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出入人等,严禁挑拨之徒; 五、何人与彼最善,而不妨碍政府者,任其往来; 六、早晚必派人巡视,恐出意外; 七、求见者必持许可证; 八、保护全权完全交汝。 时人有语,此八条者,让人内心敬意油然而生。如果人生一定要有一个敌人的话,那宁肯是袁世凯。 陆建章严格按照此“八项注意”行事,章太炎闹就随他闹,疯就随他疯。没办法啊,中国难得出现像章太炎这样重量级的大师级人物,疯一点儿闹一点儿,正常,太正常了。 发现摔砸解决不了问题,章太炎明白了,必须要找到另一个更有效的法子,才能摆平袁世凯。 什么法子最好呢? 绝食,当然是绝食! 果然,章太炎开始绝食。这一记杀招,让袁世凯顿成骑虎,倘若真的把章太炎老先生饿出个好歹来,那可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袁世凯召集门人幕僚,商量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可章太炎老先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他的才学太高,又有谁有这本事,能够劝说章老先生,打消绝食之念呢? 正当大家绝望之际,忽有一人越众而出,大笑曰:此事易尔,待吾往见章老师,但以三寸不烂之舌,定然说得章老师捧起饭碗,狂吃猛塞。 袁世凯细看此人,顿时大喜:此事非你不可。 【11.有事生完了气再说】 那名自告奋勇、主动请缨之人,姓王,名揖唐,乃章太炎早年的学生。此人在日寇侵华之后,成为了日伪政权中一等一的大汉奸。 能够名列大汉奸之榜首,哪怕是智商略低一点儿,都是不行的。这王揖唐,就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他领命之后,前往龙泉寺,拜访章太炎。见到他进来,章太炎大怒,扭过脸不答理他,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 其实对章太炎来说,王揖唐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关爱之心还是有的。只是自己的学生跟了袁世凯,则让他很生气。但话又说回来,学生王揖唐在袁世凯那里,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章太炎的内心又很是满意。诸多矛盾的情感错综交杂在一起,使得章太炎见到王揖唐,也不知该怎么表示,只好先生气,有事生完了气再说。 王揖唐进来,先对老师行叩拜大礼,屁股蛋子撅向天,脑袋瓜子贴着地,号啕大哭起来,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止住哭声,一句话也不说,爬起来就走。这回轮到章太炎急了:你个浑蛋,给我回来,有你这么当学生的吗?见了老师话也不说一句,哭完了就走,你以为你谁呀? 王揖唐道:老师,我哭,是因为我恨自己的老师太蠢,上了袁世凯的当而不自知,你说我能不哭吗? 胡说八道!章太炎怒不可遏:我是谁啊?袁世凯又是什么东西?你竟敢说我上了袁世凯的当?这是对你老师最大的污辱。王揖唐,今天你得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说不出来,我打不死你。 王揖唐转身,正色道:老师,你想那袁世凯,何许人也?他乃当代的曹操,当代的贾似道,当代的严嵩,当代的……那个谁,总之,古往今来所有的大奸臣全加一块,那就是袁世凯了。这样的乱世贼子,你猜他最害怕的,是何许人也?是革命党孙文吗?非也!是帝国列强吗?非也!是日本人吗?非也!是他的老婆吗?非也!夫乱臣贼子袁世凯,他天不怕,地不怕,天底下唯一让他害怕的,就是老师你呀。老师你可否知道,那袁世凯连晚上睡觉做梦,都在咬牙切齿,一心想杀掉老师而后快。可老师你学究天人,独步天下,袁世凯他不敢动手啊。 说到这里,王揖唐陡然提高声音:老师啊,那袁世凯想杀你而又不敢杀,就如曹阿瞒对祢正平,所以不敢者,是不愿千秋万代后承受杀士之名矣!