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辗转反侧,一夜未能入寐。这是李宗仁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一个晚上。他的耳边似有千军万马在呐喊,又似乎万籁俱寂,偌大的南京只有他一个人…… 无独有偶。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二日的南京之夜,在大军压境,大炮和机枪声中黯然销魂者中,岂仅是李宗仁一人?那个倒霉的行政院院长何应钦,也正在和他做着同样的”恶梦“。今天下午,何应钦离开杭州转道上海。他要去上海”坐镇“一下,以示对”保卫大上海“将士的慰劳。车子一进上海,他就被告知,参谋总长顾祝同在上海召开的作战会议正在进行。他立即驱车赶到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会议厅。会议厅里,人声鼎沸,七嘴八舌,争吵不已。顾祝同正在结结巴巴地报告道: ”这次共军渡江,其速度之快,实出意外。荻港被突破,江阴要塞攻陷,真乃……“ 作战厅厅长蔡文治没等顾祝同说完,就跳了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充满了愤恨道:”我不知道这个仗是怎么打的?士兵不听指挥官的将令,指挥官不听参谋总长的将令,政出多门,各行其是,这个仗怎么不败?我曾经多次提出,敌军一定由荻港过江,在荻港地区一定要配备重兵。如果荻港兵力单薄。敌人一旦突破防线,后果不堪设想,不但浙赣线大门洞开,敌人可以长驱直入,就连南京也无法固守,各机关撤退都成了问题……“ 有人拉了拉蔡文治的衣襟,低声说:”蔡厅长!事已至此少说两句吧!“ ”不行!我要把话说完。“蔡文治挥了挥手,继续说下去道:”我们没有把重兵配备在荻港、江阴一带,却把重兵配备在上海附近。这是为什么?上海,前无出路,后有大海,放到这里准备跳海吗?“ 汤恩伯急得跳了起来:”你小孩子懂个屁!“原来汤恩伯曾经当过军校大队长,而蔡文治是军校学生,两人有过师生关系,故汤恩伯称蔡是”小孩子“。 但蔡文治并不示弱:”我这个‘小孩子’判断得不对吗?我说共军一定会从荻港过来,他们不是从荻港过来的吗?可你这个京沪杭的最高指挥官,你采纳了这个意见吗?你配备重兵把守了吗?“ ”你……“汤恩伯气得说不出话来。 ”如令,荻港被突破,我军一溃千里……你这个最高指挥官不该负责吗?“ 汤恩伯的脸色在剧变;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 ”你没有脸,我也没有脸。我这个作战厅长还有什么当头?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各位父老!对不起总裁啊!“蔡文治用手使劲扯着衣襟,”哗啦啦“一声响,军服上的五颗扣子全部飞了出去。他高声叫道:”我不干了!这个作战厅厅长我不干了!“ 全场一阵惊愣。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顾况同见状,忙安慰道:”蔡厅长!你冷静一点嘛!有话慢慢说……!“ 汤恩伯光火了,他拍着桌子,愤怒地指着蔡文治的鼻子道:”住口,你小子太放肆了!“ 蔡文治已经豁出来了,毫不退缩地说:”你还有脸来摆老师的臭架子?军校的学生没有你这个饭桶老师!“ ”你懂个毯!“汤恩伯骂人了:”小王八羔子!我问你:军人要不要服从命令?“ ”作为一个军人,当然要服从命令。“蔡文治道:”我作为一个小小的作战厅长,你当然看不上眼。可是,我请问,我以总长的名义、以国防部长的名义命令你:要重兵防守荻港,你为什么不服从?“ 顾祝同点了点头,心想,蔡厅长问得好,把问题都挑开了,看你还有什么说的:他看看汤恩伯,不料,汤恩伯反而镇定下来,狠狠地盯着蔡文治道:”你叫我听总长的,还是听总裁的?“会场上为之一震,”我集结主力退守上海,是奉了总裁的手谕。总长也得服从这个命令吧?“ ”什么?“这次轮到蔡文治张口结舌了。 汤恩伯出奇制胜地击败了顾祝同和蔡文治的挑战,心里洋洋得意:”请看:这就是总裁的手谕,“他横了顾、蔡一眼,宣读了蒋介石的手谕。手谕的大意是:上海存有约值三亿多元的黄金、白银(这批巨额金银是国民政府采用发行金元券、强迫收兑来的),为了把这批巨额金银运走,蒋介石命令吴国祯请假,改出陈良以上海市政府秘书长代理市长名义,由汤恩伯和陈良共同负责把金银抢运台湾。在未运完之前,汤恩伯应集中全部兵力死守上海,直到金银运完,才准许汤率部向舟山群岛撤退。手谕最后还说:如该项金银不能安全运到台湾,唯汤恩伯、陈良是问。 大家听了蒋介石的手谕后,都面面相觑,默默无言。顾祝同的脸色变了又变,蔡文治两眼发直,刚才的”狂劲“早已隐没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汤恩伯则又威风起来。 ”因为金银数目太大,停在上海的轮船又不多。陈初如(即陈良)怕我守不住,每船装得重了点,以致‘太平’号轮船在舟山洋面上触礁沉没。我和陈初如都不知道怎样才能逃脱总裁的责骂和惩罚呢!“他瞪着蔡文治道:”你这个浑小子知道我的困难吗?依你们的计划,主力分散到荻港和浙赣线上,上海空虚,守不到一定时间,请问,这个责任你们能负吗?“ 顾况同和蔡文治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军事秘密,“汤恩伯道:”不是这个浑小子发狂,我是不敢随便泄露的……“ 何应钦没有心思再听下去。蒋介石的密令,连他都蒙在鼓里。蔡文治说,他这个作战厅长有啥当头,是呀,他这个行政院长又有啥当头?蒋处处插手,处处掣肘,这个国家还能不败?他悄悄地站了起来,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便返出了会场,”坐镇“上海,鼓三军士气的想法,完全破灭了。他连夜赶回南京。南京政府的搬迁问题正等着他呢。 …… 夜已经深了。何应钦不敢留宿在斗鸡闸私宅,同行政院秘书长黄少谷闷坐在总统府豪华的会客厅里,准备在那只沙发上和衣而眠。无奈白天杭州会谈、上海争吵,总象影子似地贴在他的身上,使他不能入眠,他干脆坐了起来,低着头只顾抽烟。 远处炮声隆隆,枪声砰砰。 黄少谷长叹了一声:”荻港出事,江阴兵变,首都卫戍总司令紧张到极点……“ 何应钦瞪着眼睛接嘴道:”是呀!黄金、白银最为重要,荻港、江阴算得了什么?“ ”此话怎讲?“黄少谷不知道今天上海作战会议的争吵,所以,对于何应钦的话,感到奇怪。 ”啊!“何应钦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说,荻港已经被突破,如今的问题是南京、上海怎么办?“ ”撤吧!“黄少谷道:”南京已经孤立无援,只有撤了。如果给他们包围起来,想撤也不成了。“ ”唉!“何应钦叹道:”瞧绒窗帘外面,是不是有火光?我眼睛不行了。“ 黄少谷瞅了一眼说:”不是,是探照灯。“边说边抽纸烟:”今天这一晚,“他长叹:”真是六代豪华春去也,太凄凉,太凄凉。“他见何应钦左右张望,诧问道:”不是火,是探照灯。“何应钦道:”不,我在找烟灰缸。“ 黄少谷惨笑道:”你瞧我!我的烟灰有一寸长了!“边说边用手指一弹,苍白的烟灰径向寸多厚的丝绒地毯上撒去,何应钦一怔,黄少谷凄然道:”管他妈的,明天也不知道谁在这里睡觉了!“两人相对无言,都感绝望、疲乏;于是上床,却辗转不眠,一个长吁,一个短叹。黄少谷道:”抗战那年大家离开南京,总感到会再来;但今天晚上我有预感,咱们明天一走,恐怕再也回不了南京了!“在周围一片口令声中迷迷糊糊入梦,一会儿又给卫兵摇醒,前方紧急报告道:”报告何院长,共军距南京又近一步,许许多多桥头堡中,最近的一个离南京只有四十公里。“ 何应钦睡意全消,黄少谷一旁静听,只听得电话里焦急的声音在说:”共军在南京以东六十公里的扬中岛与常州之间筑起了一道浮桥,已经迅速渡过三万人!共军第二十九军和第二十三军离开常州只有七公里,我方火车一列遇袭,情况混乱;占领江阴的共军,已推进到西南十五公里的戚墅堰,那边京沪路最大的修车厂和长江三角洲最大的电力厂情况不明,——“电话突告中断。 何应钦急急忙忙问道:”什么事电话断了?什么事电话断了?“五分钟后电话复通,通讯排排长报告道:”炮弹爆炸,线路受阻,现已修复,报告完毕!“但前方却没一句话,何应钦又气又急。 ”糟了!“黄少谷道:”看样子,连南京都没法打一仗了。“ ”我们能平安离开已经不容易,“何应钦苦笑,”如果做共产党的俘虏,我真不能想象这日子怎么过。“ 黄少谷抽烟一支接一支,寸多厚的绒地毯上撒满了烟灰,隆隆炮声中他惨笑道:”如果真的给他们俘虏,问题倒简单得多;可是我们的家眷,——呃,不能想了。