂着的契丹兵还不容易。一出手就把河里的契丹兵全都灭了。河东边的契丹兵成了孤军,被这老哥儿俩慢慢折腾死了。河西边剩下的契丹兵只好一边骂后晋人赖皮,对着后晋大军比中指,一边撒丫子跑了。 眼看自己派出的部队都没得着好结果,耶律德光只好亲自上场,准备跟后晋打一场光明正大的灿烂之战了。 皇帝能有几个 眼看左右两路部队都吃了大亏,耶律德光只好亲自上场。不过他也怕硬碰会吃亏,还是想智取。自己领兵跑到顿丘(今河南浚县北)设伏,让围攻戚城的契丹部队假作后劲不继,解围败退,希望能引出后晋军队追击,好趁机大举歼灭对方有生力量。 他算计得挺来劲,奈何这一次老天爷不肯给他帮忙了,就在他摆好口袋阵,撤回大军以后,不给面子的老天爷突然开始下雨,一下十来天。 后晋方面眼看下雨造成道路湿滑,怕追击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偷了懒躲在城里不肯出门。可怜耶律二爷站在自己精心布设的口袋阵前淋了十来天雨,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后晋的追兵。 耶律二爷彻底愤怒了,破口大骂后晋军:“下雨难道就不打仗了吗?国家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难道抗击侵略还要看天气好不好吗?你们这种部队简直就是军人的耻辱!” 可任凭他怎么骂,喊得多么响,顿丘这里的声音也传不到戚城。耶律二爷骂累了以后,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举动相当于骂空气,为了让后晋部队能切身感受他有多鄙视他们,耶律二爷率领大军再次包围了戚城。 会同七年(公元944年)农历三月初一,耶律德光下令围攻戚城。戚城守军主将就是高行周,这老家伙可不是白给的。早在后唐灭梁之战中,高老爷子就已经因为作战勇猛立下过大功了,这时候虽然契丹兵把戚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可高老爷子压根儿没在乎,领兵出城跟契丹军展开野战。 耶律德光本来是信了杨光远的话,以为后晋部队因为缺粮,死的死逃的逃,没剩下多少人了。可到地界才发现,晋军不光人数不少,军容也非常盛壮,压根儿没有饿饭的迹象。可来都来了,要是打都不打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撤退,那岂不是真的如景延广所说,丢大了。 既然契丹大皇帝的面子不能随便丢,那就只好让契丹小兵们丢命了。双方从早晨打到中午,不分胜负。过午以后,耶律德光出动自己中军精锐大举压上,正在这时候,后晋出帝石重贵率领的禁军也到了。 耶律德光派精锐骑兵冲击晋军左右两翼,但被晋军弓箭手射退。听说晋军东面沿河一带部队不多,又转攻东南角,也没有得手,只好黯然收兵,兵退三十里扎营。当天夜里,认为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搞头的耶律德光就领兵北还了。 这一仗虽然没占到大便宜,不过耶律德光也没吃什么亏,而且还白得了后晋屯在贝州的大批军粮,所以在经过短暂休整后,耶律德光立即派人分兵几路,抄掠河北各地州县。虽然他当年的大内应杨光远被后晋方面给拔了,不过他的攻势基本上也把河北各州折腾得不像样子。 后晋方面眼看河北糜烂,只好在会同八年(公元945年)正月派护国节度使安审琦,就是在晋安寨跟杨光远一搭一档宰张敬达的那位,不过这一战老安算是洗刷了自己的污名,率军在安阳河以南布阵,准备迎击契丹大军。 会同八年(公元945年)正月十五,眼看等不来契丹兵马,安审琦派义成节度使皇甫遇率领数千骑兵渡河北上,对安阳河以北地区进行武装侦察。 这位皇甫爷的人品可太好了,上次他跟李守贞一起出兵,就在马家口把契丹兵堵了个正着。这次走到邺县(今河北临漳县)地面上,皇甫爷又把契丹兵给堵住了,而且这次皇甫爷的运气比上次还好,上次堵着两万,这次一家伙堵着了好几万。 皇甫爷眼看契丹兵马超过自己十来倍,仔细分析了一下,认为包围全歼是没戏了,还是跑吧,领着部下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安阳河以北的榆林店,皇甫遇终于成功被契丹兵给包围了。 皇甫爷不愿意被敌人全歼,当然也不愿意投降,只好结阵跟契丹人死战,契丹兵擅长骑兵战术,对付这种步兵阵没什么心得,一时间也吃不下皇甫遇,两边一折腾就是半天,谁也整不明白对方。 他们这里折腾的动静算是够大了,大到河南边的安审琦都听见了。老安是不是第一时间就想接应皇甫遇,这个不好说,毕竟契丹人也好几万呢,老安未必有那个胆子。 不过那边折腾半天都没结果,老安这里心动了,琢磨着既然好几万人这么长时间对付不了皇甫遇的几千,那看来契丹人的战斗力也没多强啊,那自己再不过河捡便宜,就有点对不起这回的好运气了。黄昏时分,就在皇甫遇的马都让契丹人给射死了,眼看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安审琦率领部下骑兵赶到了战场。 契丹兵费了累死牛的力气都没能吃下皇甫遇这几千兵,这时候看南边尘土大起,知道中原人的援兵到了,只好收兵后撤。 此战之后,石重贵觉得契丹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决定转守为攻,于是大聚诸路兵马于定州准备北伐。不过这次集中起来的部队太多了,五代时期,集中这么大规模的部队经常会让领军的统帅产生巨大的成就感,进而决定弄翻了皇帝老儿换自己。 