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司徒回到大使馆便召集会议,对陈诚这个人研究了半天。司徒决定要设法”争取“陈诚站在他们这一边。 正是:狼防狗,狗防狼;狼是改不了吃人的,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负隅顽抗 邱清泉团团乱转 走投无路 杜聿明身陷重围 话分两头。却说淮海前线大雪纷飞,寒气袭人,被团团围困在陈官庄的杜聿明,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在士兵们啼饥号寒的呼号中,面临着一个困难的抉择:是突围?是投降?还是战死沙场? 十六兵团司令官孙元良道:”目前四野大军南下,我们如突围迟缓,掩护阵地又处处被突破,再战下去后果实在不堪设想……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今之计,只有请总座横下一条心,利用空隙跳出包围圈,才能挽救危局。“ 邱清泉点头道:”良公的见解高明。“ 杜聿明皱眉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三天前大家同意这样做的话,可以会师而归,我们也算对得起老头子了,可如今再这么做恐怕晚了吧!敌人重重包围了我们,谁能开一条血路出来?否则,既违抗命令,又不能会师,两头不讨好,又有何面目再见老头子?“ 就在杜聿明、邱清泉、孙元良、李弥商量突围的对策时,蒋介石却拍来了一份急电,其要点如下:”一、淝河方面李延年兵团正面之匪军己大部北窜,据空军侦察,濉溪口、马庄一带西窜之匪军不足四万,经我空军轰炸,伤亡甚重;二、你部应迅速决心于两三日内解决濉溪口、马庄一带之匪,此为对匪各个击破之唯一良机。如再迟延,则各方面之匪必又麋集于你部周围,又处于被动矣。此机万不可失,万勿再向东前进,迂回避战……“ 杜聿明看后只是摇头苦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情况不明,怎么能……“ 邱清泉看完电报后气得跳脚:”国防部混蛋!老头子也糊涂!如今我们是内外交困、弹尽粮绝,还要我们去主动出击,这不是要我们的好看?“ 孙元良道:”还是那句老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杜聿明心里埋怨,但嘴上不好直说。老头子的决策一变再变,这是全军覆没的预兆。唉!管他妈的,江山是他姓蒋打下来的,我只有一条命,听天由命吧! ”不要紧!“杜聿明故作镇静地说:”我们还有力量,‘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只要能突破一角,全线出击就有希望!“ 孙元良道:”可要是突不破呢?那我们不是要全军……“孙元良没有说下去。 李弥苦笑了一下:”那我们只好为老头子尽忠到底了。“ 邱清泉道:”请总座决定,我按照命令办。“ 杜聿明沉思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参谋长舒适存道:”好吧!请复电总统:奉钧座手谕,当即遵照改变部署,明日经青龙集东西地区向濉溪口之匪部攻击。并请空投粮弹。“ 第二天傍晚,杜聿明正和李弥通话,十六兵团参谋长张益熙气喘叮叮地冲了进来。”报,报告总座,十六兵,兵团完,完了……“ 杜聿明跳了起来,一把拽住张益熙的胸口:”说!怎么回事?“ 张益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昨天晚上,孙司令率领兵团司令部由赵破楼移至朱大楼,四十一军由大陈庄移至欧庙,谁想部队刚一移动,就遭到共军的伏击,各部伤亡甚大,三六四团全部被歼…… “孙司令官呢?” 张益熙继续说:“孙司令带着一部分人退到高楼、张楼一带,命令各军以营为单位,分股出击,所有大炮、车辆和不能携带的笨重行李一律破坏,随后,我跟着孙司令乘了一辆吉普车想通过夏邑去阜阳集结,吉普车一进火线,便遭到共军的机枪扫射,我们都跳下车,孙司令不知去向,我们另外几个人没有冲出去,只好跑了回来……” “孙司令官呢?” “没有看见。” 杜聿明呆呆地站在那里。又一个兵团全军覆没了。他那点残兵败将还能挣扎多久? 孙元良不愧是员“福将”。几经曲折,两天以后,他竟然奇迹般地在南京城里出现了。蒋介石闻报孙元良求见,着实吓了一跳:“他还能回来啊!”立刻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还敢回来见我啊,”却又悲痛交织,力自镇定道:“可不能杀他关他,黄埔一期中的四川军人,只有他同曾扩情、康泽等几个,而今天又剩他一个了,何况万一—”于是传见。 孙元良一见老蒋,声泪俱下道:“卑职把十六兵团损失殆尽,请领袖处分,或请领袖准卑职解甲归田,实为德便。” 蒋介石长叹道:“算了算了,你是怎么搞的!” 见蒋介石未动肝火,大出孙元良意外,也就哭得更惨:“报告领袖,十六兵团的任务是打开一条通往青龙集的血路,不料……”蒋介石连忙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问你,你是怎样回来的?” 孙元良抹泪道:“卑职眼见情况不妙,于是轻装简从,只身宵遁;幸蒙神佑,安返南京。” 蒋介石低声说:“我问你,黄维有无生还希望?”孙元良暗吃一惊,心想自己离开前方不过几十小时,变化却如此之大,瞧模样黄维也完了。答道:“这个要看情形而定,卑职不敢估计。不过当卑职离开时,知道黄司令处境危殆不下卑职。他们给包围得好紧,每天喝水都成问题。只是为了取水、抢水、每天要牺牲三百来人。而且有些士兵出去取水,往往连人带桶都到对方去了。” 蒋介石不作声,目光平视,如有所思;但目光迟滞失神,孙元良感到恐怖。 何应钦闻道孙元良已去官邸,不知主何吉凶,也就跟着前往,却见蒋介石双目失神,有如中邪。听到脚步声,蒋介石才透过一口气来道:“嗯嗯,敬之你也来了!”他对孙元良挥挥手道:“好吧,你也不必解甲归田,我们还未绝望;只要美援大量到达,只要美国兵同我们并肩作战,前途还有可为。你到万县练兵去吧!” “是,总统。” 就在孙元良的十六兵团全军覆没后没有几天工夫,黄维的十二兵团在双堆集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消息传到蒋介石的耳里,他猛地蹦了起来,全身血液上升,吆喝几不成声,嘶哑着大叫:“娘希匹!你们为什么不加强空运?为什么不加强轰炸?为什么让共匪如此横行?为什么不去前方督战?为什么?……” 左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就连一向得宠的邓文仪也不敢出头说话。 “娘希匹!”蒋介石又骂起黄维来:“你这个混蛋啊!你为什么不照我的计划行事?你坏了我的大事!你毁了我的军队!娘希匹!” 参谋总长顾祝同进屋报告道:“杜长官急电。” 骂人骂得累了,蒋介石软瘫在沙发上,对顾祝同道,“又是什么事?” “光亭兄说,”顾祝同道:“现各兵团被重重包围,攻击进展迟缓,以现有兵力实在无法突围,更无力量解黄兵团之围。各兵团之存亡关系到国家的存亡。钧座既决定与匪决战,应即从西安、武汉等地抽调大军,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与匪决战。” 蒋介石沉思有顷,对顾道:“请你复电给杜光亭:一、现无兵可增,望弟不要幻想增兵。二、黄兵团突围已经失败。此次失败完全是黄维性情固执、一意孤行的结果。三、弟部被围后,我已想尽办法,华北、华中,西北所有部队均被共军牵制,无法抽调。四、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空军掩护下集中力量,击破敌人一角进行突围。那怕突出一半也好。” 正说着,侍卫入报,说是于右任前来拜访。蒋介石一怔,“于胡子来干什么?”却又不好回绝。说了声“有请”,于胡子便期期艾艾进了官邸。于胡子本来是应杜聿明妻子曹秀清的委托,来要求蒋介石把杜聿明从前线放回来的,一见蒋介石铁青色的脸,心里发毛,便临时改了主意。