所以那奸雄袁世凯,布下了险恶圈套,他不亲自下令杀你,却故意将你软禁于此,撩拨起你的火气,让你自己绝食。老师绝食而死,那是老师你自己想死,正中奸雄袁世凯下怀,徒然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于己何益?我哭,是哭我的老师竟然如此愚蠢,中了袁世凯的奸计,绝食寻死而不自知,这是何等悲催啊……悲催,真是太悲催了,呜呜…… 王揖唐一番话,只说得章太炎潸潸泪下,汗流浃背。他仔细一想,对呀,王揖唐说得对呀。我若是自己把自己饿死了,跟人家袁世凯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啊?我应该活着,活着才能够给袁世凯添堵,让他一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就哭都哭不出声来。 对,就这么办! 当即章太炎大吼道:来人,给老爷拿肘子来,老爷我饿了! 外边的宪兵们一片忙乱,纷纷往厨房奔跑,给章太炎老先生蒸肘子。王揖唐则哈哈大笑,回去跟袁世凯交差去了。 【12.他比表妹还要疯】 王揖唐走后,章太炎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黄侃跑来了。 说起黄侃其人,实乃天生妖孽,让世间无数学子,为之欲疯欲狂。早年间,章太炎老先生东渡日本,矢志推翻清政府,以挽救中国于危亡,当时生活环境极为恶劣,老先生居于斗室,一星烛火,几本残书,几日里才啃几口燕麦饼干,却仍然坚持斗争。 这一天,老先生正在斗室之中,捧着书卷,啃着燕麦饼干斗争着,忽然间就听哗啦啦啦,一道浊黄的液体,自天而降,漫洒于老先生头上。章太炎老先生将手指拿到鼻翼间一闻,嗯,腥臊腥臊的,此乃人尿也。 人尿怎么从天上洒下来了? 章太炎老先生恍然大悟,是有那缺德的人,站在楼上往下撒尿。老先生怒不可遏,指着楼上破口大骂。就见一个年轻人,从楼上直冲下来,指着章太炎的鼻头回骂,意思是自己非常有学问,往章太炎老先生头上撒尿,实乃你章太炎的荣幸之事,你乱骂可不对。 太炎老先生被气得两眼冒火,他本有章疯子之称,居然碰上一个比他还疯的人,当下两人就对骂起来,一边骂一边绞尽脑汁掉书袋,一定要骂出学问来,才不负“国学大师”之称。两人骂到最后,太炎老先生越骂越勇,越骂越有灵感,对方却因为年轻,终于败下阵来,并说:老先生,你学问比我深,比我会骂人,我黄侃心服口服,愿拜你为师。 说罢,黄侃跪下磕头,成为了章太炎老先生座下大弟子,也是最有出息的弟子。 然而学问害人啊,尤其是遇到黄侃先生这种学问与人品成反比的异类,那更是害死人不偿命。 早年间,黄侃有个表妹,叫黄绍兰,是当时有名的女才子。黄侃跑了去追求她,黄绍兰说:表哥啊,你有没有搞错?你是有老婆的人啊,现在又没有和老婆离婚,怎么安置我啊? 黄侃笑曰:表妹休怕,我有一招妙计。咱们俩啊,一起去办结婚证,结婚证上呢,不写我的真名,写个假名。这样的话,我老婆就不会知道。等我和她离了婚呢,咱们再恢复真名,你看如何? 小表妹黄绍兰傻啊,就信了表哥的话,让黄侃用假名和她领了结婚证。婚后两人浓情蜜意,不在话下。却说有一天早晨黄侃起床,对小表妹黄绍兰说:表妹啊,你在床上等着,我去趟洗手间就来。说了这话他就出了门,此后再也没回来。 新婚之际,丈夫不翼而飞,黄绍兰心里那个纳闷啊,就到处寻找。终于听说丈夫早就去了北京女子师大,又和一名温柔的苏州女孩结婚了。黄绍兰惊讶地追到北京,要求黄侃解释,可黄侃却说:表妹啊,你有没有搞错,你的结婚证上,写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跟我又没关系,你怎么来找我呢? 听黄侃这么一说,小表妹黄绍兰一下子就疯掉了。 没办法不疯啊,你说黄侃这干出来的是人事吗? 但黄侃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表妹爱疯就去疯,他比表妹还要疯,就跑来找老师章太炎摆龙门阵。到了地方,发现章太炎穷极无聊,专以戏弄看管他的宪兵警察为乐事。他命令这些宪兵警察,对自己要称“大人”,对来宾也要称“大人”、“老爷”,逢年过节,还要进来磕头,如有违背,轻则罚跪,重则罚钱。 