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傅作义正在紧张安排和重新调整兵力部署时,他的谈判代表周北峰从通县拍来了紧急电报。 ”什么事?“ ”周处长说,刚才聂司令员跟他说,十四日午夜是答复的最后期限。现在只剩下几个小时了。如果午夜前不答复,他们将采取新的行动!“ ”什么行动?“ ”聂司令员说,他们将下达进攻天津的总攻击令。这次谈判就不包括天津了。周处长请示,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傅作义没有吭声。他不停地踱步、叹气,脑子里在”打仗“:同意签约?北平城里兵力尚未部署好,蒋的嫡系会不会产生变乱?天津的陈长捷、刘云翰、林伟俦主战最烈,能不能接受协议?如果不签订协议,天津就要变成一片火海……但是,万一天津坚决抵抗,要能挫败共军的锐气呢?这不是能增加我们谈判桌上的本钱吗?……傅作义终于打定了主意。 ”给周处长回电。就说:请我弟与邓宝珊先生相商,斟酌办理。“ 半小时后,傅作义就接到了天津陈长捷的告急电话: ”报告总座!共军已经发动了全线总攻。共军大炮十分厉害。东局子被猛攻已经陷落,运河自来水厂已被共军切断,河北区孤立无援,请派飞机前来助战!……“ ”报告总座!小西门战斗十分激烈。共军已步步进逼,八十六军步步退守,刘云翰军已无还手的余地,共军已经直插金汤桥……“ ”报告总座!一五一师已经放弃河北区,撤回海河以南,反击金汤桥之共军,但未能如愿。民族门的主阵地,又受到共军的正面猛攻,已经连续突破缺口多处。大批共军,已经突入天津市区。城里各大厦屋顶纷纷出现白旗,汇中饭店中弹多处,英美烟草公司屋顶已遭轰毁,整个防区已经全面瓦解……“ 傅作义摔掉了电话机,软瘫在沙发里,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正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回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柳暗花明 北平城和平解放 山穷水尽 蒋介石黯然下野 书接上回。话说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负隅顽抗,仅二十九个小时,天津便宣告解放,陈长捷、林伟俦、刘云翰等人当了俘虏;侯镜如率残部从塘沽出海南逃。这一来反倒促进了傅作义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决心。他通知周北峰、邓宝珊抓紧时间和对方会谈。天津解放后的第三天,双方就草拟了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十四条协议。 就在这时,蒋纬国带着蒋介石的亲笔信来见傅作义:”宜生吾兄勋鉴:去岁迭奉惠书,弟因故未复,实深抱歉……西安双十二事变,上了共产党的当,第二次国共合作乃平生一大教训。今闻吾兄处境危艰,欲与共党再次合作,特派次子纬国前来面陈。请亲自检查面陈之事项。端此敬候勋安。弟蒋中正。“ 但局势到了这步田地,傅作义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向蒋纬国笑了笑道:”请向总统致意,时至今日,一切全晚了……“ ”不晚不晚。“蒋纬国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总统的意思是,希望总司令能顾全大局……“ ”请向总统致意,“傅作义道,”我半生戎马,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至于个人荣辱,更不在意。国家大局高于一切。我是炎黄华胄,只要对国家民族有利,对人民有利,个人得失又何足道哉!?请向总统致歉! 话已至此,蒋纬国能有什么办法?动之以情也好,晓之以理也罢,统统无济于事。当天下午,蒋纬国只好在天坛临时机场搭机飞回南京去了。 就在蒋纬国飞回南京的同时,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十四点协议也传到了南京。蒋介石不想看,但又不能不看。稿纸上的每一个字,象子弹一样在他眼前晃动着: “为迅速缩短战争,获致人民公议的和平,保全工商业基础与文物古迹,使国家元气不再受损伤,以期促成全国彻底和平之早日实现,经双方协议公布下列各项(有关军事细节从略): ”一、自本月二十二日上午十时起双方休战; “二、过渡期间,双方派员成立联合办事机构,处理有关军政事宜; ”三、城内部队,兵团以下原建制,原番号自二十二日开始移驻城外。于到达驻地约一个月后,开始实行整编; “四、城内秩序之维持,除原有警察及看护仓库部队外,根据需要暂留必要部队维持治安; ”五、北平行政机构及所有中央地方在平之公营、公用企业、银行、仓库、文化机关、学校等暂维现状,不得损坏遗失,听候前述联合办事机构处理,并保障其办事人员之安全; “六、河北省政府及所属机构,暂维现状,不得破坏遗失,听候前述联合办事机构处理,并保障其办事人员之安全; ”七、金元券照常使用,听候另订兑换办法, “八、一切军事工程一律停止; ”九、保障在平领事馆外交人员及外侨人员财产之安全; “十、邮政电信不停,继续保持对外联系; ”十一、各种新闻报纸仍可继续出版,俟后重新登记审查; “十二、保护文物古迹及各种宗教之自由与安全; ”十三、人民各安生乐业,勿相惊扰; “十四、凡军统、中统特务分子必须进行登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来自北平的报告还说: “北平城内除由傅作义保留一个加强警卫团而外,其余于元月二十二日开始出城,到三十日全部撤到指定地点。被围困的几十万军队要撤到城外指定地点去,可能发生许多问题,因此在宣布和平协议之前,傅作义采取了预防措施,妥善安排。其中,重要的是一面召集蒋介石嫡系部队将领,乘开会之机进行说服工作。因蒋介石曾电令其嫡系部队将领带其骨干军官飞往南京,但形势已不可能,于是’网开一面‘,向他们说明,在和平协议公布之日,其不愿留北平的,允许一律用飞机送走。这样就减少了整编军队时的阻力……一月三十日,傅作义带了他的警卫团,回到北平’剿总‘旧址,会见了解放军总参谋长兼北平市军管会主任叶剑英……一月三十一日,举行了盛大的解放军入城仪式。在满街满巷的人民群众敲锣打鼓的欢迎下,解放军以坦克为先导,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北平城,从城外来的各机关、团体、经济部门,也都秩序井然地到了指定地点。至此,未放一枪一弹,未伤一人一马,未损一砖一瓦,北平城获得了解放……” 有关北平的报告还很多,但蒋介石恁地也看不下去了。他从未感到现在这样寂寞、狼狈、难堪、愤怒与凄凉。他实在呆不下去了。 “你们,”他嘶哑着嗓子,疲乏地嘱咐左右道: “你们挂个电话给浙江省主席陈仪,要他到杭州机场接我。” “你们通知汤恩伯,上海的防御一定要好!一定不能叫共匪过江,否则砍头!” “你们告诉吴国祯,上海的物资疏散完了没有?回个电报到杭州。” “你们通知孙立人他们,新兵训练一定要加紧!我们争取三个月到半年时间和共匪决一雌雄。” “你们通知有关人员,我这次休息是短期的。叫他们不可拒绝和谈,相反地要争取和谈!不过和平运动是受我统一领导的。凡国民党人从事和平运动而受我领导的,统予保护,否则由中央调统局予以制裁!” “你们贯彻下去:刚刚成立的十四个爆破队要好好地发挥作用。上海方面已经在抓人了。南京方面在宣布取消特种刑事法庭以后,那些重要的政治犯立刻迁往广州或台湾,并且在情况紧急时立刻枪决,不可放过一个!” “各地的政治犯,已经不能再搬迁了,通知他们见机行事,在共匪还未到达时全部消灭,不可放走一个!” “今后的形势,看样子东京方面对我们有很大用处,因此冈村宁次千万不可判死刑,该怎么批,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只要他能迅速回到日本。” 但绝望的蒋介石还不肯离开南京,又安排了余汉谋、方天、朱绍良等人的新职,以图做到“停、谈、走”。但这一点也不可能。一月十九日,蒋介石要行政院发表声明:“愿与中共无条件停战,并派代表开始和平商谈”,以“安定”人心。 