蒋介石问道:“右老有何事见教?” 于右任只好随便扯了个话题:“现在中央政府的办公情神,似乎要整顿整顿才好——” “娘希匹!”蒋介石心里骂道,“这屁大的事也来找我?”不过,嘴上还得客气几句:“这些问题,你们几位就多费心吧!我现在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右老应该知道前方的情形。” 于右任苦笑道:“我倒不大注意,不过觉得奇怪,徐蚌会战以来已有三次大捷,可是事实的发展,似乎——”蒋介石哭笑不得,把将士们骂了一道,于右任也就告退。 刚刚送走于胡子,参谋总长顾祝同又来报告:“杜光亭又来了急电。” 蒋介石预感到有些不妙,顿时又紧张起来,忙问:“什么事?” 顾祝同道:“杜光亭他们对此次战争的前途,研究了上、中、下三条对策,他们来电请总统作最后的裁定。” “上、中,下三策?”蒋介石感到了兴趣:“这上策是——” “从西安、武汉等处抽调兵力,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和共匪决一死战——” 蒋介石摇了摇头。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一条?一提起这一条,他就要拍桌子骂人。前几个月,蒋介石决定组建第十四兵团,由蒋的心腹将领、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宋希濂兼任兵团司令。徐州被围时,蒋象热锅上的蚂蚁,亲自召见了宋希濂。他说,“这次叫你们来,主要就是要把你们兵团的全部力量东调,增援徐蚌地区,挽救目前的不利形势。”又说:“自黄埔建军二十多年来,我们的革命事业,从未有过象今天这样的严重危机。徐蚌会战,关系到党国的存亡。希望你们的部队尽速东开,以便会同徐蚌地区的各个兵团,击破共军,稳定战局。”宋希濂当然完全听从蒋介石的指挥,他站了起来:“请总统放心!‘忠臣谋国,百折不回,勇士赴难,万死不辞’,今时局艰危,到了极其严重的关头,如果大家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局面一定会扭转过来的。”然而,就在十四兵团所辖第二军和二十军在沙市和汉口集结,准备乘船东渡时,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突然派了警卫团将轮船看守起来,不许装运。国防部的电报,顾祝同的电报,都被白崇禧硬绷绷地顶了回去。蒋介石急了,亲自和白崇禧通话。开始双方态度还好,蒋对白说明东线战局的需要,让十四兵团几个军即日东下;白则以武汉重要,华中地区部队太少为由,拒绝东调。一来二去,双方态度越来越僵,声音越来越高。蒋骂白“不服从命令”,白则说,“合理的命令服从,不合理的命令不能接受。”一次电话吵了一个小时。蒋介石气得满面通红,胡子都翘了起来,骂了声“娘希匹”,就把电话机使劲往桌上一惯。白崇禧则命令集结在沙市的第二军不许上船。这样一来,蒋调兵东运的计划便成了泡影。蒋介石咬牙切齿地骂了半天。他知道,白崇禧的意图,就是希望他仅存的主力部队在徐蚌地区被消灭掉,到那时,他就非下台不可,而李宗仁一伙,便可以乘机崛起。不过,在目前这种形势下,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咬着牙,吞下了这丸苦药。“那么,这中策呢?” “各兵团持久固守,争取‘政治上的时间’。” “政治上的时间?”蒋介石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光亭兄没有明讲,”顾祝同吞吞吐吐地说,“按我的理解,光亭的意思,是不是要求‘和谈’,以便争取时间……”顾祝同看了看蒋介石毫无表情的、铁板似的脸上,没有敢继续往下说。 “下策呢?” “就是强行突围。而突围的结果,很可能是全线崩溃。” 蒋介石陷入深深的苦恼中。上策,他办不到;中策,他办不了;下策,他又不甘心。除了这三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希望美国插手,静待国际局势的变化,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最要紧的是要稳定战局,而稳定战局又需要……蒋介石心里烦透了。 “总统!” 蒋介石“哦”了一声,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他挺了挺胸脯道:“请给光亭回电:望弟稍安勿躁,明日派员飞京面授机宜。” 第二天,杜聿明派了他的参谋长舒适存飞京受命。第三天,舒适存偕同空军总司令部通讯署署长董明德带着“总统指示”飞回陈官庄。 舒适存道:“总统指示,希望援兵不可能。总统再三交代,一定要按照他的命令迅速突围。” 董明德道:“总统对邱、李两兵团极为关心,决心以空军全力掩护贵部突围。” 杜聿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极度的失望。“面授机宜”,这就是总统面授的“机宜”?看来,他也己山穷水尽了! 入晚,朔风呼啸,暗灰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没有枪声,没有炮声,四周是一片奇迹般的寂静。杜聿明感到奇怪,忙问身边的参谋。参谋答道,“报告总座!共军早已停止了进攻。他们在前沿阵地不断喊话,广播,送信,发射‘纸弹’(宣传品),有时竟送来一包一包的烧饼、馒头……” 杜聿明没有再听下去。他的心里发颤。他很清楚,共军的这一手比打枪打炮还要厉害十倍。这样下去,他的部队还能维待多久?他心灰意冷地站了起来,无目的地在屋里踱着步。正好董明德从外面进来。他把董叫到一边,试探地问:“老头子究竟有些什么打算?难道他要看着这点本钱丧失殆尽吗?” 董明德叹了口气:“不瞒总座说,你们这里被围,平津危急,北平西苑机场己失,徐焕升落荒而逃……” “没有人向总统提议……和平谈判吗?” 董明德道:“以前有人提过和谈,听说老头子不同意,现在无人敢提。总之,谈是谈不了,打也打不下去,南京城里已经慌作一团……总座有什么高见?” 杜聿明道:“徐蚌会战关系党国的存亡,如果强令两个兵团突围,一突就完。这支主力一被消灭,南京就保不住,武汉、西安更不能再战,老头子只有一个地方可跑——台湾。” “会这样吗?” “会的。还有什么力量能支撑这局面呢?” “既然这样,”董明德说,“总座何不去南京,向老头子面陈国家大计?” 杜聿明摇头道,“不行。他有他的看法,他不会接受这个意见的。这次会战就因为没有按照集中兵力决战的预定计划办,中途又一再变更决心才弄到现在这个局面……” 杜聿明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信步走出兵营,在警戒中巡视守军。只见下面官兵人人吵饿,个个说冷,柴禾早已烧光,接着又拆开车架,几十万人把几千辆车架木材迅速烧光,于是只好焚烧胶胎,那股味道难闻极了,杜聿明几乎无法行走,想找个地方同邱清泉、李弥等将领当面谈谈都不可能,心灰意冷,黯然回营。 第二天东方微明,空中隆隆作响,三军将士齐声呐喊,喜惧参半。喜的是空投粮食的机群已自上海南京分头赶到,前方驴马牲口早已吃光,饿得不能动弹,再不进食,别说战争,连说话都没气力了。俱的是飞机有限,投粮不敷;而几十万人一齐张口,如何分配?杜聿明的卫队早已架起重机枪严阵以待,在空投圈四周展开戒备。不料飞机没有投向指定地点,只要下面是一片人海,粮包就掷将下来。看官,一包米有多重?一麻袋大饼又有多重?雪地上数十万人翘首而望,伸手而接,粮未落而人先倒,挤抢压踩,惨呼四起;呻吟转侧,挣扎乏力,死了不知多少。 待粮包落地,惨烈的争夺战便在内部演出。先是个别的人抢得,众人一拥上前均分;之后由单位出面争夺,最后连总指挥部都投入了“抢粮战斗”,枪声不绝,死人无数;鲜血染满粮食,夺到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忙不迭往嘴里塞、往锅里倒,唯恐遭人劈手夺去,甚至连命都赔在里面。