黄侃见了此事,大乐,可当他拿起筷子吃菜时,却皱起了眉头。 原来,黄侃先生第一爱美色,睡完提裤子就走,绝不负责。第二就是喜欢吃,可是章太炎老先生的这个厨子,水平太差了,于是他要求老先生立即发疯,不换个四川厨子,这疯病没个好。 无奈之下,戒严司令部只好为太炎老先生换了个厨子。 但那名被换掉的厨子却被激怒了,于是暗中捣鬼,把黄侃赶走了。此事又引发了太炎老先生的再一次绝食。 有章太炎、黄侃这俩疯子横卧京师,可想而知,袁世凯的日子是多么难过。但人性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不肯吸取教训。按说袁世凯遇到章太炎和黄侃,就应该知道这些国学大师是不可招惹的了。甭管男女,不分老少,碰到这些国学大师,神经必然分裂,精神必然失常。可袁世凯竟然脑子进水,又把另一位同等级别的国学大师王闿运,给弄到北京城来了。 【13.他的情商有点儿偏】 说起王闿运其人,就不能不提到晚清史上一桩最神秘最神秘的悬疑事件。 早在咸丰十年,也就是公元1860年,正值洪秀全发起太平天国运动,搅得大清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咸丰皇帝为了摆平洪秀全,就任命曾国藩为两江总督、钦差大臣,驻扎在安徽祈门,以备用兵。 就在这一年,当时还是个帅仔的王闿运,专诚来找曾国藩,并在其军营中,逗留了三个月。 于是曾国藩的日记上,出现了这么两条怪异的记录。 第一条记录于七月十六日:傍夕与王壬秋久谈,夜不成寐。 第二条记录于八月初四:王壬秋来,与之久谈,夜极倦。 曾国藩的日记中,所提到的王壬秋,就是年龄比曾国藩小二十二岁的王闿运了。此前曾有无数史学家蹲在这个位置上,揪住头发光着脚板,茶不思饭不想,苦苦地瞎琢磨:这个王闿运,他到底和曾国藩说了些啥呀,把个曾国藩说得一夜夜失眠? 但这个问题,单凭史学家是破解不了的。这个问题必须由……由杂家来破解,因为答案并不在曾国藩的日记中,王闿运也偷偷地销毁了所有的文字资料。要想找到答案,你非得去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啥地方呢? 诗人扎堆的哼哼唧唧之处。 如果你碰巧是个诗人,又或者有个喜欢读古诗的臭毛病,那么你迟早会读到这么一首怪诗,名字叫《湖南少年歌》,歌曰: …… 更有湘潭王先生,少年击剑学纵横。 游说诸侯成割据,东南带甲为连横。 曾胡欲顾咸相谢,先生笑起披衣下。 …… 这首诗,便是民国第一怪人、王闿运的门下弟子杨度所写。在诗中,杨度纵情讴歌了老师王闿运的不凡之学,并点明了王闿运游说曾国藩,用的就是纵横术。 啥玩意儿叫纵横术呢? 纵横术这个东西,说起来可是有年头了。早在战国年间,就有十家学说,在这十家中纵横家榜上有名。纵横术这个东西,用现在的语言来表达,就是策划,难听点儿叫忽悠。但忽悠也得有忽悠的本钱。战国年间,大纵横家苏秦,两手空空,单凭一张嘴巴,就说得列国纷纷点头,尽数将相印交付,于是苏秦以一介布衣身份而佩六国相印,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千秋绝响,也让无数的书呆子,坐在屋子里发傻发呆,唉,要是人人都那么容易被忽悠,该多好啊。 古书上有个故事,说是有个纵横界人士,出门去忽悠,结果非但没有忽悠成功,反而让人打了个半死,送回家来。别人都在同情他时,这老兄却伸出舌头,问人家:我的舌头在不在?对方回答:还在。纵横家哈哈大笑:舌头还在就行,有舌头在此,不愁忽悠不住他们。 所以说,凡古之纵横家,必须要有超凡的情商,加上超凡的智商,再加上超凡的思想与知识,这些玩意儿少了一个也不行。试想,你空着两只手,对别人瞎掰一气,立即让人把他的钱给你,在这个过程中,情商智商思想加知识,少一样人家也是不买账的。 如此说来,王闿运既然专攻纵横之术,那情商应该是超高了? 这个……好像是恰恰相反。 实际上,王闿运的情商,是不适宜用高或低这种观念来表述的。他的情商须得用窄或宽这两个计量指标。意思就是说,王闿运的个人情商,和公众的认知并不在一个磁道上,说偏离也不对,总归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让你无法言述。 