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委员长,现在在休息室,委员长说过请他休息。” “混蛋!”蒋介石大怒:“把他放到禁闭室!限三天内把他送到南京军人监狱,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 “是!”侍卫官扭头就走。 “报告委员长!”一个星期后,杨永泰夤夜报讯道:“红军已经北上抗日了!” “怎么!”蒋介石大惊:“堵住他!” 熊式辉也紧跟着进来报告,看见杨永泰已经先到,心里老大一个疙瘩,可是文件在他身上,见他洋洋得意地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他们在十五日发出的’北上抗日宣言‘。还有一份油印刊物,是戴局长派人送来的,委员长在海会寺演讲的’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我们虽然没有发表,可是外面已经有人知道了。” “谁走漏的风声!”蒋介石吃一惊:“是不是军官训练团里面有共产党?”他一把接过两个文件,却先看那一份油印刊物,只见上面秀丽的铁笔手迹写道:“……蒋介石那个’三日亡国论‘,说明了他的无耻与诚心投降敌人,蒋介石所谓’高明的策略‘,就是奴颜脾膝,依靠外援,这与信赖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的力量,相信抗战必胜的中国共产党与爱国人士的主张,是有根本不同的!……” “我枪毙他!”蒋介石把那张纸往茶几上一摔:“一定是那个吉林人搅的!” “不吧,”熊式辉小声地说:“那个人已经送了军人监狱,即使他是异党分子,也不可能同共产党接触。” “是的,”杨永泰发表他的意见:“我猜测是除了这个吉林人之外,一定还有一些不稳分子,而这些人在平时是主张抗日的,我们要追究泄漏消息的人,恐怕并不是我们训练团中有共产党,而是一股抗日要求的气氛在作怪。” 这句话提醒了蒋介石,他也顾不得立刻追究训练团的军官,摊开了“北上抗日宣言”急读道:“中华苏维埃政府与工农红军,决不能坐视中华民族的沦亡于日本帝国主义,决不能让全中国为国民党汉奸卖国贼所拍卖干净,决不能容许全中国广大劳苦民众为日本帝国主义整批的屠杀与蹂躏以及东北义勇军的孤军奋斗,故即在同国民党匪军的优势兵力残酷决战的紧急关头,苏维埃政府及工农红军不辞一切艰难,以最大决心,派遣红军第七、第十两军团为北上先遣队,以方志敏、寻淮洲同志为正副司令,由赣转闽,北上抗日,……” “好好好!”蒋介石面色铁青,倏地起立,把杨、熊二人吓了一跳,倒退两步。蒋介石声音颤抖;“天翼,立刻下令,堵住这两个军团,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他挥挥手:“赶快发电报!” “是!”熊式辉刚走到门口,蒋介石却在叫道,“回来!今天的围剿情形怎样了?” “报告委员长,”熊式辉定定神:“永新、安福之间,对方河西红军以地理之便,我军损失七百余名;宁洋方面,正同对方的东进军作战,情况不明;红四方面军实力不弱,与我主力军激战两日,据报我方六路围剿已告一段落,损失新枪千余枝,阵亡士兵一万三千余人……” “啊?”蒋介石几乎哭出声来,双脚一阵暴跳,歇斯底里地尖声叫道:“娘希匹!娘希匹!你为什么不早说!” 在盛怒的蒋介石面前,杨、熊二人互瞅一眼,各退两步,兀自低着头,不开口。待蒋介石发过脾气,两人这才一齐告退,传令赣、闽一带兵力堵击红军北上抗日部队,按下不提。 话说蒋介石跳过、骂过,自觉得心头平静不少,可是全国“抗日,抗日”之声,似乎在午夜的庐山汇合成一股巨流,如万马奔腾,听得他心惊肉跳。便把双手插在睡衣袋里,踱到窗前一看,夜空如漆,秋凉袭人,附近的瀑布在隆隆直响。蒋介石吐了口唾沫:“我说是该杀的民众敢在我耳边吵抗日,原来是你!”他发下宏愿:非把要求抗日的人杀光不可!立刻感到精神百倍,抓起电话直摇上海,指明戴笠听话。列位看官,当年要打个电话已感不易,半夜三更想打长途电话,更难如登天。但蒋介石自有他的方便,当时把戴笠从娘们肚子上吓得连滚带爬跌将下来,惊问道:“委员长这个时候还不休息,太操劳了。” “是啊,”蒋介石谈开了家常:“这几天要求抗日的声音越来越大,红军而且已经北上,这怎么可以?我不抗日他抗日,这不是要我的好看?现在除了命令四处堵截外,我要你在京沪、平津放手干去,凡是敢说抗日的,娘希匹你给我杀了!” “是是!” “今天有人说到抗日吗?” “报告委员长,那,那这方面多得很,委员长犯不着同他们一般见识,影响健康。” “你说!”蒋介石咬咬牙:“挑几个有名的。” “今天,”戴笠直挺挺报告道:“今天’申报‘上又有这些抗日烂调,……” “你警告过史量才没有?” “报告委员长,警告他不只一次了!” “好!”蒋介石大声下令:“你给我采取行动!限你在一个月之内办好!还有,小心露了马脚!”说完便把耳机使劲一搁,仿佛切下了史量才的脑袋一样,蒋介石这才满身轻松,盘膝合十,念了几遍“养气章”之类,呼呼睡去。 却说戴笠倒不能入寐,心想这件事情甚为棘手。第二天便回到蓝衣社大本营之一杭州警官学校,关起房门,吩咐教务主任赵龙文道:“龙文,你的机会来了,领袖昨夜来了个电话,要我们向史量才开刀。我想了一整夜,觉得还是你来布置罢。可是,这件事情十分重要。你知道的,警官学校校长名义上是领袖,但实际校长是我这个校务主任,而我又把警校交给了你这个教务主任,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是可想而知了。现在对于史量才的案子,还是三个人一条线贯穿下来,你该做得干净利落,不枉领袖对你的期望才好。” “请问我们到底为什么要除掉史量才?”赵龙文郑重地说。 正是:“领袖”杀人何必问,到头自己也有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九回 刺史量才 鲁涤平偕妾陪葬 媚日本兵 林柏生奉命唱和 书接上回,话说戴笠不解,问道:“你问这干么?还不是为了史量才在’申报‘上抨击领袖,说他不肯抗日!” 赵龙文点头道:“这就是了。如果还有其他纠葛,那我就不准备杀死他,以免讨好了这一面,得罪了那一方;驼子跌筋斗,两头不着实;给他顶多弄个残废,交交差就行了。如今只是为了他责备领袖不抗日,领袖才下了这个决心,那问题简单,一切遵命!”当下两人商议了一阵,赵龙文自去布置,戴笠也回到南京。经上海时小作逗留,有一天却在杜月笙的宴会上碰到了史量才。两人从天气说到了时局,史量才面容忧戚,把戴笠引到主人家书斋坐下,坦率问道:“雨农兄,方今之世,能在委员长身边说上几句话的,老兄是其中之一。如今华北危急,强敌入侵,怎的我们内部反而这等模样?真叫人寒心!今天’申报‘接到一则新闻,说红军北上先遣队已抵蒲城、过安徽,却碰到委员长的部队四面包围。红军先遣队副司令寻淮洲壮烈战死,临终尚高呼:’为抗日救国奋斗到底!‘雨农兄,这等新闻,凭铁石心肠,听了也得落泪……” “’申报‘决定刊登这段新闻么?”戴笠变色问道。 “雨农兄放心!”史量才叹口气:“’申报,难道吃了狮子心、老虎胆,敢登这段新闻?即使登了,新闻检查处也不会放过我们。今天兄弟斗胆上言,无非是告诉阁下,目前民间的抗日要求极其强烈。雨农兄明察,兄弟是个老上海,是个小资本家,并非什么共产党。但抗日要求也很迫切,‘申报’上已经登过好多次了。这为什么?只不过希望政府抗日,不让我们资本家倾家荡产,颠沛流离,甚至当个亡国奴而已。”史量才说上劲来,长叹道:“委员长当年在上海,后来从苏联回国又来上海,曾经气愤愤向人说过:‘苏联的帮忙才是真的,美国,日本等国的帮忙都要大利息。’我当然不懂蒋先生这句话所为何来,但蒋先生前些日子在北平把清华教授冯友兰抓了,这件事情实在……冯友兰不过到苏联去了一趟,回来谈谈苏联印象,这是人之常情嘛,冯友兰又不是共产党,连他都要进去。”史量才紧皱眉头:“雨农兄,有机会碰到蒋先生,就说说上海人士对国事的一般意见。兄弟人微言轻,你只说是一般意见好了,不必提名,免生误会。” “好好好,”戴笠完全摹仿蒋介石的腔调:“史先生是‘申报’的负责人,为民喉舌,要求抗战,委员长也常同兄弟谈起史先生,认为史先生热诚爱国,为人耿直;可惜不常见面,多领教益。兄弟自当转达尊意,必要时约定一个时间,请史先生多多发表意见。最近不会离开上海吧?” 史量才不知是计,照实答道:“十一月间,兄弟要到杭州一行。” 戴笠大笑:“史先生真会纳福,深秋时候玩西湖,倒另有一番光景。委员长此刻也正在旅行西南途中,待你们双方回来,我再来约期不迟。”两人便回到大厅入席,按下不提。 却说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三日,史量才坐着私家车,正在沪、杭国道疾驶,突地迎面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不知怎的,那轿车就在他前面猛地停止,似乎机件发生了故障,史量才的车子无法前行,也不得不停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黑色轿车上跳下三个大汉,直奔史量才一阵乱枪,史量才倒卧血泊,就这样没头没脑完了。 史量才惨遭暗杀,京、沪一带舆论哗然。认为在堂堂沪、杭国道上,竟会发生这等案子,无法无天,简直不成话了!南京政府各级官员,也感到此事不妙,主张严办,以安民心。全国各地也纷纷函电询问,表示关心此事。蒋介石表现得更出色,拍台拍凳,一个劲儿痛骂:“简直不成话,非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一方面急电浙江省主席鲁涤平,说凶案发生在浙江境内,严令查缉凶手归案,不得怠慢。 鲁涤平这当儿正在趾高气扬,因为进攻福建人民政府、十九路军时,浙江毗连闽、赣,在军事运偷及补给工作上十分重要,鲁涤平在陈布雷的设计下,使浙江铁道军运效率发挥了一些作用,事后得到了蒋介石的奖励。这番听说要逮捕杀史凶手,那敢松懈?连日召开会议,大动脑筋;食不知味,夜不安枕。鲁涤平的如夫人抱怨道:“你这样忙法,忙坏了身体,怎么得了?”鲁涤平道:“难得我在讨伐十九路军战役中有功,如今委员长亲自下令要我缉捕杀史凶手,怎能怠慢?一旦凶手归案,委员长免不了又要奖励一番。到时候纱帽红顶儿愈染愈红,岂不快哉!” 鲁涤平当真努力追凶。可是不追也罢,一追,却迫出了更伤脑筋的事来:原来赵龙文布置这次暗杀并不机密,漏洞极多。当时当地,查出了凶手所坐的黑色轿车,乃是杭州警官学校所有之物,杭州、海宁一带很多民众目击过这辆车子,人证俱在,赖也赖不掉。这一来,鲁涤平不知如何是好,如夫人的抱怨也更甚:“我叫你不必如此卖力,瞧!”戴笠比鲁涤平更急,只得夤夜报告。蒋介石闻讯大惊,心想如果把真凶捉到,势必枪毙,枪毙几个人无所谓,可是难保赵龙文不把戴笠牵出来,牵涉到戴笠,岂非等于把蒋介石牵了出来,那……蒋介石于是比戴笠更急。 戴笠难免吃了一顿耳掴子。过后,蒋介石拍拍桌子:“你说该怎么办?瞧你把这么重要的一件案子,却交给脓包去办!” “是是。”戴笠答道:“我有一个妙计。” 蒋介石瞪着眼睛喝道:“快说!” “报告委员长,”戴笠松了口气:“目前问题中心在那辆车子。我们随便找三个死囚拿去枪毙,留下口供,承认是他们三个人盗窃汽车,劫史量才,绑票不遂,引起枪杀;设计周密,贻祸警校;车子是警校的,但人不是警校的。这么着,就说全案业已解决,岂不干脆?” “不好不好,”蒋介石骂道:“你真是混账!目前的问题不在汽车,而在鲁涤平!娘希匹!谁教他认真追缉凶手来着?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还是一窍不通,真气死人里好,现在他手里倒有不少证据,传将出去,如何得了?” 戴笠征了一阵。 “你还记得哀世凯刺杀宋教仁的情形么?” “记得记得!” “那你说一遍!”蒋介石脸上倏地掠过一丝狞笑。 “那是民国二年的事了,袁世凯要代理国务总理内务总长赵秉钧、总统府秘书洪述祖布置暗杀宋教仁,在上海北火车站下的手。事后袁世凯为掩人耳目,令江苏都督程德全、民政长应德闳缉凶。程、应二人当真将凶手捉到,把赵秉钧、洪述祖等往来电报和其他证据也抄了出来,加以公布,使袁世凯非常狼狈,结果毒死了赵秉钧灭口,拖出个洪述祖正法,才告了事。”戴笠说到这里,心中一动。瞅一眼蒋,只见他呲牙咧嘴,眉头紧皱,正在朝着他狞笑。半晌,戴笠完全会意了:“委员长的意思,是要把鲁涤平走上赵秉钧的后路么?” 蒋介石这才敛起笑容,以拳击桌道:“前车之鉴,前车之鉴!难道你要我象袁世凯那般狼狈么!” “是!委员长!”戴笠一个敬礼:“雨农今晚就去杭州,三天内准有分晓!” 三天内果然有了新闻。报载浙江省主席鲁涤平中风猝死。但报上无法刊载鲁涤平“中风”之前,曾吃过什么东西?而这些食品,省卫生处压根儿没想到应该予以“化验”。 但这事情瞒不过鲁涤平的如夫人,她在呼天抢地的号哭中,不免透露一些愤激之言。这些话自有人传到戴笠耳里,戴笠又慌了手脚,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如果鲁太太活在世上,这件案子难免泄露出去。于是把这番意思呈报蒋介石,研究如何下手,她不同死者,鲁涤平应酬无虚日,请他吃点“特效药”容易办得;他的如夫人可不同了,女流之辈再加上新寡,而且已经看出丈夫“中风”的疑点,一定有所警惕,而且也无法给她一顶“私通奸匪”的帽子,这倒如何是好? 蒋介石笑笑:“雨农,你如此这般,把她结果算了,理由呢?就说她受了我新生活运动的影响,丈夫猝死,以身殉节,不是名正言顺么?”戴笠大喜,果然照办了。于是,第二天鲁涤平的如夫人也告“殉夫”淬死。 却说蒋介石去掉了一个史量才,外加陪上鲁涤平及其如夫人两条性命,仍旧无法阻止全国民众的抗日呼声。岂但阻不住,这呼声反而越来越响,不可收拾。转瞬间雪花飞舞,腊鼓频催。甲戌年即将过去,乙亥年眼看就到。蒋介石溪口小住,围炉取暖,思绪万千,好生烦恼!免不了同陈布雷闲磕牙。喝口参汤,说道:“想我围剿共匪,不遗余力,没料到光阴似箭,共匪既未消灭,日本也不给一点面子,尽给我找麻烦,使我好不焦急!” 陈布雷呵呵手掌,不慌不忙,摇摆着那个橄榄实,挪动两片干瘪嘴道:“委员长应该高兴才是。刚才我看到‘中央日报’上一篇东西,简直太好了。” “你说!” “那篇东西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委员长理应调查明白,给他奖励才是。他说:二十三年秋,委员长夫妇开始利用飞机,旅行全国各地。在中国历史上,无论为帝王、为总统、或为军事首长,当属创举,令人佩服!委员长夫妇先由刚从欧洲归国的张学良将军伴同前往洛阳,参加军校开幕典礼。