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雅典公民在干他自己的私事时 不会漠视公众事务……我们不是把那些对国家 漠不关心的人看做无害,而是看做无用; 而且,尽管只有少数几个人可以制定政策, 但我们所有的人都可以评论它。 我们并不认为讨论有碍于政治行动, 而是认为这是明智行动的不可缺少的首要条件。 ——伯里克利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文天祥《正气歌》 这是一趟发现之旅,去追溯我们先民们言论勇气的源头,去发现自由和特立独行的精神怎样在岁月的河流中沉没、消失;这是一个关于古代世界的官员和文化人不畏强权、探索言论空间和极限的故事,他们因为大胆言论和上书,因为关心国家和同胞,而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仿佛行走在权力剃刀的边缘——这个故事,也可以称为古中国勇气与信仰的故事。 跪着,但是有相对的言论自由 公元前178年,汉文帝废除诽谤、妖言罪,展示了一代明君的理性与宽容。汉文帝说:“古代治理天下,朝廷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疏通治理的道路,同时也接纳建言的人。现在的法律中有诽谤妖言之罪,这使众臣不敢尽情言说,而君主没办法听到自己的过失。这怎么能招徕远方的贤良之人?应该废除这条法令。老百姓有咒骂皇上的,官吏认为是大逆,要有别的言论,而官吏又以为诽谤。这是小民之愚昧无知,却要处死,我很不同意。自今以后,有触犯这条的不要加刑。”(《史记》《汉书》中均有记载) 也就是说,至少从国家的法理上来说,言论的空间大大增加了,批评后被迫害的恐惧感大大减少了。比起秦帝国对言论的打压,汉文帝确实是中国古代历史上闪耀人道主义光辉的统治者。当然,你可以质疑:帝国君王的旨意能落实到哪个层面,嘴上说的、文件上写的,与实际情况有多大反差? 公元前84年,孔僖、崔骃因在太学议论汉武帝而被人告发,说他们“诽谤先帝,讥刺当世”,孔、崔随即受到审讯。孔僖上书说自己只是“直说书传旧事”,汉昭帝下诏命令不要追究,还拜孔僖为兰台令史。不仅没有追究批评言论者的罪责,还给了他一个官职!第16节:跪着,有相对的言论自由(2) 当我们为司马迁因言论被投入监狱,因无钱赎罪被阉割而悲痛的时候,也别忘记:在古代中国的黑暗中,也曾经有过人性的光芒,也曾经有言论相对宽松自由的时期。 汉帝国末年,朝政混乱,统治者的治理能力和鉴别力急剧下降,外戚与阉奴也时时在朝中把握权柄,正直之士面对黑暗的时政,表现出了极大的言论勇气,值得我们反复回味。 公元142年,汉帝国的朝廷委派八个使者去巡视社会风俗,这些人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知名老儒生。只有张纲年轻,职位和资历都浅。其余的人接到命令后就立即启程,而张纲却独自埋轮于洛阳都亭,说:“豺狼当道,何问狐狸!”他用埋轮表示了对邪恶的蔑视,看清了豺狼盘踞而拿狐狸开刀的荒谬。于是上书,指出大将军梁冀受外戚援引,元凶恶首,贪残无度,一心贪财,培养一群马屁之徒,陷害忠良,应该处以极刑。 要知道,那时梁大将军的妹妹是当朝皇后,正得到皇帝的宠爱,而朝中也遍布梁家的人马。这篇上书让京师震动,皇帝虽然没有采用,但也没有加害上书的人。大将军当然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收拾张纲,只能下绊子给张纲穿小鞋。这时正好广陵张婴等人起事,杀刺史、聚众数万人。梁大将军暗示尚书,任命张纲为广陵太守,想借机攻击陷害他。 张纲不仅有勇而且有谋,他单车到广陵上任后,只带吏卒十几人直接来到张婴的阵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张婴投降。张婴哭了,说:“边远愚人,不堪官吏的压迫欺侮,聚集在一起,苟且偷生,好像鱼游釜中,只喘一口气罢了。”随后,张婴带着一万多人投降了。一年后,张纲在任上死去,老百姓扶老携幼,前去郡府哀悼的人不可胜数。 汉顺帝的时代,帝国虽然已经开始衰微,但是仍不乏明智的官吏为开放的言路而鼓与呼。有一个名叫赵腾的人上书说灾变,讥刺朝政,皇帝把写给自己的信批转到有关部门,管事的人把赵腾等人逮捕起来拷问, 东汉顺帝 牵连了八十多人,罪名都是诽谤朝廷的言论罪,有关部门还准备给这些人施以重刑。这时朝廷重臣张皓先生致信给皇帝劝谏道:“我听说尧舜设立敢谏鼓,三王设立诽谤木,《春秋》采好事、写恶事,贤明的天子,不加罪于草野的小民。赵腾等人虽然与朝廷的意志拧着,没有统一思想,但他说话是想尽忠提建议。如果这样也会被诛杀,那么提建议、提不同意见的源头就会被堵塞,这不是弘扬道德以做天下人表率的方法。”《后汉书》记载,皇帝竟然感悟,而减了赵腾的死罪一等,其余的人只判了两年的监禁。 这是汉帝国时代的言论空间,因皇帝个人的秉性气质与好恶而伸缩。 比起秦暴君的焚书坑儒已经有了一定的进步,但相比同时代的古希腊和古罗马,汉帝国在言论自由和探讨公共事务的自由度上,却已经是大大落后了。 这是跪着的年代,言论自由,有时看上去好像是有,但大多数时候,那几乎是要付出肉体和精神被摧残、被毁灭的代价的。虹桥书吧BOOK.HQDOOR.COM第17节:在权力的阴霾下抗争(1) 在权力的阴霾下抗争 公元146年,帝国朝廷的权力斗争更加白热化,一场卑鄙的政治谋杀正在上演。 大将军梁冀的地位炙手可热,他极力要控制废立皇帝的局面。145年,梁冀就不顾太尉李固的反对,立了八岁的刘缵为皇帝,以为好操控。谁知这个少年皇帝虽然缺乏大智慧,却聪明异常,竟当着朝臣的面,注视着梁冀说:“你是跋扈将军。”梁冀担心皇帝的聪慧将产生后患,叫左右进献了鸩毒。少年皇帝痛苦不堪,派人把李固也召来了。李固问:“陛下怎么得的病?”皇帝说:“我吃了饼,现在腹中胀痛得很,找到水来还可以活命。”当时梁冀在侧,竟然说:“恐怕呕吐,不能喝水。”话音未落,皇帝已经死了。 李固身处权力旋涡中,是那个年代国家的良知,是那个年代正直勇敢的发言人。早在133年,李固就与经学家马融、科学家张衡一道被荐举到朝廷。在对策中,李固名列第一,被拜为议郎。李固的对策主张斥退宋阿母(顺帝乳母),罢退一些宦官。顺帝看后,多有所采纳。但是宋阿母身边的一些阉奴,嫉恨李固的言论太直,就捏造罪名来陷害李固,多亏那时的大将军梁商和仆射黄琼的庇护,李固才得以免去一灾。 当146年这桩政治谋杀完成后,梁大将军又要立自己中意的刘志为皇帝,因为他的妹妹就要嫁给刘志了。李固、杜乔等人想立刘蒜,李固还写信给梁冀:“国家立帝,没有不访问公卿,广泛征求意见的,务必要上应天心,下合民愿。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国家兴衰,在此一举。” 讨论国家元首大位属于谁的会议在第二天继续进行,梁冀气势汹汹,言辞激烈。绝大多数官员都非常害怕,都说:“只要大将军发令就是。”唯有李固、杜乔坚持意见,不为所动。梁冀气急败坏,大声宣布:“散会!” 散会之后是会后的权力运作和密谋,路障必须清除,钉子必须拔掉。梁冀会后找到太后,先罢免了李固的官。刘志也就顺利“当选”为汉帝国的皇帝了。 一年以后,刘文几个人又想立刘蒜为天子,梁冀就借机诬陷李固与刘文等人散布妖言,将他们关进监狱。杜乔也被梁冀派出的骑兵逮捕入狱。 当李固、杜乔沦落于权臣之手时,汉帝国的民气并未凋零—— 李固的门生们带着枷锁上书,为李固鸣冤。赵承等数十人也愿意带着刑具到朝廷申诉,太后明白这些人的意思,就赦免了他们的罪,当赵承等人被放出牢狱,京师的老百姓们都高呼万岁!这种民意令梁冀大感震惊与恐惧,他害怕李固的道德和声望对自己有大害,于是再一次在君主那里力奏前事,肯定是上了一堆不肯帮助刘志登基的“眼药”,最终,朝廷下了杀手,杀害了李固。 李固的两个儿子李基、李兹也被逮捕,都死在了狱中。他的小儿子李燮逃亡。