“ 何应钦无言。 两人正苦候电话间,忽地门外人声鼎沸,这使何应钦紧张起来:”什么事什么事?“ ”报告院长,乱民捣蛋,已经驱散。“ 接着是枪声。 另一个卫队长奔进来道:”院长放心,乱民想抢总统府的东西——“突地电话铃响,警察局的报告道:”警察不想站岗,请示院长!“ ”老兄,“何应钦苦笑道:”这个也要请示我,这不成呵,送佛送上西天,让我们明天一早起飞之后,再由他们闹去吧!“他再三叮嘱:”可不能硬来,一切要小心对付,发几个大头(银元)也无所谓,一切全仗大力!“门口又大声吵起来。 ”有枪就神气啦!瞧你们神气到几时!“ ”你还要杀人啊,不留点后步吗?他妈的明天这个时候,你们还凶个屁呵!“ ”不许放枪!“ ”把总统府里吃的拿出来,咱们老百姓活不成啦!“ ”……“ ”你听!“黄少谷道:”共产党还没进城,这批家伙就来啦!如果明天,“他打了个冷战;”唉,明天……“ ”我说我们平时对人太过分一点,“何应钦显然在埋怨李宗仁,也在埋怨蒋介石:”老百姓有了今天,墙倒众人推,我不知道三小时后,我们还能不能上飞机?“ 天甫白时电话又响,前方报告形势更槽: ”戚墅堰我军司令官已被俘,——“ 何应钦急叫:”真的?“ ”真的!“前方报告道:”我军第八师和第二百九十一师不支溃退,情形混乱!第八师师长阵亡,副师长重伤,共军一部已直趋上海!“电话里的声音是如此恐慌,”院长,报告院长,句容也失守了!“ 何应钦几乎跌倒,忙问:”句容离南京还有多远?“ ”报告院长,句容离南京只有几十公里。我们的驻军已经撤至城里。“ 黄少谷闻讯忙喊不妙,同何应钦匆匆忙忙准备上机,但另一个新的情况更严重:水电齐断,警察也已随军队之后撤退,所有岗位已经撤销,无人站岗。这使何应钦、黄少谷无法不换便装,仓皇从后门逃亡,人群已如潮水般奔向”总统府“和”卫戍司令部“,把所有的陈设全部抢光。 铁道运输己告瘫痪,隔江射击也已中止,后卫部队守卫着最后一个重要据点:机场,以便使最后一批官员离去。 李宗仁在这当儿到得机场,飞机成了宝贝,由于各人行李太多,机位便显着不够。”内政部长“李汉魂对李宗仁道:”代总统决定飞桂林?“ ”是的,广州我暂时不能去,请你代为问候广州的朋友们。“ ”听说西安绥靖主席胡宗南同陕西省主席董钊还在这里?“ ”不,他们昨天已经飞回西安去了。“李宗仁叹道:”你们去广州,大概也相当紧张,广州今天晚上开始戒严。“ ”上海好厉害,“李汉魂叹道:”不过我相信上海可以守好几年,那边的工事实在太好,老汤说这是斯大林格勒呢!“ 李宗仁听到汤恩伯的名字就头痛,冷笑道:”这个人,不伦不类,上海怎能同斯大林格勒比?“他再冷笑:”我不知道上海将由谁来维持治安,南京的维持会倒已经由参议会的马议员和金陵女大的吴校长组织成立,已经开始贴布告了。“他不安地看看表:”不对啊,炮声反而没有,这情形不妙,赶快上飞机,问问航空公司在搞什么名堂,快快快,我还有一架行李专机呢!“ 代总统一声令下,飞机螺旋桨徐徐转动起来。何应饮、黄少谷仓皇地钻进了”中美号“专机,李宗仁一行人则钻进了”飞云号“专机。飞机旋即升高。飞机在南京上空盘旋两圈。此时东方已白,长江如练。南京城里,人群熙攘,城郊四周,炮声隆隆。李宗仁最后瞥了南京城一眼,心里百感交集:南京!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南京!我们还会回来吗?中山陵,再见了!玄武湖,再见了!雨花台,再见了!但愿我们,我们还能相见啊! 李宗仁的眼里闪着模糊的泪水…… 正是:流水落花春去也,何时还能再见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二回 败退上海 何应钦怨气冲天 再度挣扎 汤恩伯纸上谈兵 话说何应钦、黄少谷黯然离开南京,本想直飞广州,无奈好多事情要和汤恩伯商谈,昨天虽然见了汤一面,但还没有交谈就去了南京,何思虑再三,决定还是找他一谈。到了上海,何应钦连霞飞路自己的住家都没有敢去,便吩咐司机直接去找汤恩伯。怎奈汤恩伯行踪诡秘,谁也不知道昨晚他落脚何处。何应钦只好驱车扑到北四川路淞沪警备司令部,先找警备司令陈大庆。警卫一见是行政院长驾临,立刻进去报告,却迟迟不见陈大庆出来迎接。 何应钦光火了:”你们的陈司令干什么去了?“ ”报告院长!“警卫立正道:”陈司令让一批……名流包围了……“ ”什么!让包围了!“何应钦吃了一惊。 ”是,是这么回事!“警卫结结巴巴地叙述起来。 原来,警备司令陈大庆今天一大早,刚刚梳洗完毕,客厅里就来了十几个人。这些人当然不是普通人,乃是上海的精华——上海各界的社会名流,商界大亨,知名教授和有声望的绅士。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询问前线的战况。 ”各位!“陈大庆一见来的人都是社会名流,当然不敢怠慢,”大家都知道,局势是有点那个……上海已经进入战时状态,希望各位合作。“ ”请问陈司令,“有人起立道,”共产党是否过了长江?江阴要塞是否丢了?共军离上海还有多远?“ ”各位,“陈大庆故作轻松道,”各位担心前线的战况,我是完全理解的。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们决心和上海共存亡……各位不要轻信谣言……“ ”那么,共军过江是不是谣言?“ ”这……“陈大庆吞吞吐吐地说,”是有一小部分人……“ ”是一小部分人吗?“坐在人丛里的颜惠庆不满地嘟哝道,”不是听说江阴要塞的戴戎光司令都……“ ”是的,是的,“陈大庆只好硬着头皮道,”江阴要塞是有点那个……但不过是一个营叛变,现在五十四军正在围攻,顶多几天功夫……“ 这批名流当然不满陈大庆吞吞吐吐的回答。其中一个商界大亨指着陈大庆的鼻子道,”陈司令,你勿要当阿拉是阿木林好哇?“ 陈大庆发作不得,只好强笑;”哪里,哪里。“ 颜惠庆颤巍巍地起立发问:”请问陈司令,听说荻港方面,我军己经全线溃败,有这回事吗?“ ”有有有,“陈大庆见是颜惠庆发问,而且声调充满愤懑,心想可不能开罪这位老先生,便小心地说,”是有这回事,我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敢哄骗诸位。不过,我军远未全线溃逃,过了江的共军早被我军打散了。各位知道国军的江防是万分牢固的,加上空军海军,共军决不会得逞。“他干咳一声:”已经给打散的渡江共军,据报现在已分成几股,遁入山地。总而言之,长江天堑金瓯无缺,不要轻信流言,自乱阵脚。……“ ”那么,共军逼近上海也是谣言?“ ”五十一军溃退到宜兴、吴兴也是谣言?“ ”一二三军退到浦东也是谣言?“ ”陈司令勿要当阿拉是洋盘好哇?“ 众人七嘴八舌,吵闹不已。陪同陈大庆接见众名流的前国民党社会部长谷正纲见状大为不满。他倏地站起来,大发宏论道: ”各位,上海各界的代表先生,对于这个局势,兄弟有不同的意见,现在谈谈,供各位参考。兄弟以前任职社会部,后来因为要与共匪开和平谈判,因此辞官不干!兄弟绝不与共匪谈和!现在和谈破裂,这正是我们精忠报国的时候了,因此兄弟又重新出来,现在汤恩伯司令军中当军师。兄弟认为剿匪战争必定获得最后胜利,理由有三点:第一点:公理战胜强权!第二点:民主战胜独裁!第三点:三民主义战胜共产主义。因此剿匪必胜!“ 上海各界人士恁地也没有料到谷正纲会在白天说梦话,简直把他们当做傻瓜,个个愤愤不平。低声骂者有之,当场离去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正在这当儿,陈大庆接到报告说何应钦、黄少谷已到前厅。陈大庆只好连哄连骗、连蒙带唬把众名流”请“走,又慌不迭地赶到前厅。 ”何院长!对不起,久等了。“ ”哼!“何应钦鼻子里哼了一声:”汤司令呢?“ ”视、视察前沿阵地去啦!“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不知道。“陈大庆一顿,”何院长!南,南京怎么样啦?“ 何应钦撇了撇嘴没有回答。黄少谷连忙转日道:”唉!陈司令!一言难尽啊!我们上飞机时,警察就准备罢岗,还没有起飞,已经到处在抢啦!“ 何应钦火气很大,打断了黄少谷的话,命令陈大庆道,”请你立刻把上海防守司令石觉给我找来,还有那个混蛋警察厅长黄珍吾也给我叫来。“ ”是,是。“ 不一回儿,上海防守司令部和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几个主要将领陆续进屋。众将领看见何应钦和黄少谷的模样,知道南京已经完啦,上海也危在旦夕。整个司令部里就象死了人似的凄凉。偏巧,这时南京的警察厅长黄珍吾大大咧咧地进了屋。何应钦一瞧见他,就”啪“地一声把桌子拍得山响:”好!你也来啦!你还有脸来见我?你知道南京成了啥样啦?