眼看蒋介石迟迟不肯离开总统宝座,白崇禧、李宗仁心里火冒十丈。他们认为,非蒋下野不足以争取时间,缓和局势,于是他们采用了最后一“招”,将原拟南撤的嫡系部队改道东下,宣传首都空虚,调兵保卫。 蒋介石接报浑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他气疯了。除了解放军,蒋介石对桂系等部队根本没摆在心上,但此时此地挂系来这一手,倒也不能小看。 “走吧。”蒋介石一嘴假牙咬得格格作响:“你们好啊!有美国人撑腰,眼睛里就没有我了!”蒋介石还想观望一下,但坏消息接二连三,蒋介石感到非走不可了。 “报告总统,十八日那天,李宗仁派亲信飞汉口通知白崇禧,说一周内如无任何发展,他将离开南京,司徒大使已答应他交通上的便利。” “白崇禧官邸将星云集,好事之徒图从中利用,造成事变。河南省主席张轸天天同白会商,赞成白某登高一呼,号召全局;刘斐、李任仁等日侍白崇禧左右,也赞成武汉方面采取行动。……” “那我是非走不可了。”蒋介石在二十日决定下台,准备一切。二十日深夜白崇禧正邀集李品仙、夏威、李任仁、邱昌渭、程思远、刘斐、韦永成、刘任夫等在汉口“华中剿匪总司令部”开会,忽接张治中自南京打来长途电话,说蒋介石决定在明天下野。白崇禧的空军联络组组长苏某也来报告,说南京各报已发号外,说蒋介石已决定下台;紧接着李宗仁的长途电话又到,证实了这个消息,白崇禧的作法于是全部改变,另作打算;通宵会议,做出决定,推程思远在二十一日专机飞京,向李宗仁有所报告。 蒋介石强自振作,定二十一日中午,在官邸邀请军政巨头午餐。 这顿饭吃得众人食而不知其味。与会大员各以不同的心情注意蒋介石,看他作何表情。只见他双目浮肿,两颧凸出,脸色铁青,嘴角颤抖。先是读了段文告,苟非事先印发,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在最后的午餐上说些什么。 “我,这个,”蒋介石道:“这个时局是这样的了。我,我同李副总统,交换了三次意见。事情既这样了,我今天要发表引退文告。” 官邸中空气沉重极了,人人紧张地瞅着这个主角。 “如果共党此后能充分认识国家所面对的严重局势,”蒋介石头昏脑胀,七七八八地念道:“下令停火,并同意与政府开始和谈,则个人所诚心祈祷者无异如愿以偿。如此,则人民得免惨烈的灾祸,国家的精神与物资资源皆得以保存,其领土完整与政治主权也得维持。如此,则民族历史、文化及社会秩序的延续皆可保持,人民的生活与自由也得保障……” 念了好久,蒋介石一身虚汗,疲乏极了。略为定神,继续说:“今天,今天这个中常会,开到这里为止了。我,今天下午四点钟就走了。” 众人明知蒋非走不可,但乍闻蒋介石亲口说出要走了,却有新鲜、惊奇以及“喔!这话儿当真来了”之感。而蒋介石左右三两忠贞之士,则闻言不禁泪下。 张治中认为这引退文告与“元旦文告”并无出入,不足以使对方认为具有诚意,拟有所建议,要求发言,蒋介石忙不迭制止道:“今天,不必再说什么了。”众人闻言一怔,不分忠臣孽子,一齐感到蒋介石此去,将永远回不来了。 这最后一次中常会,就这样凄凄凉凉散了。李宗仁、顾祝同、张治中、孙科、陈立夫、洪兰友等人一齐上前,人人似乎同蒋介石都有所商谈,但人人开不出口来,蒋介石脚下虚软,踉踉跄跄直往大门走去,连头也不回,以免睹物伤情,触景伤心。李宗仁偏不知趣,问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蒋介石厌恶地,忙顾左右而言他,答道:“我这次到奉化扫墓,你多费心了。”说罢上车,绝尘而去,连手也不握,头也不点。 衣复恩驾驶的“美龄号”专机在明故宫机场待命,定下午四时把蒋介石载离南京。但左右报告道:“总统这番在明故宫上机,传言有所不便,如何是好,敬请示知,实为德便。”蒋介石一听面色变了又变,惊问又有什么消息? 左右答目前南京不宁,可能有人对蒋不敬;而幕后指挥者是谁,却又不便猜测,为慎防万一,不如改在大校场起飞算了。蒋介石闻报只有点头的份儿,五内如焚,却无话可说。到得官邸,更凄怆无以言客。浙江省主席陈仪奉召前来迎候,劝道:“人,总得看开点,事情既然如此,也不必难过,徒然影响健康。”蒋介石嘀咕着临行时有人“为难”的问题,一个劲儿吵着要走,陈仪问道: “改大校场起飞,不通知他们么?” 蒋介石摇摇头。 “会不会……” “不必了。”蒋介石厌恶地说:“如果一通知,那些新闻记者又要搞不清楚,讨厌之极!那些文武大员,看了也叫我心烦!他们会怪模怪样,在这个时候挽留我,要我别下野。”蒋介石气极:“谁想下野?谁想离开?要不是桂系有美国撑腰,撵我下台,我才不走!” 陈仪耐心说:“今日之下,只有看开点了。提得起,放得下,唯大英雄有此胸襟,我看我们还是在杭州多玩几天,再去溪口吧。” 蒋介石眼睛瞧着侍卫们搬出最后一批行李,心头似有烈火烧起,嘴上恨恨地说:“我告诉你,我的暂时引退,并不是说我已放弃总统地位,中国宪法并无关于总统辞职的规定。我把职权交给那个姓李的,是根据宪法第四一十九条中’总统因故不能视事时,由副总统代行其职权‘一段的规定!我根据这一段规定颁发文告,要那个姓李的代行职权!我的引退既不是辞职,也不是长久退职,我仍继续担任国民党的总裁!”说罢喘气。 陈仪心头叹气,不便再说什么。默默地随他出门、上车,直向大校场机场而去。 那边厢李宗仁、张治中、顾祝同、孙科、陈立夫、洪兰友等人到得明故宫机场,还不知道蒋介石已经改变主意。不料有机降落,下来的乃是程思远与邱昌渭,二人见李在场,知道是怎回事了,忙把白崇禧等人的信件当面递交,李宗仁匆匆拆阅道:“目前危机严重,千钧一发,势非确定名位,集中权力,不足以厉行改革,挽回军事颓势,故李副总统此次主持中枢大政,应适用宪法四十九条上半节之规定,继任总统职位。” 李宗仁大喜,念下去道:“扩大政府代表基础,组织举国一致的内阁,”至此忽闻人声喧嚷,李宗仁暗吃一惊。 左右报告蒋介石临时易地起飞,李宗仁立刻由吃惊而紧张起来,他为了赶不上送行而着急,又气又恼,快马加鞭。在车中继续阅读白崇禧等人来信,只见上面说道: “扩大政府代表基础,组织举国一致的内阁,以期耳目一新,迎接新的政治任务。基此原则,应批准孙科辞职,并另推张治中组阁。” “为促使长江下游的中央军与武汉方面的华中部队紧密联系,应力挽何应钦留京,予以统率全国陆海空军的任务。……” “头头是道,头头是道。”李宗仁对程思远、邱昌渭二人道:“健生兄说得很对,只是事与愿违,这里的情形不如理想,奈何?” 三人正在车里伤脑筋,机场近了,却见“美龄号”专机自跑道一鼓气昂头升起,气胀着肚子,掠过上空,一闪而逝:蒋介石己经走了。 李宗仁等人有的气恼,有的伤感,有的冷笑,有的痛哭,国民党政府的领袖以事实证明,垮了! “这一垮永无抬头之日。”陈仪在机上泪承于睫,悲不自胜。这个强硬反共的老头儿自“二二八事变”下台以后,就同他的日本籍夫人迁居上海虹口,对台湾人民因“二二八”惨死无数,内疚之极,却有口难言。台湾人民为什么如此仇恨蒋介石,以致在内战中一蹶不振?整天无所事事的陈仪,却有了多多思索的机会。 个人的功名利禄是完了,中国的前途不该随之结束。这道理似乎人人皆知,要能够做到,却又不很容易。陈仪自问可以做到了,虽然在感情上不无凄然,但终于能够劝蒋介石“提得起,放得下”了。 蒋介石已经陷入“提不起、放不下”的泥淖里。他知道就在专机的双翼下,秦淮河畔,桃叶渡头,他不可能再有机会追寻六朝金粉。在孙吴、六朝,南唐、明初之后,他的末代王朝也告结束,成为历史了。明故宫、明孝陵、北极阁、鸡鸣山、清凉山、雨花台、玄武湖、莫愁湖那些名胜古迹,将永远还给老百姓手中,而不再遭人玷污了。当然,蒋介石伤感的还不止此。他偷偷地向窗外瞅一眼,只见夕阳如血,一片模糊;李后主的声音在耳边哭泣:“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风阁龙楼连霄汉,琼枝玉树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播鬓消磨;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蒋介石哭了。 蒋介石带着皇帝的梦,凄凄凉凉地在层层白云中穿进穿出,幻境梦境,合而为一。摆在面前的问题太多,几乎每一件事情都极重要,但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下手。