旋复视察西安,然后再往甘肃,此行经历了北部与西北部共十省,旅程在五千华里以上。”陈布雷笑笑:“底下就是说委员长如何为国辛劳,力谋统一等等!” “布雷,”蒋介石突地敛起笑容:“这一类文章以后还是谨慎刊登为宜,因为去年我这次旅行以及今年还想继续到川、滇、黔各省去看看,我的目的不外乎加强各省对共匪的围剿,剪除当地地方势力,这两个目标我们可以做,但不便明说,你快通知南京,叫他们注意了。”蒋介石低声说道:“还有一个目的我不妨告诉你,你可不能泄漏。” “我怎敢随便说话?”陈布雷慌忙答道。 “我告诉你,今年我决定继续到西南的主要目的,是想找一个后退之所!日本的做法固然如此,美国何尝肯放松一步?不同的地方,只是一个已经派兵来攻,一个在想用政治手腕使日本就范而已。我两方面都不得罪。动刀枪一来打不过人家,二来伤了感情,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可是去年在西北看了一趟,毫无是处;今年再去西南,西南特产丰富,大概没有问题,你说这计划可好?” “好极了,好极了!”陈布雷抚掌赞叹:“这真是,真是,套句时髦话,叫做伟大的杰作!” “不过话也得说回来,”蒋介石喝完那杯参汤:“前几天见着兆铭,我们曾谈到关于对日态度问题。兆铭的意思不妨向东京使个眼色,叫他们别太着急,我这里围剿问题还未解决。问题是这个眼色如何使法,表错了情,可是得不偿失!我曾经想过,就说:日本人终究不能作我们的敌人,我们中国也究竟有须与日本携手之必要。敌乎,友乎?该请日本当局仔细斟酌,你说好不好?” 陈布雷连忙掏出钢笔、小本子,记录着蒋介石“敌乎,友乎”的大意。待他说完了,陈布雷把脑袋摇晃得有如个唤郎鼓:“好得不能再好,这个眼色使出去,日本人一定心跳。问题是用什么名义发表?用谁的名义发表呢?” 蒋介石思索一番:“在‘外交评论’杂志发表吧,显得郑重其事一点。这是论文,也算是我们一个有关外交路线的文件,试探一下也好。至于名字,用徐道邻具名也罢。” 蒋介石喜出望外,在该文刊出不久,汪精卫也命林柏生在“中华日报”上发表“对日两条路线”,论调完全一致。 “我现在布置得大致就绪了。”蒋介石从溪口去杭州,再到南昌度过阴历年、又在雪花纷飞中出发庐山,把杨永泰、陈布雷召到牯岭,密商大计。首先是结束南昌行营,把“围剿”总部搬到武昌,同时修改了侍从室的组织。那个侍从室组织始于民国二十二年,最初由林蔚文任主任,后由晏道刚继任。原来编制是第一组警卫,第二组秘书,第三组调查及记录,第四组总务,另附设侍从参谋若干人。 修改以后,侍从室分设两处。第一处处长晏道刚,下设第一组总务,第二组参谋,第三组警卫。第二处处长陈布雷,下设第四组秘书,第五组研究。第四组组长毛庆祥。第五组组长由陈布雷自兼,设秘书八至十二人,以设计委员会原任委员徐庆誉、张彝鼎、李毓九、高传珠、徐道邻、罗贡华、傅锐、何方理诸人任之。原编第三组代理组长萧赞育改任侍从秘书。预计把第五组扩大工作范围,找一个可靠的地方组办公室,于是决定把它设在汉口三北公司楼上,从事研究内政、法制、文教、时事、中日关系、经济等类。 “不要受抗日意见影响。”部署完毕,蒋介石郑重嘱咐:“却要搜集一切抗日意见,毫不客气给他们打击!你们耳目不够灵活,我让戴笠配合你们的工作好了!一旦我首途西南,你们一起出发。”说罢回到南京。 南京在全国抗日空气高潮的氛围中,呈现着不宁。尤其是日本外相广田在新年中发表了“中日亲善、经济提携”的演说以后。华北危急,迫在眉睫,连一些军校学生都受不了这口鸟气,磨拳擦掌,要求抗日,蒋介石心想此事不作肯定表示,那还得了?于是在元月底接见了广田的代表有吉大使,声明中日之间,本无仇冤,广田演说,非常中肯。接着召黄郛、汪精卫到南京,商讨华北政局,说明这是“地方事件”,应该就地解决,不得动武,并派出秦德纯、吴开先与日本代表谈判。蒋介石再就“中日亲善”发表谈话道:“对日本外相广田演辞,吾人认为也具诚意,吾国朝野对此当有深刻之认识,务以堂堂正正之态度,与理智道义之指示,制裁一时冲动及反日行为,以示信谊!” 正是:满纸岂是荒唐言,人间一片辛酸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举国欢呼 大军远征抵延安 独夫皱眉 盟兄下山到南京 却说面对蒋介石的论调,民众反对道:‘你同豺狼讲信义,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你们休管闲事,谁再要乱嚷嚷,拿去宰了!“蒋介石指挥签订”协定“,逮捕青年,端的指挥若定。只见他命令秦德纯与日本代表在大滩会议,订立”大滩口约“,规定察东各地,中国不得驻兵,划为非武装区,丢掉了察哈尔的东部。只见他正式下令”取缔排日“,对新闻记者发表”中日有提携之必要“:”中国人民不但无排日之行为与思想,且亦无排日之必要。中日经济提携应先从改善两国间之现状,并恢复其正常关系做起。“只见他派人同日本外务省接洽,就”日本对华经济提携原则六项允对中国在上海设立二万万元借款“表示有兴趣。只见他授意汪精卫在中央政治会议报告外交方针道:”读了这次广田外相的演说,认为和我们素来的精神是大致吻合的。我们愿以满腔的诚意,以和平的方法和正当的步调,来解决中日间一切纠纷,务使邦交敦睦。互相排挤互相妨害之言论行动一天天消除。“只见他派出王宠惠到日本交换”亲善“意见,没多久南京、东京同时发表中、日公使晋升大使。只见他接到驻华北日军武官借口中国政府援助义勇军孙永勤部,向北平军分会提出苛刻要求,驻津日军举行示威的消息以后,一方面命令何应钦与日方”妥为谈判“,一方面应日方要求,撤换了冀省府及天津行政长官的职务。只见他命令何应钦同华北日军司令梅津秘密签订”何梅协定“,中国在冀察主权大部丧失,中央军撤出河北,东北军调陕西剿共。接着,日关东军代表土肥原借口张北中国军队拘留日本特务人员,向察省府要胁,并派飞机飞平示威,蒋介石终于答应了日本人的要求,察省主席宋哲元撤职。 蒋介石透了一口气,觉得对于日本”邦交“真的已经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的地步了。 但忽地来了个”闲话皇帝“,事件,把蒋介石又气得大叫。原来当时上海有一家”新生“杂志,在二十四年六月间第二卷十五期中,刊登了一篇”闲话皇帝“的文字,内中”涉嫌“侮辱日本天皇,日驻上海领事正愁没事干,见到这篇文章,立刻大做文章,他向上海市政府和南京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亲日派大员纷纷叫苦,急电蒋介石报告,希望他出出主意,平平日本领事那口”气“。 ”他们要求什么?“ ”要求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向日谢罪,要求改派亲日作家检查图书,要求禁止侮辱满洲国,要求处’新生‘杂志作者、编者以徒刑!“ ”都答应了!“蒋介石气呼呼吩咐道:”我花了好多劲,才把中日邦交扭了过来,如今倒给这家杂志轻轻破坏,那还了得!这家杂志的负责人叫什么名字?“ ”杜重远!“ ”把他抓起来!“ 蒋介石再问道:”那篇’闲话皇帝‘是谁写的?“ ”易水。“ ”也把他抓了!“ 结果只抓到了”新生“主编杜重远,作者易水不知所终。于是一方面通缉易水,一方面判杜重远入狱一年零两个月。杜重远所犯何罪?根据什么”法律“?实在高深莫测。但所判徒刑一年零两个月,有整有零,证明蒋介石对这一类”法律“,的确有他一手。但”闲话皇帝“并没有到此为止,蒋介石对日本的”严重杭议“一一允诺,训令上海市府向日方道歉,撤换上海公安局长,取消图书审查委员会,封闭”新生“周刊。这还不算,再由南京政府下”敦睦友邦令“:”凡以文字图书或演说为反日宣传者,应以妨害邦交罪!“这还不算,南京政府同国民党中央党部接着联名通令:”此次’新生‘记事,确有不对之处,核属妨害邦交,以后国民须尊敬皇家之尊严,严禁同类之记事,违者严惩不贷!“ 上海市民,全国民众,对这件事情感到哭笑不得。蒋介石在台上受人责骂,杜重远在狱中却得到了识与不识的热诚照料,按下不提。 却说蒋介石把”新生“事件告一段落,便动程出发西南。先命贺国光率参谋团入川,设法集中川中兵力,发挥”围剿“力量。武昌”三省剿匪总部“委副司令张学良、参谋长钱大钧主持,然后带着杨永泰、晏甸樵、陈布雷、陈诚、吴稚晖、宋美龄等纷纷分头坐飞机经宜昌赴重庆,浩浩荡荡前往。刘湘心中不乐意,嘴上不能不敷衍。当下蒋介石一行分头同川中军政界、教育界、新闻界人士接触,大谈新生活,联络旧军阀。正打算把过道红军歼灭干净,不料田颂尧吃了个大败仗,红军赴贵州去也。蒋介石于是在上清寺陶园召集会议,准备同晏甸樵先去贵阳一行,指挥围剿。席上众人纷纷发言完毕,蒋介石说道:”我来重庆已半月,所见所闻,觉得川人多疑善变,志大气狭,你们可要小心少田颂尧贻误军机,我得拿点颜色给刘湘看看,派孙震接他职务,如有变化,蓝衣社在此布置严密,一定逃不过我们的耳目,我先走了。“ 蒋介石急急忙忙到得贵阳,那时光红军又已突破封锁,继续前往。总司令薛岳向蒋透口气道:”叨委员长洪福,前两天红军围扰息烽,迫近省垣,局势严重!此地天无三日睛,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围剿前途,实在可虑!“蒋介石道;”红军目的不在贵州,过了这一阵,大概可告无事。如今王家烈已经去职,我想让吴忠信出任贵州主席,你说合不合?“薛岳笑笑:”只怕礼卿兄不干。“蒋介石失笑道:”是不是太穷了?我替他想办法。黔桂接壤,礼卿同李、白诸人有交情,可免除心理上的不安。“于是发表吴忠信为黔省主席。上任之日,省府库存只有两千余元。蒋介石苦笑道:”这买卖可真赔本,我先垫下五万现洋再说。“ 贵州省民、财、教、建四厅厅长,发表曹经沅、李仲公、叶元龙、朱庭佑四人分任。就职之日,由吴稚晖监誓,蒋介石不免训话一番,从中央政令得达黔省的”喜事“说起,说到黔省军阀擅政,百度凌乱,财用尤竭,希望好好补救。最后谈到美国经济考察团已在来华途中;英国的财政专家哈蒙德罗斯也将来华,商谈中国加入英镑集团;而南京、东京双方也将互派经济考察团,作为中日”经济提携“的前奏。蒋介石心想美、英、日各国都在打主意,但嘴上却说成各国都愿帮忙,于是他拍桌大叫:”欲挽救今日民族危急,解除全体民众的痛苦,须有一个国民经济建设运动。“散会后就吩咐陈布雷起草纲要,为孔、宋、蒋、陈大发洋财铺平道路,按下再表。 却说贵州天阴多雨,晴天殊少。蒋介石一行人等逗留没几天,却病倒了宋美龄、吴稚晖、陈布雷等人。游览过花溪、安顺,喝过茅台,看过”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的祠堂、阳明洞、苗民节日,大家也就提不起劲来。蒋介石却为通过云南的红军着急,心想如果龙云放走了红军,或者军队拦不住红军,这问题委实烦恼,于是率领一干人众,追到昆明。 昆明高原地势皑爽,气候温和,西山滇地,风景绝佳,蒋介石住东陆大学(云大)前院,随从宿翠湖金铸九别墅,龙云等人连日排宴,表面看来,中央与地方之间的交情不错,仔细想想,这里面大有文章。蒋介石召集幕僚商议道:”这云南地方确是不凡,我们不能放松了!这几天来我冷眼观察,龙云对围剿似乎不感兴趣。共匪在会理、西昌间窜伏甚多,他却满不在乎,你们说如何是好?“大家便纷纷发言,有的说:”建设厅长张西林瞧不起我们。“有的说:”教育厅长龚自知简直当着和尚骂贼秃,对中央不够敬重。“有的说。”前实业厅长现任富滇银行行长缪云台好象倾向中央,但言下之意,反而要中央帮忙地方。“有的说:”民政厅长丁兆冠同我们格格不入。“有的说:”财政厅长陆子安深沉得一句话也不讲,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蒋介石听完各人报告,狞笑道;”如今围剿第一,大家切忌破裂,将来慢慢收抬他们好了!明天让我把龙云拉上飞机,同他巡视匪势,指点进剿方略,看他积极得起来不?“ 却说蒋介石跟着红军的屁股东追西钉,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蒋介石个人大概也追了万把里。可是说句俏皮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任凭蒋介石苦苦”围剿“,红军反而在蒋军那边得到不少武器给养。”围剿“情形,有如送行,红军终于到达陕北。当时毛泽东主席有首”长征“诗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端的气魄不凡! 事后蒋介石才知道,红军为了实现”九一八“以来所坚决提倡的民族革命战争主张,于是冲破了他的围剿计划,直接出兵抗日。长征在二十三年(一九三四年)九月底开始时,中央解放区只留下项英、陈毅等一部分负责人坚持游击战争(后来成为新四军的基础)。红军主力一、三、五等团突破对方层层封锁开始西征。一夜之间全军突围,从江西、福建到广东,转湖南,下广西,到贵州遵义。一九三五年一月,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召开遵义会议,克服了若干错误,确立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领导。并决定继续北上抗日,在遵义附近集结主力击溃了”围剿“部队,半个月后复向云南突进,绕道川康边境进入四川,与原由鄂、豫、皖撤至四川的红四方面军会合于懋功。继又在四川毛儿盖召开会议,克服了张国焘下西康或去新疆的逃跑主义,坚决执行到陕北去走上抗日前线,继续北上抗日。 这个长征,经历了人类想象以外的艰难困苦,前后左右都是”围剿“部队,天空还有飞机轰炸,蒋介石在德、美、意等军事顾问协助之下,是准备把红军消灭在长征途中的。他自己也率领幕僚东追西钉,但红军反而击溃了蒋介石四百一十个团和无数地主武装,占领过五十四个城市,一路上浩浩荡荡,直趋陕北。 红军除了与蒋介石作残酷战斗之外,还要与险恶的山川、粮食缺乏的困难以及疾病等作斗争。如冲过乌江天险,巧夺金沙江,奔渡大渡河,抢夺沪定桥,爬过天气严寒、空气稀薄的大雪山,走完荒漠无际的大草地,突破天险的腊子口等,有时不得不吃草根和皮带。红军终于战胜了这一切困难,跋涉十一省,费时一年,在一九三五年十月间完成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到达了抗日的前进阵地陕甘宁解放区。 话说红军在到达延安途中,蒋介石也离开成都径飞南京。途经西安机场加油,蒋介石遥望陕北,恨不得一张嘴把红军吞了。地方官员免不了拜见一番,说一些”残匪不堪一击,指日可望铲除“的风凉话,蒋介石心中没有好气,兀自坐在机里,继续飞行。