你们警察厅吞没了警察的薪饷和应变费,警察们都不干了,散兵游勇领头抢,大批苦力跟着抢,警察宪兵暗地抢,连总统府门口守卫室的屋顶都拆光了,你这个警察厅长是干什么的?“ ”这……“黄珍吾脸色大变。 ”粮食抢光了抢家具,“何应钦余怒未息,”家具抢光了抢瓦片,南京市长滕杰家里的水门汀也给人拖了出来,监察院、财政部的大门都给拆光,你叫政府的脸往哪里放?“何应钦大叫道,”抢人的又给别人抢了。新街口变成又抢又夺的战场。这还象话吗?金陵大学的学生被抢东西的散兵打得头破血流……你是怎么负责首都治安的?别说我,就连李代总统也几乎闹笑话,他的行李飞机到现在还不知下落,给人家知道了,叫本党的面孔往哪儿放?“ ”这……“黄珍吾万分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就知道自己逃命,你用公家汽车运送家眷和细软,怎么不把你抢光啊!“ ”院长,“黄珍吾吞吞吐吐道:”有些传闻,实在……“ 上海防守司令见何应钦越说越火,生怕出事,便出来打圆场道:”院长!这件事珍吾兄当然责无旁贷,不过……“ 陈大庆也觉得在他的司令部里不能出事,便故意岔开话题:”请问院长,上海究竟还守不守?“ 何应钦很不高兴:”守不守还用问我?汤司令不是说了吗,总裁早有决策……“ 陈大庆颇觉尴尬。 ”汤司令不是说,上海的防守,起码要守到把那批物资全都运走为止吗?“ 没有人再敢应活。 陈大庆接了个电话。”报告院长!行政院的包机都到了。“ 何应钦脸色缓和了过来。 陈大庆道:”现在有二十架专机在机场待命,高级官员和眷属决定在明天离开上海去广州和台湾。“ ”汤司令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突地陈大庆的秘书匆匆奔入,把一份电报往陈大庆面前一放,陈匆匆过口忙交与何,何应饮一看跳脚道:”大家听听,这成什么撤退;行政院在一连人的警卫队同一连宪兵武装护卫下撤退,全部车辆正要撤出南京,他妈的,就这样的防护还给罢岗的警察扣留了四百加仑汽油和三辆汽车,这成什么体统!后来派兵去夺,总算又抢了回来。可是立法院还来不及动,一个轮胎都没抢出来!“他又指指黄珍吾:”你瞧!这种撤退你把政府的面子放哪儿去了!“ 陈大庆怕黄珍吾过分难堪闹出事来,岔开话题道:”院长,滕市长情况不明,你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何应钦道:”滕杰一定要带着部队离开……他乘坐的火车只走了几十里路,就……“他加一句:”因此盛传他已被俘,希望不确。“ ”报告!“秘书进门行礼道:”南京最后一架飞机已经在下午三点二十七分开出,南京机场宣告封闭。四点以后,京沪空中联络也告中断!“ 这个消息倒很灵验,把何应钦的火气打了个精光。他叹口气坐了下来。黄珍吾等人也趁机开溜。何应钦正想询问上海的防守工事,警卫入报,来了批汉口客人。何应钦、黄少谷连忙出迎,原来是刘攻芸、朱家骅和许孝炎等人驾到。众人见面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南京是否坚守?何应钦、黄少谷只是苦笑。正在这当儿,蒋纬国忽然也来了。他是来问汤恩伯,他的装甲车兵团的去向问题。 何应钦低声说道:”别着急。汤司令一到,你的装甲兵团也就解决了,是留上海还是去台湾,不就凭汤司令一句话吗!你亚伯可好?“ ”还好,还好。“蒋纬国道,”就是脾气越来越大……“ ”也难怪他,“何应钦叹口气道,”这些日子也难为他了……刚才我给他去了个电报,请他到广州主持工作,可是他不答应。“ ”……“这个问题蒋纬国不好表态。 何应钦长叹一声,”纬国!总裁不出面,代总统又去了桂林,我这个空头行政院长岂不是要命了。“他顿了一下,”反正我明天就离开上海,呆在上海没有好处。白狗吃食,黑狗当灾,这副担子我挑不起来……“何应钦还想发发牢骚,只见那几个汉口来客正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他心想,这种场合还是不说为好。于是只好咽口唾沫打住了。 又有一批权贵前来打探消息。又是一阵寒喧、询问、惊叫、皱眉、叹气和埋怨,何应钦心里烦透了,可又不便发作。这帮大亨也开罪不得啊!正想一走了事,汤恩伯却意外地出现在司令部里。汤恩伯风尘仆仆,脸上有一块污泥,裤子上溅满了泥浆。好在陈大庆、石觉等人原是他的亲信、骨干,何应饮是他的”亲日同志“,并没有因此对他有什么讥笑,还设了酒宴为他压惊。 汤恩伯惊魂甫定,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一次险极了,在南口没见过这种阵势,台儿庄情形也不一样,豫西鄂北中原诸战尤其比不上。“他一个劲儿摆手:”共产党实在厉害,我几乎……“他挥挥拳头:”我一定要同共匪在上海决一死战!“边说边喝酒。 稍停,汤恩伯宣布:”现在,一个以上海为核心的防守战已经开始了。最高领袖一定会叫我们死守,我们实在没有地方可退了!“此话一出,举座交头接耳。就连汤恩伯自己也感到说得太”过“。因为昨天的作战会议,由于蔡文治的挑战,逼得他透露了总裁的决策,自己再说”死守到底“。不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吗?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汤恩伯只好哈哈一笑了之:”当然,我相信我的命大,上海之战不会失败,我可以讲几个故事给你们听听。张灵甫在山东失利,给共匪杀了,领袖震怒,要我从前方回南京报告。我当时坐了架侦察机从山东起飞,他妈的在离徐州几十里地时,驾驶员一头栽在坟地里,我想这一次可没命了,不料飞机两翼给两颗大树撑着,上不去也下不来,我们两个连头发也没损失一根。附近有他们的游击队,我换了身便服,一口气奔到公路边。“ 人们其实早已听他讲过这个故事,但无话可说,只好听他的。汤恩伯道:”公路边军车多得很,但没有一辆肯停下来,我急了;我捧着钞票在路边对司机做手势,总算搭到了车站,在卡车上做黄鱼。到达徐州之后,把管军车的人狠狠地骂了一顿。“ 这个故事无从笑起,人们也没法接嘴,更没有办法找到汤恩伯”命大“的根据,个个喝开了闷酒。散席后会议开始,原本要讨论局势,但人人对解放军渡江指挥者陈毅将军发生了很大兴趣;这个国民党将领口中的”共匪“,一夜之间指挥百万大军过江,已在他们心头变成神话一般的人物了。 ”这个家伙!“汤恩伯叹道:”我认识他,是一个老共产党,也真厉害,抗战时候什么军饷武器我们都不理他,他就带着他的新四军向日本人要,搞得日本兵一塌糊涂,硬是没有办祛!“汤恩伯狠狠地说:”有好几次我们在这边打,汪精卫在那边打,日本兵在正面打,三面夹攻,陈毅还是陈毅,新四军还是新四军,真他妈的!“ ”陈毅还能做诗,“蒋纬国道,”据各方面送来的情报透露,这个家伙倒真是文武双全哩!据说有一年,他被我们的剿匪部队围困在赣南五岭山脉一个地方,吃的是野草树皮,睡在露天野地,穿得象个叫花子,有好几次差点叫我们给活捉了,可这个家伙真够顽固的,还做什么诗说: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石觉咋舌道:”怪不得他尽打胜仗!原来他还真有点……那个!“ 蒋纬国继续说,”这个家伙是横了一条心啦,就是丢脑袋都不怕,他还怕什么?死了到阎罗王那里还要造反,真是可怕……“ 陈大庆道,”是啊!当年要是把他杀了,今天省了我们多少麻烦。“于是有人提出了相反的意见,认为在共产党将领中,象陈毅那样的将领不止一个,问题不在于个别将领,而在于”他们共产党那一套:政治清明,官兵平等,上下一致,特别是上层官吏不贪污舞弊……“提到贪污和舞弊,在座的人几乎人人有份,于是便闭口不谈。话题重新回到了检讨战局上。 ”陈毅真厉害!“汤恩伯还是提到了陈毅,”当共军发动渡江战役以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荻港就被突破,接着江阴要塞守军叛乱,打乱了我们的防线,张世希的第七绥靖区首先遭到攻击,繁昌、钢陵、青阳先后陷落,为了堵住这个缺口,我命令九十九军前去增援,不料,九十九军刚到立城,江防部队已经放弃阵地,第八兵团之五十九军和九十六军正在夺路南逃,溃兵到处流窜。为了保存实力,确保上海保卫战的胜利,我于二十二日下午下令全线撤退……“ 刚从前线败退回来的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板着面孔说:”就是命令下得太仓促,全线撤退成了全线溃逃……“ 汤恩伯只当没有听见,”目前,五十五军、九十六军、六十八军已经分别撤至歙县、祁门、浮梁,二十一军和一二三军已经撤至上海外围;五十二军撤至吴淞要塞……“ 何应钦问道:”汤司令对上海保卫战有何安排?