“引退”前所不能解决的问题,目前是更难解决了。 感到陈仪和侍卫们都在瞅着他,蒋介石力持镇静,不落眼泪。他想睡觉,可是思潮起伏,恁地也阖不上眼睛。坐在背后的陈仪目击这个末代皇帝的情景,不由想起郑板桥的《怀金陵》来: “淮水东头,问夜月何时了?空照彻,飘零宫殿,凄凉华表。才子总嫌杯酒误,英雄只向棋盘闹;问几家输局几家哀,都秋草。流不断,长江水;拔不倒,钟山峭。胜古树荒塚,淡鸦残血,碧叶伤心亡国柳,红墙堕泪南朝庙。问孝陵松柏几多存?年年少。” “美龄号”专机到达杭川,蒋介石对欢迎人员平时不感到什么,这一次却特别感到厌恶。于是一概不理,驱车西湖,想用名胜古迹打发心头忧愁,但这怎么行?可是又不能不作满不在乎状。他知道举世人都在看他的笑话,而来自华盛顿阴毒的目光比中共更使他气愤,他要故作沉着,——他得故作沉着。 车子在西湖兜了一转,到底看到了什么西湖美景?西湖是否“淡装浓抹总相宜”?蒋介石根本一无所见。过了白堤,改为漫步,寒风中蒋介石把手杖向“楼外楼”一指,颇为激动地说:“公洽,吃鱼去!” 陈仪忙不迭说:“好好,也该吃晚饭了。”一干人等便到得“楼外楼”。有一帮汽车兵团的军官正在豪饮,没料到蒋介石会来。立正敬礼过后,也就悄悄离去。蒋介石同他们点头为礼进入房间,摇头道:“只知道吃!” 陈仪不作声。 “公洽,”蒋介石手持水杯,眼望西湖:“今天,还有两个地方在等我们。” “这个我倒不知道。” “台北以为我会到那去,鼓浪屿也替我准备好了。” 陈仪唯唯。 蒋介石坐下来,说:“公洽,今后之计,你觉得我们该怎样打算?” 陈仪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摸摸胡子,笑道:“愿闻其详。” 蒋介石皱眉道:“你以为我这样就算了?” 陈仪心中叹息,心想事到如今,此人犹不死心,实堪浩叹。便答:“看样子,介公还想东山再起。” 蒋介石微感刺耳:“怎么是’看样子‘?我当然有我的打算。公洽,待我走后,你立刻把舟山群岛的防务工作安排好,这是我们的反攻基地!” 陈仪沉思道:“介公想在舟山设防?——” “这样我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那么介公很快要到台湾去了?” 蒋介石以拳击桌:“他们不让我去!” “谁?德邻他敢?” “不,是美国。” 陈仪再沉思,转弯抹角地劝道:“以台湾为大本营,介公那一次到台湾视察时就谈过了;只要有台湾,便可以反攻。台湾在今后能不能负担这个重任,这是以后的事。不过拿舟山来说,”陈仪用指头在桌上比划:“它距离上海太近,距离台湾又太远。今天京沪还在我们手里,舟山的重要性还不明显;万一,”陈仪咽了口唾沫:“万一有变,而舟山已成为基地,那么——” “你说下去。” “那么……” “公洽,说一下去。” “那么,恐怕舟山会变成一个大包袱!” “大包袱?” “它背在我们背上,海陆空三军的开销大得很;它的补给远得很;我们的负担重得很;舟山如有差错,我们在政治上的损失惨得很,而……” “不要再说下去了!”蒋介石反感道:“你怎么变得这样消极,你怎么一点不替我想想,”他瞪着双毫无光采的眼睛:“你怎么一点不替我想想!嗯?” 陈仪恁地也没想到,蒋介石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大变了。他还是悲天悯人地,把他作为老朋友似地劝道:“据我看来,唯大英雄能提得起、放得下;你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息,我看还是先休息一阵再说罢!” 特介石脸色大变,想骂他几句,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提起精神,虚与委蛇,故意发问道:“这样说起来,我今后修身养性算了。”陈仪以为他真的有此感觉,点头道:“如果这样,对介公来说,那是最好的。老实说,我们都老了,世事一局棋,由他们去下吧。”蒋介石一听满身打战,感到陈公洽此人业已离心,可用不得,考虑起浙江省主席的继任人选来。 正是:良药苦口科于病,不吃良药病更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文告文告 拍台拍凳大吵 幕后幕后 牵来牵去发愁 话分两头。却说蒋介石飞去无踪,李宗仁扑了个空,同程思远、邱昌渭等人回到傅厚岗私邸召集左右共商大计,但凳子尚未坐热,却报傅泾波来了。李宗仁马上出迎,一个庆贺一番,一个答谢一番。寒暄过后,傅泾波道出来意:“司徒大使要我拜候代总统。” “不敢不敢,”李宗仁笑道:“事情稍待安排,我当拜望大使,请教请教。” “大使问,听说蒋先生的下野文告曾经经过修改,因此对蒋先生的引退性质不大了解,深表关切,请代总统当面告我。” 李宗仁未开口先叹气道:“承蒙大使关切,万分感激!这件事要从头谈起:蒋先生这次下野,要我继任,在步骤上和程序上都没有周密的安排与明确的交代。他在二十日决定下野,二十一日,就是今天上午才由吴忠信先生把他同我的文告草搞拿长给我过目。你老兄知道,那当儿我的智囊团都不在身边。这个草稿内容即有不妥,我实在也来不及加以修正和补充。” “你就签了个名?”傅泾波微笑。 “一点不错。”李宗仁苦笑道:“他匆匆而来,我匆匆看过就签一个名,给吴忠信带回去了。今天下午两点钟,蒋先生召集国民党中常会在黄埔路话别,就提到了这个文告。当时CC的人主张把’身先引退‘一段删去,他也同意了。就这么回事。”李宗仁苦涩地加一句:“希望大使主持公道,老兄——”傅泾波皱眉道:“那么这件事的确难了,名不正,言不顺,更别谈实行。我看还是把原稿发表吧,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李先生的处境和身分,可是含糊得很哪!” 李宗仁以拳击腿,叹道:“一点不错!” “那得赶快想办法!” “把张治中、吴忠信两位找来商量商量吧。” “好好,”傅泾波道:“我先去报告大使。” 李宗仁以为美国是在支持他,喜孜孜把吴、张二人请来,商量补救办法。张治中摇头道:“这篇文告今天早上已经签字,下午怎能有所改动?如真的要动,只能请礼老通权达变,照旧加上原文,除此并无办法。”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李宗仁直搓手掌,对吴忠信道:“礼老,您多费神吧,这样一来,可以不至于拖泥带水了。” 吴忠信为难道:“这怕很难吧?” “不难不难!”李宗仁道:“只要礼老动一动笔,把删掉的那句话加进去,不就成了吗?” 张治中也说:“现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礼老是有为难处,但面对事实,也不必考虑太多了。” 吴忠信横想竖想,蒋介石根本没有下台,李宗仁想说也扶不起来;助李倒蒋,这只饭碗可得敲破了,于是勃然变色,对张治中说道:“文白,你开我的玩笑!总裁交给我发表的文告,我无权修改!如果你们一定要把这个难题给我做,那么我这个秘书长,”吴忠信拍拍桌子:“只好不干了!”说罢匆匆而去。 李宗仁有如给淋了一盆冷水,也拍台拍凳发牢骚道:“这成什么样子!好象我这个代总统是私生子一样,他妈的!” 张治中也拍拍桌子叹道:“完了,这台戏这样唱法,我也犯不着夹在里头凑热闹了!” “他们吵得很热闹。”傅泾波把一般情况报告司徒,司徒苦笑道:“由他们闹去吧,我们有我们的不变之计;如果李宗仁担当得起,由他来吧,我们不要姓蒋的!如果李宗仁担当不起,那么由姓蒋的回来搞吧,我们不要姓李的。”稍顿,他嘱咐:“不过为了表示支持李宗仁,你可以用私人名义给他出出主意。——可是我提醒你:你这样做是有限度的。” 傅泾波忙不迭点头。问:“譬如这个名义问题,”司徒道:“你可以建议他,这是宪法的解释问题,应该请司法院长来商量!” “着啊!”李宗仁对傅泾波的提醒大为感激,立刻召请司法院长王宠惠。王到后据实陈报道:“蒋先生这个下野文告,是应该有’身先引退‘等字样,否则走了又不象走,不象走可是真的走了,你瞧多难办。只是蒋先生辞去总统职务并末经过国民代表大会批准;副总统的继任也没有获得国民代表大会的追认,因此,您的名义只好用代总统,作为代行。” 李宗仁一听有理,却甚难堪。蒋去李来,无法召开国大会议是事实,但总得想办法补救,于是同王宠惠驱车同访张群,诉说苦衷。那张群岂是寻常之人,当时便劝李宗仁不必过分认真,反正是这般模样,由它去吧。