纵横家王闿运入京,带着他的上炕老妈子,周妈。 【14.国史馆的烂人】 却说那王闿运,游说曾国藩不果之后,忽然间心灰意冷,曰:以有用之身,涉无尽之境,劳形役物,达士所嗤;乃自矜夸,诚为谬矣!于是年方盛季的王闿运,一念菩提,就此归隐。 这一隐,就是近六十年,此时的王闿运,在学问上的追求,已经是越钻越深,可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有了学问,干点儿啥呢?王闿运想,要不就把端茶倒水的老妈子周妈,给那个什么了吧……于是王闿运扑上前去,不由分说,将端茶倒水的周妈按倒,从此,民国士林一段闹心的佳话,就这样郁闷地流传开来。 搞了老妈子,王闿运非常有成就感,就到处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此后,不管他到哪儿,周妈是一定要带上的。别人心里别扭,于是王闿运就解释说:这个周妈啊,乃吾之棉鞋大被,岂有一个离身之理? 此番入京,周妈自然是形影不离。沿途早有地方军政长官迎接,迎请大儒王闿运入席,王闿运则带着周妈翩然而至,两人紧挨着坐在酒桌旁,你捏我大腿一把,我掐你屁股一下,直看得对面的军政长官们,哭笑不得。 就这样一路招摇,终于来到了北京。袁世凯派了车来,接王闿运去大总统府面谈。进入新华门的时候,王闿运指着“新华门”三字,失声问道:庶莫是新莽门吗? 莽,王莽的莽。王闿运的意思是说,袁世凯,你要学王莽当皇帝,是不是啊? 然后王闿运为大总统府拟了一副对联。 上联是:民犹是也,国犹是也。 下联是:总而言之,统而言之。 横批:旁观者清。 这副对联的意思是说,民国总统袁世凯,不是个东西。 不是就不是吧,这谁也没办法。于是王闿运和袁世凯闲扯过后,就出任了民国国使馆馆长。国史馆开业了,大家商量写民国史。王闿运在一边听得别扭,就搂着棉鞋大被周妈,问:民国这才成立两年,有个屁历史要写啊? 可是,大家不写史,扎堆在国史馆又干什么呢? 于是,国史馆的研究人员们就开会讨论这事儿,没有历史可写,大家该干点儿啥呢?最后还是王闿运最优秀的弟子、国史馆编修宋育仁,把这个问题给研究出来了。他说:这个事儿不对啊,咱们是写历史的,可民国太短,没得写,要写只能写前清,可是清朝已经灭亡了,除非咱们现在立即恢复帝制,还政于清室,让爱新觉罗一家再出来做皇帝,那咱们才有历史可写。诸位老师,你们看我这个研究思路对头不对头? 对头,对头,太对头了。国史馆的研究人员如梦方醒:果然是思路决定出路啊,赶紧,别耽误了,马上给政府写信,要求还政于清室,重新恢复帝制。 公开信写好了,大家纷纷签名,王闿运的签名在前面,下面就是得意弟子宋育仁。没想到这封书信递上去,登时引发了国民一片大哗。大家普遍认为国史馆这帮老学究脑子进水,大家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推翻帝制,国史馆这可好,居然想着复辟。 群议汹汹,要求严惩国史馆那帮烂人。 一追查,发现此事是编修宋育仁脑壳进水,捣鼓出来的。于是有司将惩治方案递交袁世凯审批,方案上说:……(宋育仁)议论荒谬,精神瞀乱,应遣回原籍,发交地方官察看。 袁世凯把“应遣回原籍”改为“劝回原籍休养”,并给宋育仁送去三千大洋。于是宋育仁八面威风地坐着马车,出京而行。未及汉口,早有北洋大将段芝贵,派了八抬大轿,将宋育仁恭抬回府。 【15.棉鞋大被老妈子】 宋育仁虽然把事情搞砸了,结果却是风光无限,出尽了风头,这让他的老师王闿运,看得既羡慕又嫉妒。 正所谓名士风流,说起那王闿运来,他之所以大肆张扬棉鞋大被周妈,目的说透了真的很简单,就是想弄点儿话题出来,让自己出出风头。用现在的话说就叫话题营销,恶性炒作。那年月,有本事的人太多太多,不添点儿恶炒的材料,本事再大也难以成为新闻焦点。 所以宋育仁一战成名,名传天下,让王闿运内心极是安慰,认为终究是自己的弟子,有一套,有一手。随后王闿运就陷入了消沉低迷的状态之中,学生已经出够了风头,轮到了自己这个老师,是不是更需要一些创意呢? 有了,王闿运脑中灵光一闪,想出来个花样,遂写了个辞呈,公开发表,然后抱着周妈,拂衣而行,飘然归去。 