“ ”有,有。“汤恩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纸计划,”关于上海保卫战,我们拟定了一个决战方案。根据匪军进攻的态势,他们在占领南京以后,下一步的行动便是威胁沪杭甬三角地区,攻占上海,从而夺取整个江南。因此,上海决战将决定我们的命运。“ ”是的,是的,“蒋纬国道,”我亚伯对上海的感情很深。上海是他的第二故乡,他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上海……“他又放低了声音,”我亚伯这几天要来上海。“ 众人一怔。汤恩伯更来劲了:”共军进攻上海地区,主攻方向可能有三:一、通过沪西北之浏行直插大场,然后伺机攻占市区;二、由沪南向北,直插高桥,尔后西渡黄浦江,攻占吴淞,切断上海退路,再进攻市区;三、沿长江边直攻吴淞,控制要塞,尔后由北向南,攻占市区。“ 陈大庆不住点头:”汤司令高见,汤司令高见。“ 扬恩伯更神气了:”因此,我们守备上海的方针是:坚守并确保月浦、浏行、国际电台、大场、真如、北新泾、虹桥、梅家弄、龙华,以达到巩固市区,屏障吴淞安全,使龙华、江湾机场得以灵活使用。“ 众人吹捧道:”汤司令可谓运筹帷幄,料敌如神了!“ 汤恩伯故作谦虚状;”关于上海保卫战的具体防务要领,请上海防守司令石觉谈谈吧!“ 石觉起立、干咳、喝水,”各位,根据汤总司令的战略思想,我们的具体部署是:一、要加强外围阵地。以南翔镇、华曹镇、七宝镇、华泾镇一线,为浦西外围阵地。以川沙城至北蔡镇一线为浦东外围阵地。由一二三军加上暂编第八师守备浦西各外围据点。由五十一军守备浦东各外围据点。此外,在太仓、昆山、青浦、松江、嘉善、南汇等地要派出小股部队巡视,在崇明岛及吴淞口外七个小岛上设置二百个水泥活动堡。 “二、要固守主阵地。吴淞以西之狮子林、月浦、杨行、浏行、大场、真如、北新泾、虹桥、梅家弄、龙华直至黄浦江边为浦西主阵地。由高桥向南经高行,洋泾、塘桥一线为浦东主阵地。五十二军担任沪西北地区的狮子林、月浦、杨行等主阵地的守备,五十四军担任沪西大场、真如、北新泾之守备,七十五军担任沪南虹桥、梅家弄之守备,三十七军担任浦东南部塘桥、洋泾之守备,十二军担任浦东高行、高桥之守备。 ”三、要坚守核心阵地。利用市内高大建筑物,如四行仓库、国际饭店、中央银行、市政府、警察局等处,作为核心阵地。由二十一军、九十九师和交警总队负责守备……“ 石觉说完,汤恩伯站了起来:”各位!这就是我们的上海守备计划。只要我们大家同心同德,在上海坚守半年,国际局势将有剧变,第三次世界大战一起,上海,这个我们为之流血的阵地,将成为我们向共匪大反攻的桥头堡……“ 正是:纸上谈兵,计划谈得蛮好;这一辈子,不知能否奏效? 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三回 桂林城头云雾浓 李宗仁犹豫 金陵王气黯然收 蒋介石昏厥 就在汤恩伯纸上谈兵,决心”保卫大上海“的当儿,远在杭州的蒋介石却在为李宗仁飞去桂林而伤透脑筋。他的脸色阴沉,眼里露着一丝凶光。 ”这么说,李德邻这个家伙真的不顾大局,飞去桂林啦?“ ”是的。“蒋经国回答道:”专机到达桂林时,欢迎的人群达数千人。“ ”娘希匹!“蒋介石有点愤愤然,”到了桂林,他们干了些什么?“ ”据我们的人密报说,“蒋经国透了一口气道,”李宗仁活动频繁,接连在桂林文明路私邸召见广西各界要人。据说,由广西省参议会议长李任仁领衔,广西省教育厅厅长黄朴心等人主稿,向李宗仁写了一份长长的建议书……“ 蒋介石顿时紧张起来:”什么内容?“ ”他们还能说啥好话,“蒋经国劝道,”算了,天要下雨,海要涨潮,由他们去吧!“ ”不行,“蒋介石道,”我要知道他们在放些什么屁!“ ”好吧!“蒋经国道,”这份建议书罗里罗嗦,归纳起来,有四点意见。第一,他们说,今日之下,党国大局己经积重难返,末日将临,全面崩溃只是个时间问题,现在己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恶!“蒋介石愤愤地叫道。 ”第二,他们还建议,目前桂系军队尚有二、三十万人,为了保持广西省内的和平与安定,可以和中共进行有条件的和谈。他们还狂言,中共打击的主要目标是……是你。因此,中共很可能接受他们的局部和谈……“ 蒋介石脸色都变了:”什么?他们竟要单独和谈?“ 蒋经国继续说:”建议书的第三点更可恶。他们认为,广西的军政领袖们一向跟中央不睦,对中央的……领袖心怀不满,而对民革的李济深等人则友谊极深,他们想钻这个空子,利用李济深这条线,和中共搭上关系,以便讨价还价……“ ”娘希匹!“ ”第四点意见是,他们分析了桂系的实力,认为用现有的武力和中共对抗,无异是以卵击石,当前唯一的出路,就是委曲求全,与中共妥协。“ ”该死!“蒋介石愤恨道,”签名的人多吗?“ ”很多,除了李任仁、黄朴心外,在广西的社会名流几乎全签了名。李任仁还多次劝李德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扬言失败已经注定,为什么要当……你的殉葬品?“ ”李德邻的态度呢?“ ”我们密报的人没有细谈,“蒋经国摊了摊手道,”只是说李德邻犹豫不决、动摇不定……“ 蒋介石咬牙道:”告诉广西的人,要密切注视李宗仁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即呈报。“ ”是的。“ ”还有,“蒋介石补充说,”你给健生去个电报,把李任仁等人的建议书告诉他……“ ”告诉白崇禧?“蒋经国不解,”这……“ ”去吧!“蒋介石笑道,”我和健生已经达成默契,要制服德邻,只有靠他了。“ ”好吧!“蒋经国似有所悟。 儿子去打电报,老子在屋内来回踱步。他心里好恨呀!恨共产党跟他拼命,恨李宗仁对他逼宫,恨前方将士不给他争气。气急败坏地把桌子上的电报扯得粉碎。 这当儿秘书匆匆进来报告前方消息。蒋介石挥了挥手,凄然问道:”他们进南京没有?“ ”还没有。“ ”何应饮在上海说了些什么?“ ”也只是参加了汤司令召开的军事会议。什么活都没有说。“ ”汤司令说些什么?“ ”汤司令说他有决心保卫大上海。为了确保上海的安全,他还公布了‘十杀令’……“ ”十杀令?“蒋介石很感兴趣,”什么‘十杀令’?“ 秘书捧着文件念道,”十杀令的主要内容是:一、违坑命令、临阵退缩者杀:二、意志不坚、通敌卖国者杀;三、未经许可、擅离职守者杀;四、放弃阵地、不能收复者杀;五、造谣惑众、扰乱军心者杀;六、不重保密、泄漏军机者杀;七、坐观成败、不相救援者杀;八、贻误通讯、致失联络者杀;九、不爱惜武器弹药及克扣军响者杀;十、破坏军纪及懈怠疏忽者杀……“ ”很好,很好,“蒋介石笑道,”恩伯还行啊!“ ”在这期间,汤司令还公布了‘官兵连坐法’,‘士兵联保具结办法’,‘保密法’和‘防谍法’,规定凡发现‘通敌’人员可以就地处决。“ 蒋介石频频点头:”很好,很好。“ 儿子回来了。蒋介石忙问:”电话打通了?健生怎么说?“ ”健生请亚伯放心。对李德邻他是有办法的。“ 蒋介石松了口气,”他还说些什么?“ ”他说和德邻不能闹僵。一定要好言抚慰,……“ 蒋介石点头,”好。过一会儿你再去打个电报,请李德邻去广州主持工作,口气一定要诚恳点。“ ”好吧!“ ”你再给何应钦去个电报,让他出面请居正、阎锡山等几位元老跑一趟桂林,请李德邻出山……“ ”好的。“ 蒋介石伸了个懒腰,疲乏地问道:”南京有消息吗?“ ”有。“蒋经国道,”南京市长滕杰己经脱险到达上海。“ 蒋介石忙问:”他的兵呢?“ 做儿子的苦笑道:”他率领了三万士兵乘火车撤退,只走了几十里路,镇江已情况不明,便下车退入京杭国道,辗转到吴兴,找了几辆汽车到杭州再去上海,三万人不见,只回来了几十个人。“ ”脓包!“蒋介石道,”还有吗?“ ”南京出现大抢劫,共匪还没有进城。“ 蒋介石没问谁在抢劫,这是无需询问的。”我们也准备准备,“蒋介石连打几个呵欠,”明天去上海。“ ”好的,亚伯。“ ”你要侍从室准备几条炮艇,“蒋介石吩咐道:”目的地多说几个,台湾、厦门、广州、舟山群岛,就是别提上海。“ ”是的,亚伯。“ ”同恩伯通一个电话。“蒋介石道:”告诉他,我决定在二十五日去上海,叫他在复兴岛上准备住的。“ ”好的,亚伯。“蒋经国同结结巴巴的汤恩伯通过电话,报告道:”他们正在开会。“ 蒋介石疲乏地问道:”戴戎光到底怎么样了?他是顾祝同的亲戚,不会真的出毛病吧?“ ”据说戴戎光已经给对方枪毙了。“蒋经国道:”叛变的是炮兵司令,不是他。“ 蒋介石默然。半晌再问:”恩伯又说些什么?“ ”他哭了。“蒋经国道:”他在电话里哭得很悲伤,说荻港叛变和江阴要塞失掉之后,他曾经下令收回这两个缺口,限令两小时堵塞敌人渡江的缺口,陆空军大批增援,但到头来他们还是落荒而走,他说他没有面孔见亚伯了。