但梁冀还不解恨,命令把李固的尸体暴露于交通要道上,有敢接近的人就治以重罪。但是帝国的专制恐怖并未阻断民众的勇气。年轻的汝南人郭亮,游学到洛阳,他向朝廷上书,请求为李固收尸。朝廷不许,郭亮就到李固尸体旁哭泣,陈词于前,守丧不去。夏门亭长呵斥他说:“李、杜二公为大臣,不能让君主觉得安全,而无端兴事。你是什么书呆子,竟敢公然违背诏书,想以身试法不成?”郭亮说:“义之所动,岂知性命,怎么能用死亡来吓住我呢?”亭长叹息说:“生活在不能安全保命的世界里,天高不敢不弯腰,地厚不敢不累足。耳目也许可以视听,嘴却不可以妄言。”太后听说这件事后,没有杀郭亮。南阳人董班也前往哭李固,要与尸体共存亡。太后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听任董班把李固的尸体收敛归葬。 曾经有位汉帝国的知识分子和官员,当他做到平原令的时候,感觉朝廷黑暗,阉奴横行,不愿屈身事权,于是借口身体虚弱,回家养猪去了。这个人就是杜乔的门生、陈留人杨匡。当他听说杜乔死亡的消息,号泣着星夜兼程赶到洛阳,假装是夏门亭吏,守卫尸丧,驱护蝇虫,长达十二日,终于被官员捉拿。梁太后觉得此人义气而不加罪于他。杨匡于是带着刑具到朝廷上书,请求收敛李、杜二公的骸骨,太后答应了他的要求。(均见《后汉书》) 梁冀权势炙人,夫妇俩比赛看谁更奢侈腐败,居然“对街起宅,备极奢靡,金银珠宝,异国珍奇,充斥仓库”,国家的将士在为开拓疆土而浴血奋战,梁大将军却把从大宛弄来的汗血宝马作为自己的玩物。又广开园圃,多拓林苑,还开了个兔苑遍布数十里,曾经有个西域来的生意人,不知禁令,误杀了一只兔子,人们辗转告发,牵连致死者多达十几人。梁冀的二弟曾偷偷派人到他的园子里打猎,梁冀知道了,逮捕宾客,杀了三十余人。同时还把无辜的百姓抓去作为奴婢,多达数千人,号称是“自卖人”。 159年,飞扬跋扈的梁冀先生好运到头。汉桓帝与宦官们密谋,派兵包围了梁冀的府宅,梁冀夫妇自杀。第二年,朝廷寻访李固后裔。李固的小儿子李燮改名换姓,逃亡十余年,终于能够回到家中与姐姐李文姬相见。请想象这一家人因为正直和言论付出的代价,请想象姐弟相见时的泪雨纷纷。姐姐告诫弟弟:“幸而得到宽免,应该避免与人往来。谨慎些,不要对梁家说一句坏话,说梁家就会牵连到皇帝,大祸就来了!”第18节:在权力的阴霾下抗争(2) 李文姬的话浓缩了一个家族的悲哀。这种因言致祸的恐惧越广泛,人们的勇气就越容易消亡,民族的性格就愈加猥琐。岁月的河流上,恐惧、创伤带给民族的记忆是深刻的。 153年,另一位中华民族的言论英雄刘陶先生以其勇气在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冀州长官朱穆因为反贪,得罪了阉奴赵忠。不仅被免了职,还被罚作工匠。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上书,为其鸣冤。想想这是何等浩大的声势,这是何等浩然的民气!数千知识分子不畏强权,为一个不相识的人,为正直的人呼吁呐喊。这个民族是老迈的吗?特立独行的精神被摧残干净了吗?在强大的民意压力下,朱穆被赦免。 在大将军梁冀专权的时代,连年荒饥,灾异常见。刘陶上疏陈事,奏章中对皇帝进行了言辞尖锐的指斥: “陛下既不能为祖宗的典章增加光彩,又忽略了高祖的勤劳,国家的利器随便授人,国家的权柄也委托旁人,致使群丑官员和执掌刑权的人,残害小民,遗祸华夏,暴虐遍布天下,所以上天降下许多异象来警戒陛下。陛下不醒悟,反而竟令虎豹在鹿场里做窝,豺狼在春天的苗圃内哺乳。这是古代仁君治理国家、爱惜百姓的方式吗?再有,现在的各级官员,上下贪财,这好比肥猪长蛇,蚕食天下,为国家增加财富的人成了穷冤之魂,贫穷的人成了饥寒之鬼;高门招致杀身之祸,富裕的家族蒙受反叛的罪名;死者在坟墓中含悲,生者在朝野内外哀伤。这正是愚臣之所以经常长叹的原因。秦朝将亡时,直言进谏的人被害,溜须拍马的人得到赏赐,好的言论,忠臣轻易不敢说,国家的命运被操控在谄媚者手中……那时的统治者,权力不能掌控也不知道,失去了威严也不管不顾。古今都是一样的,成败一个道理。希望陛下能远看强秦的衰亡,近察哀帝、平帝时的变乱,得失昭然,祸福可见。” 这样措辞强硬的奏章,在此后多少年的历史中都极为少见,刘陶几乎预见到言论者的悲剧命运:“我敢在这讳莫如深的年代说这么不合时宜的话,就像冰霜见日,必至消灭。我开始悲天下之可悲,现在天下也会悲我的愚蠢啊!” 这封书信送上后,皇帝并没有感悟,不予采纳。 155年,有人上书朝廷说百姓的贫困是因为“货轻钱薄”,请求改铸大钱。 皇帝把这个建议给百官和太学生们讨论。刘陶上书说:“我以为当今之忧,不在于货,而在于老百姓的饥荒……我看见多年以来,蝗灾吞噬了良苗,纺织不能满足公私的需求,人间所急是早晚的粮食,所害怕的是国家的劳役不停,还谈得上钱货的厚薄?就算当今沙砾化为黄金,瓦石变为美玉,但若百姓渴了没喝的,饿了没吃的,就算再圣明,也不能保证不祸起萧墙。因为百姓可以百年无货,却不可一朝有饥,所以粮食是最急需的东西……我曾诵《诗经》,读到“鸿雁于野”的篇章,叙及百姓的劳苦,可怜之极,总是长叹。最近听到征夫饥劳之声,比这个鸿雁之歌更凄惨……我真怕最终役夫穷匠,在工地上把工具一扔,登高远呼,使愁怨之民,响应云合,八方分崩,国家社稷就不保了。到那时就算有方尺宽的钱,又怎能有救?这就像把犀牛一样大的鼎,挂在腐烂的木头尖上。” 看到了刘陶的上书,皇帝竟然不铸钱了。现代人尽可以说:刘陶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利益才这么说的,但是这篇奏章所显示的言论勇气和他的人文关怀却透过千年的黑夜闪烁着人道主义的光芒? 185年,在张角等人起事,国家局势混乱的时候,刘陶再次上书言事,称:国家的灾祸由宦官而起。 言论之船这回可在朝廷触礁了。阉奴们岂能容言论如此嚣张,于是,捏了“通贼”的罪名,把刘陶投入了监狱。在黄门北寺狱中,天天受到鞭打拷问的刘陶选择了自杀。四海之内,士大夫和百姓无不悲痛。虹桥书吧第19节:杀人案改变帝国言路历程 一桩杀人案改变帝国言路的历程 166年,一桩缉捕杀人罪案凶手的事件,点燃了帝国打压言论、迫害士大夫阶层的导火索。 帝国名士李膺时任河南尹,有一个名叫张成的人唆使儿子杀了人,李膺督促下属收捕他们。不久,遇上朝廷的特赦,张成获免,嫉恶如仇的李膺,竟然把张成逮捕处死了。早先,张成用算命占卜勾结宦官,皇帝也曾问过他的占卜。于是,张成的弟子就上书诬告李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逮捕党人,布告天下,将李膺逮捕入狱,并牵连了二百余人,也有逃遁抓不着的,都悬赏通缉。帝国的搜捕者四面出击,道路上络绎不绝,形成了一片专制恐怖的景象。 帝国的英雄不只是那些在边疆奋勇杀敌的人,还有这些在专制恐怖中敢于言说,敢于呐喊的人。 第一次党人事件时,帝国高官陈蕃上书皇帝: “我听说贤明之君,信任辅佐的大臣;亡国之主,听不进耿直的意见……李膺、杜密、范滂等人,都是正人君子,忠于社稷。因为忠诚而忤逆了您的意思,现在横遭逮捕、审讯,有的死去,有的流放。堵塞天下之口,将一世之人变成瞎子和聋子,这与秦朝的焚书坑儒,有什么两样吗?……” 这份上书对皇帝的指斥既大胆又尖锐,皇帝当然不高兴,找个理由就免了陈蕃的职务。 第二年,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上书为党人求情,皇帝的怒气稍解,于是都赦归田里,终身不得录用。而党人之名,还记录在王府中。 《后汉书》上记载:从那以后,正直的人被废弃不用,邪恶之徒的气焰日益高涨。 党人的称谓,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成为相当负面的词汇,甚至到了宋代,元祐党人一开始也是被贬低打压的。但是汉帝国末年的党锢之祸,固然源起于党人们的嫉恶如仇,源起于党人们坚持以正直改变邪恶的社会风气,但是其中名士们与太学生们的集结,已经很有些结社的雏形了。 