果不其然,王闿运的这封辞呈公示出来后,顿时天下大哗,人民群众奔走相告,说起这事儿来无不是满脸的惊骇,而后是捧腹大笑。 那么王闿运的辞呈,又是怎么写的呢?何以会引起如此轰动的效果? ……呈为帷簿不修,妇女干政,无益史馆,有玷官箴,应行自请处分,祈罢免本,兼各职事…… 王闿运的这段话,意思是说: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你们知道我的棉鞋大被周妈吧?听说过她吧?那个女人啊,真的是不好惹啊,太不像话了。自打我当上了国史馆馆长,她就自任国史馆人力资源总监,从此国史馆的人员安排,全由她一手遮天。凡是她认识的老乡,甭管什么文盲弱智,有一个算一个,她都安排到国史馆来当研究员。我不答应吧,她就不当我的棉鞋大被了,不让我穿不让我盖,不让穿盖哪儿能行啊,这个不行的,一定要穿要盖。可穿盖了她,她就给你胡来。现在的我实在是盖亦忧不盖亦忧,家事国事,两难全啊。所以我琢磨着,不如辞职算了,我辞了职,周妈还能再往国史馆安排文盲吗?估计不大可能了吧…… 总而言之,在人类辞职史上,王闿运的这封辞职信,终于达到了一个高峰,彻底抢了被软禁于北京的章太炎老先生的风头,以至于章太炎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事,来追捧王闿运,以重量级粉丝的身份,表态说: 湘绮此呈,表面则嬉笑怒骂,内意则钩心斗角。不意八十老翁,狡猾如此。如周妈者,真湘绮老人之护身符也。 周妈,一个善良淳朴的劳动妇女,就是这样走入历史的。 这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都堆到了袁世凯的案头。当时袁世凯连连摇头,说:这搞什么搞嘛,没办法搞了,那个什么君主立宪制,先算了吧。 帝制的列车,就在章太炎并王闿运这两个邪门人物的恶搞之下,不得不轰然刹车。 第三章 比师娘更给力 【01.日本人来“二十一条”】 1915年1月18日下午4时,寒风凛冽,天气格外阴沉,街上行人稀疏,走路的人一个个神情慌张,这种怪异天气,带给人一种极端不祥的感觉。 要出事! 每个人心里,都浮现出这么三个字。 果然真的出事了。 一辆黑色小轿车,行驶到大总统府门前,从车上下来一名怪异男子,仁丹胡子,西装革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随从,脚步匆匆地进了大总统府,说:我是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奉有本国政府的特殊使命,要求立即晋见你们大总统。 得知日本公使突然求见,袁世凯心知来者不善。日置益进来,向袁世凯递上厚厚一沓合同书,说:大总统,有个事我要跟你解释一下,你看咱们日中之间吧,原本是一衣带水的好邻居,可是呢,近来我们双方联系得较少,走动也不多。有些中国人,老是怀疑我们日本人对你们有不良企图,必须承认,这种怀疑是毫无依据的,是对我们善良的日本人最大的伤害。在我们日本呢,同样也有这样一些人,对中国缺乏了解,总是怀疑中国当局的意图,常常抱有反感之心。总之吧,大总统也一向对我们日本深怀戒心,反对我们日本,这些都对我们双方的利益造成了伤害。不能再这样下去,大总统,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呢,我们日本政府为了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些沟通不畅的问题,提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袁世凯一声不吭,只是听着。 日本公使说:这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就叫“二十一条”。 啥叫“二十一条”呢? 日本公使说:夫“二十一条”者,就是二十一条的意思。这个意思是说,如果大总统你承允所提条款,则可足证日中亲善,日本政府对袁总统亦可遇事相助。 日本公使说:此次要求,为日本对华坚定不移的国策。 日本公使说:此“二十一条”,我们要求中国政府绝对同意。 