杜聿明、邱清泉。李弥等将领人人靠抢吃饭,如此惨酷的争夺,又不知死了多少。 争夺既过,啼饥号寒之声复起,万分凄惨,杜聿明还以为援兵可到,不拟投降,但弟兄们等不及了,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为蒋介石作牺牲,只要一有机会,纷纷奔向长壕,投向共军。几万人都不愿再吃草皮树根,就是连这些东西都成了珍品。 杜聿明兀自叹气,流泪,坐立不宁。参谋长入报道:“事情糟到不能说。有些女人,有些漂漂亮亮的官太太,为了一块大饼,可以同任何人睡觉!” 杜聿明龇牙咧嘴道:“真有这样的事?” 参谋长有气无力地坐下来,摇头道:“真是这样的。她们饿得受不了,她们每个人都有金银珠宝,有几个还是——”他咽下一口唾沫:“可是这些治不了肚子饿,——” 正说着,十三兵团司令官李弥匆匆走了进来:“总座,陈毅将军给你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 杜聿明将军、邱清泉将军、李弥将军和邱李两兵团诸位军长师长团长: 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维兵团已在十五日晚全军覆没,李延年兵团已掉头南逃,你们想和他们靠拢是没有希望了。你们想突围吗?四面八方都是解欣军,怎么突得出去呢?你们这几天试着突围,有什么结果呢?你们的飞机坦克也没有用。我们的飞机坦克比你们多,这就是大炮和炸药,人们叫这些做土飞机、土坦克,难道不是比较你们的洋飞机、洋坦克要厉害十倍吗?你们的孙元良兵团已经完了,剩下你们两个兵团,也已伤俘过半。你们虽然把徐州带来的许多机关闲杂人员和青年学生,强迫编入部队,这些人怎么能打仗呢?十几天来,在我们的层层包围和重重打击之下,你们的阵地大大地缩小了。你们只有那么一点地方,横直不过十几华里,这样多人挤在一起,我们一颗炮弹,就能打死你们一堆人。你们的伤兵和随军家属,跟着你们叫苦连天。你们的兵士和很多干部,大家很不想打了。你们当副总司令的,当兵团司令的,当军长师长团长的,应当体恤你们的部下和家属的心情,爱惜他们的生命,早一点替他们找一条生路,别再叫他们作无谓的栖牲了。 现在黄维兵团已被全部歼灭,李延年兵团向蚌埠逃跑,我们可以集中几倍于你们的兵力来打你们。我们这次作战才四十天,你们方面已经丧失了黄伯韬十个师,黄维十一个师,孙元良四个师,冯治安四个师,孙良诚两个师,刘汝明一个师,宿县一个师,灵璧一个师,你们总共丧失了三十四个整师。其中除何基沣、张克侠率三个半师起义,廖运周率一个师起义,孙良诚率一个师投诚,赵壁光、黄子华各率半个师投诚以外,其余二十七个半师,都被本军全部歼灭了。黄伯韬兵团、黄维兵团和孙元良兵团的下场,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你们应当学习长春郑洞国将军的榜样,学习这次孙良诚军长、赵壁光师长、黄子华师长的榜样,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总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 中原人民解放军司令部 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七日 李弥看着杜聿明道:“总座,你看……”杜聿明冷笑了一声:“共军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还想叫我们投降!作梦!” “那我们……” “全线突围!和共军决一死战!” 杜聿明嘴里很硬,心里早虚了,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准备。夜深人静时,他给家里人写了封一信(万一不成,还可作为遗书),信中叙述了他困难的处境:“此次撤退,毕生难忘。人逾四十万,车辆一万多,辎重行李,拖累过重。而军眷妇孺,碍事更甚。万余汽车中因需运输各级军官眷属,致徐州大量汽油在撤退时无法携带,甚至坦克战车中均有妇孺,大军转移如难民行列;而数千文员之混杂其中,也使部队形形色色,不成部队,此可叹者一也。 ”奉命自徐撤退后,第一日行军仅走四十华里,翌日又奉命回守徐州;军事行动贵乎神速,如此大规模之行军既无法得心应手,更难以保守机密,终为敌所乘,此可叹者二也。 “我军既回徐州,复击退敌军数次小规模进攻,以为会师有望,不料翌晨又奉命撤退,军容之乱,出走之众,汽油之缺,人心之慌,一言难尽。而取道迂回,路面损坏,环境生疏,士气斗志,更难形容。萧县附近终遭猛烈袭击。退守鲁楼乃陷严重包围,我处处被动,无法还手,遑论出击,此可叹者三也。 ”极峰令坚守待援,不宜轻举妄动;但迄未获援,水尽粮绝,五日后敌在我十四方公里周围筑成长壕,纵深两丈,插翅难飞;冰雪凝阵,其坚如铁;划地为牢,动弹不得,苍苍者天,命岂该绝?此可叹者四也。……“ 杜聿明正写到这儿,忽闻营外鼓噪,暗叫不好。出得营来,只见黑漆漆的夜空中,不远处白光数道,照得片片雪花乱舞,寒气袭人。忙问”什么事!“参谋说共军在长壕附近树立大木牌,写明:”想活命的人沿壕过来,放下武器,便会招待;愿留愿去,悉听尊便。总而言之,不打内战。“ 杜聿明连忙下令:”快查!“随后接着回报:”几十人过去了,那边有吃的!“ 之后再报:”几百人过去了,那边有吃喝!“ 之后又报:”几千人过去了,那边……“ 还没等杜聿明的突围计划兑现,沉寂了十几天的解放军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总攻。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负了重伤,李弥兵团司令部的所在地被对方突破,邱清泉兵团的南北阵地也被攻占,阵地越缩越小,李弥、邱清泉跑来劝聿明一道突围,杜聿明说,”这不是让他们一网打尽吗?“于是决定分头突围。杜聿明带着副官卫士等十几个人,乘着黑夜朝贾砦庄走去…… 杜聿明等人能否突出重围?这里暂且不表。却说第十三兵团司令官李弥带着一支部队,刚突到青龙集口上,便迎面碰上解放军的一支队伍,李弥心急、慌忙朝死尸堆里一爬,又顺手把血污涂抹在脸上,装作死了的摸样,这一手果然高明,骗过了一些解放军的眼睛,等这队解放军过去,他又跳了起来,他连蹦带跳,连滚带爬,黎明时总算逃出战场。孑然一身,四顾苍茫,悲从中来,惶恐万分。见前面有个三家村,阒无人烟,心想那绝非共区,不妨前去看看,有没有吃的,能不能换套便服。待进入民房,却又十分失望。那几家村民在几天前就给南京饿兵搜索过了,屋宇破败,什物零乱,破破烂烂的便服倒有一些,吃的却遍索不获。李弥饿得心慌,忽然想起农家掘地窖藏山芋等物的习惯,不妨试试,顿时全身又有了气力。在几间房子前后左右挖了好久,终算掘出了一些地瓜之类,就随便抹抹,蹲在泥地上大吃起来。正吃得津津有味,忽地听得门外脚步声,李弥大惊,急忙飞奔入内,朝黑黝黝的卧房一钻,躲在门后,呼吸几乎停止了。 ”好象没有人。“外面有人说。 ”进去瞧瞧!“另一个声音说:”可能有官儿逃到这里躲起来,路很近呢!“ 李弥一听凉了半截,果然是解放军来了。他已无路可逃,便往床下一钻。不料带翻了床底一只马捅,大概有好几天没有洗刷过,粪尿泼了一地,臭得李弥几乎昏厥过去,一头一脸,满身是屎不敢出声,连呕吐都得忍着,听脚声渐近,一枝卡宾枪把房门一顶一推,来者厉声喝道: ”出来!缴枪不杀!“ 稍停,几个解放军便以戒备的步伐直入房中,却给密不通风,黑漆一团,臭气冲天,阒无人迹的情况退到门外,经过短暂讨沦,认为不可能有人藏匿,老百姓给国民党军队吓跑了或者抓走了,这些空屋应该让它好好留着,于是代为关门,拴门,继续到别处搜索去了。 李弥,就是这样仅以身免,在路上用一条”小黄鱼“换了套便服逃向上海的。 邱清泉的情况就有不同,他已经追随黄伯韬于地下,做了不值得的牺牲。 ”又去掉了四十万人马!“蒋介石闻讯不言不语,双目无光,雪人溶化似的瘫软在沙发上,似乎再也起不来了。 