那时光南京一片纷纭轧砾之象,尤其是行政院与监察、司法各院之间,龃龉尤多,秘书长叶楚伧拚命打太极拳,但朱家骅、罗志希、徐可均、萧青萍诸人还远迢迢自京入川大告”御状“,蒋介石大伤脑筋,不在话下。还有伤脑筋的,蒋介石感到杨永泰越来越蹊跷,大权在握。别有企图。一时也无法换人,只好偷偷地嘱咐陈布雷:”凡是他承办的各项呈件,在我批复后不必立刻送去,你应该详细阅读,记下要点,准备万一。“ 更有伤脑筋的,日本军部竟不给他一点面子,要求撤退驻在华北的南京军队宪警,不特此也,还要撤除国民党平津党部。蒋介石除了立刻答应,命第二师、第二十五师、宪兵团先后撤退,把宪兵团长蒋孝先调到侍从室,还命陈布雷草了一个电文给南京中央政治会议,不料出了乱子。 原来正在华北危急当儿,蒋介石一贯采取妥协办法,不独全国民众悲愤填膺,即南京政府中也群情慷慨。蒋介石忙着围剿与开办峨嵋训练班拉拢川省军官,汪精卫代他”当家“,却无以自解于众人。因此汪精卫接到这个电文以后,细察电文语气,蒋还是”忍辱负重、准备雪耻“这一套,这一套固也系汪精卫所愿,但在日本人之前,人情全部给蒋介石一人做去了,而如把这电文发表,一片责难却集中在汪精卫身上,怎么想也不合算,于是汪精卫、何应钦等便把这个电文扣下不发。而且在八月间,汪精卫忽萌退志,到青岛”养病“去了。 蒋介石不免让张岳军到青岛一行,表示挽留。说是中枢无主,应请速回,可是未得要领。蒋介石也不客气,打道南京,出席中央政治会议,可是任凭怎样说法,南京的空气还是不见好转。十一月一日六中全会开幕时情形更糟,汪精卫在照相时被人打了三枪,虽然后来据戴笠报告,这姓孙的刺客是王亚樵派来的,但全国人心大快,同时也议论纷纷,而抗日的呼声更加高涨,这使蒋介石闷闷不乐。正在汪精卫遇刺那天,冯玉祥应蒋邀请从泰山上下来参加六中全会。义兄、契弟见面,不管过去如何,但契弟既接二连三把义兄清来了,冯玉祥不免同契弟长谈一番。他劝道:”你给我几个电报,我都收到了,我给你那个千多字的复电你有什么意见?我主张开放党禁、开放言论、真正团结、大赦政治犯、奖励抗日精神、起用抗日将领、立即发动抗日战争等等,这些意见我是不会改变的。“ ”这次请大哥来京,主要是共赴国难,“蒋介石皱眉说:”一切慢慢来,急,恐怕反而误事。“ ”你的话也有道理,“冯玉祥也皱眉道:”不过言为心声,我怕你还是不肯抗日的。有人告诉我,说你在九月间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做’中日关系的回转‘,你说:’中日两国无论自那一方面看,都应该提携努力,以图亚细亚的繁荣。‘你又说:’中国外交政策的基本结局,可以和平两字尽之,在东亚和平的大理想之下,考虑日本的利益,作相当的妥协让步,不一定不可能。‘这是什么意思呢?“冯玉祥说下去道:”而且,日本人的野心也越来越露了,九月底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多田发表过一本小册子,叫做’我帝国对支那的基本观念‘,这家伙公开宣言吞灭全中国,你为什么不表示态度呢?不但不表示态度,而且派吴鼎昌率领经济考察团到日本去,在东京成立中日贸易协会,你不是明明告诉大家,真的要什么’经济提携‘么?而且,今年二月间你还派陈仪同厦门市长王固盘两人,坐着逸仙舰到台湾庆祝日寇占领四十周年大典,你又有什么辩白呢!“冯玉祥气得颈红面涨。蒋介石却淡淡一笑,说声:”大哥且听细表。“ 欲知蒋介石表了些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一回 空军被收买 陈济棠夤夜逃港 部队忙备战 李宗仁布置反蒋 却说蒋介石把”三日亡国论“向冯玉祥重复一遍,说明抗战不能马上发动,冯玉样大失所望说道:”我以为这一次你要我来是为了抗战,原来还是老样子。早知道我又何必下山?“ ”大哥多留几天。“蒋介石慌忙挽留,心想你一走,显出我的胸襟未免太狭:”完了这个会,还有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大哥务请参加。“冯玉祥的失望不在话下,但蒋介石在五全大会上的外交报告更使他怒发冲冠,蒋说道:”和平未至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冯玉祥长叹一声,离席而去。 却说五全大会以后,选定胡展堂为中常会主席,汪精卫为中政会主席,蒋介石任两会之副主席兼行政院长,从此蒋介石便正式把党、政、军重任集于一身。可是刚刚上任没两天,冯玉祥便气呼呼地找上门来道:”你看!这又是什么东西!“边说边掏出一张”通电“。 蒋介石连忙接过细看,上面写得清楚:”平津清华等十校学生要求开放言论、集会自由、禁止非法捕杀青年通电:奠都以来,青年之遭杀戮者,报纸记载至三十万人之多,而失踪监禁者更不可胜计。杀之不快,更施以活埋!禁之不足,复加以毒刑!地狱现形,人间何世?’九一八‘事变三日失地万里,吾民岂不知负责者谁?特以外患当前,不愿与政府歧趋,然政府则利用此种心理借口划一国策,熬煎逼迫,无所不至!昔可以’赤化‘为口实,今复可以’妨碍邦交‘为罪名!而吾民则一举一动,均有犯罪之机会矣!北大学生组织反帝国主义座谈会,清华学生组织现代座谈会,此约法所许之权利,而政府则解散之,逮捕之。着作乃人民之自由,而北平一隅,民国二十三年焚毁书籍竟达千余种以上!焚书坑儒之现象,不图复见之今日,……“ ”笑话笑话!“蒋介石把那张”通电“一折:”大哥,我从来没叫他们这样做,也从来没听人家这样说过。你不要生气,我替你查一查。“ ”别忙!“冯玉祥问道:”听说延安方面又有宣言,你给我看一看。“ 蒋介石无奈,当下就命陈布雷调来卷宗。冯玉祥读道:”中共中央发表为日本帝国主义并吞华北及蒋介石出卖华北、出卖中国宣言:以蒋介石为罪魁祸首的国民党政府,泰然不以为耻的答应了日本的要求,轻轻把整个华北整个中国出卖了!这是空前的出卖,这是中华民族的奇耻大辱!“ ”你准备怎样表示态度?“冯玉祥严肃地问道。 ”我?“蒋介石狞笑:”今日之下,没什么说的!我已经命令张学良主持西北剿韭军事,但我不放心,我把侍从室第一处处长晏甸樵调充西安行营参谋长,要他看着点张学良。现在是钱大钧接他的职务并兼侍卫长名义,大哥你说如何?“ 冯玉祥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两人正无法下台,陈布雷推门而进,欲言又止,冯玉祥趁机辞去,蒋介石急问道:”又有什么事?“ ”据侍从室连续接得报告,说两广陈济棠同李宗仁、白崇禧暗中往来甚密。而且陈济棠在大规模成立空军,这件事情……“ ”我有数了。“蒋介石狠狠说道:”你刚才看见冯玉祥没有?他比陈、李、白的威望总该高些吧?可是他的’抗日同盟军‘怎么完蛋的?我才不怕两广!“ ”防总是要防的。“陈布雷小小心心建议,蒋介石应了一声,便陷入思索里。半晌,睁开眼睛来道:”所以,现在就应该加紧剿匪,他们在陕北这么小的角落里,除了上天入地,更无退路,此时不剿,更待何时!“他一跃而起:”我再跟汉卿通个电话,要他加油!“ 且说流光如矢,几个月后,一九三六年六月间,蒋介石接到戴笠一个长途电话,说两广已经出兵湖南,同中央采取敌对行为了。 ”是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领头吗?“蒋何, ”是的。“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这样做,要求中央对日抗战。“戴笠报告道:”报告委员长,陈济棠的大量军火也是从日本来的。这句话是日本驻华武官喜多亲口告诉人家的。“ ”好好好!“蒋介石吩咐道:”你要切切留心他们的行动,这件事我有办法圆满解决,不准备开火,你的手下可不能乱来,替我增加麻烦。陈、李、白好在不是共产党,事情好办。“蒋介石搁下听筒,展开了他一连串的对策:他首先在中央纪念周发表谈话,主张对日问题应在全体会议中解决。一方面电令陈济棠将入湘部队撤回粤境,一方面宣布召集全会日期。但陈济棠根本不理,蒋介石这才着急起来,连忙派嫡系队伍驻屯在衡州之北,阻挡一阵。在双方僵持状态中,蒋介石出发西北视察,加紧围剿,行前把钱大钓、陈诚找来道:”两广之变,不同于赤匪,也不同于抗日同盟军,又不同于十九路军。赤匪、冯玉祥、十九路军三者,是有人同情的,有人拥护的。但这次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的叛变,的的确确无人同情,连冯玉祥、李福和、唐生智他们都愿意接受我的嘱托,打电报给陈、李、白劝他们不可闯祸,可见这一次的兵变,不致使我们昏头搭脑。现在我要到西北去了,剿匪有我,平定陈、李、白之变,要交给你们了。“ 钱大钧同陈诚一怔。 蒋介石失笑道:”我当然不会叫你们做难人,现在我有个锦囊妙计在此,保险陈济棠不堪一击,束手待毙,你们两人遵照我的办法行事好了。“ 陈诚、钱大钧不知蒋介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痴痴地望着他。只见蒋介石笑道,”几个月来,有人报告我说,陈济棠在建立空军,陈济棠的空军又如何了得,这样看起来,如果解决了他的空军,不就完了么?“ ”是啊!“钱大钧苦着脸:”可是我们的空军实力还比不上他。“ ”你们放心!“蒋介石瞪着眼睛:”我不但要解决陈济棠的空军,而且要他的空军全部为我所用!“说到这里,陈诚似乎猜到了几分,问道:”委员长是不是准备’化干戈为玉帛‘,用玉帛去换他的干戈?“蒋介石笑道:”这就对了!我准备收买他的空军!“ ”行么?“钱大钧诧异道:”已经接上头么?“ ”广州有报告来。“蒋介石伸出两根指头在茶几上擂鼓似地敲击着:”说要两千三百多万!“ ”两千三百多万?“钱大钧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数字谁开的价钱?“ ”据说是黄光锐开的价。“蒋介石问陈诚道:”你以为贵不贵?值不值?“陈诚连忙陪笑道:”委员长自有妙计,辞修没有意见。“ ”还是贵了点。“钱大钧掐指算了算:”按照陈济棠的空军设备来看,五百多万就可以建立。如今他开口两千三百多万,这真广东狮子大开口,未免不合算。“ 蒋介石笑道:”不是不合算,而是你不会计算!“他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真不会算账!你要知道,这个买卖不但不吃亏,而且占了便宜。你想,我们如果从外国买进一架飞机,只能抵他二架,现在我把他的飞机收买过来,那我就多了一架,他少了一架,是吗?当然一架飞机值两架的价钱,谈得上’贵‘么?再说光有飞机不中用,一定要有人。你知道的,训练一个空军人员,比买一架飞机的钱还多。我训练一个,也只好抵他一个;如果收买他一个呢?那我就多一个,他又少了一个,自然一个要顶两个。你再想想,两千三百多万究竟贵不贵?“ 钱大钧算了一阵,猛然省悟道:”这简直妙极了,这笔生意经用广东话来说,真是变成’平嘢‘了,委员长精明到这个地步,陈济棠的’南天王‘大概没几天可做了。“ ”好!“蒋介石敛起笑容:”那你们两个便同戴笠、黄光锐他们暗中接洽吧。我立刻要到西北去。“ ”请问委员长,“陈诚掏出小本子,边记录谈话要点边问道:”如果陈济棠的空军一切进行顺利,大队飞机该降落在哪个机场?“ ”南京。“ 陈诚追问道:”那我同钱主任有必要到广州一行么?“ ”当然有这必要。“蒋介石兴高采烈:”不但是你们,待陈济棠解决以后,我自己也得到广州去,给李宗仁、白崇禧一点心理上的威胁!“ ”好极了!“钱大钧又问道:”那广东空军首领黄光锐拿到两千三百多万巨款,不至于变卦吧?“ ”绝对不会!“蒋介石背着手踱方步,一字一顿道:”你们想,两、千、三、百,多、万里这么大数目,黄光锐会变卦才怪!“ ”是啊!“陈诚啧啧赞叹:”委员长这样的大手面,真是空前绝后,谁也办不到!可恨黄炎培他们在津浦铁路旅行一趟回到上海,还说委员长一钱如命,东北军五十一军于学忠的装备坏透了。……“ ”我也听人报告过,“蒋介石冷笑道:”嘿!黄炎培他们除了看见于学忠的队伍,还看到了我们中央军第二师黄杰的装备,双方一比,天差地远!所以他们并不是骂我一钱如命,而是说我待遇不公平。“他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弓着背冷笑道;”人家骂我一钱如命也罢,骂我挥金如土也罢,我就这样子!该花便花,两千三百万也干;该省便省,一个铜板也不马虎!他们敢把我怎么样?“蒋介石伸出左手抓抓光头:”那些土包子根本没见过上海交易所里那些大场面,嘿!就这一下子,身家生命全放在上面了,“他大笑:”最有趣的,该算是冯玉样。民国十九年我同他打了一架,你道为什么?那时光我同他换谱不到三年,电报往返,称兄道弟。他质问我何以对第二集团军待遇不公?我就告诉他两大理由:第一,第二集团军生长在西北,一向苦惯,苦些也不妨事;我自己统率的第一集团军生长在东南,就苦不得!第二点,第二集团军是他亲自训练的,有刻苦作风,生活苦些没关系,第一集团军就不行!我又说:过去所以请老兄做军政部长,就是希望老兄能拿西北军的艰苦作风贯彻到全国军队。言外之意,就是说我的第一集团军所以不能吃苦,必须待遇高些,这个责任就要你冯玉祥负!可是,当真是因为没有长,所以必须苛待冯玉祥么?“蒋介石再笑道:”当时只要把收买韩复榘、石友三的一千五百万分出一部分给整个西北军,冯玉祥也就没有了出兵的借口,可是我爱这一套!“蒋介石拍拍胸脯:”怎么样?现在我一伸手又是两千三百多万,如果给焕章知道,他又得吹须瞪眼了!“ 静默一阵,蒋介石以手加额,吩咐道:”这一次视察西北,我决定坐军舰到汉口转道。你们何时动身去广州,还是等我的通知吧。如今我诸事都准备得差不多,就差一样东西还伤脑筋。“ ”什么事呢?“陈诚问道。 ”关于改正宪章的意见。“蒋介石皱皱眉:”我想这个交给布雷替我招呼吧。好在有哲生、亮畴、季陶、楚伧他们在上海处理。“当下关照了一些收买陈济棠空军应该注意之点,便告分手。 那边厢陈济棠还在趾高气扬,以为有了一支颇为新式的空军,蒋介石便不足畏了。没料到蒋介石已向他的空军下手。两千三百万付出去,黄光锐领头把全部广东空军”开“了过来,陈济棠一筹莫展,只得夤夜逃港,避避风头再说。对于两广问题,蒋介石心想这个问题不同于红军或十九路军。不宜大打出手,应该耍些花样。于是在二中全会中决议以陈济棠、李宗仁等为国防委员会常务委员,设广西绥靖主任、副主任,裁撤粤桂特设之党政机关。余汉谋被任为粤省绥靖主任,陈济棠辞掉第四集团军总司令职。但广西对蒋介石的命令仍少兴趣。李、白二人迟迟不就绥署职务,南京于是改派李宗仁为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调白崇禧为浙江省主席,而命黄季宽为广西绥署主任,李品仙副之。