“ 蒋介石痛苦地低垂着头,没有出声,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蒋经国见他痛饮白兰地代替安眠药,迷迷糊糊似将入梦,悄悄地退出,嘱咐侍卫好生伺候。他自己守在电台旁边,苦候南京地下电台的电报。他满怀忧郁,就在电台伏案假寐,终于倦极入梦了。深夜十一点半给台长摇醒。 ”事情很糟,共匪进城了!“ 蒋经国闻讯直蹦尺半高,急问:”真的进城了?真的进城了?“ ”请看电稿。“台长呈上稿纸,蒋经国揉揉眼睛,只见地下电台报告道: ”共匪先头部队已于今晚十一时入京,匪军先头部队虽已进城,但鸡犬不惊。南京暴徒横行,总统府及卫戍司令部几成平地。各种交通断绝,浦口匪军续向南京进击,但隔江射击已告沉寂,余容续陈。“ 蒋经国睡意全消,三脚两步赶到蒋介石房中,只见他满面血红,已经大醉不省人事。蒋经国一手刚按在他父亲肩上,感到无此必要,便回到电台,继续等候消息,到十二点半时南京地下电台果然拍发报告道: ”匪军已于今夜十二时正由下关经挹江门开入南京,居民夹道欢迎,见之痛心。余续陈。“ ”夹道欢迎,“蒋经国无法支持,向侍卫要了瓶酒,凄然痛饮:”深夜十二点,南京老百姓夹道欢迎,“他眼泪两行,”要不要同亚伯说,他一直在问……“ 地下电台报告道:”匪军入城后,我方预装之计时炸弹先后爆炸,南京城内数处大火,下关车站及附近码头火势更大。司法院大厦于今晨一时一刻起火,一小时后,此长达一百公尺、巍峨四层之大厦几成平地。附近民房惧被波及,纷纷迁出。……“ 法新社的电报说道:”共军先头部队今晨经挹江门进入南京,南京治安维持会用一辆民用吉普车作前导。清晨三点二十一分,本社记者及美联社记者在城门以内一里的南京大街上遇到共军。街上灯火辉煌,人群拥挤,共军陆续向城中心进发。记者遇到的第一个军官拒绝对记者谈话,并叫新闻记者走开,免遭危险。“ 蒋经国又接到合众社的电报:”南京城内水电已告恢复,电报与邮政局照常办公,菜农肉商等在黎明前准备照常开业。“ 蒋经国周身发抖,新华社的电报赫然出现:”国民党反动派盘踞二十二年之久的反革命巢穴——南京已于二十三日午夜为人民解放军解放。国民党反动统治宣告灭亡!人民解放军入城后,受到学生和市民的热烈欢迎。男女学生纷纷向解放军献花致敬。人民解放军已经布告安民,城门秩序安定,商店照常开门营业。在发起渡江战斗后三天时间内,人民解放军便攻占这个中国第一大城。这说明人民解放军的强大,国民党匪军一触即溃,已经无法进行有组织的抵抗。“ 蒋经国无法掩饰他的悲哀,在此起彼伏的鸡啼声中,摇摇晃晃倒向床上,怕见窗外业已到来的黎明。他偷偷地啜泣着,倏地又奔向蒋介石卧房,人未进门已听见蒋介石苍老的声音在说:”谁啊,来人哪!“ ”亚伯!“蒋经国飞奔而入,泣不成声,蒋介石一怔,惨然问道;”南京,南京完啦?“蒋经国只是点头,侍卫长旋即捧着大叠电稿进门,蒋经国一手夺过,蒋介石忽地厉声说:”快,快念给我听!“ ”他们进城了,“蒋经国双手颤抖,声音发抖,说:”法新社电报,说无数共军在渡江,成千成万的南京市民一群一群手挥小旗,欢迎他们,愈到市中心,欢迎的人愈多。 “各学校和各大学的男女学生齐声高呼‘共产党万岁’及‘向保卫中国人民的解放军致敬’等口号。解放军跨着轻松的脚步向前行进,脸上很少有笑容。他们的表情惊人地严肃,这是对自己的事业抱有坚定信心的表情。解放军的队伍,经过蒋介石的官邸和司法院大厦废墟时,连头也不回一下。解放军的军官也跟着队伍行进,他们腰间挂一支木壳枪而不是手枪,这支木壳枪就是表示他们军阶的唯一标志。 ”有些队伍长时间行军疲倦了,就在林荫道的台阶上与马路的边沿上小作休息。即使在休息的时候也秩序井然,士兵们排成直直的行列坐在地上,把步枪夹在两腿中间。有一大群市民围着他们。士兵们安详而镇静地答复无数的问题,他们说:我们将一直打到上海与广州,我们将肃清人民的敌人! “有些部队在散发传单,向人民解释解放军作战的目的和解放军的纪律。据这些传单说,士兵们奉令不得向人民取一针一线。 ”在未来的三天中,仅仅在南京地区,就将有二十万解放军渡江,但只有几千人留守南京,大多数将继续向南进军,他们的目标是:‘打倒蒋介石,建设新中国!' “合众社记者报道:今晨南京秩序已经完全恢复。大批民众一早就集在街头,等着瞻仰共军的雄姿。共军卡车往来奔驰街头,民众并不害怕共军,却都兴奋地渴望着看到人民解放军。 ”共军纪律非常严明,他们很有礼貌地向行人让路。南京市民对于战争的结束,似乎感到非常欣慰。……“蒋经国早已没有朗读,他不但没有这份勇气,抑且也没什么气力了。他以为身边的老头子同他一齐在默默地看电报,沉痛到连呼吸都停止似的;当他一回头,却发现蒋介石口吐白沫,早已仰面躺在床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昏厥过去了。 做儿子的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把他扶将起来,同时要侍卫找医生。医生急急忙忙赶来,略一诊视,便打开药箱给他打了一针,同时施行按摩,十分钟后蒋介石悠悠醒来,猛睁眼见床前围着一大堆人,不便放声痛哭,挥手要众人走开,包括医生在内。众人离去后蒋介石吩咐儿子道:”今天二十四日,明天一早我们该动身了,炮艇己经准备好,下午你再去检查一下,……“ 蒋介石准备离开,司徒雷登则留在南京,不安地等待大军进城,午夜不寐披衣出视。 ”泾波,“司徒在大使馆草坪上遥闻附近一片欢呼之声,戚然道:”他们真的来了!“ 傅泾波毫无表情地点点头。 ”会有一个怎么样的局面?“司徒烦躁地在草坪踱步:”周恩来会来看我吗?他手下干员之中,不少是燕京的学生哪!“ 傅泾波怔怔地说:”可能会来吧?“ ”一定会来的,泾波!“司徒满有信心道:”别忘记他们穷!他们曾经同我们合作抗日,知道美国的分量:举足轻重!今天苏联没有原子弹,没有足够的能力领导世界,我们美国有!今天中共眼看要上台了,他们广播攻下南京后’国民党有组织的抵抗终止‘,这是使蒋介石落泪的话,但我看中共也不必太高兴,你们上台没有美国支持怎么行?“ 傅泾波道:”不错不错!“ ”该来了吧?“司徒不时看天色、看手表、看马路、看地面,不特周恩来还不见来,连一个兵士的影子都没有,荒鸡啼明,朝曦未升,司徒猛地说:”对咯,我们不能在外面等,我们还是睡觉去,他们要来,也得到会客室等我们!“于是司徒往床上一躺,辗转不眠;悄悄下床,在窗前遥望门口,希望有奇迹出现。 直到六点半,果见一队解放军在金色的晨曦下到达门口,司徒心跳起来,朝雾中见兵士们步伐整齐,看门的人早已立在一旁,微笑垂手,连司徒曾经特别关照过的通报手续都免了,这使他又气又急。又见兵士们进入草坪,登堂入室,司徒象一个做错了事的顽童,忙不迭往床上一倒,静待客人开声。不料客人乃是以主人的身份来到的,他们有分寸地巡视一遍,生怕有国民党要人躲在里面,然后逐屋巡视,有几个推开了司徒的房门。 司徒不能不表示他的”身份“了,他大喝一声:”谁?谁到我的房里来了?“ 有一个声音接着说:”哦,这个恐怕就是司徒雷登了!“ 司徒想生气又不敢骂人,再问:”谁啊?谁?“ 有一个声音答道:”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刚进南京。“ ”谁要你们来的!“司徒气惨了,他想周恩来不见来,却来了几个兵土,而且并未跪着听训,这对于平时视蒋介石如草芥,以南京政府”太上皇“自居的司徒雷登,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无以言容的侮辱,其严重性似乎超过了珍珠港事变。司徒浑身发抖,一骨碌坐起来,站在床前,问道:”谁叫你们来的?“ ”我们自己来的!“ ”你们来干什么!大使馆有外交特免权,这一点你们都不知道!“司徒越说越有气,指指门口十几个解放军道:”你们谁负责?“ ”我,“一个年轻解放军从从容容地跨进一步,非常有礼貌地朝司徒点了点头:”我是班长,我带着我的同志负责这一地区的搜索工作!你懂得我们的话吗?“ ”懂,“司徒道:”是你们长官要你们到这里来的吗?“ ”不,是我们自己来的。“ ”你们犯罪了!“司徒道:”这里是美国大使馆,有外交特免权,你们犯罪了!“ ”司徒雷登先生,“那年轻的班长沉着地笑笑:”如我们’犯罪‘,我们的上级会处理,这一点你不必操心。我们虽然是士兵,但我们也懂得:你们美国同我们之间是没有外交关系的。你们不但不承认中国人民的救星、伟大的中国共产党,而且你们还在干着不可告人的花样,企图消灭中国人民的救星中国共产党!“那班长迈前一步,司徒脸色苍白,倒退一步扶住床沿,刚说了句:”你想干什么?“那班长严肃地说:”即使这样,你不必害怕,怕我们会对你不礼貌,这绝对不会的,除非你们美国敢派兵来中国,那么你才有可能做俘虏,现在谈不上,不必怕。