正是:严冬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本钱快吃光了,关门还会远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隔江烽火逼京都 防务空虚 秦淮河畔是非多 特务横行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收到前方败讯,象泥胎木雕似的呆坐了好大一阵。侍卫入报,说是钱大钧在客厅已经等候多时,蒋介石这才振作精神,召见钱大钧道:”今天我要你来,有一件重要事情要你去办。“ ”请总统吩咐。“ ”局势是这样的,“蒋介石叹口气:”我们要好好地振作精神,应付今后的……“ ”是的,总统。“ ”我对广东的几个人,“蒋介石一顿:”不大放心。“ ”是,总统。“ ”希望你去广州看看。“ 钱大钧一怔,随即点头:”是,就去,就去。“ ”你曾经是我的侍卫室主任,“蒋介石道:”多少年来,你为我也操了不少心,这次到广州去,希望你一秉初衷,多留心留心。有什么事迅速向我报告。“ ”是,总统。“钱大钧深深地感到蒋介石本来年纪不轻,此刻更显苍老了。 蒋介石突地不胜感喟道:”你,是我的老同志了。民国十七年,你就跟我在江西剿匪,记得你是主力部队二十师的师长。我们同共匪的账没法算,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这番你到广州去,如果听说什么,可以立刻通知广州市警察局长黎铁汉,他就会迅速采取行动。“ ”是,总统。“ ”黎铁汉早已来到南京,你们可以联络联络,一起回广州去。“ ”是,总统。“ ”到了那边,不要住什么宾馆,“蒋介石叮嘱道:”搬到东山陈济棠家里住,又方便又保险。“ ”是,总统。“ ”除了这,还有国府迁穗事宜,有些地方,也请你多费心。“ ”遵命,总统。“钱大钧凄然道:”那明天就同黎局长出发了。“随即辞出。 郑介民跟着入内,听蒋介石指示道:”今天我们在军事上虽然失败,但是只要我们知耻,发奋图强,前途还是大有可为的。“ ”是的,总统。“郑介民不知蒋介石召见的用意,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因为我们还有长江以南及西南广大地区,“蒋介石继续道:”比在黄埔时期的基础好得多。“ ”是的。好得多!“郑介民重复道。 ”今天找你来,“蒋介石有点口吃:”是想了解,这个,高级将领的,的忠贞情况如何——“ 郑介民松了口气,马上起立道:”报告总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我不是了解大多数人的,“蒋介石皱眉道:”我是了解少数不轨分子的——“ ”是的,总统。“郑介民颇窘,戴雨农这把交椅的确不大好坐,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白健生在华中地区异常活跃,他策动搞了个‘五省联盟’(广西、湖南、湖北、安徽、河南),并通过湖北省参议会,提出‘和平解决’的通电,目的是逼你下台,提高桂系地位!“ ”娘希匹!“蒋介石拍桌子骂道:”共产党是只要我的命,桂系王八蛋是既要我的命,还要我的钱!“ ”还有……“郑介民嗫嚅着没有说下去。 ”说吧!“蒋介石咽了口气道,”继续说吧!“ ”是的,总统。“郑介民接着道:”前方失利,刘经扶(刘峙)的‘剿匪’总部由蚌埠迁至滁县。刘峙到滁县后第二天,覃异之(南京卫戍副总司令)陪着他游览了滁县名胜丰乐亭,并写了一首五绝,“郑介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日记本来念道,”‘当年丰乐土,今日遍狼烟,空有遗碑在,登临一黯然。’流露了败仗后的灰暗情绪。“ 蒋介石道:”刘经扶是只笨猪!算不清,断不明,只打糊涂仗,也怪我选将不力,我应负责。“ ”还有,“郑介民继续报告:”覃异之也开始信仰动摇,散布不满情绪,扰乱军心……“ 蒋介石吃了一惊道:”有什么根据吗?“ ”覃异之也写了一首五言律诗:‘公卿皆贵戚,国事日蜩螗。有意归田野,无心恋帝乡。每因愁未尽,翻觉我难忘,黩武非长策,拔山笑霸王。’诗里竟然攻击我们‘黩武’……“ ”糊涂!“蒋介石骂了一句。 ”覃异之还写了一首诗,“郑介民看着小本念道:”隔江烽火逼京都,立马中原负霸图,“郑介民看了一眼挂在客厅里于右任写的对联”登高望远海,立马定中原“后,继续念下去:”惆怅秦淮拼一醉,自来难得是糊涂。“ ”加强监视,如有越轨行为,立刻报告。“ ”是,总统。“郑介民继续说道,”据稽查处的情报,四十五军九十七师师长王彦清,有通敌嫌疑,他以过江演习为名,企图拉走部队。“ 蒋介石变了脸色:”叫汤恩伯立即查处。“ ”是。“ ”还有什么?“蒋介石打了个呵欠。 ”这一时期,社会秩序很乱,物价一日数涨,街头巷尾银元贩子充斥,伤兵到处闹事,地痞流氓乘机杀人越货,粮店被抢日有所闻,从前线跑回来的官兵甚多,卫戍总部的军官收容所人数不断增加,这些军官牢骚满腹,常在外面滋事,又由于政府准备迁往广州,各部留京职员感到今后的出路成了问题,便先后组织什么联谊会,向政府提出要求发放应变费用。前天,各机关留京职员在财政部大礼堂联合召开成立大会。因人多杂乱,身分无法鉴别,会场秩序无法维持,继之发生纷扰,一片喊打声。警察局派武装警察到场弹压,下午始告安定。“ 蒋介石道:”要加强首都防务。你回去转告张耀明,让他立即采取有力措施。“ ”是,总统。“郑介民道,”不过,主力部队已经无可再调,因此在防务上难免有疏漏之处。“ ”不行!“蒋介石有气道:”一国首邵,地位重要,得马上想法补救。你回去转告何应钦,要他马上下令抽调西南十三省的地方保安团队士兵的百分之十七,限月底以前报到,限各省如数拨送南京集中。“ ”是的,总统。“ 郑介民回去以后,免不了手忙脚乱地好大一阵,布置、安排、开会、讨论、督促,并由何应钦出面通令各省照办。命令发出不久,便一再电催,恨不得把十三省地方团队用飞机马上运来。但急惊风偏遇慢郎中,各省偏不买你的账。四川方面是采取拖延战术,当面好好好,背面来不了。湖南方面答应很痛快,立即调拨二千六百人来,却迟迟不见下文,最后只来了几百个老弱残兵来应付差事。贵州方面来个不理不睬,就连省参议会都不予支持。蒋介石光火了,把几个省的副参议长召来痛骂了一顿。但骂归骂,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广东方面更妙,一直把这件事秘而不宣。因为广东征编保安警察时,曾一再强调人不离乡,这次如果送到南京,一定会闹出乱子来,不如干脆不提。这样,首都防卫仍告空虚。 不过,前方雪片似的告急电报,实实帮了各省地方团队的忙。杜聿明、邱清泉和李弥兵团的覆没,使蒋介石无暇过问首都治安以及其他问题。他不能不考虑徐蚌会战后的防务问题。他召集了国防部高级人员会议。 ”我要你们研究研究,“蒋介石道,”新的防务问题,看看我们还有多大的实力,敌我兵力究竟怎样了!“他的声音发抖,”今天开会的没有几个人,不必转弯抹角,你们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国防部次长林蔚起立报告道:”从城市的得失来看,我方显然处在不利地位。今年八月,匪军得城十二座,我方得城十八座,匪军失城五座;九月,匪军攻城三十二座,我方失城十八座,匪军又失城……“ ”什么失城、得城的,“蒋介石皱眉道,”你能说得清楚点吗!把人都说糊涂了!“ ”是,是,“林蔚擦了擦满脸的汗珠,继续念道:”十月,匪军又攻占城市三十五座,十一月,匪军又攻占城市四十六座,而我方两个月连续失城七十九座……“ 蒋介石心头一沉,没有说话。 ”从兵力的配备来说,“林蔚接着说,”我军自三十六年七月一日到三十七年六月三十日,一年中共损失一百五十二万一千四百名,其中被俘者九十五万三千人;伤亡者五十四万三千人。三十七年七月一日之前,我军尚有兵力两百九十万人,但从同年七至十二月,半年战争,我又损失一百六十九万零二百六十人……“ ”慢着!“蒋介石脸青唇白:”现在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报告领袖,我方现有兵力一百几十万人。“ ”我要的是具体数字。“ ”是。