这是专制尚未达到极端的年代,在士大夫层面、在朝廷官员的层面,由于理念上的相通,形成了对皇权的很大的压力。可惜这种势头因为皇权和阉奴们的打压,只是昙花一现,没有形成一个有效的权力制衡系统和惯例。不仅如此,集结的趋势被遏制后,士气和言论空间进一步被摧残……最后演变成征服者王朝大清“万马齐喑”的状态。 169年,党锢之祸再起。阉奴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为所欲为。张俭揭露弹劾侯览及其母的罪恶,请求朝廷诛之。侯览扣下了这一奏章,怀恨在心。张俭的同乡朱并,素性佞邪,为张俭所看不起,对此朱并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就上书告发张俭与同郡24人为党,朝廷颁布命令捉拿张俭等人。张俭被迫亡命天涯,狼狈不堪,夜晚只好到处投宿,百姓们莫不重其名行,宁可家破人亡也愿意收留他。连前来追捕他的官兵头目都感于他的名气品行,叹息而去。张俭出塞,幸免于难。他所经过、借宿的人家, 被杀害的有十几家,有的连家族都被株连,郡县也为之残破。 这是什么样的恐怖年代,又是什么样的民气未衰的年代,人们对于正义的渴望和追慕,人们对于暴政的蔑视和反抗,人们收容流亡者的勇气,这些无名勇士的人数与规模,是我们先民可歌可泣的章节。《后汉书》的史家评论说:“张俭激怒了皇帝,颠沛逃命,天下闻其风者,莫不怜其壮志,而争相做他的东道主。甚至不惜为此弃城丢官、破族屠身,大约有数十百起,难道不是贤人所为吗!” 名士范滂,第一次党锢之祸就被关押在黄门北寺狱。狱吏准备拷打囚徒,范滂看见同囚的人体弱多病,就自请先挨打,与同郡的袁忠争着受毒打,后来被释放。 在公元169年的迫害狂潮中,朝廷大诛党人,诏命急捕范滂等人。督邮吴导接到命令,抱着诏书,关闭驿舍,伏床而泣。范滂听到后,说:“一定是为了我。”于是自己投奔监狱。 县令郭揖大惊,要同范滂一起逃亡。 郭揖问道:“天下辽阔,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范滂回答:“我死了大祸也就停止了,怎敢以罪牵连您,又牵连老母颠沛流离!” 范滂与他的母亲诀别时,对母亲说:“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您,我随着龙舒君一起奔赴黄泉,存亡各得其所。只是请母亲不要伤悲。”范滂的母亲说:“你现在得与李膺、杜密齐名,死亦何恨!既有美好的名声,还要长寿,可能兼得吗?”范滂跪而受教,再拜而辞。回头又对他的儿子说:“我要教你作恶,可是恶是不能做的;我要教你为善,可是我生平并没有作过恶,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路上的行人听说后,没有不流泪的。范滂时年仅33岁。 这是怎样的乱世,怎样的英雄时代,素不相识的人为了义,可以牺牲性命;当官的为了正直的逃犯,可以弃官一起逃亡;母亲教育儿子要为大义和荣誉而勇敢,要舍生取义。古中国的先民们,你们的英风豪气尚存否?第20节: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11、12世纪,中国仍然涌现出不少这样的汉子。陈东、欧阳澈、马伸等人就是当时的“言论英雄”。 陈东、欧阳澈因为议论国家大事而激怒了皇帝赵构。当皇帝派去的夺命官吏要逮捕陈东时,陈东笑着说:“我是陈东,害怕死就不敢说话,已经说了还肯逃避死亡吗?” 马伸常说:“我志在行道。以富贵为心,则为富贵所累;以妻子儿女为念,则为妻子儿女而改变志愿,道不可行也。”还说:“孔子言:‘志士不怕抛尸在沟壑,勇士不怕丢掉自己的脑袋。’今天是什么日子,那深沟是我死亡的地方。” 因为勇敢地言说国家的事务,马伸被贬官放逐。在流放的路途上,当权者害怕这勇敢者的声音,遂将之谋杀。 即使在明代,你仍可以感受到这些英雄的豪气,海瑞备好棺材向皇帝讽谏;与权阉们作斗争时涌现出的一批批正直勇敢的人:冯恩、杨爵、周怡、沈束、沈炼、杨继盛、杨涟、左光斗…… 他们在黑暗时代发出的良知的声音,岂会在历史的长河中湮灭?!第21节:一队“杀手”下“贤良”(1) 权力刀锋 ——追寻大清王朝的真面目 窃国大盗们把所有不向他们宣誓效忠的人 宣布为乱臣贼子。 ——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 来,阴沉的黑夜, 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 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 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 高喊:“住手,住手!” ——莎士比亚《麦克白》 圣朝特旨办丧葬,一队“杀手”下“贤良” 北京,1730年。正是雍正统治期间,帝国吹吹打打落成了贤良祠。 据称,“贤良祠是祀王公大臣之有功于国家者。清世宗宪皇帝御书额曰‘崇忠念旧’。贤良祠初祀王、公、侯、大学士、尚书、左都御史、都统、将军、总督、巡抚、副都统共78人,后增祀21人。总共祀99人。” 凌沧洲没有去过贤良祠,读《清史稿》的时候屡屡见到一些朝廷大佬死后被隆重追悼,不仅皇上发放丧葬费白银500~1000两不等(郭成康先生在《乾隆大帝》中说,乾隆年间一两白银折合现在的人民币是150~200元,丧葬费也就在10万~20万元了),而且还精心研制死后的称号——谥号,也就是朝中大佬要戴一顶什么样的精神顶戴花翎,去见他们的老祖宗努尔哈赤。最后是丧亡后,能进入哪种祠庙,关系到生前的业绩道德评价,关系到死后的荣誉规格。 第一等的朝中大佬,如三朝元老张廷玉,雍正腊肉(此称谓乃凌沧洲先生之发明,其来源后文有详述。)答应他死后配享太庙——在太庙犄角旮旯里给他挤个地方坐坐,也闻点皇家冷猪肉的残香。1749年,张廷玉要退休回原籍,因为雍正遗诏中答应他死后配享太庙,但现在是新腊肉高悬执政,会不会执行老腊肉的遗言,此老有点不放心,请求乾隆腊肉给他一纸承诺,作为凭据。这样不放心腊肉,此老是不是老糊涂了?同时由于他没有立即前往宫中亲自谢恩,乾隆腊肉很不高兴,几乎要传旨对张廷玉加以诘责。要不是朝中同僚和门生后学援手,临退休,张廷玉还得给腊肉呵斥一顿。第二天一早,张廷玉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宫中谢恩,才算逃过一劫。 第二等的朝中大佬,如果所谓的道德文章和政绩、忠心被腊肉认可,可以从祀孔庙。想一想,当孔庙的先贤们大嚼其冷猪头肉的时候,他们可是熬了多少年才成精的,有的都两千年的岁数了,而今大清国的后生们,也在孔庙的众“楼主”旁边挤个沙发、板凳什么的坐坐,吃点冷猪头肉的残羹,是何等荣耀!大清国的兴亡史上,只有康熙年间的三位名人,有幸挤入了孔庙,这三位即是汤斌、陆陇其和张伯行。这三个人,以大清的立场看,确属于清官、好官的行列,并且儒学功底深厚,也有著作问世。然而,放到文明的大视野看,这三个人也无非是大清的走卒而已,在稳定大清的吃人统治上,也没少立功劳。像汤斌不仅参与了清朝的宣传事业,出任辫子版《明史》的总裁官(要知道为了争夺明史话语权,大清初年的斗争无比激烈。朝野上下都在编撰《明史》,像庄廷鑨、戴名世也是因为写《明史》而丢掉了性命)。在鲜血淋淋的民间话语权被钳制的后面,朝中的编写者们谁不是踏着尸体和鲜血前进的呢!更何况,这些人为官一方,也以整顿民风的理由,钳制当地百姓的声音,比如,汤斌、张伯行都对当地的洗脑教育抓得很紧,把个什么《孝经》和其他儒学思想狠狠地灌输下去。汤斌甚至还焚毁所谓的“淫秽小说”(许多践踏言论自由的旗帜都写满了对淫秽的围剿,极权统治是一定要打压性自由的。 当小脑袋开始揭竿而起,不服管制的时候,也就是大脑袋要开始压制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推断,凡专制国家必是理论上禁欲的国家,反之亦然),为培养清帝国“思无邪”的合格忠臣和奴才尽职尽责。 