我们如果象你所说那样已经犯了罪,我们回去之后会报告上级,听候处理。现在,“他一对敏锐的眼晴朝房间里扫视一遍,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了,我们走了。“十几人立刻离去。司徒越想越气恼,追出去大喊道: ”安德堡、安德堡,还不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那安德堡是专管司徒食宿的职员,闻言起床,见这么威武的解放军已到眼前,不觉瘫软在房,尚未撤退的华籍职工闻声集中,一见那情形都没了主意,平时颇为神气的那股劲儿不知哪儿去了。 正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华人与狗“,不可说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四回 末日将临 蒋介石登复兴岛 鸡飞狗走 上海滩怨声载道 书接上回。却说司徒雷登脸色苍白,气得发抖,问安德堡道:”你怎么搞的!让他们长驱直入,大使馆尊严何在!“安德堡惊魂未定,直打哆嗦。傅泾波道:”大使不必生气,共产党太无聊,我们犯不着同他们一般见识。“ 早餐桌上司徒吩咐道,”泾波,给我办两件事:把今晨的情形通知国务院,同时通知有关人员,今天下午在法国大使馆住宅中,召开北大西洋公约国家的外交代表会议。“ ”是,大使。“ 入晚,司徒又要傅泾波拟报告给国务院道:”共产党进南京已一天,迄无官员来大使馆。那些村野鄙夫闯入卧室,此间外交团都觉得滑稽,也引以为有。英、法在同一时间也有类似情形,既未伤人骂人,也无劫掠行为,一般认为这是共军士兵偶然的行为,或非官员所指使。下午三时接获指令,命我向北平、南京同时提出严重抗议一事,因与中共并无外交关系,此事殊不易为。 “共军进城以来,纪律之佳,前所未见,此点实使我痛心万分。据国民党军官告我,长江天险防线等于三百万部队火力。一旦失去,噬脐莫及!他们和我国陆军及海军武官一致支持坚守长江,海陆空配合行动,受国防部统一指挥,再用白银发军饷,使兵士们丰衣足食,长江必可坚守,或将变更共党政策。但今日已无法再提,乃使我对蒋介石万分遗憾! ”赖普汉现在上海,他在华府时对于尚未动用的经济总署款项五千四百万美元,与国会曾有所辩论。以我们的角度看来,为了美国国家的利益,这笔钱最好用来稳定中国的币制,并使中国政府能够用白银来振奋长江守军士气,而不必再办救济工作,或从事任何建设,因为这样做法,大部美元势必落入国民党官员口袋之中;而自坏的一方面看,这笔钱将在战争中完全浪费,并给予共产党一种他们所未曾要求过的协助。以目前而言,这笔钱建议且慢动用。是为上策。 “正因为失去南京,使我了解到国民党军事机构由于不顾士兵死活、克扣军饷、贪污成风,因而造成全面溃败的可怕结局。库务处代表巴格尔告我,某中国将领紧握三千万枚银元不发出去,达数月之久,我曾前往质问,他们用一种可笑的态度回答我说:已有一部分到达兵士手中,实无耻之尤!” 南京的司徒雷登在痛骂蒋介石。杭州的蒋介石却在痛骂司徒雷登。 “活该!”蒋介石恨恨地骂道,“谁叫你留在南京看我们的笑话?那几个该死的小共匪怎么不把你给扣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才热闹啦!” “亚伯该休息了。”蒋经国劝道,“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动身了。” “我是这样想,”蒋介石没有丝毫睡意,“美国派司徒这个之混蛋在南京做眉眼,里头大有文章。难道他们要改变对华政策?” 蒋经国气愤地说:“早有人说过,美国在耍花枪。不然司徒留在南京干什么?他的干儿子傅泾波又在忙些什么?南京是在二十三日深夜丢掉的,司徒在二十四日晚上才对人说,国务院在二十二日命令他回国述职。这是因为共产党迸南京后的一、二天里,没人去同他拉拉扯扯,他才这么说的。这未免太滑稽了。”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蒋介石恨恨地道:“你要看我的笑话,没那么容易。我姓蒋的也不是好惹的!”说罢,端起白兰地一饮而尽。 几小时以后,蒋介石凄凉地乘着炮艇到了上海。他站在烟雨凄迷的甲板上远眺,不禁悲从中来。想当年北伐战争时,他作为光荣的胜利者,耀武扬威地坐军舰到了上海,欢迎的人群如潮水奔腾,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曾几何时,他却变成灰溜溜的失败者,悄悄地坐上炮艇,无声无息地登上复兴岛,风云的变幻真叫人难以忍受呵! 蒋介石强笑着和前来迎接的汤恩伯、石觉、陈良、毛人风等人握手。各人相对无言。几分钟后陈大庆匆匆赶列,蒋介石惨然问道:“几点钟了?” “六点了。”汤恩伯道:“要不要吃晚饭?” “不不,”蒋介石起立:“我要到上海看看。” 汤恩伯结结巴巴道:“上海风声鹤唳,市面不不不不不——”蒋经国也劝道:“亚泊,我一会儿就去上海布置,亚伯不必去了。” 蒋介石虚火上升,勃然变色道:“我要去!我一定要去!难道共匪已经到上海啦!我偏要去!我偏要看看上海是个什么样子!” 众人相顾无言,明知道这样做毫无好处,也知道将介石对上海的感情;那是他的“发迹”的地方,其情尤胜故乡。只得戒备森严,领他去参观几个汤恩伯经营了好几个月的防御工事。这几个防御工事是汤恩伯模仿杜聿明守四平街和松花江桥头堡的工事结构而设计建筑的。全部钢骨水泥,在每一个主堡垒之下有地道贯通附属各堡的机关枪阵地:粮食、用水、柴炭、弹药等储备齐全,是为第一线。第二线系长壕,也用水泥钢筋,壕内可行走古普车,壕沟纵横,并辅以竹签、铁蒺、避弹钢板、电网等物。第三道防线是木城,这是浪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庞大工程。木城用合抱巨木直竖,每一支木柱都在一丈以上,埋进土内二尺至二尺五寸,露出地面的高度约八尺余。木柱与木柱间的空隙仅三四寸宽,木柱上一下分以铁索横梁贯连。偌大一个木城把全上海围在里面,东起江湾,江湾机场也包括在内;蜿蜒而西,包括北站西站而至龙华以迄黄浦江边:仅龙华和虹桥桥机场露在外面,为拱卫这个大木城便出现了第四道防线,又是一片大小碉堡和电网,其紧密更甚于第一线。因为如木城有三长两短,上海也就差不多了。 “总裁,”汤恩伯道:“好多军事专家来看过,一致认为这些工事的构筑,在理论上无法突破的,除非有飞机坦克和装甲车联合进攻,否则休想越雷池一步!共产党根本没有飞机和机械化部队,保住大上海是毫无问题的。” 参观了防御工事,有如打了一剂强心针,蒋介石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还想看看前沿阵地。汤恩伯、蒋经国如何敢依?在汤恩伯等人的苦劝下,蒋介石只好回到停泊在杨树浦附近的泰康号兵舰上。当晚,蒋介石召开了临时军事会议,参加人有汤恩伯、陈大庆、陈良、谷正纲、方治、石觉、桂永清、蒋经国、蒋纬国、俞济时和泰康号舰长马纪壮。 “报告总统,”俞济时道:“复兴岛三千重兵防守,已经布置妥当;溪口来的卫队六百人,也已从杭州到达复兴岛。” “报告总裁,”方治道:“局势严重,总裁是非复出视事不可了,文告是否在今夜发出?” “已经拟好。”蒋介石频频点首:“让中央社拿去发罢,——不不,我有顾虑。” 蒋介石立刻接着说:“通知中央社,不要用’本市讯‘,用’奉化电‘好了。” 众人默然。这篇“重申戡乱决心”的文告如此播发,一来说明了蒋介石又从后台走到台上;二来却暗示了形势危急严重,致使他在重兵保护之下,也不得不行踪诡秘,故布疑阵了,前途实在不妙。 见无人说话,蒋介石问道:“防御工事你们都看过啦?” “都看过了,报告领袖,”汤恩伯道:“阎锡山、陈良、陈大庆几位,还不约而同认为上海的工事可与斯大林格勒比较——”没料到蒋介石因太原失守,心情更坏;而斯大林格勒这个名字又犯了忌讳,脸色陡变道:“好就好,比什么!” “是!” “全搞好啦?”蒋介石再问:“国库艰难,你们可要多想点办法!” “是是,”汤恩伯道:“这次工事,需费浩繁;上海市民为了支持戡乱到底,踊跃捐输,众志成城——修好了一个大木城!” 蒋介石铁青着脸问:“没问题啦?”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汤恩伯道:“上海的工事是共匪的坟墓,这是大家公认的,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不过现在经费还差一点,领袖一到,士气大振,上海工商界的认捐一定更热烈了!” “大家要知道,”蒋介石道:“上海是必守的了!