石重贵也怕手握重兵的将领造反,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兵马交给自己的亲戚靠谱,于是北伐主帅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重担就落在了石重贵的姑父杜重威的肩上。可事实证明,石重贵没有白叫杜重威一声姑父,这位姑父打一上来就准备好了要辜负他的信任,他也想当皇帝。 之前契丹兵马虽然在安审琦的压力下后退,但战斗中他们一直是在围攻皇甫遇的部队,自己的损失相当小。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打仗的时候发现形势不利选择后撤,根本就不算是失败,耶律德光也没把那一仗的结果放在心上。此刻他正领着八万精兵驻扎在幽州以东的虎北口(跟山西的虎北口同名,现称古北口)准备南下,听说后晋竟然派兵北进,耶律德光气乐了,心想:这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啊。立即举兵南下。 杜重威既然也想拥兵自重当皇帝,那首要的任务就是得尽量保存自己手里的实力,听说耶律德光南下,吓得老杜在会同八年(公元945年)三月扔下几座新收复的城池领兵南逃。 他跑,耶律德光就追,耶律德光的部队有马啊,比老杜跑得快,追到阳城(今河北省清苑县)就追上了老杜。老杜眼看跑不了,让部队结阵,且战且退,晋军结阵后南行十余里,在白团卫村被耶律德光的大军四面合围,只好扎鹿角结寨自保。当天晚上开始,起了大风,一直刮到第二天早上,不但没有停的意思,还越刮越大。 耶律德光看出便宜来,可又不知道怎么占。因为契丹人都是骑兵,刮这么大的风,上阵的话,一不留神,马撞进对手的鹿角就要吃亏了。正在着急没办法的时候,他舅舅萧敌鲁的儿子萧翰站出来给他出主意:“表哥,咱可以让骑兵下马,站在上风头射他们这帮倒霉蛋啊。” 耶律二爷一想,这一招可是够鸡贼的,平时怕弓箭手离得远了射不到,现在这么大风,弄不好箭还能越飞越快呢。于是命令自己手下部队下马步战,顺着风势纵火点燃鹿角,一边射箭,一边攻击前进。 到这时候,老杜还想当缩头乌龟,可手下众将和士兵们全都急眼了,照这个架势下去,不用问啊,到最后无论如何是个死。急眼的众将士围到老杜面前,问他为什么不出战,为什么要让大家白白送死。老杜只推说等风小点再做打算。 可他那个包德行让大家寒透了心,到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愿意听他的了。后晋军在马步都监李守贞、马步左厢都排阵使符彦卿和马军右厢副排阵使药元福等将领指挥下,逆风迎着火势和契丹人的攻势冲了出来。 中原军队和草原军队打骑兵战,优势铁定在草原民族手中,人家从会吃饭起就会骑马了。中原步兵对付草原骑兵,那得看谁的战术运用得当,所谓“步骑不相敌”或者“一骑当十步”,不是说步兵打不过骑兵,意思是说骑兵的机动能力好,在战役战术上有优势,只要不跟步兵硬碰,靠慢慢拖,早晚能拖死步兵。这个道理跟草原上狼群对付牛群一样。虽然狼群拿牛群没什么办法,可总能从牛群里拖出牛来吃掉,一群狼吃光一群牛,一点也不新鲜。可是换成步兵对步兵,优势就在中原人这一边了。更何况契丹兵也没想到后晋兵马会迎着火势杀出来,当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阵势大乱,耶律德光只好指挥部队后退到几百步开外,想重新整队再战。 后晋军将领看到契丹兵马后退,也想布阵再战,李守贞大呼“事势如此,安可回鞍”,符彦卿等人应声冲出大寨,率领上万骑兵横冲契丹军阵。 当时的风大得离谱,《资治通鉴》记载“风势益甚,昏晦如夜”,大白天的,因为沙尘暴太猛,天都已经黑了。 契丹部队这时候尝到顺风进攻的苦头了,因为后退的时候要顶着风退。急切之间下了马的契丹士兵们来不及上马,只好整队布阵准备跟后晋军硬战。天色昏沉之下,契丹兵根本没有发现侧面冲过来的后晋骑兵,被符彦卿等人彻底冲了个七零八落,李守贞等人也率领步兵进逼。 耶律德光试图后退整军,被后晋军再次冲散,只得夺路而逃,跑的时候连马都没找到,眼看追兵将近,只好爬上一头骆驼狼狈而逃。这个就叫自作自受了吧?要不是你们在草原上破坏生态环境,哪来这么大沙尘暴啊? 耶律德光自从登基一来,很长时间里一直生活在述律太后的阴影下,虽然最终靠在太后面前装孙子和军事上的胜利重掌大权,但他对述律太后也是有妥协的。在述律太后的要求下,他把后族的各部落合并成了“国舅帐”,让后族的势力在契丹帝国中变得举足轻重。 要说当年他老爹耶律阿保机拆分迭刺部是削弱部族势力、稳定国家之举的话,那他这个政策就是反其道行之,有可能动摇到国家的稳定。吃了这么大的亏,虽然短时间里看因为他自己手握全契丹的兵权,问题还不严重,可要是他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早晚这次重大军事失利对他权威造成的影响会爆发出来。所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说算就能算了,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和契丹帝国的稳定,他必须打到底。 虽然在他这次出征失利后,契丹各部都有了厌战情绪,获胜的后晋又派来使者求和,但他仍然坚持上次的要求:一、割让黄河以北;二、让桑维翰和景延广来跟我说话。 当初他大军压境的时候,后晋都不肯答应这两个要求,现在他在后晋面前吃了大败仗,后晋要是答应的话,那就叫脑残了。