第三等的朝中大佬,如果一生没犯重大路线错误,没有明显腐化堕落的证据(主要是大贪污,至于搞个二奶什么的在清帝国属于正常),不仅给腊肉“精神按摩”得舒服,而且政绩斐然、政声良好,腊肉考虑他们死后把雕像送进贤良祠吃冷猪头肉。仅从《清史稿》中看,就有很多看上去像清官的朝中大佬挤进了北京贤良祠,比如刘统勋、刘墉父子、来保、刘纶、福敏、钱陈群、鹤年、吴达善、高斌、阿里衮、舒赫德、彭元瑞、陈宏谋、史贻直等。 美国的早期思想家安德鲁?汉密尔顿曾经有一段著名的法庭辩护,他说:“对于高尚的人,失去自由,不如死。可是我们知道各个时代都会有那么一些人,为了晋升或虚荣,就随便帮助,不,来摧毁他们的国家。这使我想起不朽的勃鲁托斯说的话,当他看着凯撒的那些人——这些人都是大人物,但决不是什么好人——时,他说:‘你们罗马人,如果我还能这么称呼你们的话,那么你们想一想你们在干什么,记住,你们在帮助凯撒打造锁链,正是这些锁链,他有一天会强迫你们戴上的。’这是每一个珍惜自由的人所应当考虑的问题。” 如果说凯撒这样的大人物都决不是什么好人的话,那么,贤良祠中这些吃冷猪头肉的家伙,这些在小民面前威风凛凛、在腊肉面前战战兢兢的“奴才”或“臣”,他们是些什么东西,不是很值得怀疑的吗? 他们是大清帝国的中流砥柱,是国之“肱股”,是腊肉要“念旧”、要推给天下人模仿的“崇忠”偶像,从大清的角度上来说,他们政治上是正确的,他们的工作作风是扎实的,他们的敬业精神是完美的,但是,从文明的大趋势看,他们又一个个都是大清这具专制僵尸的看坟人与守灵人,他们是维护大清统治最得力的人,许多人在镇压百姓的反抗上最得力,而更有一些人,直接参与了文字狱的制造,直接屠杀言论自由,稳固大清国的江山,指控他们是大清的帮凶、鹰犬,是自由思想和言论的“杀手”,应该是不成疑问的。 比如,上面提到的名单中有出任督抚者,大清因为没有权力分治和制衡,督抚既是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也是司法官,对当时发生的文字狱案,以及百姓的抗粮抗税等事件的镇压,手上的血肯定是洗不掉的。至于出任过刑部尚书、侍郎的,更是在镇压机器的核心部位卖命,说他们不是“杀手”,谁信?◇欢◇迎◇访◇问◇虹◇桥◇书◇吧◇HQDOOR.COM第22节:一队“杀手”下“贤良”(2) 清初,江山已经被腊肉们坐于臀下,开科“取士”,让天下英雄作狗刨状游入科举的考场,成为“招安”知识分子的重要举措,不过当时的知识分子中有许多人不屌这一招,但到了顺治三年再行会试,告病观望的众知识分子,都纷纷参加考试,有人做诗刺之: 圣朝特旨试贤良,一队夷齐下首阳, 家里安排新顶帽,腹中打点旧文章; 当年深自愧周粟,今日幡思吃国粮, 非是一朝顿改节,西山薇蕨已精光。 凌沧洲先生追慕古代讽刺诗人的“先贤遗风”,也作一首讽刺打油诗,吟咏朝廷鹰犬挤进贤良祠一事: 圣朝特旨办丧葬,一队杀手下贤良, 祠堂将有冷猪肉,家中已备哭丧棒; 人民悲愤泪万顷,朝廷赏赐银千两, 非是一朝黑白混,志士刨棺官荣光。 弘历年间的鹰犬,像尹继善死后,腊肉就赐祭葬,发丧葬费5000两白银,合人民币将近百万之巨!尹继善进没进贤良祠,《清史稿》中没有说明,但在书中,老尹是大大的贤臣清官,可别忘了,正是1751年,老尹在两江总督任上,当时云贵和山东发现了“伪撰奏本、朱批”,“旋据江督尹继善奏报线索,派员赴江南查办。”(见《中国历史大事年表》,上海辞书版)。透过尹继善附庸风雅的一面,人们完全可以认清其盖世太保的真面目,正是他大力搜索情报、向上反映,促成了文字狱的恐怖继续向江南蔓延。 “志士刨棺官荣光”一句,指的是:大清绵延数百年的文祸,摧残自由和民气的手段以刨开仁人志士的棺木戮尸为家常便饭,那些落实执行大清腊肉刨棺戮尸令的帮凶官员,肯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雍正腊肉落成贤良祠的60年后,位于欧亚大陆西侧的法国,人们也在为纪念死去的人而大兴土木。巴黎市中心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法国的先贤祠(lePantheon)于1791年建成,是纪念法国历史名人的圣殿。看看法国人纪念了哪些先贤,他们的先贤与清朝的“贤良”有什么质的区别? 先贤祠内安葬着伏尔泰、卢梭、维克多?雨果、爱弥尔?左拉、马塞兰?贝托洛、让?饶勒斯、柏辽兹、马尔罗和大仲马等。至2002年11月,共有70位对法兰西作出非凡贡献的人享有这一殊荣。 据说,路易十六在没上断头台前,读到了伏尔泰与卢梭的著作,他说:这两个人摧毁了法国。 伏尔泰一生致力于探索自由、反对专制。1778年,84岁的伏尔泰去世,教会拒绝把他葬在巴黎,1791年,法国大革命爆发,他的遗体被迁葬在巴黎先贤祠,并补行国葬,他的心脏,被装进一只盒子,存放在巴黎国家图书馆。 伏尔泰、维克多?雨果、爱弥尔?左拉等人都经历过流亡的颠簸,不能像大清国的“贤良”们居庙堂之高、享富贵之尊。像雨果,不仅写出了《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九三年》等世界文学名著,更致力于反对暴政;左拉,在他老来已经进入法兰西学院,成为所谓“不朽的人”的时候,为一个并不相识的人——德雷福斯呼吁,写作《我控诉》,而被迫流亡英国……这些大写的人,这些高尚的人生,岂是腊肉治理下的大清鹰犬能望其项背的? 法国的先贤祠不仅供奉着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也供奉法国的民族英雄让?穆兰。1943年,曾任查尔努瓦卢省的省长,后积极组织地下抵抗的让?穆兰,被德军抓入监狱。在监狱中,他备受折磨,痛苦地死去。 我们的目光再从法国转移到英国的祠堂墓地。 西敏寺是英国历代君主加冕的地方,也埋葬了不少英国帝王和名人。这座教堂值得参观的地方很多,其中包括大祭台前英国君主加冕所用的宝座、埋葬了英王亨利七世和王后的豪华壮丽的教堂、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坟墓、圣爱德华的圣骨匣、纪念英国文人的所谓“诗人角”(Poets’Corner)和西敏寺博物馆等。诗人们能埋骨西敏寺,靠的是诗才;而王侯则往往凭借自己的地位和血统,哥尔德斯密斯曾嘲笑这类人的无能,说他们唯一“擅长的就是在西敏寺留下一座坟墓。”(见哥尔德斯密斯《世界公民》)“诗人角”里,有这些诗人们的墓石和雕像:乔叟、莎士比亚、德莱顿、拜伦、劳伦斯……据我所知,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在拜伦的诗歌中,自由也是他们曾经吟诵的。 北京贤良祠里的大清权贵,其中肯定不乏附庸风雅的诗人,他们甚至写得一手上好的书法,与腊肉们进行过诗歌吟唱。但是,朝廷中这些粉饰太平的诗歌,有哪一首流传到了今天?又有哪一首走向了世界? 因为他们的内心充满了黑暗、血腥与卑污,因为他们的膝盖是常跪下而头颅是常触地的,因为他们的奴性,他们不可能写出充满人文关怀和自由精神的力作。 看一个时代的魂魄和走向,不需要看别处,但看其祠堂里供奉的是哪种人就明白了。BOOK.HQDOOR.COM第23节:谎言的谱系和选择性记忆 谎言的谱系和选择性记忆 先看看《清史稿》里这些肉麻的吹捧。看着这些吹捧,你会感到辛亥革命仿佛并未发生,大清的腊肉和奴才们还活着似的: 吹捧康熙腊肉的—— 康熙天生仁孝,智勇双全。早承大业,勤政爱民。经文纬武,寰宇一统,虽说是守成,实同开创啊。圣学高深,崇儒重道。在日理万机之余,研究学问,穷天人之际,是古今所没有的。而久道化成,风移俗易,天下和乐,克致太平。其雍熙景象,使后世向往流连,至于今不能已。传曰:“为人君,止于仁。”又曰:“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啊,康熙盛世何其伟大啊! 