上海不守,怎么得了?至于守到什么地步,当然要看战事的发展。战事怎样发展,又要看三军肯不肯用命、工商界肯不肯支持?关于工商界我不能亲自上门,你们要好好地和他们解释。我呢,如果上海有战事,我决定在这里亲自指挥,与上海共存亡!为了提高士气,我明天起要分批召见团级以上的军官,勉励他们重振黄埔精神!” “报告领袖,”桂永清道:“如果可行,不妨拿大头发军饷,这也可以提高士气。” “大头?”蒋介石一怔,但略一思索,拿出当年上海交易所时期的“搏劲”道:“好,大头就大头,合算合算。”他默算一会,又言归正传道:“你们可以对工商界痛切说明,共匪一到,共产共妻,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到那时想要国军保护,可来不及了!上海决战对他们关系之大,大得不得了!” 第二天汤恩伯秘书呈报,说上海工商界一片抱怨、一片倒风,看样子是非拿出功夫不可了;其中尤以申新纱厂大老板荣毅仁等人为甚,他们表示已经筋疲力尽,无法再“捐”分文。 汤恩伯闻言不悦,思索良久,说:“荣家是第一等有钱人,他们不捐,是无天理,你把荣毅仁找来,就说我请他吃饭。” 荣毅仁说到就到,一进门便说:“汤司令,不敢叨扰,不敢叨扰。本来今天想来拜访,因为听说蒋总统已到,你一定很忙,因此未敢造次,吃饭当然由我请客,司令不必客气。” 汤恩伯道:“好好,请坐请坐。”寒喧过后,汤恩伯开门见山道:“听说对于保卫大上海的防御工事,上海工商界不很热心。荣先生哪,这一回真是要紧,请问如果共匪打到上海,而国军因为经费关系,守不住了,那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荣家辛辛苦苦的大堆财产,到那时工厂炸平,货物抢光;你们资本家又得一个个拿出去杀,共产共妻,一塌糊涂,你们怎不想想?支持国军就是支持国家、支持自己吗?” 茉毅仁苦笑道:“咳咳,咳咳!” 汤恩伯以为对方十分感动了,立刻眉花眼笑:“荣先生如果认为我说得对,那么上海工商界的支持,总该——”正说着王晓籁来访,汤恩伯笑嘻嘻迎见道:“晓籁兄,你这个多子公来得正好!”便把情形又同他说了一遍,王、荣二人相对苦笑,兀自不肯说话。在汤恩伯催促下,王晓籁无奈,对汤恩伯叹道:“今天我来拜访司令,正为这件事情。今天上海滩,不瞒司令说,已经’坍‘了!’民穷财尽‘四个字或许严重点,但工商凋蔽四个字一点也不过分!关于摊派工事这笔钱,司令可知道,有多少家五金业已经倒闭了?有多少家——”汤恩伯不悦道:“这样说起来,你们是要等着共匪进上海了!” “司令,”荣毅仁道:“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上海郊区的工事值多少根条子?算算法币那是天文学数字,这些都是工商界摊派的。我们申新已经捐得不少,司令如果不信,可以问问经手人。我们资本家当然不希望家破人亡,可是不瞒司令说,我的厂已经名存实亡了!停工减产,头寸不灵;困难重重,一言难尽!到今天共产党不来厂也会垮了,如果再要捐钱,钱从何来?” 汤恩伯耐着性子劝道:“荣先生明白,这一回关系重大,上海得失在此一举。别等共匪进上海,否则你们一家一当全共光了。” 荣毅仁惨笑道:“不瞒你说,今天的我,今天的申新,有没有全一样。明天如果调动的过来,我一定送上门来;如果明天同今天一样,那请转告总统,我荣某人只有一条命了!” 汤恩伯恨不得把王、荣等人一口吞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同他们翻脸为时太早;反正上海工商界跳不出他的掌心,想办法还来得及,于是强笑道:“总而言之,统而一言之,你们几位是非帮忙不可的!为了请大家了解目前局势的严重,我们今晚上就多约几个人叙一叙吧!” “不好啊不好!”散席后工商界又个别叙谈,荣毅仁对王晓籁道:“看天津来的共产党报纸,知道他们把我们叫做’民族资本家‘,意思是中国人自己办的工厂,既非外国人的,也不是国民党大官的,共产党这样说法对不对我不懂,但今日的情形却使我有切肤之痛!”荣毅仁沉痛地说:“你清楚,晓籁兄,汤恩伯对我们上海工商界什么都要。政府可以把大批黄金美钞、弹药武器运到台湾;但一提到守上海,他妈的什么都向我们伸手!五金业、木材业,十家有九家半破产;征用的巨木超过两百万根,收购为名,勒索是实!钢骨水泥被征用的数字大到难以令人相信,拿来造国际饭店至少可以造它三座五座的!”荣毅仁咬牙切齿:“一方面榨干了我们上海老百姓,一方面他们却个个变成了财神!去年冬天他们造工事,水泥敷上之后没有保暖,水分没干便给冻住了,到今年春天这批钢骨水泥碉堡已经有了裂痕,偷工减料,谁看不出?五金业有人对我说:插在地下的钢板原定入地二尺五寸,其实只有一尺多点,揩油揩到——”王晓籁苦笑道:“我听到的更多!汤恩伯工事做得再好,上海恐怕同样要放弃。外面都在骂,都在叫,都在说上海戴上一顶’防御‘帽子以后,无数物资又给他们’接收‘过去了,汤恩伯分明重演’劫收‘上海好戏,他赚饱了,我们太惨!河南人在战时最恨’水、旱、蝗、汤,‘现在轮到上海人来恨汤恩伯了!现在连杜老板都吃不消了,杜老板昨天还在烟灯旁对我谈愤地说:’上海是汤恩伯来劫收的,现在还是从他手里送掉!‘你说上海还能不能守!守些什么!” 荣毅仁长叹一声,说:“刚才我还没说完,汤恩伯开刀的都是我们’民族资本家‘,他们自己的工厂商号没有摊派,了不起摊派到一点点,而且最后赚饱了的还是他们自己,那我们算是什么东西呢?他们口口声声说为我们戡乱,难道现在还不够乱的了” 王晓籁叹道:“毅仁兄,不过我劝你,多少该敷衍他们一点,君子不吃眼前亏。” 荣毅仁击桌道:“我还不够?我可以把几次的摊派和捐款一笔笔告诉你!” “不必不必,”王晓籁道:“这味道我明白,我也在尝!”他痛苦地问:“老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到底算是老几了” 荣毅仁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王晓籁苦笑道:“共产党说我们长,国民党说我们短,我们到底算是什么玩意儿?你也看到:南京失守后,老汤的上海防御更紧张了,虹桥、黄家花园、南翔、大场、真茹一带民房统统拆干净,无数难民涌进上海,这批人不也是中国人么?他们的田地变成壕沟,他们的房舍变成废墟,他们的粮食变成军粮,他们的一家一当给散兵地痞抢劫,”王晓簌长叹:“我不懂什么政治,我是念佛的,看见这种情形,真是不安之极,请问这个样子的局面,汤恩伯却说是’保护上海人民自由‘,你说开什么玩笑?” 荣毅仁叹道:“你也知道,老汤已经公布过,说要征用上海市高楼大厦,同共军进行巷战。他们把这说成是’上海是斯大林格勒‘,要逐巷逐屋战争,这不是要毁了上海吗?刚才我听到,老汤派兵征用了十三层的开纳大厦。只征用了一两天,守卫的部队就撤走了。因为,老汤已经拿到五十根大条!” “妈拉个X,’金条格勒!‘”王晓籁狠狠地说:“我看用不着共产党到上海,我们一家一当已经给国民党共光了!” “老王,”荣毅仁道:“天津来的消息说,国民党把共产党糟蹋得一文不值,其实恰巧相反,共产党,”荣毅仁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据我所知,共产党是把人当人看的!” “嘘!”王晓籁道:“当心窗外有耳!” “我不怕!”荣毅仁愤激地说:“不瞒你说,我本来决心到香港,现在我反而不想走了!国民党这种做法自取灭亡,不亡是无天理,每一个上海人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至干共产党,我想即使再坏,也不可能比现状更坏了吧?老实说如果国家强大,我们不做孙子,我的几间厂全部送给国家又算什么?今天的我,纵有亿贯家财,还是束手待毙,毫无办法!” 荣毅仁接着说:“晓籁兄,何应饮在上海只呆了二十小时,可是上海人给他吓坏了!二十四日一早,有一个参加军事会议的人告诉我说:表面看来上海是决定死守了,但何应钦有一个非常微妙的暗示,说上海一面作战,一面抢运物资。这不是说得很明白吗?物资抢光,把我们上海人的民脂民膏刮光,上海就不必守,就会来一个’战略撤退‘了。人家说国民党是’刮‘民党,我还以为说的人太缺德,太刻薄,可是现在看来,那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王晓籁叹道:“何应钦上飞机之前对大家说’我们广州再见!‘大家就知道守上海不过是说说而已。问题是上海不守之后等到我们去广州,他们不知道又去哪儿了!” “那你决定怎么办?” 王晓籁苦笑道:“我是说上海守不住,广州也守不住,国民党的气数已尽,我们何必给他们去撑门面?我们也不是傻瓜!……老汤要拿我们当孝子使唤,为他们办后事!” 