耶律德光当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这个回答,直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和谈没戏,老子要接着打。 他想接着打下去,可很多契丹人都不想了。作为契丹保守势力的代表,述律太后曾经问他:“让中原人来当契丹皇帝,可以吗?” 耶律德光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不行了。” 述律太后马上跟着问:“那你为什么非要当汉人的皇帝呢?” 耶律德光有心说:还不是因为老娘你给我压力太大了。可这话他说不出口,只好说:“我孙子,您重孙子石重贵那小子忘恩负义,不能轻饶。” 述律太后一看他所答非所问,也就明白他什么心思了,只好最后劝他道:“就算你夺到了汉人的江山又能怎么样呢?你也不能在那里常驻。万一有个山高路远,镫短鞍长,再后悔可就晚了。” 到这个时候,耶律德光再也不可能听他老娘的劝了,干脆不答理老娘,回头去为他的南侵作准备。这次他打好了如意算盘,不再以一城一地为意,而是要先行聚歼后晋重兵集团,只要后晋赖以立国的精兵猛将没有了,再取中原江山也就易如反掌了。为此,他授意赵延寿和燕云十六州中的瀛州刺史刘延祚诈降,希望能够诱后晋大军北上,到契丹人控制的地盘上决战。 照理说,他这个算盘打得不算好,赵延寿也好,刘延祚也罢,他们投降不投降,跟后晋是否大举北上有什么关系呢?别说后晋没有义务上当,就算上了当,派各镇兵马北上接应,被他打败了,又能怎么样呢?一来,打赢了人家未必就能把人家包了饺子。二来,除了各镇兵马,后晋的禁军一样实力强悍,即使各镇兵马损折殆尽,单靠禁军,后晋也不是他能一口吃下来的。可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他的人品又好了一回,石重贵动了贪心,想借机夺回幽州,把禁军全都派给了杜重威。 石重贵这个倒霉孩子早年也曾经是个勇将出身,刚刚登基以后还曾经亲率大军跟耶律德光在戚城决战,逼退了契丹大军。可这倒霉孩子大概是因为早年一直忙于军务政务,没得着享乐的机会,在当上皇帝以后,马上以一般人望尘莫及的速度堕落下去了。早在御驾亲征抗击耶律德光入侵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抱怨军营里一帮大老爷们演奏的不叫音乐,觉得还是宫里的“细声女乐”好听。等到亲征获胜后,回去他就一头扎在宫里忙着享受去了。 光享乐也就罢了,你看看人家李后主,整天游山玩水、吟诗作画、吃喝玩乐,啥也没耽误,军事上人家就没那么大的野心了,几乎可以说是一门心思等着北宋来灭自己。虽然包,可到底老百姓只受一边的苦,江南又富饶,总还挨得过去。石重贵就不一样了,一边享乐,一边还希望自己能建立武功,当上英主,为了同时满足他的享乐和前线用兵的开销,即使在“诸州郡大蝗,所至草木皆尽”的时候,他都敢派身边的近臣到各州郡去搜刮钱粮,而且狠到“隐其数者皆毙之”的程度,您想这天下还能搞得好马? 会同九年(公元946年)农历十月,石重贵听说北方的赵延寿、刘延祚有投降的意思,立即觉得自己建立武勋、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时机到了,任命注定要辜负自己的姑父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率领包括禁军在内的三十万大军北上,第一步就想夺回瀛洲。 耶律德光在瀛州又一次为后晋军准备好了口袋大阵,等杜重威领军到达城下后,他让刘延祚大开城门,声言城中的契丹守将高模翰听说后晋大军将至,已经领军逃跑了,希望杜重威领兵追赶。 结果这次他的媚眼又白白地飞给了瞎子,杜重威胆小如鼠,根本不敢亲自起兵追击,只派偏将梁汉璋领两千骑兵追击。 耶律德光看自己布下逮牛的套子只钻进来只兔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先把兔子吃了解馋,然后领军南进。 杜重威听说梁汉璋兵败身死,吓得立刻领兵南逃到了武强。跑到武强后,听说契丹兵马跟着屁股追下来了,还想南逃保存实力。其实他要是真跑了,耶律德光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人帮了耶律德光一个大忙。 当时正在恒州驻扎的彰德节度使张彦泽听说契丹大军压到,领兵赶到武强跟杜重威会合,会合后向杜重威吹嘘说契丹兵没什么了不起,要不是自己兵少,早就把契丹兵给灭了。杜重威看到张彦泽如此自信,也觉得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尽起大军跟张彦泽一起西进。 耶律德光正在领兵追击杜重威所部,双方在滹沱河的中渡桥(今河北正定东南)遭遇。先期占据中渡桥的小股契丹部队看后晋军来势汹汹,把桥烧了阻止后晋军过河,之后双方夹滹沱河列阵对峙。 本来耶律德光这一趟来,想的是对付后晋的镇兵,没想到后晋的禁军大出。正所谓预备一桌饭,来了两桌人,眼看来得后晋部队太多,耶律德光觉得自己伺候不起,已经萌生退意了。可此刻看到,后晋大军竟然完全没有强渡滹沱河进攻的意思,耶律德光这个老兵油子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主将是饭桶。 勇将率领一群饭桶,说不定能打胜仗,饭桶率领一群勇将,那只能是把大家全都变成饭桶。既然对面是三十万只饭桶,那耶律二爷就不是来请客的了,而是来吃饭的,这个便宜耶律二爷岂有不占之理。 