徐蚌会战以后,我军准备把长江防线划分为两大战区:湖口以西归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指挥,共有兵力四十个师,二十五万人;湖口以东归京沪杭警备司令部汤恩伯指挥,共有七十五个师,四十五万人。华北‘剿总’傅作义部约六十万人,胡宗南部十五万人,此外,还有阎锡山、马鸿逵、马步芳等残部十余万人……“ ”就剩这么点儿啦!“蒋介石嘴里象含了个东西作声不得,”就剩这么点儿啦!“随即又大声道,”不,不,我还有福建、贵州、广西编练的新军,还有后勤部队和空军、海军……我们要发奋图强!我们要发扬黄埔的革命情神,团结起来,以长江防线为依托,以沪杭三角地带为重点,和共匪决一死战!“ 蒋介石安排新的防务,叫嚷”和共匪决一死战“的同一时候,安徽蒙城的荒郊野外,走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有四十多岁模祥,中等个儿,脸色灰黄,嘴上有一撮短短的黑胡子,右脸颊上长着一颗黑痣。此刻他穿了件极不合身的草绿色军装,笨重的钢盔低低地压住了眉毛,只露出两只骨碌碌打转的眼睛。他不时停下来向四处张望着。 他就是蒋介石的嫡系将领,陈诚的心腹骨干,十二兵团司令官黄维。从双堆集突围以后,他化装成士兵模样,又滚又爬,又躲又藏,混过了好多道关卡。 刚走出大周庄不远,黄维发现前面的路口有几个持枪的解放军站着,他连忙朝路边的地沟里一蹲,不料,被路口的解放军发现了。 ”谁?举起手来!“ 黄维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你是干什么的?“ ”十四军军部上尉司书。“ ”哦,是上尉司书?“对面的解放军瞧了他一阵,忽然发现了疑点: ”你是十四军军部的?“ ”是的。“ ”军长是谁?“ ”熊绶春。“ ”参谋长是谁?“ ”谷炳奎。“ ”你是刚才逃出战场的?“ ”是的。“ ”不对吧!“对方盯着不放:”你们的人,大部分已经到我们那边吃饭去了。他们在过河时通通湿了脚,瞧你两只脚都没湿,你怎么会是十四军军部的?“ ”那,“黄维道:”是这样的,我是骑马逃出来的,所以两脚没有湿。“ ”你是上尉司书?“对方重复问一句。 ”是的。“ ”上尉司书有马骑?“ ”哦……“ ”你们的马,差不多吃光了,你这个上尉司书居然还能骑马?“ ”哦……“黄维大急:”那是,那是,——“ ”跟我们走吧。“对方道:”不管你是上尉司书也罢,上将司书也罢。“ 黄维还想求情,但他知道解放军绝不可能得钱卖放,也绝不会没收俘虏财物;一是一,二是二,不走一趟,显然办不到,没办法,只好跟着对方走到俘虏收容所。 一到收容所,这位”十四军军部上尉司书“只是低着头,却不说话。 ”把钢盔拿下来。“对方说:”把钢盔拿下来!“但一连几次,黄维纹风不动。人们便替他揭下钢盔,往旁边一掷;却露出了光滑的头发,惨白的圆脸。两眼无神,没精打采地滴溜滚转,似乎想找一个逃亡之处。 ”你到底干什么的?“ ”上尉司书。“黄维还以为对方不识庐山真面目,希望混过这一关再说。但双腿发抖,无法停得。 ”请你登记。“ ”是。“黄维接过”俘虏登记簿“,在众目注视下战战兢兢写道: ”方正馨,江西戈阳人,十四军军部上尉司书。“他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握着那支笔不停打颤。回答一句话,要迟疑好久。 ”方正馨!“ ”有!“ ”你几时参加国民党军队的?“ ”今年。“ ”今年几月?“ ”今年十月。“ ”在什么地方入伍的?“ ”在确山。“ ”你以前干什么?“ ”民国十七年就当小学教员。“ 稍停,再问:”那你还干过什么?“ 黄维慌乱地答:”我当了六年小学教员。“ ”后来呢?“ ”后来再当一年科员,之后就入伍啦!“ 问话的人笑出声来道:”这就怪啦,我倒要问你,你不是说今年十月才入伍的吗?“ 黄维心头一沉,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在地。他强自镇静,为漏了破绽的答话掩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胡涂,嘿!我胡涂!“ 问话者皱眉道:”你当上尉司书,每个月有多少收入?“ ”七十几块钱。“ ”七十几呢?“ 黄维怔着,无法回答。稍停,又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说:”你看我真胡涂!你看我真胡涂!“ 对方问:”那你真的是方正馨,真的是今年才入伍,真的是上尉司书了?“ ”可不!“黄维透过一口气来,要了一张纸头,振笔疾书道:”如姓名职别不符,甘愿枪毙!“ ”这算什么?“ ”保证书。“ ”保证什么?“ ”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 讯问者严肃地说:”我们还不能相信!“ 黄维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时进来了一个挂着照相机的解放军人员,讯问者说:”好吧,你先照了相再说。“黄维一见照相机,面色更加惨白,脸上的肌肉颤动得厉害,想躲避又无法躲起,只得站在那里勉勉强强照了张像。正在这时又进来一群俘虏,瞧符号,都是十四军的弟兄,黄维心都凉了。讯问者对俘虏们说:”谁认识这位官长?请开口!“ 黄维连忙挥手道:”这些人我一个也认不得,他们也没有一个认得我。“ ”是吗?“ 俘虏们都是小兵,有一些且是不久前被拉入伍的壮了,的确也不认识面前此人是谁。但随即来了一个解放军战士,只见他精神饱满,两只眼睛直射黄维,黄维全身立刻抖个不休。 ”他就是黄维!“那个战士大声说:”我曾经替他当过马夫,他骑的马有一阵是我照料的,我一点也没看错!“ 黄维几乎昏厥过去。 ”我叫李永志!“那战士对黄维说:”你大概还记得。我是在宿县那一仗投奔解放军的,现在是新解放的战士。希望你老老实实,不要说谎,否则你会后悔的。“说罢离去。 黄维几乎哭出声来,他知道这回瞒不过去了,却还说:”我保证书也写过了,你们不信,我还说什么!“ ”哦!“讯问者微笑道:”你是怕你那个扯谎的什么‘保证书’会在将来变成罪证,是吗?“ 黄维不答话。 ”这个容易。“讯问者拿起那张”保证书“,当着黄维,三下两下撕成片片:”这行了吗?“ 黄维暗自透了口气,苦笑笑,嘴巴合了又开,开了又合,说:”那你们说我是谁就是谁吧!“ 讯问者这回厉声呵责道:”你是谁,你自己还不知道吗?装什么胡涂!“ 黄维面临摊牌的时刻了,解放军对他既未侮辱,更未”逼供“;如要继续赖账,似乎不大有用,也无可能。沉静片刻,阴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不大自然地,轻轻地吐出了五个字: ”我就是黄维。“ ”请重新登记!“ ”是!“黄维拿起笔来,再打开那本”俘虏登记簿“。 这回,黄维反而没什么顾虑了,提起笔来,痛痛快快地在登记簿上写道: ”黄维,十二兵团司令官。陆军中将。江西贵溪人,黄埔一期毕业。“写完退立一旁,静待问话。 ”你能坦白,很对。“解放军人员说:”目前的形势,摆在国民党人员面前的,只有立功赎罪,或者被俘后坦白交代,除这之外,并没有其他办法,现在你懂得吗?“ 黄维点点头。 ”可能你还有很多顾虑。“解放军人员说:”但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坦白从宽’你这条命,大概不至于成问题,不会象你们过去向部下说的那样:‘共产党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黄维苦笑笑道:”不提了不提了。“ ”应该提,应该提,“对方说:”希望你们能够告诉其他的国民党人,要他们别再为美国人卖命。同你一样地位的高级将领,或者地位比你还要高的将领,不少人有的已经起义,有的被俘,有的阵亡。就象你,不是插翅难逃么?“ 黄维默然。 ”我们无意对你们不尊敬,“解放军人员道:”只是告诉你:中国有两句成语叫做‘众望所归,和’不孚众望‘。这个’众‘字就是形势。大家都对你们失望痛恨,连你们内中头脑清醒的人都如此,这说明了什么呢?蒋介石一个人无论怎样’强‘法,他怎能比当前形势还强呢?何况蒋介石也没什么。