李宗仁道:“岳军兄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蒋先生的文告,我根本无权进行超越蒋所提的五项原则以外的和平谈判,我这个总统还有啥当头?” 张群也作为难状道:“是啊,那怎么办才好啊?蒋先生己经走了。” 在李宗仁再三央求之下,张群不得不同远在杭州的蒋介石通了个电话: “总统吗?我是岳军,身体很好吧?” “很好很好,有什么事吗?” “李副总统同王院长在我这里,要请示总统,关于名位问题……嗯嗯,咳咳。” 电话很快搁断,李宗仁焦急地问:“他怎么说?” “他说文告已签字,不必大动干戈了,代总统就代总统吧。” “那么文告中的字句呢?” “他没谈到,已挂断了。” “不理他!”李宗仁左右齐表气愤:“他发表他的,我们发表我们的,别理他!” “先研究他的原文吧!”众人各把文告一看再看,再三淮敲。只见未涂改前的原稿上蒋介石这样说道:“和平之目的不能达到,人民之涂炭易其有极,因决定身先引退,以冀弭战销兵,解人民倒悬于万一。”经过李宗仁左右删改后,最后公开发表的文告之中变成: “总统蒋公,为促成和平早日实现,决然引退,宗仁依据中华民国宪法第四十九条文规定,代行总统职权。……所望我全体军民,抒诚合作,文武官吏,尽忠职守,精诚团结,一德一心。……”李宗仁以为做总统的瘾可以如愿以偿了。 事实上当无此顺利。 当天下午六时,李宗仁正在傅厚岗私邸伤脑筋,忽报孙科求见,两人寒暄甫毕,孙科就说明来意:辞职。 李宗仁故作惊奇道:“这可难为我了,哲生兄知道,我今天才开始视事,对哲生兄倚畀甚殷,何必辞职?” 孙科道:“武汉方面早有建议:内阁必须调动。健生兄等的意见很好,我要辞职,应该批准,让文白兄来组阁,代总统在上月之中也会同吴忠信、张群等先生商议过更动内阁的问题,并且还议定了四项原则,但未得蒋总统同意,事情也就搁下来了。”孙科冷冷一笑:“现在,蒋总统已经走了,他当初所料置的那个决定,目前可以实施了,我也赞成,因此前来当面请辞,务请赐准,实为德便。” 李宗仁甚窘,碍于初初上台,还摸不透对方的底牌,只得勉其留任,“共负时艰”,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总算把孙科勉强留住了。 却说蒋介石的文告发出之后,“中央社”又奉命更正了两点:其一是删掉了文内“感格共党”一语,改为“决定身先引退,以冀弭战销兵”,便于李宗仁同孙科进行和平攻势;其二是把“李副总统”改为“李代总统”明白表示他并未辞职,只是暂时出去走走,李宗仁是暂时代上一代而已。 “我实在恨透了!”李宗仁一筹莫展:“黄金白银全运走,长江以南各省军政也在他行前做了通盘部署;科仔更是向着他,不听话,你们说该怎么办!” 左右们彻夜讨论,最后还是决定由李宗仁发表一个声明,表示愿意商谈八项条件。洋洋数千言,作痛哭流涕状,千言万语归根结底是不能再打了,和平最重要,好象十几年来,一开始中共就主张动武一样。 另外,李宗仁再给李济深、沈钧濡等去信,“邀约北方维护民主和平人士共同命驾来京,共商策进。”同时致函章伯钧、张东荪,请求“赞助和平”:“先生等奔走和平,备历艰苦,举国敬仰!尚望一致主张,力加赞助,和平能早日实现,弟也得早一日还我初服。”这还不算,还派出甘介侯去上海,分访孙夫人宋庆龄、张澜、章士钊,张君劢、黄炎培、罗隆基等人。 孙科也没闲着,他的内阁同样展开了和平攻势。蒋走后第二天下午,在“行政院四十次会议”上,孙科自任主席,商讨和平谈判问题,决议:“政府为促成和平之实现,特派邵力子、张治中、黄绍竑、彭昭贤、钟天心等五人为代表,并指定邵力子为首席代表。” “邵先生,”一位新闻记者闻讯前往访问道:“邵先生今天出任和谈首席代表,请问有些什么感想?” 邵力子谈道:“我感到十分惶恐,这一次的任务很困难。” “为什么呢?” “因为双方的冤仇太深,这道裂口恐怕一时不易弥补得好。” “邵先生听见过中共的广播么?” “还没有。”邵力子道:“请你说一说。” 那记者微笑道:“中共广播说,南京并无和平诚意,邵先生以为对么?” 邵力子反问道:“你们以为南京有没有诚意?” 那新闻记者苦笑道:“我们的话无足轻重,还是听听人家的话吧。中共认为蒋先生的引退只是一种冬蛰的表演,不等于他的政权终结,也不等于人民革命的战争已达目的。中共的看法是:他的军队垮光,本钱输得差不多,南京已经直接暴露在中共攻势之下,他最亲信的干部也不肯为他卖命,他的后台老板也已经对他厌倦,不再支持池,甚至认为他的存在,是美国企图保持在华势力的绊脚石,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对他都没有好感,他于是不得不走了。邵先生以为如何?” 邵力子叹道:“我此刻还不能发表意见。中共还说些什么?” 记者笑道:“中共对这件事情,不可能有使蒋满意的答复,因为蒋行前所作所为,使中共感到不能满意。”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从华盛顿和蒋的立场来说,蒋的引退有些什么企图呢?简单说来,他除了想去掉一个争取喘息时间的障碍之外,还想避开中共所提的八项条件,再来发动一次更大规模的和平攻势,以便更多一点保存美国的和他的元气。他从元旦文告一直到引退文告,可以看出南京并无悔悟的诚意,而且还作了一些继续战争的挣扎,从过去一个时期到蒋介石临上飞机的一瞬间,蒋对长江以南的各省军政作了一个通盘的调整,如以陈诚为台湾省主席兼警备司令,蒋经国出任国民党省党部的主委;朱绍良任福州绥靖公署主任兼福建省主席;方天任江西省主席;余汉谋任广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任广东省主席;张群任重庆绥靖公署主任等等,都是在走之前安排的。而且还在临行前召见海军高级将领’朂勉尽忠职守‘毫无疑义,这些布置不可能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战争。” 邵力子再叹息。 “他们还说,”那记者使劲抽烟:“蒋、李之间的什么总统、副总统、代总统、宪法多少多少条等等争论,也说明了蒋最后还在极力维持他的’法统‘。所以只要南京还闪避中共的八项条件,还想尽可能保存实力,那么不管蒋出走也好,李’求和‘也好,张治中、邵力子等人飞延安也好,这些不同的形式只有一个相同的内容。” “什么内容?” “他们说南京毫无诚意谋求真正的和平民主,南京今后还会发动更多的和乎攻势,其目的是:一切为了战争!” 邵力子叹道:“我难过极了,我难过极了,如果蒋、李真无和平诚意,我们辛苦奔走又为什么!” 那记者再问道:“那么邵先生是不是还要风尘仆仆,为这一种’和平‘奔走呢?” 邵力子皱眉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应该奔走,至于以后如何,我当然有我的决定:去做大家认为正确的事情。” 这几位和平使者的奔走,显然得不到广泛的支持。邵力子、张冶中等到达上海拟访孙夫人,但宋庆龄立场坚定,以血压增高医嘱谢绝见客,未予接见。民盟主席张澜及黄炎培、罗隆基等同邵力子、张冶中以及李宗仁的特别助理甘介侯商谈两小时,张澜坚决反对民盟在这种情况下参加讨论。甘介侯的活动十分紧张,从孙夫人到何应钦,从民盟到其他人士他都访晤过,还让黄绍竑悄悄地去香港活动,但彼此都无满意结果,怏怏返回南京,向李宗仁诉苦。 李宗仁的牢骚更多,除了上台前门口马路不平、电灯不明、电话不灵这些情形有所改善外,其他重要事项无一是处。孙科内阁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搬到广州,内阁会议也告休会。立法院长童冠贤接到国防部长徐永昌的通知,说南京在三五天内将闻炮声,于是立法院自二月一日起的例会就无法在南京召开。粮食部的人马大都疏散到华南一带;交通部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在东撞西碰,外交部情形更乱,人员与文件齐告他去,部里只剩下一架电话机;财政部人员全部离京;新闻局人去楼空。国民党大小机构撤退公务员及其眷属,忙乱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其中不知发生了多少悲惨故事。撤退路线是京沪路——沪杭路——浙赣路——粤汉路,以广州为终点。只有李宗仁心不死,想在南京城里等待奇迹。