蒋介石这几着棋子下得很明白:李宗仁如到军委会到差,等于软禁起来;白崇禧如出任浙江省主席,那就钻进了蒋介石的”浙江圈子“,动弹不得。而李、白离桂之后,作为南京代表的黄季宽进入广西,桂系即使”尚有可为“,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李宗仁,白崇禧果然展开还击。当发表黄季宽为广西绥署主任等新令甫颁之日,李、白给南京去了个电报,表示愿就绥署职务,明白地表示拒绝黄季宽到差。蒋介石大不高兴,连发三个电报要李、白离开广西,当然并无下文。 广西备战益亟,蒋介石也着急起来,连忙带着端纳、陈布雷等飞到广州,就近处理。陈诚同钱大钧早在机场迎接。当晚众人商量对策,陈诚道:”陈济棠的垮台,完全是委员长两千三百万收买他的空军之效!这是决定性的成功。其他如中山大学校长邹鲁在这当儿离粤赴欧洲,广东东部司令李汉魂宣言脱离这个运动,广东第一军军长余汉谋脱离陈济棠投奔我们,都间接打击了陈济棠,我们对于广西,也应该来这一手才行。“ ”根据广东的经验,“钱大钧说:”我们应该继续收买广西的文武官员,让广西也出现余汉谋之类的将领,飞机、兵舰往南京开,那李、白就没地方躲了。“ ”可是不易找到合适的人。“蒋介石感到广西比广东难办。决定在广州多住一阵,于是迁入黄埔海关旧址,把陈布雷和侍从室一干人等搬到当年的”校长宿舍“,钱大钧同端纳同住楼上。虽然成天开会,还是想不出好办法来。可是有一天,忽然蒋介石失踪,幕僚焦急不堪。 欲知蒋介石去了哪里,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二回 呼吁抗战 七君子锒铛下狱 哭谏息争 两将军涕泣陈辞 书接上回。原来戴笠专机赶到广州,向蒋介石作紧急报告。由于这事情来得急促而重要,使蒋介石大为烦躁。 戴笠道:”现在西安最普遍的谣言,是说张学良的东北军将与红军合作,成立反日联合战线。“ ”有具体的事实没有?“蒋介石急问。戴笠掏出一些报纸、文件,报告道:”东北军往来剿共,已经到过不少地方,他们不但没有同红军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相反的,他们已经变成了朋友。东北军最糟糕的一点是认为打内战很无聊,他们真给红军动摇了。我们混在东北军内部的人,他们众口一辞的说,东北军现在只有一种愿望:打回老家去!他们说日本人奸淫烧杀,使他们家破人亡,这个仇他们是非报不可!有一个美国女记者韦尔斯最近去过一次西安。“戴笠把一份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五日的”纽约太阳报“搁在一边:”这份报纸是设法找到的,上面登载她的访问记。译文说,在中国西京——西安,一种危机正在负有剿共责任的张学良将军部下极端反日的军队中发展着。这些军队从一九三一年的二十五万人减至目前的十三万人,都是失去家乡的人。他们念念不忘老家,厌恶内战,痛恨政府的对日不抵抗政策。下级士兵的态度,可以说是容易叛变的,这种情感甚至已传到高级军官那里。“ ”她倒是一番好意,“蒋介石咬咬牙:”希望我们重视这个问题。她还说些什么?“ ”韦尔斯还同张学良见过面。“戴笠念下去道:”用张学良的话来说,只有抵抗外来侵略(那就是停止内战),才能出现真正统一的中国。如果政府不服从民意,它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最重要的,这位地位仅次于蒋委员长的副司令说:如果共产党能够诚意合作,抵抗外来的侵略者,这一个问题或许能够和平解决。“ ”这真是汉卿说的话么?“蒋介石冷冷地问道。 ”是的。“ ”今天到此为止。“蒋介石搓搓手:”你把这几个命令给我带去,我要调最精锐的第一军作攻打延安的前锋,完成第六次大围剿!在西安与兰州布置一百架轰炸机升降设备,千百吨炸弹赶快运去,毒瓦斯弹也要!我希望在两星期或最多一个月之内尽其全功,同时我自己就在这几天出发西安,你先去准备吧。“ 蒋介右在众人的寻找中重复出现,同端纳低语一番,立即宣布道:”广西的事情决定用和平手段解决。我已吩咐居觉生、朱益之、程烦云三位到桂林劝导。我保证决不进袭,而且绝对不允许在此时此地开火。要知道我们目前剿灭赤匪是最重要的任务,其余无论什么事都有商量,大家不要弄错才好。“ 随着居觉生等三人飞桂斡旋,蒋介石对付陈济棠的老办法又用了一遍,广西空军一部脱离李、白飞向南昌。接着李、白派出刘为章等代表数人到达广州,最后连李宗仁也到了广州。两广事件便告一段落。 由于南京不准抵抗,日本浪人便在上海、汉口、成都、北海到处制造事件。尤其是成都事件,日方借口必欲达到设置领事之目的及北海事起,更复剑拔弩张。王雪艇、张公权专程赴穗报告,高崇武也到广州请示,形势相当紧张。蒋介石突地自穗赴赣,星夜攀登牯岭,倒把随从人等吓了一跳,以为战争即将开始。不料上得庐山,蒋还是主张以不打为上策,电召何应钦、程沧波上山,同陈布雷共同撰拟”中日关系紧张中京沪报界之共同信念与期望“,力言东亚共荣,紧张局势不宜破裂,交程沧波带回南京在,”中央日报“发表,以为这样一来,东京方面便可以不至于”欺人太甚“了。 且说由于陈济棠、李宗仁的空军被收买,以致垮台,蒋介石对空军发生了莫大的兴趣。他离开庐山便到杭州检阅航校,扩大空军,准备在六次大”围剿“中拿空军打前锋。蒋到杭之后,韩尚方、杨虎城,于学忠、宋子文等陆续前往。同时十月底蒋的五十诞辰将到,侍从室发起”献机祝寿“,把蒋介石乐得嘴都合不拢来。但他心里嘀咕张学良的事情,于是决定到洛阳过生日。 正在这个期间,”日德防共协定“发表。蒋介石心想今日之下,日、德、意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现在竟同蒋的态度完全一致:反共!岂非”佳话“?免不了大捧一场,并亲自入陕剿共。大叫”共产党不以民族利益为本位,不论其标榜若何,政府决贯彻戡乱方针。“同时对张学良的东北军、杨虎城的西北军不放心,调蒋鼎文率中央军入陕,监视张、杨行动。而在华北的日军却乘机大演习起来,似乎有所行动。于是红军将领致书蒋介石和西北军将领道:”国势垂危,不容再有箕豆之争“,希望蒋介石”悬崖勒马,立即停止进攻红军,一致抗日。“但蒋介石哈哈大笑,以为红军心中害怕,故作此言,当下吩咐加紧剿共,不在话下。却说日伪军又在绥远闹起事来,傅作义率部抗战,日机轰炸平地泉,中国军队克百灵庙,全国人心振奋,声援抗战。这个时候以上海救国会领袖”七君子“最是了得,蒋介石便在日本便衣的帮助下,把他们七个人都抓了。 宋庆龄在上海为七君子被捕发表声明道:”……这种违法逮捕和捏造罪名,都是日本帝国主义者主使的,其明显的凭据是昨天十一月二十五日日文报’每日新闻‘刊载消息,说我在今天清早被法租界当局逮捕。……我要在这里指出,日本帝国主义者这种手段,与他们的意图相反,只能引起中国人民的抗日怒火和爱国的义愤!“ 而”洛阳祝寿“,正在蒋介石身边的张学良与杨虎城,其义愤更难忍受。锣鼓喧天,猜拳行令声中,张学良把杨虎城悄悄地拉到僻静处,叹道:”他快把咱们东北军折磨死了!今天我力请调赴百灵庙参战,你道他怎么说?“ 杨虎城愤然道:”那还有好话!“ ”是啊,“张学良长叹:”他说:阎主任会答应你们过境吗?唉!我们的请求,便这洋轻描淡写地被搁了下来。“ ”我实在受不了!“杨虎城道:”有一次因为二十九军在长城奋起抗敌,他很不放心,北上视察,要我同他在石家庄见面,他在专车上明白告诉我说:’论条件,现在都不能抗战。调十七路军全部东开,此时绝不可能,你请辞亦不能准。如陕省贫乏,军费困难,可酌调一师离陕。‘我被召见后无可奈何,同意由冯钦哉率领陕军五分之一的兵力,开赴察哈尔。他妈的中央军的’剿匪‘只是把’匪‘送到杂牌部队驻防的地区,乘势对杂牌监视。你即使想效忠中央,也受到歧视。你想牺牲报国,成全他清一色的局面,结果也只得到分割、拆散的处置。对这种待遇不但我是苦闷日增,其他杂牌将领何尝不愤愤不平!“ 张学良长叹一声,说:”他第一次入陕召开’剿匪合围会议‘时,有一天我从会议归来,愤愤不平地告诉一○五师唐君尧旅长说:蒋铭三今天在会上对拟定的布署,也提出认为殊不合理。他说:甘境既有于孝侯指挥的东北军布防,何以重将朱益民所部安置在其后背?新到中央各军何以不布置在原有前方各部间之空隙地带以资合围,而重复布防于东北军各师附近?坐在他身旁的陈诚却在桌子下面止之以足,不要他再说下去。你说他这样布署,怎能令人心悦诚服!“ 两人唏嘘一阵,张学良把一块石头踢得老远,再说:”中央本来曾有通令:凡因’剿匪‘损失各部,绝不取消番号,并且立即补充。可是紫罗镇战役中我东北军损失两个整师,向中央要求得不到接济,只得令东北军各师搜集其全部库存枪械上缴,才恢复了一个一○九师,你说岂不令人气死!“ ”你甭提!“杨虎城愤然道;”你听我说,前几个月的紫罗镇之役,红军兵力不过三万人,守着瓦窑堡一带。而政府的部队,南迄关中、北至榆林、东起黄河两岸、西达平凉固源,不下数十万。在这种情势下,骑兵军长何柱国在西峰镇发起攻击,指挥着一○九师、一一○师约共二万四千余众,自甘草店出击,遭遇红军于紫罗镇。这一役接战的结果两师人马覆没;一○九师牛元峰师长和一一○师何立中师长在被包围中自栽;一一○师裴焕彩参谋长也自戕;八位团长中,两位团长阵亡,四位团长受重伤自杀,总对得起姓蒋的了吧?可是你听听,姓蒋的竞竟人这么说:’中正二次入陕之先,即已察知东北军剿匪部队思想庞杂,言论歧异,且有勾通匪部自由退却等种种复杂离奇之报告,甚至谓将有非常之密谋与变乱者。‘这不是见他妈的鬼吗了!“ 张学良凄然道:”提起这,我恨不得去死,我们又傻又太蠢,活该倒霉!你该记得,一○九师马镇夷营长突围归来报告说,他们自杀时,还在高呼’不成功则成仁‘的训话,这不是活见鬼吗!同时,这一战明显的说明了他二星期及至多一月内可以消灭共军的预计是错误的!紫罗镇之惨败,你老兄认为是由于局势和影响,真是一点不错。“ 张学良说着说着硬咽不能成声:”在这一战中,东北军将领的愚忠,该无愧于姓蒋的了吧!而我张汉卿已穷了,中央的抚恤金又少,发下更迟,这两师的军眷遂至于流落平凉固源,多数不得不操丑业以维持生活,她们大概也可以算无愧于姓蒋的了吧!可是他怎样对待这些殉职的部下!“ 杨虎城见张伤心,劝道:”冤有头债有主,东北人不会怪你,我知道。“ ”为什么不怪我?“张学良长叹息:”我在那年换易青天白日旗,是热望国家统一的表现。欧游回国后坚决拥护姓蒋的也是不折不扣。我曾经命令我的人与复兴社合组’四维社‘,这更明白表示我觉悟到必须要举国一致,方能洗雪国难和家仇。但现在觉悟到,我的做法太不成话,我的想法也是错上加错,我噬脐莫及了!“ 列位看官,据张学良的挚友,后来同宋子文自南京飞西安参加谈判的郭增恺回忆说:”张学良最初曾试图邀约几位重要的军事首领,分别的或共同的向蒋先生作坦率的建议,但因故未能实现。及蒋先生巡视西北,他又想单独向蒋先生痛陈所见,又因蒋先生之’严父‘态度,不获毕其所欲言。在此刺激下,他己显然不能再忍耐了,遂打算觅求一个适合的时机对蒋先生声明:东北军及杨虎城所部将领的情绪,如今已相当激动,委员长所指示给我的道理,我已不能凭之以说服部属将领,委员长既是坚持既定政策,那就请规定时日,由汉卿召集团长以上军官共聆训示,他们亦可为委员长报告前方的实际情况。他是想促成这样的一个’大辩论‘集会,使蒋先生得以直接了解部队中对中央政策的情绪,从而在蒋先生面前得以’开言路‘。“ 杨虎城当时也对郭增恺说:”副司令(即张学良)认为经过一次这样的集会后,因中下级军官们说话比较更少忌讳,委员长可以更彻底的明了全般局势,亦不会牵连到什么人事问题,随之我们再泣涕请命,未尝不可以获得其重行考虑一切。他并且说:’但在召集聆训的时候,虎城兄您务必注意他们各人的情形,如若平日社会关系复杂的官佐,最好就不召集他们出席。我亦当然严饬东北军的与会人员:只准说所欲说,而不准对委员长有何不敬行动。万一有何差错,则我们两人成为国家的罪人了。‘这是我们的设计,彼此约定的。“ 张、杨二人当时一再为蒋的安全打算,蒋在东北军、西北军心中的怨愤,也可想而知了。却说蒋介石决定入陕”督剿“,安排妥当,立即动身。张、杨二人逐日陪着他,同时察看地形。那一天一行人等同登唐代建筑物大雁塔,八百里秦川与天衔接,蓝色的渭水流过它的胸膛,淡墨涂沫的终南山守卫在南方。寒冷的田野裸露着,黄土中间,浓荫覆盖着稠密的村庄。西安黑压压的一大片,浸在冬天金色的阳光里。高耸的城门楼,市区中心的钟楼、鼓楼并排站在天空下,这气势委实了得了蒋介石在望远镜里端详半晌,透口气道:”想不到这边却靠近延安,我非要彻底解决不可!前几天毛泽东、朱德有公开信给我,说;’吾人敢以至诚,再一次请求先生当机立断,允许吾人之救国要求,化敌为友,共同抗日‘,你道我怎么答复他们?“ 张学良、杨虎城不作声。 ”我根本没有理他们!“蒋介石冷笑一声:”这回我自己来,就算是答复了!我要统率二、三十万大军杀奔陕北,宣布不准抗日,继续彻底剿共!“他扭头下塔:”今天是十二月八日,我来西安已经四天了,希望在年底可以解决!“ ”委员长,“大雁塔下张学良硬着头皮央求道:”今日之下,枪口向外第一,中国人不能再自相残杀了!“ ”汉卿!“蒋介石面孔一板:”这是你应该讲的话么?我早听腻了!“ ”委员长!“杨虎城也苦着脸央求道:”这件事情实在太大,希望……“ ”什么希望不希望!“蒋介石大怒:”希望就在消灭共匪!其他什么日本不日本,都是次要的!“ 张、杨两人只得忍着,默默地跟他回到省党部,听蒋介石向东北军、西北军训话道:”我们最近的敌人是共产党,日本离我们很远,如果远近不分,便是前后倒置,便不是革命,无论如何此时须讨伐共产党,如果反对这个命令,中央不能不给以处置!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到陕北剿匪,中央军作为你们的援军;一条路是调往闽、皖,听任中央调配!你们不要自误了!“ ”委员长!“张学良、杨虎城无可奈何,会后就向蒋进行”哭谏“,他俩痛哭流涕,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一直哭诉了三小时。最后蒋介石把桌子一拍,大声叫道:”你现在就是拿手枪把我打死了,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变!你们先把这些混蛋学生要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正是:仇恨学生,远胜日军;呜呼痛哉,是何居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三回 冠盖满西京 厌闻内战胜抗战 专机飞平凉 喜见少帅接少将 书接上回。