他是靠你们卖命才能活命的,你们不肯为他卖命,他就没什么耍的了,是吗?“ 黄维苦笑。 解放军人员叹道:”你是黄埔一期毕业的,在中国着名的兵法上,以及数不清的先辈着作中,你一定知道’仁义之师‘的涵义,一定知道’师出无名‘的意思,一定知道’哀兵必胜‘的意思,今天的美国等于当年的日本军阀,在全世界侵人土地,执行扩张政策,他们是’仁义之师‘吗?“ 黄维摇摇头。 ”美国军队到中国来杀中国人,这个同日本军阀有什么分别?他们比日本军阀手段高明些,现在已经着重在什么’经援军援‘,而把自己的部队调回去,要你们当炮灰了!“解放军人员道:”请问,连他们都感到师出无名,你们为什么为美国卖命呢?“ 黄维全身瘫软地坐了下来。 在南京,蒋介石也软绵绵地瘫坐在沙发里,他涨红着脸,双目失神,有如中了邪一般。不过,他不是为了黄维的被俘伤脑筋,而是为了刚收到北平来的一份紧急密电而焦躁万分。 侍卫长见状有异,忙道:”总统!前方又有不利的消息?“ 蒋介石并不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密电“。密电是他安插在北平的军统特务头子打来的。密电只有几十个字:”傅部不稳。据密报,傅已派员去匪区和聂荣臻部秘密接洽投降事宜。“ ”娘希匹!“蒋介石骂道:”这不是要我的好看吗?“又说:”你马上回电,要他查实详情后立即呈报!“ ”是,总统!“ ”你立刻叫徐永昌来见我!“ ”是,总统。“ ”叫郑介民也马上赶来!“ ”是,总统。“ 十分钟后,蒋介石在官邸紧急召见了徐永昌和郑介民。第二天一早,徐永昌带着蒋介石的秘密使命直飞北平。 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逢顶头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组新阁 孙哲生画个四不象 弹老调 蒋介石唱了三部曲 书接上回。话说在风雨飘摇之中,蒋介石知道这局势是拖不下去了,苦撑待变,又谈何容易。但要是真的把半壁河山让给他人,心又不甘。而孙科这个内阁迄未成立,更使他焦急不安。于是召见孙科,问道:”国府陷于无政府状态,已经快有一个月之久,关于组阁之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很困难,很困难。“ ”我知道很困准。“蒋介石道:”可是非组不可!你该记得竞选副总统时,李德邻把你挤成什么样子!如果再不弄起来,难道又要等他来吗?“ 孙科皱眉道:”总统明白,今天的内阁问题,倒不在乎人,而在乎做法!“ ”你放心好了,“蒋介石道:”同共产党没什么说的,要我让位?—一休想!我们有美国帮忙,还是有办法!这一点你要记住,不可泄气!“ ”是,总统。“ ”司徒大使在支持李德邻,“蒋介石道:”这个大家明白。他们这样做,太对我不住,我气坏了!“ 孙科默然。 ”可是终有一天,“蒋介石狞笑道:”我要让他们知道:在中国反共,非靠我姓蒋的不可!“蒋介石拍拍胸脯:”李德邻何德何能?他在中国的本钱会比我大?呸!“ 孙科暗吃一惊。 ”我会叫美国人回心转意的,“蒋介石道:”我只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便可以挽回颓势,你懂么?“ 孙科惊诧地瞅着他。 ”你记住!“蒋介石道:”你上台好了,放心上台!三个月到半年,我在江南练的新兵就可以派用场,美国也会另眼相看!你要知道:对这种局势,我死不瞑目,美国也无法下台!戏法人人会变,可是目的各异,但反共则一!目前应该利用一般老百姓的苟安厌战心理,买通几个既反我又反美的家伙,用老办法来代替共产党那种彻底的娘希匹革命!“ 蒋介石愤急地说下去道:”你的内阁还没成立,美国通讯社和若干大员就放出不少和平空气,为的是什么?“ 孙科听得出神,回答说:”我不清楚。“但接着说:”是不是把这些空气作为试探性的触角,拿来麻痹警觉性不够的中间层呢?“ 蒋介石笑道:”差不多,嗯,是这样。“他挥动拳头,郑重其事地交代道:”哲生兄,局势如此,你的任务真不轻啊!对外我将发表谈话,说自从你组阁之后,决定和战的全权已经文给你了!“ 孙科一怔,惊喜交加。 ”我当然放心你组阁。“蒋介石道:”中华民国是你父亲创立的,你当然不能看着它落在共匪手里。现在临危受命,义不容辞。“ 孙科在心底里打了个冷战。因为中山先生在世之日,曾一再同他谈起:”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儿子,就自以为有什么了不起,不该如此。’家天下‘思想就是我们革命者的敌人,何祝我们的革命,毛病太多,离开成功还远得很哩!“孙科如今听到蒋介石这样说,又想起了这些年来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反而感到太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了。 ”你不用顾虑。“蒋介石还以为孙科是在为新阁着急,满有把握地说:”你先对我来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别急。“蒋介石道:”就是今天你我之间的谈话,你我之间的那套默契,绝不同第三人讲。“ ”当然不能随便同人讲。“ ”好!“蒋介石精神一振:”哲生兄,我己经想到了几套方案。至于今后用哪一套方案,这个就要看你这个内阁的办法了!“ 孙科仔仔细细地听着。 ”你要注意我的态度!“蒋介石道:”我的态度是反共!“他一顿:”根据这个原则,我订下了三套方案,请你注意。“ ”第一套方案,是上策。“蒋介石道:”我用不着下台,不必把政府交给李德邻;中国的局势由国际调停,如果能大事化小,局势真的和平了,那太好了,你说是么?“ ”是啊!“孙科道:”这样一来,我们还是中国第一个大政党,李德邻也不会爬起来。“孙科皱眉:”可是共产党会同意吗?“ ”你说呢?“蒋介石道:”你同他们也有过交情,你以为他们会不会这样做?“ 孙科摇摇头道:”我的看法是中共不会就此甘休的,他们会干到底。“ 蒋介石不以为然道:”中共干到底?他不怕美国出兵?“接着透了口气道:”就算这一着有困难,看看我的中策吧。“ 孙科提起精神,倾耳细听。 ”第二套方案是由我暂时退一步,“蒋介石道:”我当然不会出洋,一出洋麻烦更多。我可以到溪口去,或者到别的地方歇一歇,让李德邻他们出面奔走。“ ”让他出面?“ ”你别急,他是副总统,我不在时,当然由他代理的。但只是代理,我不答应的事情他也没办法,这些微妙的地方,你可以放心。“ ”那么这个方案的好处在什么地方呢?“ ”你没看出来?“ 孙科摇摇头。 ”这套方案的特点是保存本党正统!“蒋介石道:”李德邻心里有鬼,但他只能代表国民党,不能把我们的老家给抄了,你说是吗?只要正统还在,以后的做法就容易得多咯!“ 孙科默默地体会他这句话的精神。 ”最后一套方案,“蒋介石苦笑道:”可以说是下策了。万一那两套方案都不成,我们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在双方默契下,发动一个西南各省保境安民、自卫自救的局面,从我们的朋友之中,推出一个人来,用人心厌战、休养生息,来争取人心,阻止共产党深入西南、东南与华南,使他们的革命功亏一篑,然后再把各种各样的朋友送进联合政府,组织反共核心,等待时机再起。你以为这几个办法如何?“ 孙科赞叹道:”好极了,上中下三策,我想一定有一个可以做得到的,而以第二套方案比较可行,第三套方案那是必然可行的!“ ”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蒋介石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夫人在美国终有一天会有收获,到时候来看看吧,到底是蒋介石厉害,还是这些娘希匹有本事,“蒋介石以拳击桌道:”美国有原子弹!“ ”是,“孙科道:”美国有原子弹。我们的困难只是目前的,当然,……咳!“他感到说不下去,干笑一声,随即皱眉,向蒋请教关于新阁的各项事宜。 在蒋介石的”指点“下,孙内阁终于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宣布就职。