邵力子、张治中、刘维炽等自沪返京,一下飞机便去找李宗仁报告上海之行,再到孙科家里会商,“办法”是有的,但绝无信心,又无下文。 李宗仁心头沉重万分。 “他们的回电来了,”李宗仁要秘书把中共的广播记录给众人过目:“新华社陕北二十五日电:据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的中央社二十二日报道,这个反动政府的行政院已于二十二日推翻了它自己在十九日所作若不先行停战便不愿念进行谈判的那个荒谬决议,而重新决定派遣五个代表是邵力子、张治中、黄绍竑、彭昭贤、钟天心。中共发言人讲:我们愿意在一月十四日毛泽东主席对时局声明的基础上和南京反动政府谈判和平解决的问题。” 人们透口气读下去道: “……如果这个政府有感于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人民的信任,有感于它手里的残余反动军事力量已经无法抵抗强大的人民解放军,而愿意接受中共的八项和平条件的话,那么用谈判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使人民少受痛苦,当然是比较好的和有利于人民解放事业的。最近北平问题的和平解决,就是一个实例。” “……现在南京反动政府方面,放出了许多虚伪的装腔作势的和平空气,企图欺骗人民,以达其保存反动势力,获得喘息机会,然后卷土重来,扑灭革命力量之目的。全国人民应有清醒的头脑,决不可被那些伪善的空谈所迷惑。谈判的地点要待北平完全解放后才能确定,大约将在北平。” “彭昭贤是主战最力的国民党CC派主要干部之一,人们认为是一个战犯,中共方面不能接待这样的代表……” “唉哟!”李宗仁迫不及待道:“你们都看过了,有什么锦囊妙计么?” “这个,”邵力子迂缓地说:“这回答虽说是简单得很,但够得上’义正词严‘四个字。它首先重申了一月十四日毛泽东关于时局声明的主旨;接着要我们明白认识,必须负起发功内战的全部责任;第三是指这里早已没有代表中国人民的资格,允许派出代表谈判并不等于承认这里的法统。” 李宗仁长叹道:“为什么必须负担起发动战争的责任?我的天哪!” “那是很明显的,”张治中道:“从先生撕毁政协决议和发动’戡乱‘的时候起,中共代表曾不止一次警告过我们说:’假如你们一定要打内战,必须接受因此而引起的后果和应有的责任。‘这些话我还记得。” “嗤!”李宗仁气愤道:“那还有什么可谈的!打就打罢!还提什么法统和资格……” 邵力子叹道:“他们也说得够清楚的了;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使人民少受痛苦‘。” 正说着电话响,李宗仁越听越紧张,终于颓然跌坐在沙发里说:“糟透了!北平驻军大都出城,各机关今天可以完成移交准备;晋缓一带我军考虑投降;瓜洲浦镇己经失守,镇江我军仓皇筑防,一切都来得太快,”他大叫:“太快啦,太快啦!” 突地门口人声嘈杂,李宗仁紧张起来。 卫士立刻进来报告道:“市民为物价飞涨,金元券贬值前来请愿。我们有足够力量镇压,代总统下必惊谎。”李宗仁跳脚道:“这些事情也要找我?要他们找有关人员得啦!”接着叹气:“瞧!他留下来的就是这副烂摊子!” “据我看,”邵力子沉重地说:“前方越来越糟,后方也越来越混乱,这都不是好兆。代总统据长江天险打下去的做法,我斗胆上言,这样做恐怕不能获得对方的谅解。” 李宗仁一怔,旋即强笑道:“不过不这样做也不行,’能战才能言和‘,这句话我相信。”他不安地踱着:“再说,释放政治犯的命令也已发了下去,监牢里的共产党员和其他政治犯是不是能够放出来我不敢说,但张学良、杨虎城二人一定可以出来。这就表示我同蒋的做法不同,中共方面应该有所谅解吧?” 张治中道:“根据蒋先生的一贯做法,监牢里的人不一定能出得来;如果真的出不来,对于李代总统的威望大有损害:一个总统竟不能释放政治犯。至于张、杨二人的前途,我也不敢乐观。” 李宗仁问:“为什么文白兄对释放张、杨不乐观?” “因为我自己碰到过。”张治中苦笑道:“年前我去台湾,曾到新竹井上温泉去看过汉卿,还拍了好多照片。可是离台那天,全部软片还没冲晒全告失踪!蒋先生还问左右:’谁叫文白去找张学良的?‘左右说是魏道明批准的,他很不高兴,马上下手谕,说从此以后,如未经他亲笔批准,谁也不能去见汉卿。” 李宗仁直搓手道:“如果连张、杨都放不出来,那我真是下不了台,唉!” 众人商议半天,李宗仁终于竭力装作可怜的样子,给毛泽东去了一个电报,要求立即派代表开始谈判道: “润之先生大鉴:贵方所提八项条件,政府方面已承认可以作为基础,进行和谈。各项问题,自钧可在谈判中商讨决定。惟在谈判之前,不能先行执行某项条件。尚请即日派遣代表,商定地点,开始谈判。 ”关于’某项条件‘,“李宗仁沉吟道:”他们一定可以猜想到,是惩办战犯问题。他们肯不肯这样做,听回信再说吧。“ 回信没有等到,李宗仁就已经坐不住了。这个坐在火炉上的代总统,的确不是好当的。四处碰壁,八面撞墙。无奈,只好再访问司徒雷登。 李宗仁道:”今夭拜访大使,实在不好意思。我德薄能鲜,视事没多久,困难接踵而来,难堪之极!“ ”邵力子、张治中几位先生都去了吗?“ ”还没有去。“ ”为什么?“ ”他们有太多的顾虑。“ ”顾虑什么?“ ”怕碰钉子。“ ”除了这,还有什么困难?“ ”还是老问题。“李宗仁哭丧着脸道:”皇帝不差饿兵,何况我不是皇帝?薪饷发不出,部队在前线喝西北风,大使您看这还行吗?“ 司徒把灰绿色的眼珠骨溜溜一转:”这个,这个不是我不帮忙,美国实在也伤透了脑筋。据报告,台湾码头上武器弹药堆积如山,黄金美钞堆满仓库,坦克车到处乱放,履带上都结了蜘蛛网!请问总统先生,你们有这么多东西搁着,还有必要向美国伸手吗?台湾这么多东西,难道不是美国援助的吗?“ 李宗仁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这厮可恶,便说:”大使所言甚是!不过大使比我更清楚,这些东西运去台湾,绝非我的意思!中国有句话说得好:巧媳妇难为无米炊。如今承贵国瞧得起,要鄙人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我不知厉害,挑上肩了。可是我拿什么开销?拿什么去喂饱剿共将士的肚子?贵国的一番好意如此,而蒋先生存心捣蛋又如彼,我姓李的并无金矿可掘,贵国又不肯援手,请问大使,请教大使,我如何善其后?“ 司徒笑道:”总统先生有什么高见?“ 李宗仁哭丧着脸道:”大使,我还有什么高见低见?目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伸着手问我要钱、钱、钱!我真是寸步难行啊!农历年初一,我想出去看看部队,振振士气,巩固首都防卫!可是我的身分,不能空着两只手去看他们,总得带点慰劳金,是吗?“ 司徒点头。 ”可是我哪儿找慰劳金去?俞鸿钧只肯把黄金美钞往台湾运,对我的命令一点不买账,您说我能对他怎么样,派兵去抢吗?“ 司徒笑了。 ”年尾年头头寸紧,造币厂的机器日夜没停。他把钞票空运前方喂他的部队去了,把我当成阿木林,大使请设身处地想想,我这台戏怎能唱得下去?“ 司徒不笑了,紧皱着灰白的眉毛,叹道:”总统先生,我很同情你的处境。“司徒一顿,”以我之见,你不妨跟他明说,请他以剿共的大局为重,拨给库存金银——“ 李宗仁心头一动。回去以后,立即给远在溪口的蒋介石拨了个电活。不想,李宗仁又碰了个大钉子。 俞鸿钧把李宗仁来电话的事告诉了蒋介石。 ”别理他别理他!“蒋介石狞笑道:”金元券已暴跌到一万一千合一块美金,军政费用均感枯竭,要我拨给库存金银,发给军饷,以期提高士气,巩固军心。他说得又可怜又好听,——别理他!“ ”是是。“ ”运台的金钞三亿多美元,照海外比值如何?“ ”报告总统,那当然要高得多。全部库存黄金是三百九十万安士,各种白银值七千万美元,外汇价值七千万美元,总值不止三亿多美元,那是依据公开市场的行情计算。“ ”好好好,“蒋介石有了笑容:”你多辛苦吧,这件事要办妥当,不要拆烂污。“ ”不会不会,“俞鸿钧道:”不过央行保管的战时没收的大量珠宝,恐怕运不走了。“ ”为什么?“ ”李宗仁已派人看守,这些珠宝在另一个仓库。“ ”值多少钱?“蒋介石急问:”我知道大约值一百多万美元。“ ”最多也不过两百万美元。“俞鸿钧道:”万一运不走,也算了。“ ”尽人事吧!“蒋介石恨恨地说:”最好让他一个铜板也摸不着!“ ”是是。