却说张学良大哭道:”委员长!真的不能听听咱俩的忠告么!“ ”我早说过了!“蒋介石扭头就走:”你们要我停止剿匪去抗日,除非太阳从西出!“ 张、杨两人满肚委屈,好不愤慨,想整日价厮守着老蒋,却又不可能。原来蒋介石为了戒备,到达西安后,并不住在城里,远迢迢去临潼居住。临潼离西安五十市里,是着名的温泉区。当年杨贵妃”侍儿扶起娇无力“,正是在临潼的华清池。那地方位于骊山脚下,挨着始皇陵。气候宜人,山光景色也甚可观。蒋介石每天去西安骂过一阵,回到临潼,心中兀自没有好气。侍卫们都不敢吭一声大气,听寒鸦枯噪,黑压压把天空遮了一大片。且说十二月十一日上午,华清池落叶萧萧,流泉潺潺,正静寂无聊间,忽地一辆车子开到,上面急冲冲冲下一个人来,便向蒋介石住处奔去。侍卫见是陈诚,也未阻拦。陈诚一见蒋介石,也来不及行礼如仪,紧张地报告道:”西安气氛不佳,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不会吧。“ ”听说张、杨两人不肯剿共,或有异图。“ ”他们敢!“ 陈诚穿了厚厚的冬服,却是满头大汗:”还是避一避的好。“ ”有什么可以避的!“蒋介石皱眉道:”他们绝对不敢!什么西北军、东能军,还不是同西安的乌鸦一样,乌合之众!我那一万五千名着名的宪兵第三团已经开到这里,此外还有警察。张学良、杨虎城他们在西安并无一兵驻扎,如果要开进城里来,我们的军队不一样也可以开进来么?“ ”我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我决定今夜请他俩到这里来吃顿晚饭。“蒋介石沉思一会:”他们如果一个也不来,那就证明你所听到的确有根据,我们也可以早作准备。“蒋介石绕室彷徨,突地停止,向陈诚挥挥手;”你让侍从室去个电话,就说今天晚上,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七点钟,我在临潼等他们吃饭,你去吧!“ 张学良接到通知,不知道这顿饭为了何事。同时听部下报告老蒋专车已在准备动用,似乎有升火待发的迹象,这一来使张学良着急万分!他只怕老蒋一回南京,抗战大事毫无进展,那中国前途,不能想象。再三考虑,便在午后秘密发出电报、电话,盼望杨虎城等高级将领迅速开一会议,以便商量。说也凑巧,正在这当儿,蒋百里到了西安,下榻西京招待所。那是县府招待军政大员的所在,同住的还有蒋鼎文、朱绍良、陈诚、陈调元、邵元冲、蒋作宾、万耀煌等,可说是冠盖满”西京“了。那时光蒋百里刚从欧洲考察回国,蒋介石专电邀他西行。他一到西安,蒋便来了电话,要他到华清池去见面,不料他恰巧赶上了西安事变。 西安,这个在极度忍耐之中的古城,已经超过限度,它要爆炸了!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四点三十分,西兰公路线甘肃东部重镇平凉城内,东北军第一○五师师长刘芳波(多荃)奉蒋介石之召,到西安参加”剿匪会议“去了。职务由第二旅少将旅长唐君尧代理。该师正面”匪情“相当紧张,唐君尧不敢怠慢,他要留下一条性命以便早日打回东北老家,因此每天必到师部料理军务。那时光他照例在司令部办公,师部电务课长忽亲来面交一份西安发出”限即刻到“的急电。他当时就有事非寻常之感,因为习惯上送递电报者是传令兵的工作。 当他微微感到诧异时,已撕开了电报封套。忙看,电文只寥寥五字,却真的十分不寻常!那五个字是:”机到即来。良。“ 唐君尧有点迷惘,更多一点近似慌乱。匆促中第一个想法是”西安一定有事“;随之联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呢?“因而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惊疑。跟着,因为他是个重视职责的人,自然又想及,”前方在’剿匪‘呀,不能没人指挥,要我去干什么?但当他还未能获得任何答案时、已经没有更从容的时间容许他再想下去了,张学良的波音座机的声响,已在平凉上空吼叫着,在他头上催促上道了。 于是,二十年军人生活习惯支配着他下一个动作,不是思考而是行动:迅速从座椅里站了起来,把电报塞进军服上身的左上口袋,向师部大门走去。经过院中卫兵面前,都忘了回答敬礼。钻进停在师部大门外的汽车,人还不曾坐定,便告司机说:“飞机场!”然后随手关闭了车门。车子的轮胎转动,道旁的左公柳向车后退着。猛的他想起来了:不但没有叫上一个勤务兵,且也忘记了系上武装带。自卫手枪和“军人魂”那小剑都不曾带。 汽车抵达飞机场的时候,波音机已经降落,只机头的引擎尚不曾停止。车直到机门前停下,他即钻进机舱,看到九个座椅都是空着,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乘客。跟着马达吼叫,飞机冲向已经稍呈灰晴的天空。他才继续想:究竟出了什么事呢?前方该怎样指挥呢?当然他无法在五十六分钟的飞行时间中,对这些问题获得任何答案。俯瞰地面见到万家灯火,知道已经在西安上空,时间是十一日下午六时。 一下飞机就看到刘多荃等候在那里。唐君尧问:“师长,出了什么急事吗?”面色沉重的刘并不回答,只说:“上车!赶快上车!”车中他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刘仍木然地先对司机说:“副司令公馆!”然后才转过面来注视着唐,说了句:“等副司令告诉你罢!”随后经过闹市时车中是沉闷的寂静。刘在两目前视,脸色肃然,唐则满腹狐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一直到了金家巷张学良公馆,临下车时,唐问:“我就这样见副司令吗?要不要回家一趟系好武装带再来?”刘说:“不要!现在你就上楼!”说罢匆匆自去。 张学良那时并不在家里,正赴华清池应蒋之邀,举行“各将领行辕会餐,商议进剿计划”。 张公馆的一切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赵四小姐住在三楼,照例很少下楼走动。二楼右手那两间起坐室,是僚属们办公的地方,已空无一人,他们都下班回家去了。左手那间宽大的客厅兼饭厅,也依然有着柔和的灯光。唐君尧静悄悄坐在那里,心中茫然,不知将要承受什么任务。 地下一层住的是副官、勤务们,各室灯火虽亮,却无特别动静,也没有什么声响。院里仍然有一两个人走动,也绝感不到有什么紧张。和平常一样,临街的院门关闭,从来在门内都无警卫,那天也不例外。 相反,蒋介石行辕所在的华清池却特别紧张,他近来肝火特别旺炽。十日那天张学良曾向他申述东北军各部在前方“剿匪”所遭遇到的困难,和在日阀节节进侵的局势下,全体官兵不忘国难家仇,已表露悲愤的倩绪,希望改变“安内攘外”政策。张的陈述只是重申前请。他遣赴洛阳为蒋祝寿时,本来就曾为此而惹起蒋的震怒。蒋当时厉声疾色训斥过他:“你要抗战?等我死了以后再去抗吧!”“我是革命的,不服从我的就是反革命!”这样的训斥,当然是使张学良非常难堪。可是就这一次,蒋更面红耳赤,怒不择词,一连串对张申斥痛骂了四、五小时。 十一日,黎天才晋谒,报告军中的情绪和希望。蒋严认为他“对剿匪方针表示怀疑,与汉卿昨日言如一辙”,遂又痛加诫斥,并训以“领袖就是你们的父母”的大道理。 蒋介石那两天的怒不可遏,似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在这样不正常心理状态下,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会怀疑,倒是很自然的。据他自己在“蒋委员长西安半月记”中所追述:“十一日。早起在院中散步,见骊山上有两人,向余对立者约十分钟,心颇异之及回厅前望见西安至临潼道上有军用汽车多辆向东行进,以其时已届余每日治事之间……未暇深究。”蒋这段记述显然暗示西安方面对他有不利的布置,其实截至十三日止,临潼根本没有东北军或第十七路军驻守。华清池内部警卫是蒋自己随带的便衣卫士和卫兵;墙外“民众池”驻守的则是中央宪兵。如果说有东北军,则只有一个高射炮连,在四周山地担任警卫。这一连人不但未增兵力,并且——可能人们不会相信——绝对没有参加十二日华清池院的内战。“委员长西安半月记”中也写道,前院枪响之后:“毛区队长裕礼派传令来报曰:’叛军已冲入二门,但接后山哨兵所电话称该处并无异状,亦未发现叛兵。‘……’区队长……速请委员长先登后山。‘……”那个哨兵所电话,就是高射炮连的士兵。如若西安方面对事变确有详密预谋,对蒋有加害恶意,为何不增加华清池为他警卫的这一连兵力?听过毛区队长报告后,蒋会假想:“如果东北军整个叛变,则必包围行辕外墙之四周,今前垣之外,尚无叛兵踪迹,可知为局部之变乱。”这一遐想也判明了东北军十二日的行动,并未预先作全盘布置。所谓十一日早会“望见西安至临潼道上,有军用汽车多辆向东行进”,那是蒋的事后文章,在于暗示西安方面有“预谋叛变”之嫌而已。 黎天才去华清池,倒是张学良对蒋的一番好意。据杨虎城事后告郭增恺:“副司令在六七日接到全市各校学生将出动游行请愿报告后,颇感棘手。他来问我:’有没有办法劝告学生们停止?‘我说:’除非有理由说明不应该抗战,否则就很难为力。‘结果惟有相对叹息。续又听说:’宪兵团、省党部等机关都已决定以武力制止请愿,准备在各冲要街口布设机关枪,不惜大量流血。这可令张先生冲动极了。那天他来时脸儿也黄了,眉毛也长了(陕谚:形容焦急愤怒状)。‘他认为这是最荒谬的胡闹,徒然为蒋自掘坟墓,除全国更痛很蒋介石外,无任何结果。后来商定由我私人约请教育界疏解,由张先生严戒各机关不准胡闹。八日,学生请愿队伍已冲出城关向临潼出发,同时他又接到报告,那边宪兵团已经布置机枪阵地,急得他在顿脚,接连叫嚷:’这怎么行?这是什么办法?更多件惨案对他(指蒋)有什么好处?‘因此他单枪匹马追出城去,在坝桥把请愿队伍挡住,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去向委员长请愿。我是副总司令,可以代表委员长酌量考虑你们的要求。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由我代表你们传达。‘我佩服他那般勇气,更佩服他的一番苦心。他单枪匹马去挡住学生群众,使他们免于流血牺牲,也使蒋免再多受一次屠杀青年的罪名;而他却没有顾到他自己是’不抵抗将军‘,也很可能遭到意外。奇了,就是这样一片忠诚,他却碰了蒋介石一个大大的钉子!蒋介石怒骂他不懂得拥护领袖:’有人侮辱领袖就是侮辱你们的父母!拥护领油的就该奋起和他拚命!‘你想这是不是癫(陕语;疯)了?张先生却仍未灰心。我问:’副司令想怎?‘他说:’我还得跟他说。‘十日,他在华清池挨了顿痛骂回来,也仅和我说:’明天再教他们多几个人和他说去。‘这就是十一日黎天才等人挨骂的由来。” 杨虎城那时曾问张:“我看副司令都没法转变委员长嘛,黎主任去又有什么用?”张学良道:“再不去,就请他多召集一次团长以上的军官会议,由他们和他说!” 可是十一日中午后,他即感到和蒋介石说话的机会已经失去。当他知道蒋介石那列专车已经升火待发,随时可以离陕,他便认定今后国事的为福为祸,和蒋介石本人的成功失败,都须得在这瞬息间决定了。于是,大约在十一日下午二时半后三时半前,方发出那“机到即来”的电报。 七点正,张学良带着几个随从到达临潼,蒋介石第一句话便问道:“还有虎城呢?” “他今天自己作东。”张学良说:“事先已经发出请帖,无法改期,要我代表他向委员长致歉。他说明天再来看您。” “没什么,没什么,”蒋介石吩咐摆宴,这顿饭吃得并无异样,席上蒋介石向蒋百里、于学忠等人还是剿共长剿共短的说个不休,张学良起先还婉言辩论,到后来只是唯唯诺诺让他一个人说个够。到九点正散席,张学良告辞,忽地向随从中招一招手,一个身躯高大、挂佩上校官阶的军官趋前敬礼。张学良向蒋介石说道:“他是上校营长孙铭九,明天就去前线担任职务,希望委员长给他几句训话。” “好好好,”蒋介石端详一下孙铭九,觉得此人器宇不凡,笑了笑:“孙营长,明天,是你去剿匪吗?” 孙铭九立正道:“是的,委员长。” “你今年几岁了?”蒋介石极力做出和霭和亲的样子,笑眯眯问道。 “报告委员长,铭九今年二十六岁。” “好好好,”蒋介石点点头道:“年轻人,好好儿干。”他倏地把脸一沉:“孙营长,最近第一军剿匪的经过情形,我听说在你们军队中有些不同的看法,你倒给我说说看。” 孙铭九瞅一眼张学良,侃侃而谈道:“报告委员长,这件事情是这样的:那是十一月二十一日,胡宗南将军损失不轻。事先,胡将军那支装备最好的部队势如破竹,深入甘肃北部,红军根本没有同他交手,只有一些小接触。胡将军断定对方已经不堪一击,于是率军深入,一直追到河连湾,情势就变了。胡将军的军队被引进一个泥泞的山谷里。天黑后空军不能轰炸,气候又冷,大概在零度以下。在这个时候对方突地袭击,左右两翼用刺刀冲锋。好几百人突入阵地,用手榴弹当棍棒使用。这一次战斗结果,第一军的猛烈进攻已经终结,步兵两旅、骑兵一团被解除武装,步枪与机关枪损失无算,而且有一营人投降对方。胡将军领头疾退,将他几个星期以来拿到的地方,在一夜之间全部放弃。” 蒋介石对于第一军的挫败,早已恨得牙痒痒的,听孙铭九讲完之后,压住脾气追问道:“我要问你的,是听说你们曾经在旁边冷笑,说这个战斗说明了剿灭共匪是几乎不可能的,这样打下去不知道要打到哪一年,但日本人可又得寸进尺了,是么?你们是这样想法的么?” 孙铭九连忙答道:“报告委员长,铭九没有听说过。铭九明天就要上前方去了。”边说边行礼,准备辞去。 正是,但求当面认得清,庶免有事捉错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四回 苍凉悲壮 乡亲泣血盼义旗 激昂慷慨 好汉挥泪伏甲兵 书接上回。蒋介石心想此时此地,不宜发作脾气,便狠狠说道:“好好好,总而言之,剿匪战事已经完成这样程度,只须最后五分钟,便可以达到最后胜利。你们年轻人,好好儿干吧!” “是的是的。”张学良行前一步:“报告委员长,时间不早了,谢谢您给孙铭九的训话!”说罢便向蒋介石告辞。朔风野大,几辆车子迎风向西安开去。 客人散尽,一切恢复了宁静。蒋介石一个人在房里对“围剿共匪计划”作最后一次的修正。同时翻了翻厚厚的一本黑名单,那是蓝衣社(宪三团)同西安警察合作的成绩,自张学良、杨虎城以下,凡是西北军、东北军中同情红军抗战主张的,统统记录在卷,只等蒋介石下令,便要逮捕。 蒋介石没料到这批黑名单上的主要人物,正在张学良领导下召开联席会议。一个风暴即将卷起。 话分两头。却说唐君尧在张学良公馆枯坐纳闷,七时许,张公馆的佣人招呼他用饭后,他就想去看看那久别的母亲。