这个内阁一般人称之谓”四不象“内阁:这是临时拼凑的”炒杂烩“,既无政策,又无方针,实在不成个局面。说它是战时内阁吧,它抛开了何应钦,拉出一个无兵无权的徐永昌担任国防部长,使人感到好笑,说它是求和内阁吧,主战派首领陈立夫还高踞着有决定政策权力的不管部长职务;兵临城下,分明已经处于非降即遁的地位,却偏要高喊”光荣的和平“。想战不可能,想和又不敢说。有人认为孙科是在师承叶名琛”不战不和不降不走“的八字诀等着做俘虏。事实上孙科同叶名琛虽有相似之处,但时代不同,形势各异,在孙科怪异姿态的背后,绝非如叶名琛那样单纯的。 人们只见孙科上台之后,和谣四起,人们看得更清楚,对于这次和谣最感到兴趣的,不是旁人,乃是美国。首先是霍夫曼发表耸人听闻的谈话;然后由美国通讯社放出什么三国调停,四国调停的空气。 就在孙科走马上任,层出不穷的”和谣“四起时,延安方面公布了一份”头等战争罪犯“名单,给上台三天的孙内阁,迎头一盆冰水。名单内开有四十余人,计有蒋介石、李宗仁、陈诚、白崇禧、何应钦、顾祝同、陈果夫、陈立夫、孔祥熙、宋子文、张群、翁文灏、孙科、吴铁城、王云五、戴传贤,吴鼎昌、熊式辉、张厉生、朱家骅,王世杰、顾维均、宋美龄、吴国祯、刘峙、程潜、薛岳、卫立煌、余汉谋、胡宗南、傅作义、阎锡山、周至柔、杜聿明、桂永清、王叔铭、汤恩伯,孙立人、马鸿逵、马步芳、左舜生、曾琦、张君劢等。孙科收到广播,心神不宁,匆匆忙忙去见蒋介石,看他做何打算。 不料,蒋介石却高兴地说:”我希望延安公布的战犯越多越好,这样可以增加大家对共产党的绝望和仇恨。我希望他们把每个士兵都列为战犯。“接着说:”哲生兄,共产党对这份名单是十分慎重的,刚才秘书告诉我,说共产党的电告有个更正,说昨天发表的战犯名单之中,陶希圣三字误为左舜生,发出郑重更正。 孙科忧戚地说;“总统所见甚是,不过传闻平津局势不佳,傅作义有和平解决可能,而他的名字也是榜上有名的。如果共产党对他真的不念旧恶,我看他们公布这份名单的意义,倒不能低估了。” “你们不懂,”蒋介石心头一沉,安慰他道:“这一套,我见得太多,傅作义会不会象传言所说那样,现在尚无证明。不过他还在艰难抵抗,这是事实,你不信可以看看他今天早上的电报。”蒋介石咬牙切齿道:“现在我恨平津地方士绅,工厂老板超过了共产党,娘希匹他们接二连三打电报给傅作义,要他把平津交给共产党,”蒋介石越想越气:“他们不帮我戡乱剿匪,却在扯我的后腿,将来我非要同他们算账不可!”接着浩叹:“难道他们看见共匪把我当作战犯,真的相信我会垮在今朝吗,我不相信!”接着把张群、吴铁城、张治中找来,说:“我想同你们谈谈。”蒋介石声调突降:“是关于金元券的问题。金元券暴跌,目前闹得比前方失利还凶,我实在恨极了!你们有没有办法!这个问题不解决,那是不得了的。” “昨天我还同财政部长徐堪和新任南京市长滕杰商量过,”孙科道:“我们探讨物价飞涨的因素,认为同停兑黄金有关——”蒋介石忙不迭接嘴道:“那么把自由兑换黄金的办法恢复,如何?” 孙科道:“徐部长也提议过,他说金元券跌得太快,来势太急,如果恢复黄金兑换,这对拉一把金元券的威信确有好处,不过得让行政院举行一个全体会议,大会讨论一下再说。” 蒋介石急问:“什么时候开?” 孙科说:“马上发通知,马上发通知。”正说着上海电话到。报告老蒋金元券在一个早上又跌下了三成,上海人不肯用金元券了。 面对着这种场面,各人皆无话可说。稍停,孙科企图打开僵局,说:“金元券是该想办法,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另一场重要的战斗。昨天立法院开会,为总统定薪水,也谈了很久。” 张群苦笑道:“定妥了没有?” “差不多了。”孙科道:“他们决定:大总统每月月薪及办公费规定为一万二千金元。” 吴铁城一惊:“怎么只有一万二千金元?” 蒋介石不悦着:“一万二千金元已经值不了几个钱啦!” 张治中道:“是太少了,如果这样订法,那问题太多。” 蒋介石问孙科道:“一万二千金元到底是高了还是低了?” 孙科道:“当然,是太低了,照昨天港币的黑市米算,一万二千金元只合港币三百六十六元。” “合美金呢?” “大概是七十三元有零。” “合黄金呢?”蒋介石刚开口却又勃然大怒,击桌道:“立法院真该死!兵慌马乱,还有闲情逸致给我定薪水!我不要!” “报告总统,”孙科道:“那是立法院的规矩,也难怪他们这样做。如果总统不要,会影响全国公务员的薪金问题,我一定告诉他们,让总统的薪水提高点。” 没料到蒋介石又光火道:“别!一万二就是一万二吧!反正我,”他连忙咽下“不靠它派用场”半句话,改口道:“我这样做是为了维护金元券的威信,支持政府的尊严,我只要一万二,你们公布出来就是,要大家节约剿匪,少用一点公帑。” 众人见他如此不近情理,也只得默默无言。蒋介石感到没趣,问:“怎么,你们都嫌少吗?如果不够用,开口好了。” 众人还是不开口。 憋着一肚子闷气回官邸,孙科不知道在他这个新阁之中,将如何进行第二着棋。秘书却笑嘻嘻递上一分小报道:“院长,上海有家小报为院长测字。” “测字?”孙科一把接过,急急忙忙读道:“孙科组阁,借测前途。查科字左边从禾右边从斗。禾谐音为和,和平也,斗,战争也。故孙内阁所采步骤,可能为和战参半。依方位言,偏左即和,偏右即战。再:禾加口为和,故若言和,尚须费一番口舌。斗加口为叫,所谓作战到底,口头上固应作如是言也。再:禾加火为秋,秋主杀,故谈判时不宜火气,否则仍不免杀伐;斗加才为抖,会有人以’混身发抖‘作谜,谜底为’总体战‘,似也符合实情。又以孙字拆开,左为子孙之子,右为派系之系。与科字并言,左为子禾,如为子孙(老百姓)着想,应和;为派系(国民党)利益着想,必战。” 孙科读完,一身是汗。苦笑道:“太恶作剧,太恶作剧。” 秘书道:“据院长看来,前途到底是战是和?” 孙科叹道:“当然和不了,老头子一心一意想请美国人出面,又在江南练兵,怎能和得了?” “中共方面反应如何?” “那份战犯名单就说明一切了,”孙科再叹息:“名单之中,且有主张和平的人在内,说明了中共彻底革命的态度,我心里烦透了。” 秘书笑道:“有人从纽约来,说夫人在美国又挨了一记闷棍。” “是么?”孙科吃惊。 “可不,美国人说,蒋夫人此去的计划之一,是直接向美国社会宣传反共援蒋的必要,同时攻击美国的不肯出面戡乱。她己经和好几个广播公司谈妥,排好了演讲节目。可是美国政府知道了她的计划,派人警告她说:’如果她这样做,美国政府将公布许多蒋介石政府的贪污证据,同时公布蒋介石等人在美国的存款数字。‘这警告把夫人吓坏了,再也不敢随便说话。所以她到达美国之后,迄未接见记者或公开谈话。” 孙科问:“老头子在美国到底有多少存款?” “这个没公布,”秘书道:“只知道,非官方人士曾经透露,宋家在美国的存款总在六万万美元之上。” 孙科皱眉道:“这数目可不小。”他此刻无意为蒋介石的家产算账,只是强烈地感到,蒋介石第一套方案已经给延安那份战犯名单击溃,十二月二十九日那个重要会议,可能是第二套方案或第三套方案的开始了。 事实也真是那样。国民党中枢大员对蒋的下野问题,已连续举行好几天的秘密会议,拍桌拍凳,头胀面红,一致认为蒋介石非下台不可。 “各位。”面对着四十几个大员,蒋介石心里好不恼恨。他停了一刻,一眼望去,只见高矮肥瘦,稀稀疏疏坐满了一客厅。李宗仁、谷正纲、谷正鼎、张道藩、王世杰、王宠惠、卢汉、胡宗南、朱绍良、宋子文、白崇禧、夏威、阎锡山、张治中、张群、邵力子等一个个正襟危坐,但模样似无往日那种恭而敬之的态度,好象都在用目光发问:“你到底下台不下台?你到底下来不下来?” 蒋介石恨透了! “今天请各位到这里来,”他说:“主要是想听听各位质直的意见。局势如此,不独外面对我个人很不谅解,即我们内部,也有人认为我如果能够引退,便可以获得更多的美援,也可以为今后的时局留一大后步。我个人进退出处,无所萦怀,而取决于国民之公意,所以请各位远迢迢来南京共商国是。到目前止,傅作义、马鸿逵两人还没赶到,我等不及了,请各位先发表意见。”他补充:“我准备在元旦那天发表引退文告,请各位先说说各人的看法,认为这个文告有没有必要?”他见众人不响,便问李宗仁:“李副总统有什么意见?”他认为李宗仁一定会客气几句,假留一番,不料李宗仁简简单单说:“我同总统并无不同的意见。” 