“ 蒋介石再找孙科接电话。劈头便问:”搬家问题怎么徉啦!他还反对吗?“ ”啊啊,“孙科说:”他还反对,他不赞成把行政院搬到广州办公,他说他要守住长江,留在南京。“ ”由他一个人守长江吧!“蒋介石道:”那你的行政院几时搬?“ ”快了,现在大部分已经搬空,我大概在二月五日动身。“ ”好好好!“蒋介石道:”哲生兄记着,你此刻在南京,前前后后喊过好几次和平;但你到广州之后,一定要表示态度,重申戡乱到底的决心,让他一个人喊和平,要他唱独脚戏!“ ”是是!遵命!遵命!“ 蒋介石打完电话,累了,如象打了个大胜仗,可没一点儿”大捷“的滋味。蒋经国岔开道:”打电话很累,已经让他们快点弄好强力电台。“ ”不错,“蒋介石疲乏地说:”我要在这里住三个月,交通通讯问题该快点解决。“ ”已经动手了,“蒋经国道:”本来可以早点弄好,就是这徉做,亚伯的行踪消息就不能保密,不大好。“ 蒋介石起立道:”嗯嗯。“接着往外走:”到外面去走走吧。“ ”不必了吧,亚伯,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我还不想睡。“蒋介石朝窗外望去,只见侍卫疏疏落落地在屋外放哨,溪口本来不是大城,如今来了蒋介石,入夜倍感凄凉。”你告诉陈仪,“蒋介石喃喃地说:”任何人不许到溪口来。在杭州路口上,就该安排好,除非我同意,否则任何人都不许到溪口来。“ ”是的,亚伯。“ 蒋介石立在窗下目送一条野狗夹着尾巴在寒风中瑟缩而过,说:”至于陈仪,我越想越不妥。这个老头子倚老卖老,敢当面教训我。“他又沉吟久之,半晌惶恐地说:”经国,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来一手?我不安极了!“ 蒋经国连忙安慰他道:”防是要防的,但陈仪不可能有什么花样,他也没有兵。“ ”恩伯同他的关系大家知道。“蒋介石似有重忧:”西安事变的教训我忘不了!想陈仪同汤恩伯在上海那一段日子,两人常常面对面下围棋;陈仪的日本太太病了,医药费开支大,卖掉了一个冰箱,那时候恩伯也不断帮他忙,他对他本来当寄父看待的。现在陈仪一再劝我’提得起放得下‘,我看里面是有文章。“ 蒋经国再劝:”也可能他这一阵子闭门读书,脾气变了。“ ”也不,“蒋介石烦躁地踱着:”他一向如此,有时候好象坚决反共,有时候常同我抬杠,他的班底气味好象又不同,这这这——“ ”不要紧不要紧,“蒋经国道:”我们只要加强他同汤恩伯之间的监视,再钉紧他的部下徐学禹,就不可能有什么差池。“ 正是:只要你敢”背叛“我,亲生爷娘也勿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赋心不死 美国佬垂青知识分子 惨淡经营 代总统张罗和谈对策 话分两头。却说就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石头城里,眼见蒋介石王朝即将全面崩溃,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及其主要助手们正在商议应变措施。使馆大部分人员和眷属已经疏散。焦急不安的司徒,整理着华盛顿、南京、上海、北平、台北各地来的消息。他想在千头万绪中理出一个线来,但痛苦的事实使他无从入手,也无法入手。 ”我很痛苦,“司徒离开椅子慢慢踱着步:”记得我的老友、前美国驻华大使詹森先生不久前对我说过,我们是在看戏!看历史戏中一出最悲惨的戏。我们坐在前排漂亮的包厢里。这出戏没有按照我们美国的意愿演下去。我们处在只许看、只许说话、不许直接插手的可怜位置上。当时我就怀疑,为什么让美国代表只准作一个旁观者出现?而不让他作为历史剧的主角出现?“ ”我的痛苦并不比你轻些,“美国军事顾问团团长巴大维道:”我和大使先生有同感。大使先生知道,我奉命到中国工作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我们作了巨大的努力,但仍然不能使蒋介石的作战能力有所提高。真为蒋介石这个主角的蠢猪行为感到愤怒。我真恨不得自己跳上台去……“ ”不不,“司徒劝道:”这不干你的事。你的心情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你来中国只有三年,我到中国已经半个世纪了,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顾问团空军组长汤玛斯准将叹道:”共产党没有空军,蒋介石的空军应该发挥百分之百的火力了吧?结果大家看见,不但不理想,甚至好些空军还驾着飞机投向共区,你说这能怪我们美国?“ 司徒道:”你们明天决定回去,不会变动了?“ ”不会变动了。“巴大维道:”白吉尔中将的西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还要留在青岛,希望他能够为我们做些工作。“ 汤玛斯不安地问:”大使,我刚才收听华盛顿广播,说是白宫对华政策踌躇难决。国务卿艾奇逊今天表示在他任内,美国对中国和拉丁美洲的政策不会有变化;至于美国对中共政权的态度如何,他说他不愿加以揣测,大使你看明天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巴大维说:”是啊!大使,我们军人烦透了,打也不行,不打也不行;政府呢?不干涉不行,干涉也不行,真是,咳!“ 在座的美国文武官员一片唏嘘声。 ”绅士们,“司徒声音颤抖:”我把一生中最有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中国问题上了,我的痛苦你们可以想象得到。“ ”现在,你们明天要回国了。白吉尔将军也不会长期留在青岛。我在南京大使馆能呆多久,也没把握。“司徒凄然泪下:”以后的日子,我同艾奇逊先生一样,到现在还没有话说。不过大家不必完全失掉信心,我们在中国所做的努力,还不能证明我们的利益会随着我们退出中国而完蛋!“他开始提高声音:”我为什么到上海来?这是秘密,“他重重地说:”我是为安排蒋介石的后事来的,上海有着众多的朋友,他们有的是中美合作所老干部,有的是民主人士,有的是蒋介石旧货摊上的货色,我要他们准备起来!行动起来!潜伏起来!战斗起来!狠狠地给中共在各方面以无情的打击!“ 在座的几个文武官员,竟然为司徒鼓起掌来。 ”我要告诉你们,“司徒咽了口唾沫:”我们正在开辟第二战场——对这个战场,我们寄托了巨大的希望……“ ”什么战场?“ ”这就是中国的第三条道路问题。只要我们掌握中国的知识分子,要他们在报纸上、杂志上宣传我们的民主、自由、平等和博爱,中国的共产主义便会烟消云散……“司徒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久前,我在重庆的《大公报》上看到梁漱溟先生的专文,使我非常高兴。“ ”这种文章以后还可能有,而且一定有,“傅泾波道:”即使中共控制了整个大陆,这种文章也会出现的。只要中共说一个’不‘字,那么我们就有文章可作了,我们可以说中共没有民主自由,连鼎鼎大名的学者都动辄得咎……“ 司徒悲天悯人地叹道:”梁漱溟先生好几年对政治没有公开表态了,现在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我们当然求之不得,这种人我们要多多争取!“ ”中共已经开始在抨击他。“一个秘书道:”我们已经收到了这些文件。“ ”我要听听,“司徒不安地催促着。几分钟后他坐在倚子上聚情会神地听秘书诵读那个文件: ”全面抗战以来,长时期不声不响的梁漱溟先生,忽然活跃起来,二十二日在重庆《大公报》发表了一篇长文:’过去内战的责任在谁?‘其结论是:’谁的力量大,谁对于国家的责任也大;谁不善用他们的力量,谁就有负于国家。所以全国人民过去所责望于国民党者,今夭就要责望于共产党,好战者今天既不存在,内战也不该再有。‘——怪哉梁先生之论也。’好战者今天既不存在了么?‘蒋介石的’引退‘到幕后指挥,连美国人也说他正在’待机再举‘,梁先生竟然断言己经’既不存在‘!在这一’断言‘的前提之下,照他的’逻辑‘,自然’将革命进行到底‘就是’不该‘的了!想不到在国民党发动’有组织的努力‘来进行和平攻势的时候,拦腰里杀出这一支’勤王‘的偏师。“ ”当然,梁漱溟的文章中也说了些责难蒋介石的话,但这些话,在内战打得凶的时候不说,’堪乱‘和抓人最猛烈的时候不说,却藏到了蒋介石’引退‘之后说,连《新闻报》也登’匪帮伪总统‘的时候才说,拆穿了说,这只是文章里的陪衬,全文目的并不在此了。