日本公使说:中国政府必须对此事绝对保密,尽速答复。如果此“二十一条”款被泄露出去,日本将采取断然行动。 日本公使说:袁总统,你怎么不说话? 袁世凯的声音,透着阴森森的寒意。他说:请容我详细考虑,再由外交部答复。 日本公使鞠躬后转身离开。袁世凯嘀咕了一声:啥玩意儿叫“二十一条”呢?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声惊呼:我日你老母,日本人想要搞死中国! 立即召国务卿、各部总长、参政议长开会。 【02.缓兵之计】 接到日本最后通牒,强迫中国接受“二十一条”后,袁世凯接连召集了几次会议,但会议上并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 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早在日本人登陆山东,径抢德国人的租界之时,袁世凯就召集了一次重量级会议。会议开始,袁世凯首先就问陆军总长段祺瑞:段总长,如果战争爆发,我想知道中国军队能够采取哪些行动。 段祺瑞站起来答:如果总统下令,部队可以抵抗,并设法阻止日军深入山东内地。不过由于武器、弹药不足,作战将是十分困难的。 袁世凯:我在问你,中国军队可以抵抗多久。 段祺瑞:四十八小时。 袁世凯:四十八小时之后呢? 段祺瑞:听候总统指示。 听候总统指示的意思,就是说袁世凯小站练兵,练到最后,顶不住日本人两天的进攻,必败无疑。那么这个袁世凯,他是怎么练的兵,怎么越练越差劲呢?想当年北洋水师尽殁于黄海,好歹还是和日本砰砰砰打过几枪的,怎么搞到最后,却是一蟹不如一蟹呢? 这还真不能怪袁世凯,要怪就怪日本人已经实现了彻底的转型,全盘西化,进入了工业化的高速增长阶段。而中国呢,却始终坚持在农耕时代死不挪窝,农耕是没错的,中国那么多人,你不农耕吃什么?但农耕作业所推动的经济发展,是绝对无法与日本的工业化发展相提并论的。比如农夫铁定不是武士的对手,食草动物硬是咬不过食肉动物,不要说袁世凯,搁谁在他这个位置上,结局也都只有一个:傻眼。 傻眼了可不行,日本人要求你立即满足所有条件,否则兵戎相见。而日本人之所以这么凶,就是瞧准了你中华食草动物秉性窝囊,不欺负白不欺负。 袁世凯跺脚,叹气,咬牙,摇头,问外交部长孙宝琦:小孙,你是外交总长,关于这件事,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谁?我?孙宝琦摇头再摇头,大总统,这事儿你可甭找我,找我也没用。 好,袁世凯拍案而起,此事既然你外交部无力解决,那就没办法了。免去外交部长孙宝琦的职务,部长人选待定,散会。 袁世凯退下,众人瞧着倒霉的孙宝琦,突然叫了一声好,妙计,大总统硬是有绝活,这一手恐怕是日本人想不到的。 这叫什么妙计呢? 这是因为,日本人提出来的“二十一条”,必须要由外交部对日本做出正式答复。可现在外交部没有部长了,这个答复,当然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拖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03.胡闹是必须的】 从会议室出来,袁世凯招手,把秘书曾彝进叫了过来,问:小曾,你以前是不是在日本的帝都大学法学部读过书? 曾彝进说:是啊,大总统,上学的时候我的导师是有贺长雄,后来我到大总统府就职秘书,你让我把我的导师也一块带来了。 袁世凯:对对对,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什么,你老师他身体还好吗?吃得惯中国的饭菜吗? 曾彝进:有贺老师非常喜欢中华料理,就是有点儿……有点儿……有点儿想师娘了。 袁世凯大喜:那好,小曾,你马上去财政部那里借款,一万元垫底,多者不限,估摸着有贺长雄回家看你师娘的开销,只许多不许少。你要陪着你导师一起回去,咱们中国人,要发扬尊师重教的传统,你明白吗? 曾彝进:不是太明白,大总统,这时候你突然给我放假…… 袁世凯:小曾啊,做人是要讲究知恩图报的,不能忘本。你在日本读书,除有贺长雄是你的导师外,我听说你还有俩老师,一个叫松方正义,另一个叫山县有朋。