蒋介石气得没话说,但又无法发作。目光四射,希望自己圈子里有人出来发言。王世杰果然开口道:“我觉得总统没有必要发表这个文告。如果发出去,等于向共匪示弱,而目前形势还不至于向共匪投降,我们还大有可为!” 谷正纲、谷正鼎闻言齐喊:“对!对!” 张道藩跟着喊:“对!对!” 王世杰也说:“是的,是的。” 王宠惠道:“不错,不错!” 蒋介石那颗心比较安定一点了,便咳声道:“那么,到底该不该发表我的引退文告?” 宋子文发言道:“我想说几句话。”众人闻言如释重负,因为己经有五分钟以上没人开口了,这情形端的尴尬,便静听宋子文开口。 “大家都知道今天的局势了,”宋子文说:“我不再解释什么。我的看法是,如果蒋总统的引退对局势有帮助的话,那么引退比不引退要好。” 众人一怔。 “据我所知,”宋子文说:“到今年底为止,共产党的占领面积己达二百五十八万一千六百万公里,人口达一亿九千多万,城市达七百三十七座。在这两年半内战之中,我们的军队已损失了四百三十三万以上,这些数字太可怕了。” “我报告这些数字,是对方发表、而经过我们查对过的。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些数字?目的倒不是强调人家怎么厉害,而是告诉各位,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还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城市、更多的军队!” 众人皆怔,不知道这位国舅爷有何高论。 “所以,”宋子文说:“为了扭转劣势,为了动用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同敌人作战,我赞成蒋总统引退,即使引退一个时候也好,可以使局面稍为松弛,转移举世的注意力。保存我们的老底子。所以蒋总统之引退乃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得。” 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频频点首。 谷正纲道:“我的意见稍有不同。宋先生说得对,我们手里还有更多的人力与物力,惟其如此,我以为总统不该引退,因为谁都知道,只有总统才能领导我们!从北伐到剿匪;从抗战到戡乱。现在局势紧迫,阵地易帅,乃兵家大忌,还是请总统领导下去。我们一定能够收复失地,消灭共匪!” 王世杰也说:“我同意谷先生的意见,总统不必引退。美国的做法深信即将摊牌,到那时候情形大变……”王宠惠期期艾艾道:“如果引退,我担心会不会引起其他变故,问题倒不仅仅是共产党。”接着七嘴八舌,闹成一片,纷纷要求蒋介石不必引退。 叶青(任卓宣)也发言道:“我赞成总统不必引退,击败共匪的力量我们还有,不必自乱阵脚。”他背后却有人低声在说:“你做过共产党,却骂共产党是匪,最没骨气了!你见不得共产党,却要老百姓在战火中家破人亡,你他妈的狼肺狗心肠!”叶青听在耳里,却又不好意思回过头去“相面”,十分难堪。这个乌烟瘴气的会议一直闹了两天,越开越不对劲,蒋介石感到心烦意乱,头昏脑胀,竟破例在会上喝起自兰地来了。 邵力子叹口气发言道:“这个文告中,我看是有商量余地的。例如文告中说:’如果共党诚意言和,并明白表示此意旨,政府固极愿与之商谈终止战争之方法。如果商谈的和平方法不致有损于国家之独立与主权,而能有补于人民之福利;如果宪法与立宪原则不致被侵犯,民主政体得以维持,军队完整获得保证,又如果人民的自由生活方式与其最低生活标准皆得保障,则个人亦深满意。‘这一段话,在措词上似乎有商榷之处。” “什么?”蒋介石冒火道:“这种口气还不妥当么?为什么?” “因为充满了招降的口气。” 阎锡山点头道:“是啊,是有浓厚的招降口气。”蒋介石心想阎老西死守太原,用日本兵对抗共军,在山西打了个日月无光,此番开口,一定是主张打下去。不料阎锡山按了按老花眼镜,说:“如果真想拖一拖,我们就得和一和。既然要和,招降口气便有不妥;如果不想和,那就无所谓。” “你的意见?”蒋问。 “我赞成和一和。”阎锡山道:“我是决心剿共的,身上己准备了氰化钾,”边说边掏出一个小瓶子,向各人晃了晃道:“可是大家别笑我,拼死也不能解决问题,还是想办法等待时机,东山再起吧。如果大家一定要打下去,我当然只能奉陪。可是请大家听听楚汉春的话,他守北平,说北平城墙比大同城厚一倍,共军炮火再凶,了不起在城墙上增加几个大麻子,这句话算是很有胆子,但事实上平津战局很难打得下去。” 蒋介石不悦,问:“如何见得?” “因为有长春的例子,”阎锡山道:“一个攻不破的城容易饿垮,长春是例子,平津商民饿得受不了时,部队吃什么?部队饿得受不了时,战局就难维持……”张道藩不待他说完便发表反对引退的说法,谷正纲、叶青前后呼应;而白崇禧、张治中等人却赞成和,阎锡山补充意见道: “我们现在是讨论,大家不必动肝火。要和呢,该和个痛痛快快,不要拖泥带水,徒然使对方小看咱们……”此言未终,“开汽水”之声四起,会议虽在蒋介石官邸进行,但仍混乱之极。蒋介石又气又急,再一想便心胆俱裂,原来主战者都是文人,而将军们则反而主和。蒋介石象泄了气的皮球半天作声不得。为了留条后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开会那天,他决定先正式任命陈诚为台湾省主席,蒋经国为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 “大家对这个任命有什么意见?”蒋介石问:“为了使台湾避免亲共分子的阴谋威胁,万一大陆发生意外,台湾可以作为本党最后坚守的堡垒,力图复兴之基地。” 众官员见任命都快发表了,也就没人开口。却有人发言道:“对台湾的阴谋威胁,似乎不在共方,廖文毅的做法,倒是值得注意。” 蒋介石不悦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大家可以放心。我们在台湾有重兵,’二二八‘闹得凶,不也是一扫而平吗?廖文毅的活动值得注意,但不要紧。”蒋介石本来还想骂骂美国人,但话到嘴边,感到不妥,不如搁下。 有人又说:“既然如此,京沪一带的兵力也该——”蒋介石连忙接嘴道:“已经决定了,上海南京一带的军队归汤恩伯指挥,大家可以放心。” 那边厢魏道明、郑毓琇夫妇也恨透了。眼见大陆已经无望,只有台湾一省暂告无事,满以为可以“从安定中求繁荣”,不料一纸电报,台湾省主席变成陈诚,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也由CC的李翼中变成蒋介石的化身蒋经国了。 陈诚当然高兴之至,寂寞了几个月的冷灶,开始有人烧香拜沸了。自有人接他到台北去住,说草山那个宾馆又远又小,太不方便,陈诚做官不是新手,马上复了个电报“恳辞”,而第二天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南京复电,也就满面春风,走马上任,招待记者,发表谈话。 台湾的CC人马有如当头挨了一棒,陈诚的“主台”,对他们太“恐怖”了,因为他们之间有宿怨。 任命陈诚“主台”,更增加了南京玫府的不安情绪。人们知道陈诚和蒋介石的关系远较魏道明密切,如今去魏而用陈,说明南京政府已经危在旦夕,广州无法久守,蒋介石只有唯一的出路——退守台湾这一条了。 任命了陈诚、蒋经国“主台”,解决了后顾之忧。蒋介石刚刚喘了一口气,便听侍卫长报告道,司徒和李、白活动频繁,正在策划新的“步骤”,刚松快了一点的心情,马上又抽紧了。要秘书拟电稿立刻发给宋美龄。电文如下: “……目前有何进展,念甚。美军顾问团长巴大维今日已去台北。盼美方能以更多援助予我,祈多催促。余将在元旦发表文告。余在文末将强调如有必要,余将继续作战,吾人所需者为一完整的中国,并非真正的这种和平,谅有同感也。今日据报,白健生突令桂军转移阵地,此举令余心惊。李自同华府究有何种默契,盼嘱我在美各方人员详尽调查,速即具报,俾谋对策……”蒋介石感到宋美龄在美国的活动,似乎太不够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