吹捧雍正腊肉的—— 清圣祖康熙政尚宽仁,世宗雍正以严明继之。评论者把他们比作汉代的文帝和景帝。只是文帝的兄弟之谊,似乎还不够深厚。然而淮南王骄横犯上,有自取之咎,不尽出于文帝之寡恩也。雍正帝研求治道,尤其忧患下吏之疲困。有近臣言州县收入进账多,应该减少其俸禄。雍正训斥:“你没有做过州县官,怎么知州县官的难处?”这话说得太好了,可谓了解行政的关键啊! 吹捧乾隆腊肉的—— 乾隆正逢昌盛之时,励精图治,开疆拓宇,征讨四方的反叛者,繁荣文化,发展军备,使各方面都达到鼎盛。在位时间之长,同于康熙帝,而寿命则超过了他。自夏商周以后,未尝有也。只是到了老年有所松懈,受了奸臣的蒙蔽,使日月般的圣明受到损害,令人为之叹息。 吹捧大清国高级奴才的—— 乾隆间要说高级官吏中的贤者,以尹继善与陈宏谋为最。尹继善宽和敏达,临事从容有余;陈宏谋劳心焦思,不分昼夜,百姓都很感激他们。陈宏谋学养深厚,每到一处都关心民风,这正是古代所谓大儒的风范。 …… 马屁年年有,清史特别多。 这本《清史稿》由大清国遗老们编成,这些遗老多是当年大清国的中高级官吏,属于典型的既得利益者,民国革命后成了文史馆员,已不复当年威风,怀想往昔的美好岁月,当然屁股往哪边歪,笔墨往哪边写,是一清二楚的。 如果没有其他文明作比较,如果没有其他政体作比较的话,或许,这三根腊肉和这一堆奴才,也算得上明君、贤臣。然而坐标系 纪晓岚赫然矗立在那里,在他们的时代,世界文明又朝前跃进,而征服者的自卑和恐惧,掠夺者的贪婪与残暴,驱动他们必定会向前朝的百姓下残暴之手,制造一起起的文字狱和其他血案。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大清帝国如此黑暗、血腥、残暴,而当时为其歌功颂德的文字还不绝如缕——那你就必须明了:历史的话语权掌控在谁手上? 据说,文学弄臣、大清奴才纪晓岚,在乾隆腊肉的五十大寿时曾作了一副让腊肉欣赏的对联: 二万里河山,伊古以来, 未闻一朝一统二万里, 五十年圣寿,自今而往, 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该联可以说是古今马屁绝联第一。比起大清电视剧中唱的“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气势宏大得多,马屁的分贝高得多! 如果专制的思想不探索清楚、分辨清楚、讨论清楚,邹容说的“一千年后,中国人也必为奴隶”的预言恐将成为现实,而奴隶主子们喝血的梦想也将得以成真。 大清奴才纪晓岚的梦想比邹容的预言又多出了八千多年,好一个“五十年圣寿,自今而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欢◇迎◇访◇问◇虹◇桥◇书◇吧◇HQDOOR.COM第24节:杀气来关外,浮云变古今(1) 萧森杀气来关外,沧海浮云变古今 ——对历史话语权、诠释权的争夺 1642年,大明帝国的都城北京还未沦陷。大清正在东北边陲蓄势待发,准备给大明帝国以致命一击,其内部却发生了一桩言论和文字的罪案。这起文字狱多半为后世研究者忽略,是否是大清第一桩文字狱,凌沧洲目前尚不能下结论,但至少比广东僧人函可的案件早了好几年,而且以大清一位汉族文人人头落地而结案。 故事的起源是这样的,在大清与明帝国争夺东北期间,上升期的大清攻城掠地,一批汉族士人投降了大清,而大清又有效地笼络了他们。这其中,有范文程、沈文奎等人。孙应时也可能是这样的汉族士人,与沈文奎同时入值文馆。祝世昌,算是投降大清的明帝国军官,参与过大清攻打大凌河的战役。 祝世昌在1633年曾经奏请皇太极攻伐大明帝国,并为其出谋划策: 攻城当专用红衣炮,国中新旧三十余具,沈阳留四具,城守已足,其余都可随军。师行克城邑,当得练达谨慎之吏,不求小利,不贪财贿,乃能收集民心、保疆土,宜预选令从军备任使。用兵当兼奇正,轻兵先发,夺人畜,掠物资,然后整军挟红衣炮自大道徐进。 此处国中,指大清国。 这个时候的祝世昌,可以看做是大清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然而在九年之后,不知是祝世昌良心未泯还是怎的,1642年,他上了一道奏折给皇太极,请求禁止俘获良家妇女卖入风月娱乐场所当三陪妓女。皇太极大怒,发下指示—— “世昌难道不知道我禁乐户?还要写这公开信?不过偏袒汉人,借机沽名钓誉而已。我想世昌身在我国,内心仍把明国作为故乡。” 一场狱案随即兴起。会审结果,判定祝世昌死罪。“其弟世荫同居,知其事,启心郎孙应时为其改疏稿,都得处死。礼部官员姜新、马光先见疏稿称善,当夺职坐罚”。皇太极命令杀掉孙应时,而假意宽大,把祝世昌、祝世荫流放。 孙应时何其不应时也!在大清国草创的宣传作坊,在大清国初期的文化宣传方面,孙也曾经和沈文奎等人共同为其出过谋,划过策。像范文程、沈文奎等都向主子提到过“多疑好杀,百姓离心。攻伐抢掠,百姓以为我们只是看重金帛子女。”这些高级奴才都向主子建议要有长远战略眼光,要立“大志”,变短期抢掠为“长期搜刮”。应该说,这些建议,在大清征服中土时起了很大作用。 但是祝世昌、孙应时这几个人可能又或多或少没有彻底丧失人性,对于俘获汉家妇女卖到妓院这种事情,有一种人道心和同情心在起作用,因此促成了上书。 而野蛮的专制政体是不容许任何异议的声音的。之所以杀孙应时而保住了祝世昌的命,也说明了:一、专制政体是功利的,武将的用处比文人要大,刀剑的力量胜于口舌的力量,对武人宽大而严加惩处文人,算计上合理。君不见曹操杀杨修吗?二、知识分子的独立思维一定要泯灭,因为这对专制政体的危害远大于一场武装叛乱,所谓“破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任何独立的思想、人道的呼吁,都是对野蛮王权的公然挑战。 孙应时必须死,祝世昌必须受到惩罚。内部人都不能容忍异心,更何况是圈外人。 1642年的血案昭示着大清掌控整个中国,征服整个中国后的杀机,大清自己称为江山一统,而在凌沧洲看来,铁幕就要从东北向关内合围,血腥和黑夜将降临到本已苦难,本已昏暗的中国大地…… 17世纪50年代左右,历史并不像历史纪年表述一个朝代的开篇那样尘埃落定,各地的抵抗还在进行,大清想统一天下的努力还必须进行一段时日。 在武力征服、镇压、屠杀的同时,对思想制高点的争夺,对意识形态的控制权的争夺,对历史的话语权、诠释权的争夺,一刻也没有停息。 1647年,广东和尚函可身携带的一本记录抗清志士悲壮事迹的史稿《变记》,被南京城门的清兵查获,在受了一年严刑折磨后,此人被流放沈阳。次年,又爆出毛重倬等人的坊刻制艺序案,毛重倬为坊刻制艺所写的序文不书“顺治”年号,被大学士刚林认为是“目无本朝”,触犯有关“正统”的“不赦之条”。这几桩案件拉开了大清思想狱、文字狱的序幕。虹桥书吧第25节:杀气来关外,浮云变古今(2) 大学士刚林何许人也?这位清朝贵族对大清如此忠心而对言论如此敏感,对打压言论如此敬业卖力,似乎可以称得上是大清的忠臣孝子了,然而其下场竟然也是被杀,不由让人感到专制权力下并无完卵。这位刚林算是大清的一个文化人,姓瓜尔佳氏,早年被授予笔帖式的职位,掌管翻译汉文的事宜。1636年,此人被授予大学士之职。 在皇太极的扩张征服过程中,刚林多次奉命出使军前,宣扬皇太极的“威德”,让主子感到很满意。作为宣传方面的干将,大清的“肉喇叭”,刚林功不可没。1649年,刚林出任《太宗实录》的总裁。1651年,刚林因为在编辑《明史》的过程中发现缺少天启四年(1624年)到天启七年(1627年)的这几年的明朝实录,请求顺治下赦令悬赏求购;崇祯时期的事迹,如有野史、外传,也下令一并送来。刚林为了大清帝国的统一,可谓用心良苦。然而,有没有傻子上当,有没有人中了刚林引蛇出洞之计,我不知道。 充当专制极权的“肉喇叭”的下场,通常也并不美妙。刚林在多尔衮死后获罪,罪名是党附多尔衮,并且擅自修改《太宗实录》,增加多尔衮的功绩。刚林被杀,家产也被查抄。 透过充满谎言和迷雾重重的《清史稿》,我们仍能捕捉思想镇压和文字屠杀大戏的蛛丝马迹。