当然,三十万个饭桶里边装的饭太多,耶律二爷掂量了一下自己未必能一气吃完,所以他决定先想办法让饭桶里的饭少一点。就派上次出了馊主意的那个萧翰领兵迂回到晋军背后,夺占了栾州城,截断了晋军的粮道和退路。眼看后路被抄,杜重威不但不着急,反而挺高兴。 他傻了吗?没有,他压根儿就是想借契丹人之手胁迫手下将领拥立他当皇帝。粮道被截断后他马士派人到耶律德光面前,请求“重赏”。您想想,他是国舅爷,又是北面都招讨,什么赏赐对他来说才算重赏呢? 耶律德光一听就明白了,既然有这么会凑趣的对手,耶律二爷当然不会让人家失望,马上向使者表示:“原本我是想让赵延寿当中原皇帝的,可一直觉得小赵声望不够高,现在好了,老杜来当这个中原皇帝,绝对是他办事,我放心啊。只要他真心投降,我一定不会亏待他。” 拿到耶律德光这张空头支票后,杜重威高兴得心花怒放,立马就想投降,可终究还是有点担心,觉得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手下这帮人能不能跟自己一条心还不好说。为了能够把手下的“顽抗派”势力彻底清除掉,老杜召开了军议,让大家对目前的困难形势各抒己见。 果然不出老杜所料,这一议,坚持要保家卫国的“顽抗派”将领就暴露出来了。奉国都指挥使王清看别人都不肯伸头说话,站出来对老杜说:“咱们吃的都快吃光了,眼看咱这三十万饭桶就要见底了,干啥死守在这么个鬼地方不动呢?过了河,只有五里路就到恒州,只要咱一鼓作气冲进恒州城,有了城里的粮草接济,契丹人拿咱就没辙了。对付不了咱们,契丹人早晚得撤兵啊。” 老杜马上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拍着小王的肩膀说:“嗯,小伙子很勇敢嘛,冲过河去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王清提出自己兵少,需要别人支援,老杜立刻指名让宋彦筠部跟他一起出战。当然了,这位宋彦筠是老杜的铁杆,早就跟老杜一起密谋好了投降耶律德光了,让他跟王清一起出战,为的就是把王清彻底推到火坑里。 果不其然,王清率部渡河后,宋彦筠假装作战失利,退回滹沱河南岸,只留下王清在北岸孤军奋战。老杜领着手下众将,隔着河水参观王清部被耶律德光层层包围起来屠杀。 刚开始,王清以为自己过了河,吸引了契丹人的注意力,后边大队自然会跟上,可打来打去,眼看身边兵越来越少,就是不见后队渡河,终于明白自己是被人给坑了。到此时,王清万念俱灰,可又不肯投降当汉奸,只好率领残兵血战到死。 等到王清所部死绝了,老杜摇了摇头,叹息道:“唉……可惜啊,还是太年轻了,冲劲有余,沉稳不足,贪功心切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有了他这个表现,众将谁还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四天以后,老杜就领着二十余万后晋大军投降了只有几万战兵的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受降以后,果然没有食言,派人送了件皇帝穿的赭黄袍给老杜,告诉他:这是你自己挣的。并让他穿着这件袍子跟自己一起检阅投降的部队。其实在耶律德光心里,这个中原皇帝是他自己的,这个举动只不过是拿杜重威开涮而已。 听说自己的姑父杜重威彻底辜负了自己,率领大军投降了耶律德光,石重贵又气又急,想要学李从珂自焚,被手下拦住以后,也只好投降了事。 次年,也就是契丹会同十年(公元947年)正月,耶律德光率领契丹兵马抵达后晋都城开封。后晋正式宣告灭亡,耶律德光也终于实现了耶律阿保机传给他的那个入主中原的梦想。 腊肉皇帝 耶律德光南下,打定了主意是要当中原天子的,这时候吞并后晋,当然要得偿自己和父亲的平生所望。 这个态度,先前他就跟自己手下的爱将,中原带路党中的急先锋赵延寿讲得很清楚了。当时他起意要杀尽跟随杜重威投降的后晋士兵,赵延寿问他:“尊敬的老大,您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弄到了中原的江山,是想自己当皇帝呢,还是想便宜给别人?” 耶律德光一听这话,还以为是赵延寿这小子惦记着当中原的皇帝,来要求他兑现诺言了,脸色都变了,跟赵延寿说:“老子倾全契丹之力南征,自己都有五年时间没扒掉身上这一身铁壳,费了累死牛的力气才抢到手的东西,谁他娘也别想惦记,谁惦记我跟谁急。” 赵延寿其实早就看出来耶律德光是自己要当这个皇帝,只是一问而已,听他这么说,就顺势劝他饶过后晋降兵。刚开始耶律德光还不肯,经过再三解劝也就答应了,不过他对皇帝宝座的态度表达得已经非常坚决了。这时候进了开封,为了表现一下自己不是贪图中原江山,而是兴兵报复忘恩负义的石重贵,反而假惺惺地大聚群臣,向大家提出:“我们契丹国老大了,方圆有上万里(吹吧你就,反正就算有牛皮税也是你收),我一个人管不过来,全国立了二十七个君主(好吧,要是有几万部众的酋长也算的话,这个数字算你没吹牛)。现在我看中原的风俗跟我们那里不一样,我怕自己管不好,要不我在你们这里也立个皇帝?” 所有投降的后晋大臣们,谁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啊,知道他这个行为叫做假客气,这时候要是当真的,回头契丹弯刀抹起自己脖子来可就真不客气了,赶紧一起回答:“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地上没有两个皇上,您就是我们心目中的红太阳,除了您之外,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当这个皇上。” 