“ ”那么梁漱溟文章的目的在哪里呢?“ 司徒紧张地听秘书念下去道: ”在于替美国帝国主义开脱罪名,以及将内战的一半责任准在中共身上而己!你看,他讲到马歇尔的时候说:’二十几天以来,马帅焦劳疲苦,人所共见‘。这是何等的体贴与爱惜?讲到谈判决裂的时候,他说:’总观前后,过去(七月半至十一月半)一段,是国方要打;十一月半以后,是共方要打!‘这又是何等巧妙的’公平!‘“ ”对于一九四六年十月下旬,第三方面用’肉请帖‘将周恩来请回南京,二十八日梁漱溟等拟出了一个出卖朋友的’折衷方案‘。这件事梁漱溟只说:’深感负疚无穷‘而不能把’其间曲折经过‘道出,这也是他的巧妙之处。但是,时间只有两年多,人们是不会忘记周恩来在梅园新村流着愤激的眼泪,指着梁漱溟讲过的话的。那一句话是:’过去人家说你(梁)是伪君子,今天我才知道你是真小人!‘“ ”休矣梁先生,还是休息休息吧!“秘书到这里把卷宗一阖:”读完了。“ ”我担心,“司徒还在啃着他枯干的指甲:”我真担心。“ ”万一梁先生给杀了,“那秘书道:”只能显出中共的狰狞面目,我们可以支援,大使不必担心。“ 司徒朝这个年轻的秘书苦笑,摇头:”我倒不是担心梁漱溟以及更多的民主人士送命,“他提高嗓门:”我是担心他们会活下去,会替中共做事,会给中共说服!“ 年轻的秘书笑出声来道:”不会,不会,共产党能容得了这批人才怪!“ ”亲爱的朋友,“司徒皱眉道:”你是这样年轻,原谅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我问你:蒋介石这个人,你不能不说他是中共的死对头了吧?“ 人们齐点头。 ”可是,“司徒边点头边问:”在西安事变中,蒋介石给杀了没有?——没有啊!是不是?中共为什么不杀他?啊?“ ”我的上帝!“司徒悲怆地说:”在你们中国叫做政治家的胸襟,我真恨上帝的不公平!为什么把这种胸襟给了毛泽东而不给蒋介石?“ 见众人沉下脸来,司徒又振作起来道:”不管怎么说,梁先生文章的发表,毕竟是件大好事。它代表了成百上千的知识分子的声音。它是我们的希望……“ 正说着,侍卫入报,代总统李宗仁求见。 ”又来要求帮忙?“司徒皱眉道:”请他进来。“ ”大使先生!“李宗仁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今天来找你,是想……“ ”总统先生,“司徒知道他是来诉苦的,便打断他的话道:”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大使请说。“ ”据说,你们的白崇禧将军准备同中共和谈,已经讲妥了条件?“ 李宗仁道:”不会,不会,健生好多事情都同我商量,这种大事,断无不通知我私自进行的道理。“ ”没有就好。“司徒道。 李宗仁不知白崇禧是否真的有这一手?便问:”大使的话有根据吗?“ 司徒雷登略一沉吟,微笑着说:”总统先生,我早说过,此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必问下去了!今天我们要谈的,是请总统先生特别注意这一段宝贵时光:利用和谈阻止共军过江!利用和谈培养新的力量!如果说真的要同中共讲什么和,那么未免太天真啦!总统先生一定明白!“ ”是是,我明白。“ ”我们再来看看,“司徒道:”今日之下,能同中共谈一谈的,是哪一个集团?是陈果夫,陈立夫、程天放、朱家骅、曾养甫、余井塘、方治、张道藩、潘公展、萧同兹、张厉生、谷正纲、李惟果、陶希圣、洪兰友等人的CC吗?“ ”不不,他们没法担任这个任务,而且其中已有不少人离CC了。“ ”那末,是张群、吴鼎昌、熊式辉、吴铁城、沈鸿烈、黄绍竑、王世杰、张公权、俞鸿钧、吴国祯等人的政学系吗?“ ”也不,大使先生。“ ”好,那么是胡宗南、郑介民、宋希镰、贺衷寒、关麟征、邓文仪这些黄埔系、复兴社吗?“ ”更不会了,大使。“ ”那么难道是陈诚、罗卓英、薛岳、吴奇伟、周至柔、俞大维、万耀煌、王东原等人的陈诚系统吗?“ ”当然不可能,大使。“ ”难道是何应钦、顾视同、汤恩伯、上官云相、朱绍良等人的士官系吗?“ ”不会,不会。“ ”是孙科、吴尚鹰、端木恺、傅秉常、温源宁、钟天心、刘维炽、陈庆云等人的孙太子系吗?“ ”不会,大使先生。“ ”好,总统先生,那么今日之下,能向中共谈一谈的,只有你同白崇禧、黄旭初几位先生了。我们美国今天敢为你们作后盾,而白崇禧先生却扯起后腿来,而阁下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你们几位前途的重要性,还用得着说明么?“ 李宗仁一头大汗,忙笑道: ”大使先生,谢谢你们一番好意。毋奈他在溪口发号施令,使我困难重重!我个人绝无其他用意。今天向大使表示态度,也不过因为实在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了,因此向你告急。至于白健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恐怕是有人劝他同中共握手,这件事情也不是秘密,知道的人太多。但我敢保证,健生绝不会同中共言和,更谈不上共处!大使先生!“李宗仁苦口苦面地说:”健生连我都会啃几口,怎会同中共合作?那是不能想象的,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司徒默然,半晌,笑道:”总统先生,经过你解释,我明白了一大半。你要明白,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所谓宦海浮沉,我这个老中国通看得太多!阁下今后要负担起统治中国的责任,这一段机会可不能放过!“他微笑:”老朋友才肯这么说,总统先生不会见怪吧!“ ”不会不会,那怎么会!“ 司徒于是敬烟、斟茶,忙了一阵又静默一阵,再开口道:”咳!总统先生,除了你们,实在没有其他合适的团体可以负此重任了。“ ”不见得。这是大使的夸奖。“ ”这是事实。“司徒道:”张澜、沈钧儒、黄炎培、章伯钧、罗隆基等人的’中国民主同盟‘,早就在同你们唱对台戏;李济深、何香凝、谭平山、蔡廷锴、柳亚子、李德全、李章达等人的’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走的也是民盟路线,同中共在一起对抗蒋介石先生;还有一个’中国农工民主党‘他们也不会有作用。这个党现在是谁负责?“ 李宗仁连忙答道:”这个党现在还是章伯钧、丘哲、彭泽民三个人在领导。“ ”听说同邓演达还有点关系?“ ”邓演达是这个党的创办人,“李宗仁道:”民国十九年成立的,又名’第三党‘。第二年,邓演达就给暗杀了。“李宗仁苦笑:”说实话,邓演达真是个实干家,军事政治,无一不通。他们的政治主张是实行普选、土地改革、扫除封建、解放农工,实现社会主义,厉害得很哩!现在由章伯钧领导,差了点。“ ”章伯钧?“司徒一笑,岔开道:”中国人民救国会现在并到民盟去了?“ ”大概是吧。“李宗仁道:”沈钧儒早己到中共那边去了,邹韬奋、李公朴已经死去,剩下史良、章乃器、王造时几个也已经参加了民盟。“ ”马叙伦,王绍鏊的’中国民主促进会‘怎么样了?“司徒道:”也加入了民盟?“ ”他们还在活动,“李宗仁道:”他们是三年前成立的,在京沪一带人数不少。“ ”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呢?“ ”那是’民联‘,谭平山、许宝驹、郭春涛等人在负责,听说全部到北方去了;还有一个蔡廷锴领导的’中国国民党民主促进会‘,简称’民促‘,这两个团体虽然没有正式同民革合并,但民革成立后两个会的会员几乎全部参加了民革,因为政治主张都是一样的。“ ”工商界的那个’民主建国会‘如何了?“ ”还是那样,“李宗仁道:”黄炎培、施复亮、章乃器几个人在搞。“ ”陈其尤的’中国致公党‘怎样?“ ”在海外的影响比国内大,“李宗仁道:”民国十四年,这个党由美洲致公堂改组而成,主张国内和平与政治民主,反对一党专政与剿共内战,目前还是那样。“ ”乡村建设派的力量不小吧?“司徒道:”梁漱溟的主张有群众吗?“ 李宗仁摇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总统先生,“司徒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向你谈这些党派吗?