有时,思想镇压仅仅是为了思想控制;有时,思想镇压与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交织在一起。 1654年,大学士宁完我弹劾曾任吏部尚书的陈名夏,罪名有N多条,但核心是:陈名夏曾对大臣们说:“留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 当此大清国专政时期,提出要“留发复衣冠”,不认同其文化风俗,当然是致命的叛逆之语。陈名夏在《清史稿》中被描述得很不堪,先是作为明朝兵部的官吏投降过李自成(《清史稿》没透露究竟为何投降),后又受到马士英、阮大铖的排挤,最后投靠了清廷。在清廷期间,官至弘文院大学士,晋升为少保,兼任太子太保等职。在宦海几度浮沉之后,面对清廷的审讯,陈名夏对宁完我的指控一一辩驳,抗辩不屈,唯独承认说过“留发复衣冠”的话,于是,陈名夏被皇帝下令处以绞死,家属流放盛京。 凌沧洲不知道这位历经变乱时代、宦海浮沉已久的陈名夏先生最后的心态,只能推测:在一个人的垂暮之年,在一个人看透沧桑尘事之后,在一个人人性未泯之时,他想起了他的故国家园,想起了自己死后的定位,于是带着他对异族文化的蔑视,决然走向刑场。 不然,何以解释陈名夏对其他罪行,如结党营私等都予以否定,独独承认这一条大罪?作为帝国高官,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是大清最重要的心理防线。还是其“留发复衣冠”的话有人对证,无法推卸?但他如果此时仍想苟活,完全还可以再做一番“是为了大清国稳定”的解释。历史并没有留下这样的记录……因此,或许可以这样推测,在一个人屈辱了一生,荣华了一生后,在一个人犯下许多无可追悔的错误后,才做出了这样一个一生中最重要的判断。 大学士宁完我何许人也?在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投降了大清,是贝勒萨哈廉家的一个家奴而已。此人向大清统治者提出了很多建议,在他的奏言中,哪是大清国哪是别的国家分得很清楚:“我国‘笔帖式’,汉言‘书房’,朝廷安所用书房?……”这样一个家奴出身的文化宣传者,也曾出任《明史》的总裁,却用他卑鄙的一击将陈名夏送上了不归路。1665年,当宁大学士死后,康熙腊肉为了表扬这个“杀手”的效忠,赐他谥号“文毅”。雍正年间,更是录用了他的曾孙,还赐给住房、银两。 这种告发,在大清的官吏们看来是投资小见效快的产业,一个双手沾满言论罪血迹的人,不仅自己死得具备哀荣,而且泽被子孙,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有此典范,大清国的朝廷和知识分子能不日趋下流乎?卑鄙乎? 1655年,大清的铁幕已经基本将中土合围上了,尚有少数朝廷官员看不清言路已经封闭的趋势,跃跃然要做忠臣孝子,要对帝国的政治指手画脚一番,没料到碰了一鼻子灰,落了个流放荒凉,客死异乡的命运。第26节:杀气来关外,浮云变古今(3) 这一年有两位朝中要员撞到了专制皇权的枪口上。一位名叫季开生,字天中,江南泰兴人,顺治六年进士,在帝国的兵部出任给事中。 1655年,乾清宫建成,朝廷拨款派内监往江南采购陈设器皿,民间传言是去扬州买女子,季开生上疏极谏。顺治发话了:“太祖、太宗制度,宫中从无汉女。我奉皇太后慈训,岂敢妄行,即太平后尚且不为,何况今日?我虽不德,每思效法贤圣主,朝夕焦劳。若买女子入宫,成何如主耶?”因此责备季开生肆意诬蔑,沽名钓誉,下狱到刑部判处杖刑,经赎买免杖刑,流放尚阳堡,不久死在流放地。1660年,天旱,在老季死去多年后,皇帝下诏罪己,假惺惺地下指示道:“季开生建言,原是为我考虑,准其复官归葬,荫庇他一个儿子入监读书。”人死了,还能恢复官职,还能恢复名誉,还要玩平反的把戏,清帝国的戏演得真堂皇啊! 也是在1655年,曾经出任大清顺天府府丞的魏琯出任大理寺卿。八旗逃人初属兵部督捕,部议改归大理寺,魏琯上疏言其不便,乃设兵部督捕侍郎专管其事。又言:“逃人日益增多,因为投充者很多。本主私纵成习,听其他往,日久不还,都告发为逃人。逃人再怎么样,惩罚只是抽一百鞭子,而窝藏逃人的却要被处死,没收人口、财产给本主。这与叛逆罪没两样了,不符合法律公平的宗旨。” 皇帝把老魏的言论批发给朝中众要员讨论,把对窝藏者的处罚改为流放,免除没收财产和人口为奴的处罚。老魏又建言:窝逃的人如果死在监狱中,他的妻子儿女应免流徙,如果遇热审(热审也是明朝的一种审判制度,是在暑热季节到来之前,对在押的没有审判定罪的囚犯进行清理发落的制度。这种审判制度开始于明成祖永乐二年,即1404年。具体时间是每年小满之后的十多天开始,到农历6月底为止。这种会审制度分中央、地方几个级别分别进行。清朝时将热审制度也继承下来,继续在实践中执行),也应减罪一等。 老魏看不清清初残酷的形势,人道之心未死,同情之心未泯。帝国没有奴隶,吃什么?喝什么?帝国专制不恐怖,权柄谁能紧握? 顺治指责魏琯出卖君王的恩典,让王公大臣讨论魏琯要求放松刑罚的问题,讨论结果是:魏琯应当判处绞刑。几经周折,顺治把老魏撤职,结果,魏琯流徙辽阳,死在流放地。 对待另一位指出逃人法弊端的官员李裀,大清统治者也没有放过。 大清攻下中原土地后,八旗军队把俘获的百姓当做奴仆,对待他们凶残暴虐,因此逃亡的人很多。当时还有汉族地主带着奴仆一起投靠旗人的,这被称为“投允”,如果碰到主子暴虐,也一并逃走。逃人法自此起。顺治十一年(1655年),一名王姓大臣评议:匿逃人者给其主为奴,两邻流徙;捕得在途复逃,解子亦流徙。皇帝以其过严,命再议,仍如王大臣原议上。顺治十二年(1656年),李裀上疏极论其弊曰:“皇上为中国主,其视天下皆为一家。必别为之名曰‘东人’,又曰‘旧人’,已歧而二之矣。”李裀描述了这种悲惨的状况:“法愈峻,逃愈多。从逮捕到审问,道路驿骚,鸡犬不宁。其中很多是冤狱陷害,以及顺藤摸瓜式的牵连,以至于市场上镣铐都卖完了。饥民流离,妇女躅踯于郊原,老幼僵毙于沟壑。”由于李裀描写大清暴政的“七可痛”真实展示了百姓被奴役的凄惨场景,触到了大清朝廷的痛处,于是,李裀被流放到尚阳堡,一年后郁郁而死。 顺治皇帝 1660年,大清朝廷的言论罪再次吞噬了两个高官:刘正宗、张缙彦,这两个人都是从明朝投降过来的官员,后者还出任过明朝的兵部尚书。有人告发张缙彦为刘正宗的诗集所作的序文中有“将明之才”一词,词意诡异,不能明白,同时御史萧震告发张缙彦编剧《无声戏》,张自称“不死英雄”,迷惑人心,伤风败俗。对刘的最后处罚为:罢官,家产一半被没收,人入旗,不许回乡。对张的处罚是没收全部家产,流放宁古塔。不久张缙彦死于流放地。BOOK.HQDOOR.COM第27节:杀气来关外,浮云变古今(4) 罗马与长安 文明的谱系 这些悲惨而残忍的案例,仅仅是大清帝国践踏人权的冰山一角。据李兴盛先生统计,单单清代的东北流人,总数就在150万以上。诗人丁介吟唱道:“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 这是大明王朝无法寻找出自我更新的体制,无法做到畅通言路的报应,这是中原部族王权暴政的报应……而这些报应却要由老幼妇孺来承担。这也是大清王朝的阴毒——对一切可能产生威胁的苗头的扼杀,对这个国家民气、骨骼的摧残。150万流人,这种恐怖专制产生的心理冲击波,产生的奴性能量,我们不难想象。 1663年农历5月26日,在江南人文荟萃的杭州城,大清王朝的杀手将《明史》案一干“人犯”七十余人(为《明史》写序的、校对的,甚至卖书的、买书的、刻字印刷的以及当地官吏),在弼教坊同时或凌迟、或杖毙、或绞死,血泪飞溅,人间天堂沦为人间地狱,“未见花开西湖侧,但闻啼哭满天地,新鬼冤烦旧鬼哭,奴族坟头多少血!”“主犯”庄廷鑨照大逆律剖棺戮尸,另有数百人包括妇女儿童受牵连被流放到荒凉的边地,可以想见她们悲惨凄苦的命运。学者吴炎、潘柽章均死于此狱。作为吴炎、潘柽章朋友的顾炎武满腔悲愤,在旅程中遥祭亡友。