耶律德光看新收的小弟们如此有眼色,当然大喜,下诏改国号为辽,改元以契丹会同十年为辽国大同元年。自己穿着中原皇帝的绛纱袍,戴着中原皇帝的冲天冠,用中原王朝的礼仪,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并且学着中原天子登基,大赦天下。 只不过参加朝拜的官员们中,以前后晋的官员都穿中原官员的袍服,过去契丹的大臣们还穿契丹人的皮袄,看着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耶律德光二爷想得是挺美啊,以为自己穿了中原天子的衣冠,坐上了中原天子的宝座,就能真正当上中原人的皇帝了。可奈何他本人乃是草原上成长起来的游牧民族一员,从里到外实在跟中原人相差太远,没等到真正登基坐殿,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已经注定他在中原留不长了。 就在契丹大军进入汴州开封城后不久,赵延寿曾经向耶律德光提出,要给契丹兵马发粮发饷。耶律德光当时觉得这个要求简直是无理取闹,契丹兵马出兵打仗,从来没有过粮饷这一说,当下拒绝赵延寿说:“我们国家的部队,用不着你们那一套。” 赵延寿这个纳闷啊,心说就算契丹兵思想觉悟高,打仗不用开工资,饭还是要吃的吧?不给粮食,契丹人怎么开伙啊?难不成契丹人都是纸扎的、泥捏的不成?很快他这个疑问就消除了,人家契丹人养兵,真的不用发粮发饷,人家的兵自己会“打草谷”。 所谓“打草谷”,好多看过金庸先生《天龙八部》的看官都会认为就是打劫的代称,其实这倒真冤枉人家契丹人了。按照《辽史》的《营卫志》里的说法,人家这个“打草谷”是固定的制度,有专人负责的,“正军一名……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而且“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掠以供之”,本身这个“打草谷”的就是契丹部队的正式编制,干的活儿就是给部队提供人吃马喂的嚼过。 而且从编制上可以看出,打草谷和守营铺这两个职务不是“正兵”,算是辅助兵种,跟正兵的比例是二比一。这其实也恰恰解释了前边留下的一个疑问,耶律德光援助石敬瑭的时候,起兵五万,怎么诈称三十万呢?这一诈也诈得多了点吧,更何况《资治通鉴》里还提到契丹军连绵不绝几十里,真的只有五万的话,平均下来好几米才一个人,这队伍也太稀了点吧。要是结合这个军制看,事情就很清楚了,当时契丹军应该是正军五万,总人数十几万,为了吓唬人,把总数多说了一倍。 这个制度建立的时候其实真的不是鼓励士兵们打劫,因为在草原上不光马吃的草料遍地都是,人吃的东西也俯拾皆是。《辽史》里《太祖本纪》不是还提到一边行军一边打猎吗?可这一套到了中原,铁定就要变味儿了。因为即使是在天下大乱的五代时期吧,开封一带的中原地区也是中国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这种地方,庄稼比草多,人比野兽多,你让人家契丹专业的“打草谷”怎么解决吃饭问题啊? 本来按说应该“因地制宜”,到了中原就该按照中原的现实条件,由政府给部队提供粮草。可事情坏就坏在耶律德光太自信上了,就因为手下有汉臣,看过几本中原的典籍,肚子里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当,他就觉得自己是汉学专家了,到开封以后还多次跟后晋投降过来的大臣说:“你们中原人那点破事,老子一清二楚,我们国家的事儿,你们可就不知道了。” 就是在这种拿着无知当个性的心理状态下,耶律二爷拒绝了赵延寿给辽兵发粮发饷的建议,仍然坚持在人口密集地区“打草谷”。结果出门打草谷的契丹兵们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小问题:地里长的不是草,是庄稼,鸡鸭牛羊有得是,都有主儿。要么动手抢,要么就得饿死。军营里还有等着他们打完草谷回去开伙的官兵们,那您说,在这个情况下,负责打草谷的士兵会干出什么来? 事情的结果几乎是一定的了,《资治通鉴》里记载,当时辽军“分番剽掠”,稍遇反抗立刻就举刀相向,导致中原百姓“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于沟壑”,很快就造成“数百里间,财畜殆尽”的惨景。 相比于手下为了一口饭吃无可奈何才举刀的“打草谷”士兵们,耶律二爷本人的行为要文明得多,借口也光明正大得多。他向后晋降臣们提出:“老子麾下的三十万大军为老子立下征服后晋的盖世奇功,应该给予重赏,这笔赏钱自然理所当然地应该由你们后晋来出,你们立即着手办理去吧。” 后晋的府库早就被连年用兵和石重贵坚持不懈地花天酒地折腾空了,住在里边的耗子都已经饿到灭族了,哪里有钱给他搞这个勾当。负责的官员只好跟他照实汇报:“钱没有,卖我老婆也凑不上,您看怎么办?” 耶律德光对这个问题给出了两个解决方案,第一个绝对是创造性的,一个字:借。从后晋文武百官开始借起,整个开封城里所有人谁也跑不了。 历史上不是没有出过向民间借钱的政府,周赧王就曾经跟百姓借过出兵的启动资金,许诺打赢了秦国用战利品还。后来对秦军事行动无果而终,一帮人找周赧王追债,这位大周国最后一位天子干脆搬到高台上去耳朵清静,顺带着还留下来“债台高筑”这个成语。不过那毕竟是启动资金,像这样借钱发赏的,过去好像真没有过。 