听说你这俩老师可厉害了,两人都因为在学术上的突出贡献,被天皇封爵,山县有朋还曾两次出任日本首相。而现在的日本首相呢,叫大隈重信,这个大隈重信比不了你的老师啊,不得人心,被人用炸弹炸掉了一条腿,连腿都少了一条,还敢对中国提出“二十一条”,真是太不像话了。 曾彝进:大总统,你弄错了,松方正义和山县有朋,不是我的老师。 袁世凯:不是也没关系,总之这俩人跟你老师有贺长雄关系特别铁,这总没错吧? 曾彝进:没错。 袁世凯:没错就好,马上给你有贺老师送钱去。对了,你就不要跟着去了,以免日本人起疑心。 于是曾彝进立即飞奔财务部,拿来一万元大洋,给老师有贺长雄送去:老师,这是大总统给你的路费,让你回家看师娘。 有贺长雄:小曾你这破孩子,上课时就不认真听讲,现在又来搞怪,没看到我正忙着修订你们中国的法律吗?去去,把钱……留下,能不能再多拿点儿来? 曾彝进:老师,大总统说了,这些钱让你拿去看师娘,嗯,捎带着呢,也去看看松方侯爵和山县公爵。 有贺长雄:为啥要看他们俩?难道他俩比你师娘更有魅力吗? 曾彝进:老师,我偷偷地告诉你,现在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突然对中国政府提出来“二十一条”,欲亡我中华。这么大的事情,我猜松方正义和山县有朋未必知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俩人虽是纯爷们儿,但肯定比师娘更有魅力。 有贺长雄:真有这种事?那我回去问问他们两个。 于是有贺长雄赶紧回国,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曾彝进去接的站:老师老师,见到师娘了吗?我师娘是胖了还是瘦了? 有贺长雄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管登车回贺秦老胡同自己的寓所。曾彝进跟在黄包车后面拼了命地追赶,一直到有贺长雄的寓所,才追上老师。有贺让他进屋,先将门关好,然后再进内室,才低声说道:小曾啊,真的让你说着了,出事了,这次可出大事了。 曾彝进紧张起来:可是老师长时间离家,师娘捺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 有贺长雄:你个破孩子,想气死老师啊?你咋就这么关心你师娘呢?我说的是“二十一条”的事。跟你说啊,我回到日本,见到了松方正义,说起这事儿,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毫不知情。这么大的事情,他大隈重信竟然敢不经过御前会议,私自乱来,这岂不是瞎胡闹吗? 曾彝进点点头道:没错没错,听说那大隈重信,腿只有一条,胡闹那是必然的。 有贺长雄继续道:我把松方正义的原话告诉你,他是这么说的,大隈重信,言大而夸。你快回去告诉袁世凯,满洲系我帝国臣民以血肉性命,从俄国人手里夺过来的,应当予帝国以发展的机会。至于满洲以外中国领土上的主权及其一切,帝国毫无侵犯的意思。大隈的要求,是他大隈重信的要求,帝国臣民不见得都支持他的要求。 曾彝进大喜:老师,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那山县有朋又是怎么说的? 有贺长雄:小曾啊,你老师我在日本,比在中国更危险啊。只因为见了松方正义,老师就被密探盯上了,连家都不敢回啊,也不知道你师娘出轨的次数有没有再创新高,只想活着把这个消息带回来,更不敢再去见山县有朋了。 曾彝进狂喜之下,掉头向大总统府飞奔。 【04.三陪小姐不好找】 曾彝进冲进大总统府,逮到袁世凯,就立即把有贺长雄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袁世凯。 袁世凯听了,一跳老高,曰:得要领了,得要领了,满洲以外的要求,日本人休想,老子半个字都不会答应他们。就算是满洲,早先被俄国人占了,现在又被日本人抢去,他日本人想发展,做梦!你发展了,老子就吃瘪了。大隈重信你也不说想想,我袁世凯,是在你日本人面前吃瘪的人吗? 欢喜过后,袁世凯拉着曾彝进的手,说道:现在,再交给你两个重要任务,头一个,是到财政部再拿一笔钱,多少你自己估量。