“ ”这个,这个就不知道了。“ ”这样吧,“司徒道:”现在再谈一谈民社党与青年党,我就告诉你其中奥妙。你知道中国民主社会党负责人张君劢、徐傅霖等人,对国共两党采取什么态度吗?“ ”大使对中国的事情,真是太清楚了!“李宗仁慨叹:”大使真不愧是一位挂头牌的中国通。“ 司徒面有得色,但仍低声说:”也不见得。我只是想问向总统先生,对于张君劢先生有什么看法?他为人怎样?“ ”我也不太清楚。“李宗仁道:”中国民主社会党,是三十五年前成立的,历史甚短。他们由简称’国社党‘的’中国国家社会党‘和’中国民主宪政党‘合并而成,后者党员比前者还少,而且大都是海外华侨。“ ”这些我都知道,“司徒道:”我想请你告诉我,人们对张君劢的印象如何?“ ”很难说,“李宗仁道:”而且大使也知道,战争初期,张君劢在蒋先生压力下十分旁徨,曾经一度投入他们的民主政团同盟;但在召开国民代表大会时,他终于倒向我们这边来了,不顾民盟决定,要他的党员参加大会,拥护我们的宪法,并由徐傅霖等出任中央政治委员,他向左派翻脸了。“ ”外面对他的批评如何?“ ”这个,“李宗仁摸不清司徒用意何在,吞吞吐吐地说:”在左派,当然不满意他;在我们,当然欢迎他;而在一般人之中,说实话,他也没什么。“ ”还不如总统先生咯!“司徒大笑,紧接着问道:”那么他们的革新派呢?名声大么?“ ”也不也不,“李宗仁沉吟一阵,说:”那是沙彦楷、万武、卢广声他们领导的,三十六年八月十五成立。他们明白表示不满意张君劢等卖党投靠,便从民社党中分裂出来。可是他们的力量也不比张君劢大,左派是欢迎的。现任中常会主席原是伍宪子,沙彦楷任副主席。但伍宪子也走了张君劢的老路,辞职后暂由沙彦楷代理,万武是监察会主席。“ 司徒在沉思中,李宗仁说完后,半晌他才开口:”中国青年党怎样?有前途么?“ 李宗仁一怔,想了想,说:”这个倒难下断语。曾琦、李璜、左舜生、陈启天等几个创办人,复杂得很。民国十一年他们便在巴黎成立了,当时叫做’国家主义派‘,十八年才改了名称。这个党,这个党。“李宗仁恁也说不下去。 ”是不是很多人在骂他们?“司徒笑道,”前天还有一个燕京教授当着我面把曾、李、左三人痛骂了一顿。他说青年党虽标榜’内除国贼,外抗强权‘,但历来言行不一致,这三个领导人同封建军阀都结了不解之缘。尤其是曾琦,抗战后潜赴上海与南京汉奸汪精卫勾结,居然同敌酋吟诗唱和,劣迹昭彰,为一般稍有国家观念者所不齿。“ ”不过他们很帮忙,“李宗仁道:”他们参加了国民代表大会和中央政府。“ ”唉!“司徒叹道:”总统先生,我们聊得很好,几乎把中国的党派都研究过了。总统先生知道我的意思么?“ ”愿闻其详。“ ”这些党派,“司徒道:”不管有没有用,今天都该让他们有用,你懂吗?“ 李宗仁点头道:”懂,懂。这些党派,除了中共、民盟、民革之外,的确应该把他们组织起来,“他笑笑:”不过第三势力也不是没有困难。“ ”你的看法呢?“ ”我以为第三势力如果没有你们撑腰,就没有前途。别说前途,恐怕一步也迈不开,事实上你们是有帮助的,不过在我而言,我希望你们先支持住空空洞洞的政府再说。“ 司徒微笑不语。 ”有人同我讲,“李宗仁道:”如果我领头搞第三势力,最好同溪口一刀两断,另起炉灶,从头再来。“ 司徒急问:”你准备这样做么?“ ”正在考虑。“李宗仁道:”兹事体大,得好好考虑。如果同蒋介石拉在一起,尽受闲气。陕北说我接受八项和平条件的目的有两点,一是尽力保存蒋先生的势力,使之安然度过目前席卷全国的风暴,以便在适当时候卷土重来,希望取得三个月的喘息时间,整编和新编几个师以备再战,而且据他们所知,这项密令已由顾祝同发出。“ ”他们怎么知道?“司徒惊问。 ”是在俘虏身上找到的。“ ”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是:他们说我们在歪曲八项条件的内容,使真和平的条件变成了假和平的条件,并在这种假和平的基础上团结各种不坚定的、和伪装的民主分子,来形成一个对抗真和平运动的堡垒。“李宗仁苦笑:”因此有人劝我同蒋一刀两断,免得受他牵累。“ ”他怎么连累你?你代他的职务,不管愉快与否,你终究是中央政府的最高元首。“ 李宗仁叹息:”是啊,正因为我只是代他行使职权,给人的印象我还是受他控制,自己作不了主,甚至是在和他唱双簧。特别是你们也不客气,例如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就说过:’残酷的事实显示:共产党的胜利已接近完成,蒋介石对国家的唯一价值是使他个人的地位在引退中仍保持对国家的效劳。‘这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还有,美联社也有个消息说:’李宗仁本人以及政府其他人物,都不认为李已是蒋的确定继承者,而认为他不过是蒋离职期间的代理者而己。‘而且还暗示’蒋介石可能最后宣布李宗仁所采取的一切步骤为无效。‘不但如此,还说我李宗仁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制住政府机关和资财的继续南迁,而且不能指挥蒋介石的部队,大使先生请评评理:我是不是受蒋介石的拖累太惨了呢?“ 司徒沉吟一阵,说:”那么,你是决定同他一刀两断,另起炉灶了?“ 李宗仁叹道:”好难!好难!“他顿足:”目前只有请大使想办法!大使知道,陕北还要我立即扣留战犯,将功赎罪取得谅解……“ 司徒突然问道:”中共要求逮捕冈村宁次,你们是怎么答复的?“ ”更谈不上了,“李宗仁道:”关于冈村宁次一案,我说这是一个司法问题,法庭把他放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向他们解释,这个司法问题与和谈无关;更不能作为和谈的先决条件。其次说到蒋先生等人,包括连我在内的战犯应先逮捕一点,我说我们双方既准备和谈,政府方面承认愿意以中共所提八项条件为基础进行谈判,那么所有的条件,应该在会议中解决,决不能先要求执行,然后才举行会议。“ ”对的,“司徒道:”对于他们,你不必太软,该硬的时候,不妨硬点。“他打个呵欠:”总统先生,和谈这个玩意儿,花样是多的,千变万化,虚虚实实,主要是要看您怎么应付。“ ”是的。“ ”而无论怎样应付,万变不离其宗,只要使你们能喘一口气。“ ”是的。“ ”根据这一点,你应该到上海走一越。“司徒道:”同第三方面接触接触,在紧要关头,请他们出来奔走!“ ”是的,大使先生。“ ”据我所知,“司徒深沉地说:”邵力子、张治中他们几位,对和谈并没有很大希望,他们是否同情中共,据我看来,是颇为可虑的。试想一个南京代表,反而同情对方,这种事情会产生什么影响?“ 李术仁一身是汗,不安地搓着手说:”好吧,我明天到上海走一趟,当夜就回来,回来之后再向大使领教。“ 李宗仁走后,傅泾波进屋报告道:”事情不顺利,张澜在上海发表声明,说和谈前途乐观之说,全系外电造摇。“ 司徒疲乏地说:”这个老头子敢这样说?“ ”他说得很难听。“傅泾波道:”他说自从南京发动和平攻势,李宗仁派大员向上海民主人士要求斡旋和谈后,留沪民盟领袖张澜、黄炎培、罗隆基即成为各方瞩目之新闻人物,邵力子、张治中,甘介侯三人来沪时,除访问孙夫人外,即以争取张、黄、罗三人参加斡旋调解为主要目标,但己遭三氏拒绝。三人事先曾有协商,故对张、邵二人之表示步调完全一致,发表谈话要点如下: “从前国共两党之争,我们是第三者,但现在局势已经完全改变了!” “张澜胆子不小!”司徒吃了一惊,说:“他还说什么?” 傅泾波道:“他说:’现在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而我们站在革命的一边,所以不能当调人。至少,也得先与我们已在解放区及在香港的代表洽商后,方可发表意见。‘因之邵、张上海之行,完全未能达到目的,外电所传民盟领袖对和谈乐观云云,全系捏造。” “事情很糟。”司徒叹道:“我对张表方没什么希望,他在上海给软禁,老实说我们也花了不少气力,不过这个不谈它了。现在我只担心邵力子、张治中他们,会不会不愿为我们奔走。”他再叹息:“待李宗仁回来之后再说吧。” “很难乐观。”李宗仁一回南京便对司徒说:“我昨天奔波一天,在上海谈不到什么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