很快,全开封经济条件尚可的人家全都成了新成立的辽国政府的债主,当然,耶律德光没说,大家也不知道借走的钱什么时候还。 第二个解决方法是他向石重贵学来的,也是一个字:催。派了不少人到各地州县去要,并且“迫以严诛”,敢不给,仔细自己的脑袋。 有了这样得力的政策,再加上把打劫这桩有前途的事业搞得非常专业化的契丹武装劫匪团队非常高效的工作,新兴的辽国政权很快就把后晋的仓库装得满满的,让新搬进来的老鼠们兴奋异常。不过老鼠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是空欢喜一场,搬进来这些东西很快又搬走了。当然,不是发给“战功卓著”的契丹勇士们,而是装上小车,一路运到塞北,便宜了他们的草原亲戚。 后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本来就跟后晋出帝石重贵不对付,契丹人入侵了,他也只扫自己门前雪,不管石重贵的脑袋上都结了霜。看到耶律德光入主开封,刘知远一边派兵防备四境,坚持把拥兵自重这条路走到底,一边派人给耶律德光连上三表。 第一:恭贺伟大光荣、一贯正确的耶律德光大皇帝,打败了渺小邪恶、糊涂透顶的石重贵,入主开封。 第二:太原这块倒霉催的地方,斗争形势太复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啊,我在这儿镇着,这帮孙子整天都要闹事出幺蛾子。为了大皇帝治下这片天空的稳定繁荣,我不能亲自到开封恭贺您登基了,只能继续在这儿当好我的军阀割据势力。 第三:我本来给您准备好一大票各色礼物,要给您送去的,可您派了帐下猛将刘九一将军兵进南川,把我送礼的道儿给堵了。您看这可让我如何是好,不如您把刘将军叫回去,等路通了,礼马上就到。 耶律德光当然明白刘知远这老东西肚子里揣的是什么坏肠子,不过这时候他不大动得了刘知远。一方面,刘知远本来镇守河东,手下兵马就不少,战斗力也挺强,当初耶律德光派五叔耶律安端兵出雁门关,就曾经被老刘打胖了之后一路礼送出境。另一方面,后晋历次跟契丹交锋中,很多被契丹打散的后晋部队有不少都跑到河东去投靠了刘知远,就连后晋军在阳城大破耶律德光所部的时候,老刘都收容了几千被打散的散兵。到这时候,老刘手下能征惯战的部队已经不下五万之众。而耶律德光这时候虽然吞并了后晋二十万大军,可形势跟三国时期曹操南下赤壁那会儿差不多,正是“以疲敝之卒,将狐疑之众”,别说老刘还给他留了面子,保持了名义上的恭顺,就算老刘直接跟他撕破脸,他也未必有信心直接动手教训老刘。 既然有顾虑不敢动手,那就只有好言相慰了,为了让刘知远相信自己对他是真心的,耶律德光赏赐给刘知远一副木拐。给刘知远这副拐当然不是老刘腿瘸,也不是耶律德光想把老刘忽悠瘸了的意思。对契丹人来说,君主赐予的木拐代表了极高的荣誉,当时整个辽国也就只有耶律安端这个五叔从耶律德光手里拿着过一副拐而已。从规格上来讲契丹君主赏赐的木拐,大概就相当于中原皇帝“赐几杖”,是对接受方的一种尊重的表现。据说当时契丹人看到刘知远的使者拿着木拐出来,纷纷让路,就好像看见耶律德光本人一样,可见这个待遇规格有多高。 待遇是给了,可既然知道刘知远是一颗黑心,好几手准备,打定了主意要当军阀,耶律德光总还是要敲打敲打他的,让他的使者给他带话,问:“打仗的时候,你不肯为晋国出力,现在又不肯到开封来朝拜我,你这安的是什么心呢?” 像耶律德光和刘知远这个级别的对手,很多话是不用也不能点透的,绝大多数时候双方虽然揣了一肚子明白,可面儿上必须得装得比谁都糊涂。一旦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双方就离撕破脸动手不远了。耶律德光这话一说,就已经把刘知远逼到了墙角里,逼着他必须表态,要是刘知远还不识相,等到耶律二爷这边折腾明白了,就要找刘爷秋后算账了。当然了,就算刘知远立刻认,耶律二爷也未必饶得了他。 对这个问题,不光刘知远能看明白,他手下另一个级数跟他们相当、后来也曾自立一国的人心里也明镜一样,此人就是后来的后周太祖郭威。这时候他在刘知远手下担任藩汉孔目,听说耶律德光这番话后,就对刘知远指出:“姓耶律的放出这句话来,摆明了是对你意见已经很大了。我听才从开封回来的刘峻说,契丹人在开封可是一通穷折腾,已经折腾得没人待见他们了,照这样子下去,他们肯定留不长。不如咱们趁这个机会发兵对付他们得了。” 很明显郭威这时候还比较嫩,虽然善于发现问题,可解决起问题来还比较急躁,刘知远就比他老奸巨猾得多了。他当然也看出耶律德光在开封已经搞到天怒人怨了,不过他的意见是再等等。因为契丹兵马本来就不少,又刚刚吞并了后晋大军,数量上优势太大了,贸然下手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这时候还是正月,刚刚开春,天气还凉快,再过些日子,等天热了,契丹兵受不了中原地区的气候,自然要撤,到那时候再下手,事半功倍。 不急着动手,不代表不预先作准备,听说耶律德光派人押解石重贵北上的消息以后,刘知远觉得是个观察人心去留的好机会,聚集起三军将士,告诉他们自己打算兵出井陉口,迎接石重贵到太原。 石重贵要是得人心,能丢得了天下吗?也就是这些年老刘在山西关起门来称大王,山西的日子才好过了点,可山西这里的军民也都知道石重贵是怎么祸害其他地方老百姓的。这时候听刘知远说要把那个倒霉孩子弄晋阳来祸害自己,大家都不干了,一起向老刘表忠心,说愿意拥戴老刘为皇帝。说完大家一起拼命喊“万岁”,当场就想让老刘接受这个职称。 老刘还有点害怕,怕自己打不过耶律德光,这时候又显出郭威那位未来皇帝的眼光来了。