他在诗中写道:“一代文章亡左马,千秋仁义在吴潘”。后来他又在《书吴潘二子事》一文中,详细记述了庄家《明史》案的始末,对吴、潘二人的史才和德行高度评价,特别颂扬了他们在刑讯时的大义凛然、威武不屈。 这个《明史》案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被征服民族的悲剧,故事的主人公被无耻的同胞叛卖,与《宾虚》中的犹太人不肯出卖自己同胞的行为正好形成鲜明对比。但是这在血雨中顽强抗争的义人的故事,大清王朝的著作将之全部淡化,只有拂去历史迷雾才能发现真相。 时至今日,网络上有人在为康熙腊肉辩护时称,明史案时,康熙腊肉年纪尚幼,不能对该罪行负责。多么好的辩护者啊,不敢否认腊肉们手上有血,只好推到鳌拜这个替罪羊身上。 那么我就继续举出康熙腊肉手上的鲜血,来证明大清的罪恶。 “平沙一望无烟火,惟见哀鸿自北飞”、“一自蕉符纷海上,更无日月照山东”、“杀尽楼兰未肯归,还将铁骑入金徽”。你能想象,这样的好诗是出自一个前明官员的笔下吗?你能想象,他的作品在当时几乎尽数被焚毁吗? 黄培,山东即墨人。黄家世代为大明帝国的官员,黄培16岁时荫袭锦衣卫指挥佥事。 清兵南下,在家居闲的黄培的叔父——黄宗昌组织民众守城抗击,成为反清英雄,后忧愤成疾而亡。这都给黄培以极大的影响。 黄培隐居乡间,在被征服时代的恐怖中,这位特立独行的人不惧剃发令,依然蓄发宽袍,这不是明摆着向大清强权叫板吗?黄培还受客居即墨的诗人宋继澄父子影响,原来闭门谢客的他开始参与宋所组织的诗社的活动,借诗明志。 1662年,黄培把27年来所作280余首诗编成《含章馆诗集》,刻刊传世,赠与亲友,他实则是以笔为刀,抒发心中郁郁怨愤。据说他在崂山以大石建室居住,题为“丈石斋”,以示坚贞。 在一个征服的时代里,风云变化,确实是考验一个人的人格,考验一个民族的族格的时候。 1667年,有人把黄培告到官府。告黄培的人是他家的世奴家仆黄宽之孙黄元衡。黄元衡本姓姜,在他考中进士、当上翰林后,为了归宗还姓,解除与黄家的主仆名分,就向官府控告黄家私下刻印并收藏有“悖逆”的诗文书籍,同时纠集小人从《含章馆诗集》中断章取义地摘抄了若干句子,指控黄培要反清复明。因此,酿成一桩颇大的案子。 黄培等人的复明反清的“罪状”一共被诬告了十条之多。很快,大清朝廷下旨从严审讯,包括刻工、装订者在内的217人被牵进此案。 顾炎武 1669年,姜元衡还嫌不够,又伙同恶人上了一道《南北通逆》的禀文,指控顾炎武等“故明废臣”和对清廷怀有二心之人之间的通信,不是密谋造反,就是诽谤朝廷。在这份居心叵测的禀文中,姜元衡点了约三百人的名字,企图制造一件大案。此案果然被弄到奉旨办理的地步,山东总督、巡抚也亲自过问。顾炎武为此被囚禁了近七个月,经朱彝尊等人营救才得以出狱。 1670年,该案结案,历时一年零三个月的黄培文字狱案以定黄培隐叛诽谤之罪而告终。四月初一,黄培在进南受绞刑。死后葬于即墨水清沟。大清朝廷和玄烨腊肉腊肉手上沾满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如果说《明史》案的时候康熙腊肉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按脱罪洗血妙法可以往鳌拜等人身上推,1670年,康熙腊肉有认知能力、行为能力吗?能负责吗? 翰林院编修戴名世对清廷随意篡改明朝历史甚感愤慨,他通过访问明朝遗老和参考文字资料写了一本记录明末历史的《南山集》。康熙五十年(1711年),书印出十年后被人告发,因为书中使用了南明年号并涉及多尔衮不轨之事,康熙腊肉十分震怒,下旨将戴名世凌迟处死,戴氏家族凡男子16岁以上者立斩,女子及15岁以下男子,发给大清功臣家做奴仆。其同乡方孝标曾提供参考资料《黔贵记事》,也和戴名世同样治罪;戴氏同族人有职衔者,一律革去;给《南山集》作序的汪灏、方苞、王源等处斩刑;给《南山集》捐款刊印出版的方正玉、尤云鹗等人及其妻、子,发宁古塔充军。由《南山集》受到牵连的有三百多人,后康熙腊肉故作慈悲,改戴名世凌迟为斩刑,本来应处斩刑之人都流放黑龙江,提供资料的方孝标已死,但仍被发棺戮尸……虹桥书吧BOOK.HQDOOR.COM第28节:夜雨鬼吹灯,王朝鬼吹箫(1) 江湖夜雨鬼吹灯,雍正王朝鬼吹箫 网络小说《鬼吹灯》中有段故事:一个盗墓高手为了攫取一个唐代大墓中的宝贝,为掩人耳目,居然盖了一座庙,在庙里掘了一条地道通向墓穴。 这位盗墓贼(摸金校尉)的手法可谓高明。其实天下的小偷大盗都有一套障人耳目的手法。小偷可以散布混乱转移视线,盗国者可以散布谎言,混淆视听,愚弄百姓。 盗墓贼用的障眼法其实是一种“鬼吹灯”,而窃国大盗们的障眼法,我称之为“鬼吹牛、鬼吹箫”。 1728年,雍正腊肉面对曾静等人的反清思想,成立了以杭奕禄为组长的专案小组。在审讯和策反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后,命杭奕禄带领一干人马到江宁、苏州、杭州等地宣讲,宣讲的内容肯定是曾静等人涕泪交流的悔过和号召人们把忠于大清当做第一天职的言论……可以想象,其攻心和洗脑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以上据《清史稿》第二卷) 18世纪20年代,大清王朝的权力危机稍稍缓解,对内的思想清洗和舆论紧控是必然的。在雍正时代“鬼吹牛、鬼吹箫”的闹剧中,涌现了多少帝国的“思想模范”,涌现了多少紧跟朝廷的“忠臣孝子”,为他们做点记录和分析,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沈近思,在这场思想铁壁合围和洗脑闹剧中,跟进最紧,效忠最力,应该在大清帮凶名录中有一席之地。1726年,沈近思出任江南乡试考官。按照惯例把《乡试录》进呈,雍正嘉奖沈近思命题正大,策问发挥性理,下令表扬他。当时正是侍郎查嗣庭、举人汪景祺以诽谤获罪,停浙江人乡会试。沈近思上奏说:“浙江省乃有如嗣庭、景祺者,越水增羞,吴山蒙耻!”因此献计献策,罗列了一些条列整饬风俗,约束士子,总共十条。雍正说:“浙江省有近思,不为习俗所移,足为越水、吴山洗其羞耻!”雍正认为沈近思的建议周详,下发巡抚李卫、观风整俗使王国栋,按照老沈的办法施行。 在大清的权力场上,沈近思如蚁附膻,揣摩上意可谓到位。查嗣庭和汪景祺的文字狱案本来就是大清专制恐怖的一部分,是大清朝廷残酷迫害汉族知识分子阴谋的一部分。如果说汪景祺案还有权力斗争牺牲品的痕迹,那么查嗣庭案完全是捕风捉影,望文生义,通过这种恐怖镇压的手段,打压汉族知识分子的自尊,确立大清王权的无上权威。 究竟是谁使越水增羞,吴山蒙耻?站在文明的高度,站在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的高度,站在尊严和独立人格的高度,沈近思才是使“越水增羞,吴山蒙耻”的人。这个大清走卒不仅对受难者落井下石,在人格的污水沟摸爬滚打,捞取大清腊肉赏赐的残羹冷炙;而且提出了十条禁锢思想和言论的建议,成为迫害思想的急先锋,成为雍正的文化打手,与李卫等人一道构成了铁壁合围坚实的屏障。虹桥书吧第29节:夜雨鬼吹灯,王朝鬼吹箫(2) 18世纪20年代,大清在钳制言论自由、禁锢思想自由上做了很多工作,其中在制度建设上的创举,就是“观风整俗使”这一官职的增设。说白了,就是一个阉割思想和文化、阉割独立人格和尊严的岗位和差事。大清的官位设置体现了极权体制的随意性和伸缩性,因为要监视思想,所以思想警察、思想太监、思想监督特派员的职位粉墨登场。 都有哪些大清走卒出任过“观风整俗使”?有煌煌史册为证。在他们的史册中都是作为功名记录的,我凌沧洲却要把他们钉上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的耻辱柱。他们是:沈近思、王国栋、蔡仕舢、刘师恕、焦祈年、李徽、许容等,在这些人中,王国栋曾作为湖南巡抚,参与过曾静案的审理,当然按《清史稿》的记载,由于王国栋审讯时只听供述,没有穷追,同时茶陵百姓陈蒂西传播流言,王国栋没查出什么来。