她于两月前因平津一带空气紧张,不愿再过东北陷落时和儿孙们远离的愁苦,才到西安来。可是因为前方紧急,唐君尧就一直没有回家。他这时虽想回家看看,而且他家正在附近,距离张公馆只不过是半条玄风桥大街。他尽管这样在想,但毕竟他是一个军人,他只好呆坐着待命。 将近十时,他听见门前汽车响。继之,院中卫兵跑去开启街门的脚步声,跟着牢子开进院里,在几乎和车门开启声的同时,他就听到张学良向院中的副官问:“唐旅长来了没有?” 副官当即报告。但还没有听完那报告,张已经走完了登上二楼的梯级,推开了客厅的门,一只脚踏着门槛,侧着身向唐君尧说:“嗯,你等我上楼换过衣服下来!” 不一回张学良换上了蓝色的绸质丝棉袍,回到客厅。唐君尧即向他再敬过礼,开始报告:“报告司令:飞机在四点三十分抵达,六点钟返落西安机场。” 张即说:“好,你坐下来说!” “副司令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前方不能没有人指挥……” 张学良这时脸部表情显得内心异常痛楚,他说:“你先不要问我,让我先问你几句话。”接着他很严肃,声音低沉地问:’你知不知道日本军部在皇姑屯炸死老帅为的是什么?‘九一八’占领东北又为的是什么?“ 他说出这两句话时,唐君尧看到他的眼帘已饱含着泪水,只差没有淌下来而已。唐君尧即报告:”副司令您怎么问起这些?咱们东北人连小孩子都知道,先大帅的牺牲和五年来八千万父老兄弟的苦难,都是为了日本鬼子的大陆政策!“ ”你知道大陆政策的内容吗?“ ”当然知道,我们如今家破人亡还不都是因为他吗?“ 张学良道:”你知道日本大陆政策,是仅要占领满蒙为止呢?还是更要进一步继续侵略?“ ”他们怎会罢手!“唐君尧答道:”田中奏折不是明明白白写着:‘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占领满蒙?’何梅协定、塘沾协定也无非都是缓兵一时,徐图消化侵略果实的‘花着’罢了。“ 张即打断他的话道:”这就是说,没有东北问题,只有中日问题;没有中日两国能不能妥协问题,而只有中国要末就打!要末就全国完蛋!“ ”副司令说到这里,我得把咱们队伍里的情形给您报告,您知道为什么我们老是问副司令,咱们什么时候打回老家去?那不是我们要问哪,我们是明白副司令心中的痛苦的呀!真在问那话的,是咱们东北军的全体官兵!“ 说到这里,唐君尧已低低地哭出声来。 他续说:”您知道他们时时都象苦早的庄稼人求雨一样,日思夜想的在问:‘什么时候副司令才领着我们把枪弹射向日本人呢?可不是他们不服从!您知道,他们那些在关外活受罪的叔叔大爷、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们,每逢有个进关来的人,都要痛哭流涕的向他们问:’少帅怎么还不回来?他就不要给大帅上坟吗?他们也忘记了祖宗父母吗?‘副司令您知道,只要您说打小鼻子(日本兵),咱们全体官兵就没有一个会贪生怕死的,绝不会有半个’弱种‘!关里的人,他们没有受过活罪,他们不知道咱们的苦痛!!“ 张学良叹道:”这些话,他们都对我说过不止千万次。可是我问你:你说我该怎么办?咱们东北军该怎么办?国家又该怎么办?“ 他不待唐君尧答复,继续说下去:”百灵庙战役是日本实行大陆政策第二期的开始,是第二个’九一八‘。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我问你,还该自相残杀吗?是内战要紧呢,还是救亡要紧?“ 接着,他近乎叫嚷般说:”五年以来,东北父老水深火热,我张学良受尽天下人的臭骂,关外义勇军大半都消灭,眼看着华北各省已朝不保夕,可是我们每天还在这里打自己人,你说……你……“这时,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眼泪已在他那颜色苍白的面颊上流着。 有些惊讶,同时也感到痛楚的共鸣的唐君尧,此时也惟有陪着他流泪。稍时,张道:”我找你来,就为教你干一件事。想来想去,惟有你可以按照我的意思把这件事干得好。“唐抢着说道:”请副司令吩咐吧!只要有益于国家,您要我干什么,就是去死我也必完成任务!“ 张学良道:”我去洛阳为委员长祝寿时,就曾痛哭流涕要求他领导抗战,要求准许咱们东北军开到察绥,援救百灵庙。我反复陈诉,总是个不准。我说到’如中央抗战,即可完成国家统一‘的话,便招来’不服从我就是反革命‘的严斥。再有陈说,竟受到拍案大骂,竟说出’等我死后你再去抗战‘的话。这次他来到临潼,我再死说活说,仍是绝对不准。近来两天,更大发肝火骂人,连话都没有办法同他说了。“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两眼盯住唐君尧道:”现在我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为国家民族前途,也为委员长的前途,我已决定实行兵谏!“ 随即他加重语气,命令道:”因为你是能够领会我之心意的,所以教你去华清池。请委员长来西安主持抗日大计!我命令你:必须把他请来!不准你把他请不来!必须得负责他的安全!不准对他有丝毫伤害!教卫队二营拨一个连交你指挥,不准生半点差错!“ 屏息静听命令的唐君尧这时立正报告:”报告副司令,副司令交给我的任务,我必谨慎完成。请副司令指示这次兵谏的用意!“ 张学良答道:”拥护委员长领导抗日!“ 唐君尧再报告:”请副司令指示,还有没有别的?“ 张学良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别的,就是拥蒋抗日!你要记住,我就是要拥护他领导抗日!“ 唐君尧怀着紧张的心情,仍然站着说:”副司令给我的任务,非常感激。为了执行副司令的救国大计,我必定竭尽心力维护委员长的安全,恭迎他前来西安。可是,我心里也有份说不出的难过,我想……“ ”你说好啦!“ ”我想,何必要带那一连人去呢?万一因为人多惊着委员长,或者没有维持好秩序出了什么岔子,岂不大背副司令的原意?倒不如明晨清早我自己去华清池晋见委员长。我是由前方回来的,可能蒙他召见。我待见了他之后再行说明,副司令叫我请他来省,岂不更为安全?“ ”他会听你话跟你来吗?“ ”反正那时我已到了他面前。就是硬请,我也能把他老硬请到来!拉,也可以拉着他同上汽车,这样做决不致有万一的岔子,最多让他怪我行为鲁莽罢了!“ 张学良皱眉道;”你就不要再扯!你还想唱劫驾?你以为他的侍卫都一字儿排在前面吗?你到得他身边,拉得他一同走出,四面侍卫也可以在你看不见的位置,照你后脑壳揍一枪,你还不是白白牺牲,而且无济于事?我教卫队二营第七连跟你去!张连长人很干练,七连兄弟们亦受过充分训练。再严令他们不准伤害委员长!由孙铭九营长随队照料,也就可以放心了!“ 说毕,张学良告诉室外的副宫:”去找骑兵第六师白凤翔师长和卫队二营孙营长来!“ 孙铭九进来时,张学良命令道:”你回去集合第七连的队伍!明晨拂晓前乘载重车到达临潼,听唐旅长指挥!等一会我教唐旅长去跟他们讲话!“另向白风翔道:”你同孙营长一齐出发去看看!“ 人们的血脉紧张跳动,时钟的摆动也分外沉重,长短针指着午夜十二时十分。 张学良的苦衷和决心,在其命令与调遣中,已表现得很清楚,唐君尧知道不该再有所请示了。但他对于这次重大的行动,还不能完全释然于心,因此,当白风翔和孙铭九退出之后,他再请示:”副司令发动兵谏,曾经和咱们东北军各位高级将领说过了没有?“ ”没有!“ ”于主席(学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今天下晚才决定的!“ ”报告副司令,事情清早就揭晓了。为避免内部可能会有什么分歧,副司令还是先和他们谈谈的好。“ ”好!“张学良说着,随即手指客厅门外:”你教他们现在就请于主席、何(柱国)军长,缪(徵流)军长和刘(多荃)师长马上来!“ 首先来到的,是缪开源军长,稍时随到的是于孝侯主席。于孝侯本来正在米春霖家打牌,是副宫们从牌桌上把他请来的。再隔一会,刘芳波师长也就到了。何柱国军长则因他家人不知道他到了哪里,当夜就始终没有找到。 大约是十二日清晨一点钟的时间,张学良在客厅中向在座各将领宣布:”如今我已再没有办法和蒋先生说话了。我已再没有办法能劝请他领导我们抗日了。在洛阳时,我哀求他准许我们应援百灵庙。他不答应。自洛阳回来后,我曾写了一封万言书,痛陈现时已经再不能不发动抗战的理由,我说:’日军的侵入愈深,剿匪的胜算也就随之愈微;对外的屈辱愈甚,亦即对剿匪的士气打击愈重;惟有开始抗战,国家才能统一。地方杂牌固不必论,即红军亦将参加杭战。‘结果又是不听、不理。这次他到来,尽管怎样和他说,向他劝,陈以大义,动以利害,仍然一概抹煞。老是大动肝火,痛斥’不服从我就是反革命‘。千言万语,完全无效。他现在可能就要离陕,蒋鼎文已进驻潼关,樊崧甫第四十六军已开到华阴,事情很明显:无论日本占领百灵庙后的下一步行动如何,他是决心不管了。他只知’安内‘,也就是坚决的把国家、把东北军、把他自己领到死路上去。我再也没有法子、没有机会能够和他说明白了。今天,我已经和杨(虎城)主任说好:我们东北军和第十七路军一致行动,决定马上实行兵谏!“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回,继而很庄严的补充了一句话:”兵谏的目的是拥蒋抗日!唐旅长拂晓去临潼,请他来西安,主持抗日大计!“ 他说完这些话时,室内便异常的沉寂。 但于孝侯即问:”副司令有没有想到兵谏之后的第二步办法?“ 张学良反问他:”你是指局面如何收拾吗?那就只有看蒋先生怎么办了!反正我对国家、对他个人都问心无愧。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在洛阳为他祝寿的那几天,我哀求他批准我们开赴前方抗敌,只欠没有跪下来罢了。他总是不答应,我还有什么办法?只好把脑袋放在裤腰带上,为国家进行兵谏而已。“ 缪徵流还指出如此做法的危险。张学良即问:”你怕什么?一切由我负责!“缪答:”我就怕的是你!“ ”怕我什么?“ ”怕副司令有始无终,半途变卦。“ 张学良当即回答,”不是大家都在这里吗?以后一切的事都交由大家商量决定就是了。“接着和缪开源说了几句话。他看到各将领已别无说话了,即道:”我现在到新城去看杨主任。缪军长今晚留守在这里,应付随时发生的事情!“ 跟着,他即令唐君尧:”你立即出发!拂晓前赶到华清池!你记住:严令第七连的弟兄们绝对不准出岔!不准伤害蒋委员长,你负完全责任!“说罢离去。 十二日清晨二时,唐君尧、刘芳波一起离开张公馆。五时,两人到达临潼县,登南门城楼了望华清池,以及察视公路情形,这是孙铭九和他的部队必经之路。五时半,城西公路远处,亮着灯光的载重汽车自西向东,奔驰而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五回 阵前喊话 宪兵队放下武器 沟里跌仆 蒋介石藏身岩穴 话说这些车子开入华清池支路时,便被喝问口令,得不到回答,守卫宪兵就朝天鸣了一枪。唐君尧在军车转入华清池支线的时候,即从城楼下来;走出南城门的时候,又听得枪响;遂急忙地跑步赶至被车灯照耀着的大门,边跑边叫:”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自然,在那种情形下,一个人的嚷声很易为大众所忽略。张连长看到车上弟兄已有被枪伤的,遂一面命令前面车上的士兵下车抵抗,一面命令在后面各车的士兵落车、散开,跑步攀登院墙,跳进墙内去开启大门。当唐君尧跑步到达华清池大门时,第七连的士兵已经冲进华清池前院,守卫宪兵和蒋的侍卫仁已经退据二门内边第二桥前的假山两侧在继续抵抗了,那时是清晨六时。 唐君尧到后,即命令张连长:”尽快结束战斗!不要扩大!“ 他随即转身到民众池。因驻守那里的中央宪兵,正开始向着集在广场上的兵士和车辆实行侧射,东北军也分拨了小部士兵与之对抗。唐君尧当即高声向中央宪兵喊话,”不要再打枪!再打下去惟有牺牲!那不是我们东北军的本意。我们不是叛变,不是土匪,此来专为要求委员长领导抗战……你们不都是中国人吗?不愿意打日本人玛?愿意做亡国奴吗?……现在我们停止放枪了!弟兄们!你们不要再抵抗了!“ 他们迟疑了一刻,随即同意放下武器。可见”抵抗日本鬼子“和”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确有不可抗拒的、魔术般的效力,虽对”御林军“的中央宪兵部队,亦毫无例外。不幸的是,即此种近在身边的民族情绪,蒋对之也没有认识! 院内战斗全部平息的时间,大约在清晨七时,清点伤亡,共计一十七名。此后,整个骊山区域就没有枪声。这时,刘芳波已抵达大门内侧的小屋。唐君尧则朝着蒋的卧室奔去。路经”贵妃池“外面走廊的时候,他看到一位长官坐在地下,面现痛苦之状。他即俯身询问:”你老贵姓?怎么样了?“那人答道:”我是钱大钧。“并示唐以胸部衣外的血迹。唐道:”哎,主任受伤了!真是对不起!“赶即招呼面前一位士兵吩咐:”立刻扶钱主任到前院,乘车赶速送去省城医治!“随即转身帮助那士兵搀扶钱大钧起立,又问:”主任伤势重吗?“钱道:”不要紧,不要紧。“唐道:”主任放心养伤,我们绝不是叛变,只是要求委员长领导抗战,主任安心休息。“望着钱大钧走了三两步后,他急速转身奔向蒋的卧室。才到门口,就有一个兵士向他报告:”报告旅长,委员长不在屋里,已经走了。“ 唐君尧听得蒋已逃走,即走进屋里,发见那里非常凌乱。纸张、衣物都散乱在桌上、椅上和床上。他立即命令孙铭九营长:”派弟兄们到各屋各地搜索。另派一部分弟兄们分路到山上寻查。见到委员长的时候立即吹号或鸣枪通知。我当即来迎接。记住:不论谁发现了委员长,不论委员长说什么话,都不得惊动他!“ 孙营长去后,他顺手捡起桌面上的纸张看看,那是蒋亲笔写的电报稿。他再捡起一本小册看看,那又是电报密码。他又发现了一册硬皮的日记,翻开一看,是蒋的日记,他便急忙把它合将起来。跟着,他就将所有文件堆在一起,用蒋榻上的床单包裹起来,携着直到前院刘师长所在的小屋去,报告经过。刘芳波听过报告后,即表示:”我已经和新城通过电话,报告副司令。他给我们的命令:’必须赶速找到委员长!绝对不准出一点差错!……“ 张学良那时给开赴华清池部队的命令,是严饬其只许”请委员长到西安“,而绝对严禁有任何伤害的行为。及钱大钧在华清池指挥卫士和东北军开起火来,张在新城大楼焦急非常。从电话报告:”委员长行踪不明“,到发现蒋避匿所在,其间约两三小时之久,他始终绕室彷徨,焦躁万分,惟恐因此而使蒋遇到什么不利。他本人的居心,绝无丝毫危害之意,于此可见。 却说唐君尧正在寻找,忽听到院里有几声枪响,急忙奔出屋外,一面叫着:”不许乱打枪!