拿这些钱干什么呢?出门,上街。你的日语不是很好吗?在街上凡是遇到日本人,不管是浪人、武士、农夫,还是来中国创业的美貌三陪小姐,你呢,从中挑出一些,由我亲自审查,然后给他们钱,再由你经常与他们联络,搜集日本情报。无论是何种情况,真假甭管,虚实不论,大小别说,我们都需要,然后再通过这些真假混杂的资料情报,来研究日本人。 曾彝进道:好!大总统,这个任务我喜欢,不过来中国创业的日本三陪女比较难找,你让我再想想法子。 袁世凯又道:交给你的第二项任务,是马上去你的老师有贺长雄那里。他帮咱们修订中国的法律,你呢,则在他身边潜心研究日本的宪法。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要随时向你的老师请教。 曾彝进摇头:大总统,你是不是脑子又进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都“二十一条”了,日本要亡咱们中国了。这时候你居然想到让我去研究日本宪法,要说大总统你脑子没进水,你自己信不信? 袁世凯道:我脑子可没进水,进水的是你脑子。小曾啊,《孙子兵法》上是咋说的来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啥叫知彼?就是我们必须要彻底了解日本人!啥叫不殆?就是绝不会吃大亏。我让你研究日本宪法,目的就一个,我想弄清楚,如果这次谈判破裂,大隈重信那个独腿怪人又有什么奇招,他会不会立即奏请天皇,向中国派兵;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么按日本宪法,天皇是必须授权他出兵呢,还是可以驳回他的请求呢? 曾彝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袁世凯: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你听好了,这次打探消息,又和上次不一样,有贺长雄这一次是绝不会真诚配合的了。你要考虑他终究是日本人的现实,要知道他最终爱的,还是日本。所以呢,你这次不能直来直去,一定要让有贺发现不了你最终的目的,要绕着来,要旁敲,要侧击,要施展你的拿手绝活,从你那美貌的师娘入手,正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你明白了没有? 【05.一忽悠准成】 于是曾彝进飞奔至有贺长雄那里,去研究日本宪法。没多久他就呼哧呼哧地跑了回来:报告大总统,我研究过了。 袁世凯急问:结论如何? 曾彝进:大总统,据我研究的结果表明,受宪法约束,就算是“二十一条”交涉失败,日本也不大可能出兵。 袁世凯:不大可能?到底有多大不可能? 曾彝进:八成不可能出兵。 袁世凯:八成,够了。妈的,他一个独腿烂首相,竟然敢跟我老袁过不去,这不是欠揍吗? 致电单腿首相大隈重信:中国政府对“二十一条”,拒绝理睬。 致电发出几日后,驻日公使陆徵祥发来密电: 大隈内阁得袁氏复文,惊袁氏之胆大。而未经御前会议,自己即提出此项要求,遭袁氏回敬一棒,狼狈万状。不得已上奏天皇,已开御前会议…… 袁世凯考虑,大隈重信的这“二十一条”,如果拿到御前会议上去讨论,人多嘴杂,意见不一,说不定日本人会当着天皇的面发生群殴。也说不定,这“二十一条”压根儿就通不过。 如果日本御前会议驳回了这“二十一条”,那么中方岂非不战而胜?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在日本御前会议上,尽管诸人都对大隈吃独食表示了强烈不满,但这“二十一条”既然已经提出了,也不能说撤回就撤回。再者,日本人也都在琢磨:万一中国人犯傻,同意了这“二十一条”呢?那岂不美哉? 要不,咱们先忽悠忽悠中国人再说?御前会议上,日本人都这么建议。 抱着此种观念,在御前会议上,“二十一条”最终获得通过。 球又被踢回来了,这次要看袁世凯如何渡过这一难关。 袁世凯立即召回驻日公使陆徵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