老郭看老刘一直犹豫不决,恨不能兜屁股一脚把他踹到皇帝宝座上去,跟他说:“你以为你自己谁啊?我可告诉你,不光你惦记着皇帝的位子,全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不想干那一行的。这个工作可比看大堡礁那个活儿诱人多了。现在也就是因为你块头儿大,势力强,大家觉得跟着你混容易整上肉吃,这才拥戴你的。你要是不麻溜着,等别人先动了手,眼球儿都吸引过去了,再后悔可就晚了。” 老刘一琢磨,还真的是这么个道理,也怕夜长了孩子多,赶紧在当年农历二月宣布登基。不过他登基之初还怕大家不肯归附自己,没敢改朝换代,而是沿用了晋这个国号,连年号都沿用了石敬瑭的天福俩字。 事实证明,他这个时候动手一点都不早,刚一听说他登基称帝的消息,各地军民就开始风起云涌地站出来宰耶律二爷任命的官员,宣布归附老刘。好多耶律二爷任命的官员看风色不对,舍不得让别人摘自己脑袋给老刘当见面礼,干脆自己造反,也宣布接受老刘管理。 本来耶律德光耍鸡贼,把各镇节度使都留在了身边,怕的是这些人回去造自己的反。此时一看,好嘛,没节度使镇着,底下反得更热闹,赶紧下旨让各镇节度使还镇。可到了这个形势下,别说各镇节度使本来就未必忠于他,就算是愿意为他卖力,形势也不是几个节度使能控制得了的。连二月份都没出,距离开封不远的几座城市就已经被当地造反的百姓攻陷了。 耶律二爷终于明白了,中原人跟草原游牧民族有多大的不同,草原上各个民族都自称是英雄好汉,没事儿就喜欢比谁胳膊根儿粗,可一旦被打服了,马上低头服小抱大腿,任凭怎么欺负都不带还手的。中原人看似柔弱可欺,可一旦被逼到绝路上,那就天老大我老二,爱谁谁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的耶律二爷,不由跟自己手下人感慨:“我以前真没想到中原人这么不好对付啊。” 可既然已经把老百姓逼到这个份上,就说什么也晚了。三月,耶律二爷再一次穿上那身中原天子的行头,接受百官朝拜,然后匆匆忙忙宣布:“天开始热了,我觉得在这块地方待不下去了,想回去看看我妈,这么着吧,我留个信得着的人在这里当节度使,自己闪人先了。” 手底下一帮大臣可能是出于想拍耶律二爷的马屁,提出:“既然您想老娘了,为嘛不把太后接到这儿来享福呢?” 耶律二爷咬牙忍了又忍,没直接伸脚踹这帮没眼色的家伙,推说自己老娘肯定不愿意南下,下旨把汴州改称宣武军,把当初那个给他出馊主意,让契丹骑兵下马步战,坑过他一道的萧翰留下当宣武军节度使,带上搜刮来的金子银子和美貌女子,起程打算返回塞北。 到这时候,耶律德光还觉得自己能接着当中原的皇帝。北返的路上接到三弟耶律李胡的信,问他在中原玩得是否开心的时候,他还回信说:“你哥我当初逼降了杜重威、张彦泽的大军,老牛逼了。等到了开封我一看啊,好嘛,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虽然政府部门的房子啥的还在,可人都没了。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你哥我折腾的,这都怪你那个倒霉侄儿孙子石重贵,都是他又是征军粮又是盖大屋啥的,把老百姓折腾得活不下去了,这才到处都有人造反的。现在河东刘知远那老东西还不服,西边的好多军阀也跟着他瞎起哄。我想了想,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三个办法,一是尽量跟汉地的官员搞好关系;二是抓住军队,攥紧了枪杆子;三当然就是得安抚老百姓,让他们觉得跟着咱哥们儿能有口粥喝了。现在你哥弄到的这块地盘老大了,总共有七十六个地方宣布归顺,管辖这一百九十多万户老百姓。也就是汴州太热了,你哥我实在待不下去,不然的话,再给我一年工夫,我就能还你个世界和平。现在我打算把镇州改为中京,这地方怎么也比汴州凉快点,以后处理中原事务的时候,我就到这里办公。刘知远那个老东西,咱慢慢对付他,不用着急。” 可就在他写完这封信后不久,压垮他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了。契丹大军离开开封北返的时候,从后晋的武器库里卷了大批的武器装备,装了几十船,打算走水路运回幽州。半路上走到河阴,派来护送这批战略物资的宁国都虞侯武行德跟手下人说:“此去关山万里,咱大家伙儿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中原。与其当个塞北无主的孤魂,不如咱反了算了吧。要是能守住一座城,等到咱中原人自己的皇帝上台,咱也算是功臣。哪怕死了,好歹也是家乡的鬼。” 中原人最重乡土,大家本来都不愿意走这一趟,眼看有他带头,大家纷纷响应。武行德领人杀死契丹监军,把船上的武器装备拿出来分发给民夫们,趁着河阳守将领兵外出,占据了河阳城。 这件事在当时发生的众多反抗契丹人统治的事件中,大概比插曲大点,但最多也只能算是一般。可对耶律德光来说,这个消息终于击垮了他早已不堪忍受的脆弱心灵。 此事之后,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已经丢掉中原的统治权了,跟手下人说:“这么多人造我的反,我分析了一下,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造成的,一来,我不该拒绝赵延寿给士兵发粮饷的建议,非让士兵坚持打草谷那个狗屁倒灶的传统;二来,我不该让人到处搜刮钱财;三来,我不该扣着各镇节度使不让他们回去。” 