“及到院中,见一人己经躺在地下流血,团长刘桂五手中的枪还不曾收起。唐怒喝他:”为什么要杀人?这个人是谁?“刘桂五道:”是侍卫组长蒋孝先。临潼县城南门外站岗的弟兄,看到他手里拿着件大衣,匆匆向火车站那边跑,遂把他挡住,问他从哪里来?到什么地方去?他又不答,因把他押来。在路上问他,方知是侍卫组长,企图乘委员长专车逃跑,问他委员长在哪里?他说:听见枪声,就拿了大衣往外跑,一切都不知。我一看见蒋孝先,想到他任宪兵三团团长驻北平时曾捕杀爱国学生三干余人,还不该替青年们报仇?……“ 而蒋介石对蒋孝先之死,却在”西安半月记,中写道:“变起仓促,忠良同残,殊为之凄怆不止。”和“以身殉职,不愧余平日之教诲。”谁实际经过如何,竟是完全相反。 这是蒋须反省的事吧!当其身历危难之际。无耻奔逃自求苟免者,正是平日“久承教诲誓言服从领袖”的人!而不顾部将劝阻,躬蹈不测亲送他回京者,又正是他所痛恨历二十年而还不相谅的“叛逆”张学良! 话该说回来,却说华清池是傍着骊山背阴的山麓建筑的,山上可走的路并不多。因此,自七时半左右开始搜山,八时过后尚无蒋介石行踪的报告,在场的人们都不免有些焦急起来了。 蒋到底到了哪里呢?他们一再和东北军驻后山哨兵所(即原派去为蒋担任外围警卫的东北军)通话,那里也没有什么影迹。这时一个搜索的兵士忽然带来了一名蒋的侍卫。同时一○五师第一旅的王副官带了一名中央宪兵来报告。他说:“报告旅长,这位宪兵同志知道委员长的下落。” 唐即问那宪兵:“你知道委员长现在哪里?” “报告旅长,我不知道。” 唐即走前一步,指着那宪兵说:“同志,你是位现役宪兵,受过良好的军人教育。我以军人的荣誉要你告诉我,委员长现在什么地方?以人格担保,我们决不是叛变,决不是要伤害委员长。今天的事只是为拥护委员长领导我们抗日。同志,你愿意委员长乱避乱走因而遭受意外吗?”跟着,他掏出枪来指向着那宪兵说:“现在我告诉你,你再不说出委员长的所在,我就真的一枪将你打死在这里!不过,同志,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军人,我们的一枪一弹都该留着去打日本人的,我还是不想打死你!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必定与我们同在委员长领导之下站在一条战线上去抗日的!我不打死你;只要你说出委员长现在哪里!” 说到这里,唐君尧就从衣袋里掏出二千元现钞来,塞到那宪兵手里,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在宪兵中服务,这两千块钱送你做回家的路费,你可以回去做个小买卖。” 那宪兵说:“我真不知道委员长现在哪里。但六点多钟我在山神庙摊勤务的时候,我看见委员长由墙下跳,随又听到‘哎哟’一声。跟着,又听到侍卫在问:‘先生受伤了吗?’委员长连声说:‘没有!没有!’然后就见他向东南方山巅上走去,其余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唐再问:“委员长跳墙的时间大约是几点钟?‘ 他答:”大约是六点半钟的样子。“ 打发那宪兵去后,唐君尧即命孙铭九:”你传令张连长,委员长现时就在东南方山里!他六时三十分跳墙受了伤!现在八时三十分,不过两个钟点,绝不会走远!你再传令弟兄们,谁先找到委员长,副司令奖赏两万元。可是绝对不许惊了驾!一切得特别小心!快去!“ 话分两头。话说十二月十二日清晨五点半,蒋介石再也睡不着,他做完床上运动,正在披衣,忽听见一声清晰的枪声:”砰!“紧接着野犬乱吠,寒鸦惊飞。蒋介石暗吃一惊,忙不迭伸手穿衣,可是四肢发抖,上下两排牙肉”突突突“地厮打起来,越急越慌,越穿不上衣裳,好不容易逼出一声道:”来,来人哪!“ 一名侍卫应声而进,倒提着枪急道:”行辕大门前有枪声!“ ”还不给我去看看!“ ”是!“那侍卫拔腿便走,却再也没见回来。第二声枪声又起,紧接着枪声如爆豆似的吵将起来,蒋介石连忙关上电灯,心想不能让人发现我房里有人。仓卒间再在汗衫、卫生裤外面罩上一件皮袍,启门外望,黑黝黝夜空中子弹乱飞,火光闪闪。这情景把他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是又不知该往哪边走才算安全,正在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不料斜刺里钻出两个黑影。蒋介石心想这下可完了,跌跌跄跄一头栽倒床上,房门已经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蒋介石一听是侍卫官竺培基,登时有了气力,连忙爬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另一个黑影开口道:”叛兵已经蜂拥入内,本来已经冲进第二号桥,给我们侍卫队抵挡过一阵,死伤极大。对方知道我们有了防备,现已略退,请先生马上离开。“ ”好好好,施文彪。“蒋介石登时又软了半截:”走,走,走吧。“当下三个人拉拉扯扯摸出房门,又有一条黑影窜将出来。大叫:”快跑!我是毛区队长毛裕礼的传令员,现在叛军已经冲进二门,你们千万不可以望二门那边跑。刚才毛区队长同后山哨兵所通过电话,说那边并无异状,也未发现叛兵,你们可以往那边跑。“ 蒋介石结结巴巴问道:”毛区队长在哪里?“传令员答道:”区队长正在前院第二桥假山旁领队抵抗。“蒋介石再问:”叛兵是什么样儿的?“传令员答道:”是戴皮帽子的东北军。“ ”快走。“蒋介石摔掉侍卫的扶持:”你们拿着枪在前警戒,搀着我,容易给人发现目标。今天的情形不要紧,你们该好好地保护我才对。今天是一部分的兵变,一定是共匪偏动驻临潼部队暴动,而不是张学良的计划。如果真是他的计划,整个东北军都叛变,那行辕外墙四周都已包围了。“蒋介石忽地尖叫一声:”啊哟!“吓得侍卫官竺培基、施文彪跳起尺半高。 两名侍卫官定睛一看,原来有一条黑影正从背后山径转角处飞奔而来。施文彪正待开枪,那黑影已经开口:”我是随从蒋孝镇!“于是大家惊魂稍定,竺培基低声喝问:”你后面有无追兵?“蒋孝镇气喘如牛:”没有,没,没有。“于是四个人在一片枪声中向崎岖山径摸素行进。 却说华清池中人如欲走出东侧山门,必须经过飞虹桥。蒋介石踉踉跄跄到得桥上,扶着栏杆只有喘气的份儿。正在等侍卫官打开后门,不料黑暗中只听见一声。”苦也!“原来那扇门却由铁将军把守着,无法开得。侍卫官还想找大石把它硬碎,蒋介石骂道。”娘希匹!你这一敲,不是告诉人家,说我在这里么?“于是命令身体健壮的竺培基伏在地上奠底,由施文彪爬上去,实行叠罗汉。喜得墙矮,不需要再加一个蒋孝镇了。于是蒋介石在蒋孝镇扶持之下,摇摇晃晃爬到了坡上。爬墙这玩意儿本是郑三发子拿手好戏,但变为蒋介石以后,此调不弹久矣!何况风高月黑,枪声不绝,天气又冷,穿得又少!蒋介石伏在墙上往下一看,估计约有一丈多高,心想总算还好,于是纵身一跳。这一跳不打紧,却跳得蒋介石七窍生烟,五痨七伤,两三年内都动弹不得。原来墙外下临深沟,荒草遮掩,黑夜中不易辨别。且说墙内三人只听见咕咚一声后便无下文,心知有异,忙不迭接二连三跳下深沟,只见蒋介石倒在沟里,业已昏厥。三人忙了一阵,足足有十分钟光景,这才见蒋介石悠然苏醒,硬撑着想继续逃亡,屡爬屡跌者再。三侍卫不容分说,就把他抬出深沟,由两人架住慢慢走向山顶。可是问题来了:原来此山东隅并无山径,西行又怕碰到东北军。蒋介石疼痛难忍,哼哼卿卿道:”不要往西,还是上山吧。“于是攀援摸索,跌跌闯闯;山岭陡绝,一步一哼。经过一座小庙,幸喜内无敌兵,只有一名侍卫从昨夜起就在这里放哨。蒋介石向他要水壶里的水喝了,继续再爬。枪声渐近,越走越慌。半小时后快到山巅,蒋介石实在无法再走,又怕侍卫心怀异志,倒在平坦处唉声叹气说道:”这一次你们辛苦了,只要我出得去,你们都有重赏。“正说活间,四周枪声大作,前后左右,闪烁着一片手电筒光。蒋分石慌忙叫三人分头侦察,自己也摸索着站了起来。刚刚立定,只听见兰个人中不知是哪两个惨叫一声,再无下文。随着这两声惨叫,对方已经知道此间有人,子弹更密,嗖嗖嗖地从蒋介石头顶掠过。流弹或击中身旁树干,枯枝落叶扑的掉将下来,把蒋介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连忙紧紧地贴在地上,一步一哼,再往前爬。 爬了一阵,才知道自己是在往山下爬,并非爬向山上。四周枪声不绝,吆喝之声四起。蒋介石估计一下体力,别说爬向山上,即使一口气能安全地爬到刚才昏倒的沟中隐蔽,也不可能了。而且双手是血,满身酸疼,其状狼狈,难以形容,这个样子逃到山顶再给押解下来,岂不笑掉了人家门牙?想到门牙,蒋介石才发觉自己忘记带上假牙,难怪上下两排牙肉”突,突,突“地厮打,震得满脑门子更慌。他一个人伏在山地思虑,更多人正在他周围搜寻。蒋介石决定找一个好地方藏起来再说,于是他使尽吃奶气力,继续爬行。及至山腹,蓑草间见一岩穴,荆棘丛生,勉可容身。蒋介石长叹一声,咬咬牙肉更往里钻。且说那滋味端的难受!内有爬虫、中有石尖、上有荆棘、下有污泥,蒋介石耸起肩膀缩在里面,这才发觉东方已经鱼肚白,心想好险!如果再不钻进洞去,难免暴露目标,那就糟了。 正是:早就抗战枪向外,何必再把狗洞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六回 欢呼震骊山 孙铭九完成任务 通电传神州 张学良悲愤陈词 却说天色渐明,朔风呼啸。蒋介石这才领教了西北高原的西北风,光秃秃脑袋上宛如有无数刀割,又痛又冷。偷偷地从穴中外望,只见骊山上下有影子在移动,一忽儿山下华清池外面响起了机关枪,一直响了半个多钟点,才阒然无声,偶或有零星枪响。蒋介石嗒然垂下脑袋,心想残余卫兵已给解决干净了,脱险的机会越来越少。猛地有沉重的脚步声迎穴而来,蒋介石缩做一团,听脚声远去;又听脚声过来,再缩做一堆。这么着往来几次,蒋介石虽然没被发觉,但心想给人抓到的时候也不远了。正在焦急间,忽地有一个大嗓子在附近大叫,听声音好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是谁来。那人在问道:”入他奶奶的!刚才还有人说,发现了他的侍卫尸体,这家伙钻到哪里去了?给我找!即使他钻进乌龟洞,也得拉他出来!“ ”报告营长!“另一个声音在答:”他会不会往那个方向跑?“ ”那边可以到什么地方?“ ”报告营长,沿着这个方向,正是走向秦始皇的坟墓,这边是秦始皇坟墓的山脚下。“ ”入他祖宗八辈儿的!“那个大嗓子焦急地叫道:”弟兄们,仔细找!别放这个现代秦始皇逃走了。“ ”瞧!“一个人叫道:”营长!你身边那小洞洞!上面的草刚才忽地动了一下!这小子没准儿就藏在这王八洞里!“ 紧接着万道阳光升出骊山,欢呼声也震撼了骊山。 在兵士们欢呼声中,只见孙铭九倒退一步,拔枪在手,向天连放三枪,大声喊道:”谁躲在里面?快点出来,否则乱枪射杀!“ 蒋介石听见”砰砰砰“三声枪响,已经满身筛徐似地抖个不停;如今听说要他快点出来,否则开枪,简直魂不附体。于是慢吞吞挺了挺腰,吃吃力力想爬出洞来。洞外弟兄们看见蓑草忽地在动,露出亮光光半个脑袋,但突地消失又浮现,骊山扬起了一片笑骂声:”没错儿!瞧!那光头好亮,好白!“有个弟兄说:”奶奶雄!再不出来,俺老子开枪啦!“边说边拨动枪机,孙铭九喝道:”不许开枪!过去两个人,把他扶出来!“ 兵士们一声喊,把洞口围得密不通风,三拉两拉,已把蒋介石拉了上来。只见他满脸惨白,浑身在抖,大冷天光秃秃脑门上可在冒热气,有如一个白面馒头。嘴巴干瘪得象一条线,光着一只左脚,右脚却光脚板穿皮鞋,鞋带早已散失。蒋介石出得洞来,两眼发直,一个兵士窜过去拿起枪柄拦腰一下子,打得他”哟哟哟“直叫唤;另一个弟兄如法炮制,也举起枪托朝他腰里打过去,只听见扑的一声,蒋介石已经弯着腰跪倒地上。 ”我操你祖宗八辈儿的!“一个东北口音骂道:”你这个王八兔崽子就打红军有种,看见日本人你他妈可长上了八条腿,你知道咱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么?“ ”呸!“另一个东北口音的弟兄一口唾沫直往蒋介石脸上吐去,几乎是号哭的声音:”你他妈有啥鸟资格做委员长,不抵抗,不抵抗,不抵抗!“这弟兄声泪俱下:”俺老子给你拼了!俺代表三千万东北人(读若银)吃你的肉!“ 正在不可开交,突地”砰砰砰“三声枪响,大家一怔,只见孙铭九站在岩石上说道:”弟兄们,委员长给咱们找到了,咱们只要他停止内战,枪口向外,咱们不要他那条命。你们让开,我来!“边说边纵身一跳,一个箭步奔到蒋介石面前,戏剧式地一个敬礼,大声说道:”委员长,您受惊了!“ 蒋介石赖在洞边磐石上,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没有好气。但又不敢发作,只得用江湖上的口吻答道:”如果你是我的部下,把我枪毙算了!“ ”哪儿的话!“孙铭九把手枪往腰间一插:”委员长可以放心,副司令已经下令,我们决不枪毙你,我们只请求您领导我们抗日!“ 蒋介石心里恨不得把孙铭九一口吞了,可是已经被人活捉,吓得有如一只铁丝笼里的耗子,除了颤抖,不作一词。 冬天的太阳露脸一忽儿就隐没。弟兄们的兴奋也变得非常冷静。他们把号哭着的、要打死蒋介石的几名弟兄送到营地休息,孙铭九看看表:”委员长,己经快八点,我们走吧。天气又冷,委员长穿得又不多,当心受了寒。“ 蒋介石坐在磐石上犹像地说:”嗯,嗯,你请张副司令到这里来,我要下山。“ 孙铭九答道:”张副司令不在这儿,军队在城里发动,我们是保护你来的。“ 蒋介石听了这句话,好象稍为放了心:”好吧,你给我一匹马,让我骑着下山。“ ”马?“孙铭九皱皱眉头:”委员长亲眼看见的,这里什么也没有,我来背你下山吧。“孙铭九边说边蹲下身子,挨着蒋介石的脚部。经过一个短时间的迟疑,蒋介石这才把满身疼痛的身体,伏在这个年轻军言宽阔的肩膀上。孙铭九把他双脚一分,往上一挪,这么着就走下山坡,有如当时西北乡间老汉看病。弟兄们在前后左右倒提着枪戒备,深怕冷不防从哪儿飞出来一颗子弹,结束了蒋介石的一生,害得他们不能交差。 一忽儿便到达华清池,一行人等便在这里等车子。蒋介石私下留神观察,发现东北军还在里面搜索。有一个人从山上呐喊而下,手里摇晃着什么东西。孙铭九马上命令戒备,待这个人走近了,原来他手里拿的是一只鞋子。大家再瞅一眼蒋介石的左脚,几乎笑出声来,当即接过交给蒋介石自己穿着。蒋介石双手抖索,一面穿鞋,一面观察院子里尸体狼藉。除了侍卫宫和卫队之外,邵元冲仰面朝天,已经动弹不得;蒋孝先俯伏在地,一命呜呼;萧乃华侧卧阶前,一脸是血。钱大钧胸部中弹,听说业己送院。 蒋介石此时倒在为他自己庆幸。他想幸亏逃得快,否则挨上儿枪那才糟糕。正发怔间车子开到,孙铭九道:”委员长!