可能由于追查不力,有违腊肉的心狠手辣,王国栋一度被免职,并召回北京。 不是哪个省都能设立“观风整俗使”的,有些南方省份因为百姓的不服从,使腊肉更加憎恶,用各种方法来羞辱其官员和被征服者。广西学政卫昌绩和御史陈宏谋都提出过要在广西设立“观风整俗使”,而遭到乾隆腊肉的训斥:“广西那地方本来考中进士做官的人就少,竟然已经有像谢世济、陆生楠等狂悖之徒,风俗的恶劣可见一斑。你们不能正本清源,做好表率,反而指望让负责教化的官员来移风易俗,这是舍本逐末。”有时,想为帝国的文化铁壁合围出谋划策,也可能弄一个满头灰。帝国需要的是这种恐怖,唯有让官吏们生活在胆战心惊中,帝国皇权才可能威严无比,这也是朝廷大小狗官们做官的一个心法。在大清重臣的传记中,经常能看见“气度端庄凝重,喜怒不形于色”等评价,专制王朝的权力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幽默感。 雍正腊肉统治期间的惊天大案是曾静、张熙、吕留良案。 1728年9月26日,西安的一条大街上,川陕总督岳钟琪正乘轿回署,突然有人拦轿投书。具有反清复明思想的义士张熙受老师影响,以为岳钟琪姓岳,就沾点民族英雄的气节,希望他能反清。不料岳钟琪已完全成为了大清走狗,在套出了投书者的全部秘密后,开启了文字狱的血腥之门。张熙的背后是曾静,而曾静又受江东义士吕留良影响。“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何曾不照人”,写下这样豪迈诗句的中国的特立独行之士,在死后也遭到了残酷迫害。大清腊肉们绝不放弃每一个摧残中华民族民气的机会,“吕留良、吕葆中父子被开棺戮尸,枭首示众;吕毅中斩立决;吕留良诸孙发遣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家产悉数没收。吕留良学生严鸿逵开棺戮尸,枭首示众,其孙发遣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学生沈在宽斩立决;黄补庵(已死)嫡属照议治罪;刊印、收藏吕留良著作的车鼎丰等四人判斩监候,另二人同妻子流放三千里外,还有十数人受杖责”。而曾静的供词及忏悔录,集成《大义觉迷录》一书,刊后颁发全国所有学校,命教官督促士子认真观览晓悉,玩忽者治罪。又命刑部官员杭奕禄带领曾静到江浙一带宣讲,命兵部官员史贻直带领张熙到陕西各地宣讲。雍正腊肉信誓旦旦:“朕之子孙将来亦不得以其诋毁朕躬而追究诛戮。”然而雍正十三年(1735年)十月,乾隆帝继位,尚未改元就公开翻案,命将曾静、张熙解到京师,于十二月把二人凌迟处死,并列《大义觉迷录》为禁书。从这件事得出的政治厚黑经就是:腊肉们的许诺哪还能相信?秋后是一定要算账的。而汉奸岳钟琪也没有好下场,他后来因进讨准噶尔失利,被大学士鄂尔泰所劾,下狱判斩监候,到乾隆初年才获释。 《大义觉迷录》的“巡回报告团”在广东巡讲时,广东巡抚傅泰从张熙供称钦仰广东“屈温山先生”,想起本省著名学者屈大均号翁山,猜想“温山”是“翁山”之讹。于是追查屈大均所著《翁山文外》《翁山诗外》诸书,果然发现其中“多有悖逆之词,隐藏抑郁不平之气”。这样,又一宗思想“悖逆”案被揭发。是时,屈大均已死三十多年,其子屈明洪(任惠来县教谕)自动到广州投案,缴出父亲的诗文著作和雕版。案情上报,刑部拟屈大均戮尸枭首。因屈明洪自首,故免死,仅将屈明洪及其二子遣戍福建,屈大均诗文禁毁。 “巡回报告团”的成绩和作用是明显的。起到了督促大清官吏兢兢业业,为黑帮发展日夜不敢松懈的作用。广东巡抚傅泰就属于大清的好官吏,他举一反三,牢牢地守住了大清的舆论阵地。 雍正腊肉期间,另有裘琏戏笔之文字狱。裘琏是浙江慈溪人,少时曾戏作《拟张良招四皓书》,内有“欲定太子,莫若翼太子;欲翼太子,莫若贤太子”、“先生一出而太子可安,天下可定”等语句,当时广为传诵。康熙末年,70岁的裘琏中进士,后来致仕归乡。雍正七年(1729年),85岁的裘琏突然被捕,原来有人告发他那篇代张良写的招贤信是替废太子允礽出谋划策。次年6月,裘琏死于京师狱中。 翰林院庶吉士徐骏的文字狱更凸显了大清专制的恐怖。徐骏是康熙朝刑部尚书徐乾学的儿子,也是顾炎武的甥孙。雍正八年(1730年),徐骏在奏章里,把“陛下”的“陛”字错写成“狴”字,雍正腊肉见了,马上把徐骏革职。后来再派人一查,在徐骏的诗集里找出了如下诗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于是雍正腊肉认为这是存心诽谤,照大不敬律斩立决。 如果按弗洛伊德的分析,这种口误错字其实是潜意识的反映,翰林院庶吉士徐骏在奏章里,把“陛下”的“陛”字错写成“狴”字。其实心中何尝不认为雍正腊肉们是猴子猢狲,是窃国大盗。作为大清国的高级知识分子,徐骏自然知道已经有人因为“清风”之类的言辞丢了脑袋,他写作的诗句,可以看做是对黑暗时代和黑帮政权的不满。 而85岁的裘琏突然被捕,死在狱中,也击碎了大清黑帮政权尊老的神话,要知道在大清康雍乾腊肉时代,耗费纳税人的银子举行了多少次千叟宴,以营造盛世歌舞升平的假象。可以看看大清黑帮是怎样对付文字狱中的妇孺老幼的,其假面、其虚伪、其残忍,不是昭然若揭吗?第30节:一张进化的时间表 大清与英法:一张进化的时间表 18世纪,法国。妇女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上流社会的妇女们在组织沙龙,杰佛林夫人的沙龙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沙龙里高朋满座,卢梭、狄德罗、达朗贝尔等人都在其中。 18世纪,大清。妇女不仅被禁锢在家庭里,而且一部分妇女儿童的命运尤其悲惨。在大清当权者制造的绵延几百年的文祸和思想狱中,一些特立独行之士,一些“不合作、不服从”的思想家遭到了令人发指的残酷镇压。有的是被凌迟或腰斩,有的死后还被刨棺戮尸,而他们无辜的家眷或被流放寒冷荒凉的边疆,或被分发给披甲人为奴。 1751年,法国。一本划时代的著作出版。狄德罗主张以传授新知识和宣传新思想为目的来编写一套《百科全书》,这一主张立即得到了当时多位最著名的思想家和科学家的支持。1751年,该书第一卷出版,一直到1772年,共出版了28卷。在18世纪后期,百科全书派成了启蒙运动的中心。 《百科全书》中对“人”的解释是这样的:“人是有感觉、能思索、会考虑,并在地球表面自由行走的动物。” 在17、18世纪的欧洲,这些“有感觉、能思索、会考虑,并在地球表面自由行走的动物”中的精英,思考、写作并出版了哪些名作呢?在17、18世纪的大清,当权者对“有感觉、能思索、会考虑,并在地球表面自由行走的动物”进行着怎样的打压呢? 1687年,英国。牛顿出版《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该书解释了“行星、彗星、月亮和大海”的运动,一个世纪后,诗人华兹华斯描写牛顿是“独自穿越陌生的思想海洋”。 1687年,大清。当权者以“败坏风俗,蛊惑人心”为罪状,禁“淫词小说”。 1704年,英国。终身未娶的洛克溘然长逝,葬于奥提斯教堂。洛克墓前立有石碑,碑文出自洛克之手,是他生前用拉丁文早已写好的。碑文写道:“约翰?洛克长眠于此。他们如问他是何人,回答是:他是一位满足于小康命运的人,他是一位受过训练的学者,专心追求过真理的人。对此,你们可以从著作得知。他的著作,比之于碑文上的令人生疑的颂扬之词,将更为真实可信地告诉你们有关他的其他一切评说。他的德行,即使有一些,既不足以说明他的声望,也不配作为你们的典范。让他的罪恶随他一起埋葬吧!德行的范例,福音书中已经有了;罪恶的范例,仍以没有为好;必死的范例,所在皆是。他生于1632年8月29日,死于1704年10月28日。这块即将蚀灭的石碑就是一个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