从此之后,耶律德光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走到临城的时候开始生病,全身燥热难忍。到了栾城,实在病得不行了,把冰块放在胸口和肚子上,嘴里还含着,也压制不了身体里的燥热感觉。最终,在栾城杀胡林,耶律德光病逝了。 后世有人说杀胡林是因为耶律德光死在这里才得名的,其实不然。这个地名是从唐朝时期就已经有了的,据说是因为武则天时期曾经在这里杀死过一批突厥人,这才把这片树林称为“杀胡林”。中国历史上很多巧合真的很有意思,正如同“凤雏”庞统走到落凤坡被射死的故事一样,耶律德光这个胡人的帝王,最终也死在了中原的杀胡林。 可怜耶律德光不光要成为杀胡林这个地名的牺牲品,还有中国历史上另外一项殊荣等着他。在他生病以后,大概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派人飞马赶回塞北,告诉自己的母亲述律平说自己病重。 历史上,帝王们很少会主动承认自己生病,有时候为了安定人心,即使生病了也要装作没事人,照常参加典礼、欣赏音乐。所以有时候大家看历史,看到某个皇帝欣赏女乐的时候突然病倒,不久就去世,别着急骂此人荒淫无道,要想一想他是不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耶律德光如果不是病到自己觉得没希望了,也不会把生病的消息告诉母亲。这个“病重”实际上就是请述律太后为他安排后事的意思。 可以这么说,到了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耶律德光终于领悟到了,述律太后的话是正确的。自己是契丹人,应该当契丹人的可汗,不应该奢望当中原的皇帝,既然要当契丹可汗,那就还是要依靠契丹贵族。他没有选择扶立身边的亲汉契丹贵族,而是要求远在草原的母亲替自己做决定,正是他在弥留之际向母亲低头,承认在契丹帝国发展的路线之争中,母亲述律平最终获得了胜利。 述律太后当然明白二儿子突然汇报“病重”代表着什么意思,抛开母子俩之间的路线斗争,述律太后对耶律德光还是非常喜爱、非常倚重的。如果说三儿子耶律李胡是她最宠爱的儿子,那二儿子耶律德光无疑就是她在失去丈夫后最为依赖的人。为了能够见到自己二儿子最后一面,述律太后派人飞马传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耶律德光去世的时候,已经是辽国大同元年(公元947年)农历四月末,天气已经比较炎热了,从栾城运一口棺材到塞北的上京,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里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之久。真的就这么一路运过去,只怕到了上京,耶律德光就该烂到只剩下骨头了。述律太后说“死要见尸”,可没说见骨头也可以,太后的旨意是不容违抗的。敢违抗的,包括耶律二爷在内全都死了,这件事实在让随行的大臣们左右为难。 正所谓压力有多大,动力就有多大,在运不回皇帝遗体要挨太后的刀这种不靠谱的威胁之下,终于有人想出了更加不靠谱的办法:把皇帝陛下做成腊肉。 没有其他办法可想的大臣们,最终只好采纳了这个只有厨子才能想出来的建议,把死去的耶律德光像杀牛宰羊一样开膛破肚,腔子里塞了几斗盐进去,制作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见于史册的皇帝木乃伊。 成了木乃伊的耶律德光,终于保持着原样被送到了述律太后面前。在他的灵前,述律太后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这个刚强狠毒的女人只说了句:“等到为娘我把国家的事情处理妥当了,再回来安葬你。” 述律太后绝不是没有人类的感情,也绝不是不伤心,即使因为这个二儿子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宠信中原人官员,非要去当中原的皇帝,让述律太后对他多少有点意见,一个母亲失去儿子的痛苦也绝对不会因为和儿子闹过矛盾而有所减轻。述律太后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冷静,是因为有件大事等着她去做,她要借兵败和二儿子去世这两件事,着手再次清洗辽国内部的汉化势力。 眼看,述律太后这头草原上的雌豹再一次露出了獠牙,举起了屠刀。与此同时,留守在中京的燕王赵延寿和先前陪伴在耶律德光身边的亲汉契丹贵族们又各有自己的心思。建立不久的契丹帝国,再一次面临分裂,注定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黄斌在《大辽国史话》中记述了一件有趣的事:13世纪蒙古族南征中亚、西亚等地,将中国火药和管形火器的制作使用方法传到阿拉伯国家,此时契丹已灭亡了100余年,但成书于13世纪晚期著名的阿拉伯兵书《马术和军械》,还把火药配方记为“契丹花”,把管状火器记为“契丹火枪”“契丹火箭”。 在俄语、古葡萄牙语、古西班牙语,以及中古英语中,整个中国均被称为“契丹”。在俄语中,中国的发音是“Китай”。英语也有用“Cathay”的雅称来表示中国的情况,如“Cathay Pacific”(国泰航空,“中国太平洋航空”),而葡萄牙语(Catai)和西班牙语(Catay)亦然。突厥人说契丹时,不论汉人还是契丹,一律使用克塔伊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