请上车。我奉命护送委员长进城。“ 蒋介石心想不能答应得太快了,故意道:”你把张副司令找来!“ ”委员长,“孙铭九大声答道:”副司令在西安等候,我们并非对上级叛变,实对国事有所请求,希望委员长能团结抗日,一切请求将由刻司令面陈,请!“话犹未毕,外面跑进来一个高级军官,手按指挥刀,向蒋介石立正道:”报告委员长!我是一○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他软中带硬:”非请委员长进城不可!“ 蒋介石没奈何,只得一步一拐钻进汽车,坐在孙铭九同唐君尧二人之间,前面坐着杨虎城的侍从副官谭海,后面坐着师长白凤翔。车中人见前面烟尘滚滚,也不知道这是谁来了,孙铭九下令停车,自己纵身下车探看究竟,让前面一辆大车挡住来者。白凤翔一番好心,把自己的皮大衣脱了下来,披在蒋介石的背上道,”委员长休息一些儿,我也下去看看。“说着也下得车来,众人见是张学良派人追问,便上车继续开行,没多久车子开进西安东关,突地张学良的座车迎面而来。唐君尧说:”哈!副司令来了!“但下车的却非张学良,而是一位传令的军官,他向孙铭九说道:”把委员长送到新城大楼!“ 车子于是往新城大楼驶去,蒋介石心想不妙,新城大楼就是西安绥靖总署杨虎城新居,逮捕他的却是东北军,为什么现在要把他送到杨虎城处?这当儿车子已过东门,守卫士兵均佩”十七路“臂章,这使蒋介石更骇异,原来他以为杨虎城也被张学良缴械了,东北军故意穿上西北军的衣服掩人耳目。 事实上,当张学良的侍卫第二营由营长孙铭九率领下捉住蒋介石时,杨虎城的西北军,已在城里不声不响分头包围了陈诚等南京十七名高级官员,并且把他们集中起来。经过了两次点名站班,大员和那些侍卫眷属分在两边;这一来,西京招待所就成了临时的俘虏营。一直闹到下午三、四点钟,还没见头绪,大家实在饿得慌,又没有烟吃,更是厌气。蒋百里半幽默地叹一声道:”昨为座上客,今作阶下囚!“大家听了不禁微笑。能够说说笑笑的倒是那位旧将领陈调元,他提高了嗓子卖烟,说是:”茄力克香烟,现钱交易,五毛钱一支。此时此地,不算贵吧!“大家也就松动一下,笑了一阵。直到门外的守卫把”号外“带进来,大家才看见”张、杨兵谏“的大标题,附着八项主张,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下午四时左右,那位紧张过度的张学良来了,对大家一拱手:”各位受惊了!各位受惊了!“他吩咐手下赶快准备酒饭,这才开了饭,让大家吃个饱,还吃了陈调元入贡的火腿和百年陈酒。饭后,他们才重新被分配,各人重新有了一个房间。下午七时,各人又各自在房间中开饭。 那边厢蒋介石已经进入新城大楼,自有谭海等人妥为照料。谭海找了套全新的衣服鞋袜送给蒋介石道:”委员长,这是杨主任给委员长送的,请委员长更衣吧!“蒋介石一听,心想室内有火炉,已经不太冷,就是饿的嘴。再说杨虎城的确已经参加兵变,如今穿他的衣服,当着这几个副官,未免泄气。于是拒绝道:”我不穿!我不穿杨主任送我的衣服。“ 副官们没办法,只好退到隔房商议。谭海道:”杨主任要我们好生侍他,如今他衣服不周,不给他换上衣服,主任回头来了,一定要骂。可是这家伙又死撑场面,你们说怎么办?“另一个副官噗哧一笑:”大家到店里买过东西,伙计们听说你嫌这段衣料太淡,他拿进去打个转出来说:’瞧!先生,这一段料子恰巧合适!‘于是你便买了,没料到还是刚才这一段。我们不妨……“谭海失笑道,”行,我来学学。“于是他捧着那一堆衣服鞋袜,进房去告诉蒋介石道:”这是我们几个人出钱给委员长买的,请穿上吧!“蒋介石果然不再坚持,一把夺了过来,忙不迭穿上,着上,戴上,套上。 这当儿张学良却在途中被秘书坐车追赶上来,报告道:”通电已经拟好,请您过过目。“张学良看过后略一思索,便吩咐司机倒回头来,直奔南京大官集合场所。陈诚等人瞧见张学良那么快便回来,以为他一定已经结果了蒋介石。不料张学良拿出几张公文纸,向大家宣读道:”各位,这是一个通电,希望各位听我读过之后,如果同意,便在上面签一个名。我再拿着这份通电去找委员长。“张学良咳一声嗽,念道:”南京中央执行委员会、国民政府林主席钧鉴:暨各部院会勋鉴;各绥靖主任、各总司令、各省主席、各救国联合会、各机关、各法团、各报馆、各学校钧鉴: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淞沪停战协定屈辱于前,塘沽何梅协定继之于后。凡属国人,无不痛心!近来国际形势突变,相互勾结,以我国家民族为牺牲。绥东战起,群情鼎沸,士气激昂!丁此时机,我中枢领袖应如何激励军民,发动全国之整个抗战,凡前方之守土将士,浴血杀敌,后方之外交当局乃力谋妥协。自上海爱国冤狱暴发,世界震惊,举国痛愤!爱国获罪,令人发指!蒋委员长介公受群小包围弃绝民众,误国咎深,学良等涕泣陈辞,累遭重斥。昨日西安学生举行救国运动,竟嫉使警察,枪杀爱国幼童!稍具人心,孰忍出此?学良等多年袍泽,不忍坐视万因对介公作最后之诤谏,保其安全,促其反省。西北军民,一致主张如下: 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派,共同负责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之政治自由。七、确实遵行孙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以上八项,为吾等及西北军民一致救国主张,万望俯顺舆情,开诚采纳,为国家开将来一线之生机,涤以往误国之愆允。不容反顾,只求于救亡主张贯彻有济,于国家为功为罪,一听国人之处置!临电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这个,“张学良把通电往桌上一放:”下面具名的已有兄弟和杨虎城先生二人。为了加强这个通电的力量,希望各位也签个名。“他叫道:”卫土,拿笔、墨来!“ 十七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马占山一马当先,大呼道,”汉卿,我先签!“接着写上了名字。于是陈诚、朱绍良、蒋百里,于学忠、邵力子、蒋鼎文、陈调元、卫立煌、何柱国、冯钦哉、孙蔚如、陈继承、王以哲、万耀煌、董英斌、缪征流诸人逐一在通电上签下了名字。 话说张学良拿起通电,告别众人,并不去见蒋介石,却上医院找钱大钧。钱大钧胸口子弹已经取出,正在休息。当下张学良把通电给他看过,征求他签个名。钱大钧看见一大串名字已在上面,也就签了。张学良出得医院,这才径往新城大楼。杨虎城正在客室等候,见他来到,又改变主意道:”两人说话反而不便,汉卿兄你一个人同他讲去吧,我也得回去戒备,以防不侧。“张学良想了想答道:”也好,那我就去了。“说罢两人分头进行。张学良踏进蒋介石房间,摘下皮帽,脱下大氅,叫了声:”委员长。“蒋介石在床上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却坐着发怔。张学良端了把凳子挨着他坐下道:”今天的事情,您受惊了。“ 蒋介石见他的态度还是那么恭敬,放下了大半个心,冷笑道:”哼!你还叫我委员长?你既然叫我委员长,那你是我的下属咯!你假如还认我做长官,就应该马上护送我回到洛阳!否则,你就是叛逆,你可以把我杀了!“ 张学良皱皱眉头,掏出那张通电来:”委员长,今日之事,我们不必在什么上司下属、叛逆与否这些字眼上咬文嚼字!“他把那张通电往他手上一放:”委员长请看一遍,我们马上就要拍发!“蒋介石忙不迭一字一句仔细读下去,双手发抖,两眼发直。骂人又不是,撕掉又不是,看了半天,往桌上一摔。 ”委员长!“张学良接过,起立道:”您看过了,我们就发出去了!“他大声叫:”侍卫!“接着把通电交给谭海:”限即刻拍发!“ ”是!少帅!“谭海告辞。蒋介石冷冷地问道:”你说我为群小包围,有什么根据?“ ”委员长!“张学良紧皱眉头:”有事实为证,毋需汉卿举例,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不过我们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委员长的面子。初稿上并没有这一句,光说是委员长误国,后来大家认为这样说未免使您下不了台,所以改为群小包围。拟稿的同事还反对,他说只有结党营私从中指挥的领袖,没有给人包围作为傀偏的头儿,蒋本身的主张误国,并非有了群小才开始误国。结果还是改了。“ ”哼!“蒋介石冷笑道:”谁拟的稿?“ ”这个我不能说。“张学良更为反感:”今日之事,都是我同杨主任所为,委员长不必问长问短,委员长的安全也由我们负责。“突地蒋介石拍着床沿叫道:”你们做得好事!你们做得好事!还不把我杀了!“张学良连忙劝道:”委员长不必激动,我今天发动此举,当交人民公断……“蒋介石听说”要交人民公断“,马上瘪嘴一咧,大声哭将起来。 张学良误会了蒋介石的意思,以为他受了太大的委屈,所以放声大哭。便解释道:”委员长,您不必这个样子。我们这次发动事变,当然要交给人民公断。如果老百姓赞成我们的主张,那就证明我们是足够代表全国公意的!委员长也很快可以明白:我们的主张是没有错儿。“ 怎知张学良不解释也罢了,越解释,蒋介石越以为是存心要枪毙他,哭声更响。甚为哀幼,张学良倒也没有主意,抓抓脖子,踱到隔室问侍卫道:”委员长来这里以后,他的精神怎么样?“ ”还差不离,“谭海说:”就是哼哼唧唧,在床上翻来复去,大概给谁打伤了。“另一个侍卫说:”不,听说他爬墙跌坏了。“又一个侍卫说:”他刚进房,我们给他换了一套鞋袜衣裳。他一个劲儿问我们的姓名、年龄、籍贯、级职,要我们几个人写一张名单给他。“ 张学良吃惊道:”你们写了没有?“ ”没有,“谭海说:”谁不知道他一肚子疙瘩?给了他名字,岂不是请他改天把咱弟兄们逮去吗?“ 张学良点点头。倾耳细听,蒋介石的哭声已经低了下去,但还没完。他反剪着手大步踱着,震得那楼板”噔噔“直响。倏地他问道:”委员长今天吃过东西没有?“侍卫们一齐摇头。张学良说:”这倒怪了,他为什么不吃东西?难道你们没有送饭去?“谭海道:”少帅,咱们怎敢不送饭?他一到,咱们就给他换衣裳鞋袜,请他洗澡,伺候他就象伺候土地爷一样。可是他衣服换过了,澡也洗过了,大夫也看过了,就是不肯吃。我亲自送过白米饭去,两荤两素一个汤,可是他不吃。张得胜送过白面馒头去,也是两荤两素一个汤,可是他还不肯吃!李德标给他端去一碗特地从鼓楼买来的羊肉泡摸,他还是不肯吃!这可把咱们慌啦!后来王大虎说姓蒋的是浙江人,怕是想吃甜的,于是打发交通上东大街买了一笼热供洪的肺饼,嘿!他还是不肯吃!“ ”这不行!“张学良皱眉道:”必须请他吃!“ ”没办法!“潭海也皱眉道。 ”或许委员长嫌东西不对胃口,或许他以为咱们在菜里下了毒药,那这样办好了,你们不妨先把饭菜尝尝,叫他放心!无论如何,他不吃饭是不行的!“张学良说到这里,突地听到背后有人在噗哧一笑,便问道;”你笑什么?“那侍卫不慌不忙答道:”少帅,姓蒋的不吃饭是有原因的,他没有戴上假牙哩!“ 张学良失笑道:”啊,真是的。孙营长告诉我,他冲进去的时候,他那对假牙还在枕边,待后来一乱,便找不到了,我去瞧瞧。“于是他回到蒋介石床边坐下,问道:”委员长,您该吃点东西才好。“蒋介石抹抹眼泪道:”与其给你们枪毙了,还不如饿死的好。“张学良拍拍胸脯,大声说道:”委员长,我说没有人存这个心眼儿!今日之下,只有枪口向外是真的,我们不必要为一个人的性命安全大动干戈。老实说,如果这一次是为了您委员长一个人,那何必这样做法?“ 蒋介石想想也不错,稍为安定了点,便问道:”你们的通电发出去了?“ ”发出去了。“ ”此外,你们还向谁发过通电?“ ”我们曾经给冯焕章、李协和两位先生发过一个电报。“ ”是么?“蒋介石吓了一跳:”你怎么说的?“ ”我,“张学良略一迟疑,便把底稿掏出来往他手边一放:”在这里,您可以看看。“ 蒋介石双手颤抖,打开原稿,只见上面写道:”急。南京冯副委员长焕公、李委员协和先生赐鉴:日寇深入谋我益亟,凡在血气之伦,同深发指!为民族计、为国家计,自非发动民族解放战争,立起抗日,无以救国图存!若再一味退让,妄冀和平解决,是犹抱薪救火,势必至灭国亡种不止!瞻念前途,易深栗惧!我民众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矢忠竭诚久矣!在蒋公自应领导全民,对敌抗战,借副斯民之意。最近蒋公莅陕,良等更一再陈词。垂泣而道,希其翻然醒觉,反戈东上。乃近默察情形,于军事仍坚持其内战式之剿匪主张,于民意则拘捕救国领袖,枪杀爱国幼童,查禁正当舆论,似此一意孤行,亲痛仇快,危亡无日,海内骚然,自非另寻救国途径,则国脉之断送近在眉睫!因请蒋公暂留西安保障一切安全,以便反省。至于良等主张,已以电文奉达,谅邀垂鉴。公等党国先进,领袖群伦,爱国赤诚,久深佩仰。尚祈瞻念危亡,俯察民意,或远赐教言,或躬亲来陕,开诚指示,共谋国是。弟等以职务所羁,不克躬趋领教,临电屏营,无任企盼!张学良、杨虎城叩文印。“ ”好好好!“蒋介石咬紧牙肉,把文稿一摔。气呼呼把两只眼睛直瞪窗外。窗外是个操场,灰黯的天空下,寒风把几枝枯树吹得直晃。鸦群聒噪,气氛阴霆。正沉默间突地一架飞机抹过市空,望北而去。张学良到窗口瞅一眼打破静寂道:”委员长,这是我的飞机,今天可到保安,请中共方面派几个代表来,大家一起谈谈。“ 蒋介石听说专机迎接中共代表,狠狠地问道:”好好好!你说保障我的安全,你请共匪来干什么!你们不是存心要害我一命么?“ 张学良苦笑道:”委员长,请你不要开口共匪,闭口共匪的。他们分明不是匪!他们是真正爱国、满腔热血,头脑清楚、敢说敢做的中国人,请委员长尊重人家一点!要说是匪,嘿,咱们从南京来的队伍倒差不离!“ 蒋介石一怔,随即”嗯“了一阵,改变口吻:”无论如何,中共代表一来,我命休矣!“ 张学良皱眉道:”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他们所作所为,是既合人情,又合天理,汉卿可以担保!这次我派飞机接他们来,无非是想把国家搞好。委员长代表国民党,他们代表共产党,我同杨虎城先生代表十七万东北军、西北军,大家谈一谈:枪口向外!“他看见蒋介石低头不作声,便劝道:”委员长,现在是一个紧急关头的转缺点,希望委员长吃点东西,不要弄坏了身体。“ ”我绝食!“蒋介石捶床大叫:”我绝食!“ ”委员长!“张学良也感到不耐烦:”委员长地位重要,千万不可这样。“他乘机告辞道,”汉卿还有点事,一忽儿再来看您。这几个侍卫是杨虎城先生的亲信,他们已奉命好生照护您,您需要什么,便可以同他们讲,一切请便!此刻我去找个牙医来。“说罢一个敬礼,披上大氅,戴上皮帽,大踏步回到营里。 正是:此事石破而天惊,汉卿不愧中国人。