正是:不给人家当孝子,就要自己早决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五回 众叛亲离 蒋王朝气数已尽 过河拆桥 老“闻人”油已挤干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听到上海工商界对“捐款剿匪”的态度以后,气得脸色发青,“上海工商界为什么不支持剿匪?上海是我们的老地方。工商界是我们的老朋友。可是今天,他们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蒋经国劝道,“不会吧?他们不会不考虑后果……” “娘希匹!”蒋介石恨恨地骂道,“上海这样繁荣,工商界这样赚钱,没有我们给他们打天下,他们能有今天?你们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乖乖地拿出钱来支持剿匪。他们就是石头,我也要在他们这块石头里榨出油来!” 蒋介石想在“石头”里榨出油来,可这块石头也不甘示弱。他们还有武器——就是诉诸舆记。 “工商界大亨真该死!”上海市警察局长毛森向蒋氏父子告状道,“他们到处哭穷,到处胡说八道。据可靠情报,他们竟然找到了几家外国报纸给他们说话。而有几家外国报纸把他们的哭穷,竟然当成了’头条新闻‘。” “什么?”蒋介石吼道,“他们要寻死?” “他们胡说……胡说我们是刮尽民脂……说这儿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摊派奇重,到处都是敲竹杠……他们已经无法生存了……” “反了反了!”蒋介石气得脸色发青,“没有我们,他们能有今天?” “他们还说,我们气数已尽,说共产党也不比我们……” “枪毙枪毙!”蒋介石叫道,“该把他们统统枪毙!” 蒋经国比他老子要冷静:“这帮大亨也太岂有此理了!” “今天早晨,”毛森继续说,“路透社记者堵着我的门向我追问:外面传说上海实业界人士一致要求,按照北平方式解决上海问题,而且说这是最好的一种解决办法,……”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很明确:这是谣言!” “很好。……” “不过,对这帮大亨,我们也应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毛森说着看了蒋介石一眼。 “你的意思是?” “杀只鸡给猴子看看。” “杀哪只鸡?” “先挑小的……” “不,不,”蒋经国道,“在这个时候,……还是不宜……” “如今不光荣毅仁、王晓籁在软磨硬泡,就连颜惠庆也……” “颜惠庆又说了些什么?” “颜惠庆糟透了。”毛森道,“据情报透露,上海市商会和各银行代表,正在制造舆论,动员各界力量,向汤司令和政府方面施加压力。他们公推颜惠庆为社会各界的总代表,要求政府放弃决战方针,和共匪谈判,采取北平方式……” “我真不相信上海工商界会这样发疯,”蒋经国道,“但愿不要中了奸人之计。如果他们真这样忘恩负义,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来,那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还有,还有……”毛森嗫嚅起来。 “还有什么?” “张静江他……” “张静老有何情况?”蒋介石吃了一惊。 “最近张静江和人闲谈……实在不应该……”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总裁是……过河拆桥……全然忘记了当年混迹上海滩的恩义……” “娘希匹!”蒋介石气得跳了起来,“我没有亏待过他,而他却一直在拆我的台……” “算了!”蒋经国劝道,“这种人以后不理他也就算了!” “还有……” 蒋介石不耐烦了:“说吧!” 毛森本来想报告一下蒋介石当年的“老头子”杜月笙的情况,一见得介石的脸色不好,便临时改变了主意,挑一些“好消息”告诉蒋介石。 “报告总裁!据我们留在南京的人报告,我们派去轰炸南京的飞机,给老百姓造成了重大伤亡。仅四月二十七日一天,就炸死南京市民三十余人……” 毛森的“好消息”并没有让蒋介石高兴多久。毛森刚走,周至柔的“丧音”,却在蒋介石的耳边响了好久。 “报告总裁,汉口有一架B25式重轰炸机向北飞去……” “你们都是吃素的?连架飞机都看不住?” “是这样的,”周至柔道:“这架B25六四○号重轰炸机有一点儿毛病,送到汉口检修,飞行员是空军一大队九中队上尉军官梁惠福,这个广东人看样子很老实,不言不语,想不到他竟趁这个机会飞走了……”周至柔吞吞吐吐,说不出啥名堂。蒋介石狠狠地骂道: “今天一架,明天一架,到头来连我们的座机都会飞到北边去吧?你要我的好看?” 周至柔汗如雨下:“不会不会。空军还是绝对可靠的……” “可靠个屁!”蒋介石肝火上升,“豁啦啦”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 周至柔“干”在那里半天作声不得。他看了看蒋经国,希望他出来圆圆场。不料蒋经国毫不留情,反而在他的“伤口”上加了点“佐料”。 “周司令!你说说,你们的伞兵团是怎么回事?” 原来空军直属部队伞兵第二团奉国防部命令,调往福建厦门,准备担任蒋介石的卫戍部队,四月中旬乘招商局“中”字一○二号坦克登陆艇离开上海驶往福州途中,在上校团长刘农畯、副团长姜健、李贵田的率领下起义,一同起义的还有伞兵司令部和伞兵一团、二团各一部。 “这……”周至柔说不出话来,“唉!……” “饭桶!”蒋介石骂道:“我们败就败在你们这批饭桶手上了!” “听听吧!你的部下怎么向对方邀功请赏吧!”蒋经国拿起一份报告念道; “中共中央毛主席、朱德总司令: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在国民党四大家族的蹂躏下,正在日益贫困,……为使反人民的残酷战争早日结束,永久的和平早日来临,正当我们调防福建的时候,全体官兵决定脱离反人民的国民党反动集团,于四月十五日毅然起义……今后我们愿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树立国防新生力量的人民伞兵,建设民主繁荣幸福的新中国!……” 周至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冒汗,尴尬万状。幸亏毛人凤前来报告上海“闻人”的动向,才算解了周至柔的围。 “什么?他们都不愿离沪?” “是的,”毛人风道,“他们说要死在上海。” “娘希匹!难道他们也要和我捣乱?” “捣乱倒不至于。不过,他们的确有点怨气……” “好吧!”蒋介石叹气道:“我要去看看杜月笙……” 蒋介石对这批“闻人”的态度的确很担心。按理说上海危急,蒋介石的师兄师弟、亲戚朋友们如坚持不走,好象信任老蒋,为蒋捧场,那蒋应该高兴;不料事实相反,蒋介石一面扬言死守上海,一方面却希望上海“闻人”火速离开,免得一旦失去上海,人们倒戈相向,使他下不了台。特别对杜月笙,这是他在上海“崛起”的提携人之一。杜月笙集团,是他用来统治上海的“基础”和工具。但小蒋“打老虎”时伤害了杜月笙及其门人,老蒋的处境又无法再使杜等人有金黄色的日子,而局势迥异,衰老了的杜月笙也不可能再为蒋介石挡风遮雨,就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蒋介石风闻杜月笙不拟离沪,这使他心焦之至。 杜月笙在家人搀扶下见蒋,不断咳嗽,气喘不休,微弱地说:“早知道你来了,实在身体不好,不能马上来看你,请原谅。”蒋介石道:“今日之下,我们也不必说客气话了。现在局势不好,你也应该准备准备才是。” 杜月笙咳了一阵说:“这个我知道,不过正因为局势不好,汤司令在准备死守上海,我如果在这个时候走了,对你不大好。人家会说:连某某人都已走开,上海是守不住了!” 蒋介石苦笑道:“话是这样说,但这几天有很多人走开,你是知道的;有很多头寸已经流了出去,你也是知道的。” 在上海滩混了大半辈子、久经沙场的杜月笙能听不出也的话音来?他心里很清楚,蒋介石希望他离开上海。他熟悉蒋介石的为人。经过刹那间的沉默,他叹了口气。还是不要不吃敬酒吃罚酒吧!—— “那好吧!”杜月笙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离开上海就是。不过我身体太坏——” 蒋介石道:“那好办。我派飞机送你去香港。” “不不,”杜月笙道:“我不行,我不能坐飞机,我还是坐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